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平缓的男中音,轻轻地关照......
常卜一头载倒在键盘上,只觉得自己越陷越深了......
"一天两次,一次三颗,吃清淡的东西,尽量吃流质。"关瑞飞快地书写着处方给病人。
这是家很小的诊所,是某个居民社区为了方便社区内的老年人等开设的。
关瑞并不能算是全职,因为社区医院并不需要他每天朝九晚五坐诊,星期二和五六日的十点到六点是关瑞上班的时间。
相对的,薪水也很微薄。
但是关瑞却并不轻松,除了坐诊,忙碌的时候还要兼一些护士的活儿。
晚上回到家,总有种想睡到明天不起床的打算。
洗澡后,关瑞坐在床铺上,轻轻揉着自己白净的脚趾。
压力......
也不知道哪里出去的风声,前几天三天两头有人打电话来慰问自己,试探是否需要一些"帮助"。
拜托毛小明把那些打歪主意的甲乙丙丁都关照过了他关某人没兴趣卖肉。
然后关瑞就彻底被所有想与他再续前缘的甲乙丙丁冷藏了。
生活却俨然变得更乏味了......
忽然想起那些和常卜你死我活的日子,忍不住一笑。
笨蛋......竟然敢偷藏自己照片......
现在觉得,竟然很羡慕常卜......
明明曾经过着和自己现在一样辛苦的生活,却自由地不放一切烦恼在心中。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没脑筋地豁达成那样呢?
当然前提自己不会变成他那样的邋遢样子。
疯雅已经喝得有点腻了。
常卜觉得自己不会再来这里了。
应该让自己对关瑞莫名的关心淡出了。
付了钱,向门口走去。
又一波人走进店来,男男女女搂搂抱抱。
"咦?是你!"
毛小明把酒杯给常卜,点上雪茄:"你好象常来?"
"恩......"
"可惜关瑞不常来。"毛小明好笑地看着这个挺涩的小伙子,讥讽他明显的动机。
常卜一下呆了--有、有那么明显嘛!
"他现在挺辛苦的,和他老头子闹翻了。"毛小明给常卜一支雪茄,常卜示意不会抽这种。
"怎么?是想他了吧?你可别说......"凑近常卜,"他的确很棒吧!"
轰隆一下,常卜整个脑袋都热了。
"哈哈哈哈,你别那么害臊,我和关瑞是哥们。"这个人果然很有趣也很嫩,怪不得关瑞那么在意,看起来两人很有发展余地嘛!
"他......他没事吧......上次......"拿关瑞被纠缠当借口。
"有事没事,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毛小明笑得阴险,还是把那支雪茄放在常卜面前,然后起身走进包厢区。
常卜拿起雪茄,发现上面不知何时,被写上了一排文字。
没什么胃口......关瑞放下筷子,对着面前快要冷掉的汤面,在凌晨两点发呆。
社区医院在要结束工作的时候,有路人送来一个突发心脏病的老人,因为医疗设备不够齐全,当时又只有自己一个人当班,关瑞当即将他送进了比较大的医院抢救。
没想到那家医院因为正好接了一批车祸伤员病床紧张人手不够,加之电视台紧跟着采访车祸伤亡情况,乱成一团,竟然没有人手搭理老人。
情急之下,关瑞不得不抬出了父亲的名号......
电话中的父亲并没有对自己多说什么,只是直接关照医院不要落下一个病人。
关瑞知道,这次,自己欠父亲一回。
今天,常卜又不知第几次地趴在桌子上发呆,最近他已经快趋向老年痴呆了。
那支雪茄就在旁边,上面的那排字俨然是个地址--他很清楚这是谁的地址。
他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忽视关瑞了。
从关瑞消失以来,心中的那一小撮惶惶不安,虽然缓慢,却是在成N次方地膨胀。
他甚至强迫症一般地想到,关瑞又象上两次,遇到色情狂或是暴力相向......
但是他绝对不会承认!这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了看起来一个比自己大不止两代沟的男人!
"常常,你最近怎么那么消沉啊!哟,这雪茄你的?"
点点头。
"不错嘛!正宗哈瓦那的!你小子~看不出来嘛!不是你买的吧!"
点点头。
"嘿!我就说嘛你啥时候够上这品味~让兄弟尝一口吧?就一口!"
点点头。
等常卜闻到了雪茄的香味才清醒过来夺回雪茄,上面的地址已经被燃掉了一小半。
从银行取了社区医院的薪水,关瑞边回家边计算着开销。
这点薪水基本只够支付房租和电话费用等零星花费,以及买一些日用杂物。关瑞原本的积蓄持续地一点点减少着。
叹了口气--这个动作实在不是自己常有的--关瑞忽然感受到其实很多人一直经历的为生计而奔波的压力。
以前真不该高消费......
