“主子。”立在一旁的环儿走上前来说道：“该回去了。”
我点点头，立刻起身往他给我安排的庭院走去。环儿就跟在我的后面。
今天王贵妃摆了小宴，早早就点名要我去参加。我知道，那是他们那些后宫女子对我这样一个人的好奇。
那天我醒来之后整整十天，没有再见到那个人。他似乎已经忘记了曾经被他强硬地带回来的我。我当时想这样自然最好，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出去。虽然醒来的第二天穆青，就是那个和贺霜毅起争端的人，他对我说：你进来了，就要做好一辈子待在这里的准备，就是死了，也绝对出不去的。他的话没有恶意，纯粹是一种警告，或者说是给我讲清楚现实状况。可我的心里面还是存着侥幸。虽然不会武功，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本事，要我就这么放弃，说什么我也是不会安心的。
至少，要见到几位师兄才行。
我在环儿的帮助下，匆匆换好了正式一点的衣服，便向着王贵妃的流莺阁走去。
近来这些日子，我小心地应付周围的每一个人，不是为了别的，但是为了能保全自己。我听说过宫廷倾轧的可怕，听说过争宠女子的残忍，毫无疑问，现在的我是绝对的弱势。我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在她们眼里面是怎样的身份。男宠。说白了就是这样。我是可以威胁到她们的地位的人。
只是她们不知道，虽然皇上从我醒来的第十一天开始就隔三差五地在我的房中流连，却从来没有和我发生过任何的关系。
郑鸿不是不想，他第一天晚上，就差点强要了我。然而，我明白自己的优势在什么地方。
“你若是强来，我就划烂自己的脸。”
他果然住了手，因为对他来讲，我的脸才是值得收藏的东西，是他最近刚刚喜欢上的收藏品。至少在现在这段时间里，他还不想失去这样一件东西。而情欲的宣泄他绝对不会缺少了对象，也绝对不会单单对我的身子感兴趣。
“你很聪明。”他第二次这么说。
从此，他虽然常常来我的房间过夜，却也只是盯着我看，和我同床而睡。
仅此而已。
“晚秋公子好大的架子。”我刚刚踏进流莺阁内的湖中凉亭，就被一个涂抹了很浓重的胭脂水粉的女子用柔媚的声音讥讽了一句。
“清妃何出此言？”我在宫内没有明确的地位，因此对着亭子内的几位妃子行了礼。然后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你让我们姐妹等你，难道不是架子么？”这次说话的是此次的东家王贵妃，虽然她的话和清妃一样无礼，却显出了一个贵妃与她人不同的气质。
我微微一笑，看了看太阳和远处的日晷说道：“王贵妃约的是午时，而现在离午时还差一刻不到。不是在下摆架子，而是几位娘娘到得早了。”
她们几个人也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被我这么一说，几个人脸上都有些泛红，当即不再说什么了。王贵妃优雅地请我坐下，脸上是盈盈的笑容。
在她的招呼下，众人也都谈笑风生地说起了宫中的琐事，无非就是些皇上昨天去了什么地方，某某大臣升迁，谁谁被贬，哪个宫女太监惹了事被惩罚，等等等等。我自然只是坐在旁边佯装听着，并不参与。
“晚秋公子真是美丽，好像天仙一般。”也不知她们说到了什么，请妃一个转弯，又扯到了我的身上。
若是刚下山的时候，我听到这话一定会掀桌子了，然而现在，我只能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夸奖。”
“公子笑起来更是好看了，难怪皇上会看上你。”
清妃的性子太直，三句两句都是冲着我来的，话里面的醋劲儿那叫一个大。
“在下只是一个玩物，哪能和诸位娘娘相比？”我边说边站起来一拜，显得甚是恭敬。
“那可未必！”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呦，这不是霜婷妹妹吗？昨天回来的吧？怎么刚回来也不歇着。”王贵妃的话，让我大吃一惊，赶忙转过头去看。