也许......该叫小明帮忙找份兼职吧......趁自己还年轻。
去超市买了些因为到了晚上就不得不扔掉而打折的便宜蔬菜,关瑞细瘦的食指和中指勾着塑料袋的提手往回走。
常卜蔫呼呼地在这条他陌生的道路上徘徊。
他控制不住自己,到这条唯一保存在记忆中的雪茄上的路名。
只是因为心里这样自诉着:只要看他一眼!一眼而已!
"啊!我发什么疯啊!常卜!你不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回头回头!立刻回头!现在回家睡觉!明天上班工作!"
用力拍达了几下自己的脸,常卜把背包甩上肩膀,大步流星地决定离开这条街道。
真是落井下石屋漏夜雨......
关瑞冷眼看着抖抖缩缩拿着水果刀对着自己的蒙面人。
"钱......把、把钱......给......"
"把钱给你?"关瑞好心地替他表达。
"少废话!拿出来!"水果刀向前对着关瑞的腹部。
关瑞把手伸进裤兜,摸索着。
"证件留给我。"
"别罗嗦!快、快点!"歹徒不断催促关瑞的动作,并紧张地四下张望。
这条路他还真选对了,路灯一个星期前坏了就没人修过,和居民区也隔着堵又高又长的砖墙,这里行人多的时候也只有白天。
虽然这个歹徒明显第一次开工,可是一个人如果豁得出去走险路,是不在乎见点血的。
看来这个月又得辛苦一点了,银行卡挂失还得有阵日子,手头真的要空了......
关瑞掏出装着一个月薪水和钱包,放在歹徒戴着粗线手套的手上--
不过歹徒却放掉了--接着两颗牙齿带着血,伴随水果刀落地的声音,优美地划着弧线掉到地上。
关瑞从地上拾起钱包,拍了拍放回裤兜。
然后面对打昏歹徒的路人甲:"为什么每次你出现,我都会遇到倒霉的事?"
"我靠!你他妈太没人性了吧!这句话明显说倒了吧!"常卜捂着揍人揍痛的手,跟在关瑞后面。
"哪次不是?"
"明明是每次你遇到倒霉的事,幸好我出现才是吧!我真他妈南郭先生!"
"是东郭。"基础语文都没学好的人竟然在杂志社工作......
"我管他东南西北!"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关瑞停下脚步,回过头凌厉地盯着常卜,前面就要到了,他可不想引条流浪狗回家!
"我想见你。"
啪嗒一声,房间明亮起来。
关瑞这才看见常卜的手指关节有点破皮了。于是放下手头东西,先找起家用医药箱。
常卜便开始环顾关瑞的"新居"。
虽然空间比过去小了许多,却依然整理得井井有条,给人种小而温暖的感觉--要换了自己,估计又是狗窝一间了。
"过来。"关瑞拿出白色的小箱子,坐在仅供双人用餐的小桌边。
消毒后,仔细地处理好伤口,关瑞又走进去放好,出来时端了一杯白开水给常卜。
"找我什么事?"他摘下眼睛,清澈的瞳孔射出的视线抓住常卜不放。
"我......"常卜低下头,然后拿过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
"想见我是什么意思?"关瑞看着常卜因喝水而上下活动的喉结。
一口气喝完一杯水,常卜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刚才真的真的真的只是--就那么说出口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想见关瑞!
"我不知道。"放下杯子,常卜的脸异常凝重。
"?"
"你不见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不安......"
关瑞静静地听着,并看着常卜还不算怎么成熟的侧脸。
"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我在疯雅遇见毛先生......"
"哦。"毛先生......很好......
常卜以为关瑞生气了,站起来:"那......那......看到了......我走了。"
"等等。"
常卜停下步子。
"吃过晚饭了吗?"
一锅白饭,一个炒素菜,一个蛋汤,一块排骨--这块排骨还是昨天烧了两块剩下的,因为关瑞本来可没准备要多招待一个人。
可是就这一块排骨,两大男人却迟迟都不动筷去夹。
最后关瑞在夹第四筷青菜时说了句:"你吃吧,我不爱吃肉。"
常卜嚼着饭粒,看着关瑞眨了眨眼,然后伸过去筷子。
用力把排骨从中间分开,常卜夹走了一半。
关瑞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常卜的意思。
这个笨蛋......
不该来找关瑞的。
不该进关瑞家门的。
更不该留在关瑞这吃饭的。
常卜看着关瑞放在桌边的"XX社区医院"的工作证上关瑞的照片和工整的正楷姓名发呆。
他现在更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一锅什么样的混水了。
擦干洗完碗的手,关瑞从厨房出来。
关瑞看着常卜依然呆坐在那里,好象忘记上发条的老式机器人玩具。
却没有去跟他说什么,等常卜反映过来,浴室传来了水声。
果然......关瑞和自己的关系就是忽视与被忽视而已,心里不具体的悸动......只是些因为敏感而出现的虚空假想。
等他出来告别之后就离开吧!