那水灵的双眼，黛眉朱唇，清秀佳人，不是贺霜婷又是谁？
“你——？”我瞪大眼睛看着她，怎么也想不到怎么会在这皇宫里面遇上贺霜毅的妹妹。
“你——？”我瞪大眼睛看着她，怎么也想不到怎么会在这皇宫里面遇上贺霜毅的妹妹。
“怎么？你们认识？”王贵妃带着少许的惊讶问道。
我正要回答，霜婷已经抢在前面了：“姐姐说哪的话，他进宫之前我就已经出去办事了，昨天回来到现在，我也一直在忙，怎么可能认得？”她边说边走过我的旁边，水一般的眼睛丝毫没有动容，真的当我如陌路一般。
其实听了她的话，我也有一丝惊讶，我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相貌如此相像，名字也相同的两个不同的人。虽然眼前的霜婷款款而行，碎步纤纤，一颦一笑宛然一个端庄贤淑的小家碧玉，全然没有我见她时候的顽皮和精怪的样子，然而她举动之间显露出来的武功底子是不会骗人的。虽然不知道她隐瞒的原因，我还是决定配合她。说实话，我对她的印象不坏，何况，她又是贺霜毅的妹妹。
“是啊，我刚才错把这位娘娘看作一个故人了，现下仔细一看并不相像，娘娘要好看多了。”我恭敬地说道。
王贵妃听了，不疑有它地笑道：“公子的嘴真甜，怪不得……”她的话没说完，只是嗤嗤地笑，然而我已经知道了她言下之意。
“娘娘过奖了。”
当下在座的几个人附和着笑了起来。王贵妃吩咐下人补上了一些精致的糕点水果，端正地排在圆形石桌上，于是众人又和刚才一样，闲聊了起来。我也和刚刚一样，在一旁神游。
“说起来，妹妹说的‘那到未必’是什么意思呢？”不知是谁问了这么一句话，于是我又成了她们的话题。
霜婷嫣然一笑，细细说道：“姐姐仔细想想，晚秋公子是为了什么，被带进宫来的呢？”
其他众位都向我看来，唯独清妃毫无遮拦地说道：“皇上喜欢美人，美景，美食，美乐……凡天下可称美字者，陛下便要收为己有，他被带进宫来，自然是因为那张脸。”
霜婷微微点头，继续问道：“那么诸位姐姐可曾见过陛下他对一件收集品的兴趣保持在十五日之上？”
她们说到这里我也有些好奇了，见到在座的各位听了问题均摇头，便更加疑惑。
我进宫到现在粗略算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除去刚刚进宫时没有看到郑鸿的十天不算，也应该有不下二十天的时间。这段日子里，他几乎越来越频繁地来见我，美晚来了总是怔怔地看着我一会儿，然后和我一起睡下，再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虽然我也对这人的举动感到奇怪，然而因为我并不了解这个皇帝，自然就只能认为他本来就是这样奇怪的人。
可是照她们这么说……
“真的很奇怪啊！”清妃用明显地不怀好意的高挑的声音说道，一双丹凤眼里面带着轻蔑的光彩瞪着我看。被她这么一说，在座的众人也都齐齐向我看来。我出奇地冷静，带着一丝笑意看过她们。虽然每个人的表情不尽相同然而可以看出来，她们心里面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情：“这个贱人身为男子竟然勾引我们的皇帝陛下……”
“哼！”一个年纪小一点的，竟然已经不顾着面子上的问题发出了鄙夷的声音。
现在的气氛已经尴尬到了一定程度，若说前几次的时候我还可以一笑了之借着王贵妃给的台阶往下走，现在恐怕连给我台阶的人也无话可说了。我想到这里看向了坐在中间，神色一直相当镇定的王贵妃。她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也没有像其他人那般看向我这边，然而她的沉默就是对其他人的一种默许。
我想着这个不紧暗笑：其实她们找我来，恐怕就是为了这个吧？看刚才王贵妃见到霜婷的时候惊讶的样子，估计霜婷并不是她们意料之中的人，虽然是她引起了这样的话题，但是我相信，即使她没有出现结果应该也是一样的。
“啊，”我站起身来对在座的这些女子欠了身，道：“草民突然感到身体有些不舒服……”
说到这里的，我听到她们中间有些人放肆的笑了出来，清妃更是像没了任何顾及一般，道：“恐怕是昨晚劳累过度了吧？”话音一落，她们的笑声便更凌厉了，仿佛一把把尖刀一般刀刀扎在我的身上。这种感觉和以前师父用针刺我的时候感觉很不相同。那时候的疼，在身上，而现在，痛在心上了。
这种感觉，我不喜欢。
“既然累了，就赶快回去休息吧！”刚刚开始一直沉默的霜婷此时站了起来，娉婷走到我的面前，抬手整理着我的衣襟，动作甚是轻柔：“姐姐，他叫什么来着？”这话是问向王贵妃的。
“晚秋枫。”
“晚秋枫？”她轻轻地重复了一遍，然后道：“真是好名字。我读的书不多，说不出别的。但真的是好名字，就像人一样。”
“？”
“啊，快回去休息吧！”她说完便不再看我，转了个身，对着那些后宫女子道：“咱们姐妹好久没聚了，今天就让妹妹好好讲讲这次出宫的见闻给姐姐们听吧？”
13
“公子，公子！”我走出那水榭，通过长而曲折的石桥还没踏出流莺阁便看到环儿向我快步走来，紫色衣衫翻飞着。
“怎么了？”
“皇，皇上他，他——”环儿也许是太紧张了，说出来的话都断断续续的。
我于是走上去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别着急，慢慢说。”
“刚，刚才公子走了没有多久，皇上就到了……”她一边拉着我往回走，一边说：“皇上看公子不在，就一直等在落枫阁，现在还没有走……”
落枫阁正是我的住处。
于是我们两人不敢怠慢一路疾行，走到能隐隐约约看见落枫阁牌匾的地方的时候，平时跟在皇上旁边伺候着的陈公公（就是当初在宫外见到的三个人中的另一个）
就眼尖地看到了我们。
“晚秋公子，你可回来了！”他尖着嗓子叫道：“早就和你说了不能到处乱走，说不定什么时候皇上就要来的，你怎么还——哎，快点进去吧！皇上可等了你好半
天啦！”
我知道他是好意，也不多说，微微颔首示意便不停步地往里走。
“怎么办怎么办？”跟在我旁边的环儿紧张地嘟囔着不停：“皇上发起怒来好可怕，听说上个月清妃没有经圣上允许便将他刚刚得到的一块极其罕见的光白子做成
了佩饰，便大怒要把清妃打入冷宫呢！后来还是王贵妃和婷妃几番求情才作罢……啊，还有上次公子……”
“好啦好啦，”我赶忙制止了她继续啰嗦下去。
“公子你一定要小心啊，千万不要再顶撞皇上……”
“是他太过分。”我知道环儿说的是那次拒绝皇上的事情。那件事情之后我倒是没有受到什么责罚，只是一开始跟着我的侍女无辜受到迁怒，被郑鸿责罚之后不知
道被遣到了什么地方去，理由是近乎荒唐的教唆主子违逆圣上。环儿这才来到了我身边。不过自那之后，我若无特别原因再也不顶撞他了，甚至对宫中的所有人都
相当低调。
我，已经不想再有人因为我而遭遇不幸了。
“那是皇上啊，怎样也不算过分的！”环儿说起话来虽然没有气势，但是为什么听起来比我更有主人的样子呢？
“知道了。”我郑重地应着，此时的我们已经来到了我的房间门口：“你在这里候着吧。”
看她点头之后，我转身推门欲进。
“公子！”
“嗯？”
“小心……”
环儿一脸真诚的样子让我很是感动：“别担心，我能应付的。”说完，便推门进去了。
“我不是让你不要到处乱走？”我刚刚进门，屋里的人便发出了严厉的质问。大约是五天前，他在我面前不再称自己为“朕”，原因不明。
“王贵妃邀约我怎]能推辞……”
“我不要听什么解释！”当真是一点也不讲道理：“你把我的话当什么！还没有身为我的东西的自觉么？”
你的东西！？
我听了这话，心里升起一阵怒火。我可是活生生的人啊！别说你是皇上，就算是天王是玉帝也没有权利未经我的同意把我当作你的物品！若是从前，我一定就狠狠
地骂回去了。然而今时今日的我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感，尤其是面对这个霸道的皇帝的时候。
“怎么不说话了？”他站起身来走近我。
“是你不让我说的。”
“哦？”他浅浅地诡异地一笑：“你说话还是这么没大没小啊！”