关上水龙头,关瑞抹了一把脸,看着满是水珠的镜子里,自己的侧影。
听见开门声,常卜站起来--
关瑞镇定自若地站在面前,没有穿衣服。
"你要洗吗?"他对着浴室动动食指。
常卜没有反应,完全只是把关瑞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重复重复再重复地打量着。
关瑞却毫不在意地保持着精瘦但紧实的裸体,走到他的床边,掀开被子坐上去,拉开一旁的抽屉,拿出一个颜色鲜艳的小盒子放在枕边,再回头对常卜道:"去洗吧,快点,我明天还要工作。"
常卜猛然领悟到关瑞的意图。
羞耻、恼怒、闷塞、莫名、不可思议、无法理喻......
心里和脑袋象一个刚经历过核爆炸的大弹坑一样乱七八糟。
"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来找我吗?"关瑞躺在床上,上身侧靠在枕头上,曲着一条腿。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想和我上床。来啊。"
"不是的!"常卜一把拽下自己的背包,暴怒地吼叫--他!他怎么可以这么理解自己!他怎么可以这么......这么糟蹋他自己!
"你、你怎么这么随便!"难道他对每个来找他的男人都会如此"招待"!他真的是那个洁癖到不行的蒙古大夫吗!
"我只是--只是想见你--"
关瑞笑了,索性完全躺在床上,趴在枕头上:"说到底,当你明白自己对我是抱以什么态度和心情,你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常卜在经历一次震撼后,又经历了一次冰冷的空白,接着他完全被一阵火红的焰色淹没了。
不知是扑还是冲,他以最快地速度到达关瑞的床前。
在把满腔羞愤化做大骂之前,本能地重重一巴掌甩在关瑞的脸上。
第八章
房间静得就好象从来没人来过一般。
躺在床上的,站在地上的,都没有进一步的语言和动作。
常卜觉得自己的手心疼得厉害,连带着,心里也酸堵得厉害。
关瑞的左脸开始变红,这一巴掌不亚于数年前父亲的那一记。
可是却并没有尝到那种战胜了什么似的感觉。
他仰望着常卜,咬牙切齿就差摸把刀宰了自己的模样。
这就对了......
这样,他就不会再苦恼了。
他要的就是桥归桥路归路。
整个人的重量猛然袭上关瑞。
他诧异地僵持着,这才意识到常卜的双臂正牢牢地圈住了自己。
"你不是这样的......我知道......"
说完这句话,常卜的喉咙咯痛得紧,语气却肯定得仿佛把关瑞已经看透了许久一般。
关瑞呆呆地被他抱着,很快,从常卜身上传来的体温,让身体感到暖意。
"姓常的,立刻把你还穿着脏衣服的身体从我身上挪开!"关瑞恶言相向,心里却开始慌乱成一片涂炭。
"就不!"常卜把脸埋进关瑞侧边的头发中,嗅到了好闻的味道。
"你--"简直就像个野蛮的小孩。
常卜的胸膛感受着关瑞起伏的呼吸,心里的紊乱竟逐渐平息了。
他终于意识到,这样的拥抱......是那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就好象......能够抚平他们的所有不安与尖锐。
"我......我怕......我怕我有点......有点喜欢上你......"常卜不愿意承认关瑞对自己的影响力。
叹了口气,关瑞轻轻推了推他,于是常卜坐起身,又看见关瑞的身体,这次却满脸通红地别过脸去。
关瑞扯过被子盖住半身,对他说:"所以我要让你知道的是,男人和男人之间,不可能发生那么浪漫的事情而已。"
"现在,我知道你在乎我了,甚至有点喜欢我了,可是,这并不代表什么......包括我们的那次......也不代表什么......只是彼此想要......况且,那是因为药。"
常卜觉得关瑞正在和自己谈判。
"我不是喜欢把感情拿来过家家的,我要的......也只是男人的身体,就那么简单,你喜欢我的话,你觉得你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吗?我不是女人,不会就因为你的一句喜欢而感动。"因为,他知道,如果现在妥协了,常卜很快就会陷进恋爱的假象,然后被现实敲醒,再留给彼此一段黑油漆一般的回忆。
他还年轻,尤其是他的心理,同性恋这种东西......不是他的一时冲动能承受的起的。
常卜的脑袋里,重复地把关瑞的话,一字不漏地来回放映着。
可是......可是......他不相信。
如果要后悔......如果后悔......
猛力地站起来,常卜深深地呼吸着房间里属于关瑞的空气。
关瑞等着他做个好孩子乖乖回家睡觉然后重新走回正途。
"我知道了。"
关瑞点点头。
可是迟迟没听到常卜离开的脚步声。
抬头望--
常卜一脸认真的表情看着自己--
手上正快速地解着自己的衣物。
"我也不喜欢玩过家家,可是,我更不会白白无聊拿自己的性向开玩笑!"
甩掉T恤,露出了精干的上身。
"同性恋就同性恋吧!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确定就是你了。"
关瑞吓怕了地往后缩了缩--他、他该不是刺激到他神经了吧!
"如果你要后悔,那就更来不及了。"
常卜忽然有种自己第一次凌驾于关瑞气势之上的优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