“这是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的。还请陛下多多担待。草民正在用心学习，假以时日，必定能符合陛下的要求。”我这一番话说得甚是诚恳，脸上的表情也配合
得很好——这也是我在宫中一个多月掌握的又一项本领了。
眼前这人听了我顺从的话，却并没有高兴起来，脸色反而有点阴沉。这让我稍稍不安了起来，我竟然忘了刚才自己害这位心高气傲任性霸道的皇帝等了许久，已然
是惹到了他。想到这里再看他的脸色，似乎又黑了一些。
“圣上息怒，”我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说道：“草民保证以后再也不……”
“住口！”他也不知那根筋不对了，突然吼道。
我定定地看着他等待下文，尽量让自己表现出慌张的样子。根据经验，这个时候要小碎步地后退，头要低，腰要弯曲，最好适当地颤抖身体……我一边想一边实践
着这些步骤，尽量做到像我平时看的那些人一样。
他或许是看到了我“害怕”的样子，道：“晚秋枫，你变了。”声音虽然不若刚才那般洪亮，却也充满了威慑力，似乎在宣告这声音的主人心情相当不好。
“人都是会变的。”我喃喃地说着，没有看他，一直低着头。当看到他的脚步往这边迈的时候，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待他单手抬起我的下巴，要我看着他的
时候，我终于见到了他眼睛里的那抹光彩。心知终于是瞒不住了。
“哼，差点被你骗了！”他将手一甩，松开了我的下颌：“我就说前几天还是那般倔强的人，怎么忽然变得和他人一样卑躬屈膝了？那就没有价值了……”说着这
话，他的表情竟然显示出了一种兴奋。
“是皇上看错了，枫从来都和其他人没有两样。”我仍然坚持，但是刚才微微弯曲的腰身已经挺直起来。
“想让我对你失去兴趣么？”他一语道破我的心思：“哼，凭你的道行还不够骗人呢！就是三岁小孩也瞒不住，何况是我？”
说什么大话？我心里不屑地想着，刚才也不知道谁莫名其妙地乱叫，难道不是被我骗住了么？要不是因为看到我的眼睛……
反正已经被识破了，我也不再装模作样，索性就往旁边的檀木椅上一坐，径自倒了一杯茶喝。
从这一个多月的接触中我发现他的兴趣渐渐从我的样貌上转移到了我的性格上。因为刚刚下山的我从前一直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每天接触的人只有师父和三
位疼爱的师兄。拜他们的教导所赐，我根本就没有过地位和身份的概念。坚信众生平等。虽然看书的时候也曾经读过很多这方面的东西，但因为书本上写的毕竟离
我的生活太过遥远，对我的性格影响，微乎其微。现在真正离开那个世外桃源，尤其是进了宫，我才发现自己的性格似乎有点与众不同了。
如今前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办法行不通了，要怎么才能让他忘了我，让我有机会逃出这皇宫呢？
14
我一边仔细思考着对策，一边往自己的嘴里送茶水，就听到郑鸿低沉着声音说：“又在想怎么离开么？”
他当然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因此也不试图隐瞒，点头承认。
“想到了么？”
“还没。”我几乎没有走脑子地如实说道：“但马上会想到的。”
“哦。”他径自坐到桌子另外一边的椅子上，双手的手肘支撑在桌面上托住下巴盯着我看，用很认真地语调说：“那请继续努力。”
“别这么自信，”我警告道：“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能想到办法离开。”
“这不是自信，是我真得很期待。要知道整天呆在这皇宫里面，面对的总是那些对你毕恭毕敬的人，处理的是千篇一律奏章，会让人觉得生活很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