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间的陆冰忽然一踉跄，直直得向后倒去，正好撞在福宁身上，顺势一接，福宁赶忙将狐裘裹在对方身上。

陆冰剧烈的咳嗽着，福宁慌忙拍背为他顺着气，可手还未动，人已惊呆，陆冰竟大口大口吐着近乎于黑色的血。

“大人……”福宁悲痛得叫着，陆冰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回应着，任对方搀和着将自己带回了卧室。

眼见福宁六神无主的忙碌着，陆冰微微摆摆手，轻声道：“福宁！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大人！您先慢会说，等我把药拿来！”不理对方的话语，福宁依旧慌乱的翻着柜子。

陆冰微微摇着头道：“不用了！再也用不着了！你还是过来吧！”说得福宁霎时掉下了泪，他知道他最不愿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胡乱抹干泪走到了陆冰身边。

陆冰知晓对方的心事，也未说什么，只笑拉着福宁，让他坐到了身边道：“福宁！这些日子麻烦了你了！若没有你，我……”

陆冰尚未把话说完，福宁的泪水又流了出来，他哭着道：“大人这是什么话，没有大人，我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呵！堂堂男子汉，说话便说话，哭什么！”陆冰笑为对方擦去泪水，却不料福宁拉着他的手哭的更厉害了，口中还喃喃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男子汉，我就是想哭……”

“这是胡话！快收起来！”陆冰假装生气得说着，唬得福宁赶忙抹着泪水，陆冰微微一叹，从身手的枕头下抽出一包东西递给对方道，“这包东西你仔细收藏着，千万不要丢了！”

福宁点点头将包裹小心的搂在怀里，可又不放心，抬头看看陆冰，对方正含笑示意他打开，便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厚厚的一叠银票，不由吃惊！

陆冰见状道：“你知道太多的秘密，我死后轩辕越绝对不会放过你！我这辈子走到现在已不剩什么朋友了，你算是一个，我不希望你死！所以……”

“大人！大人我决不走！”福宁赶忙跪下道。

“福宁！你起来！”陆冰恳切的说着。可福宁却依旧摇着头：“大人若要赶我走，福宁决不起来，死又有什么好怕的，大人不怕，我为什么要怕！”

“福宁！你先起来，让我好好的把话说完！”陆冰闻言叹着气说着，见福宁依旧不肯起来，便挪着身子下床去扶他，福宁无奈只得起来。

“我这辈子一直有个心愿：凭着一技之长，一身豪气去闯荡江湖，浪迹天涯，游遍明川大海，踏边名人足迹。可我偏偏被世俗所困，至死都无法达成这个心愿！福宁……我想求你代我去完成这个心愿！”陆冰含笑真挚的说着。

可福宁却早已泪流满面，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哭着喊着陆冰！陆冰笑拍着对方，缓缓的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削下了一束头发，笑对福宁说：“你每去一个地方，就在那里埋下一根头发，就当我……去过那里……”

“大人……大人……”

“福宁！这些银子是这五年来，那些贪官污吏从百姓身上刮来的民脂民膏，在以后的岁月中，你替我一一还给他们！”陆冰自顾自的说着，轻轻为福宁擦着泪水。

“你放心！我陆冰不是圣人！轩辕越如此对我，我定不会放过他！过去我无奈，因为有翔雷制约着我，可现在我不怕了！我要让他打得下江山，却坐不稳！即便我要死，但是我依旧可以在中御翻云覆雨，玩弄朝政……他怎么对我，我会一百倍的还给他！！！”

福宁愣愣得看着陆冰，他并不明白对方所说的！

可若干年后，当他真正看到陆冰所说的结局时，他仰天长笑，深深得向洛阳方向磕了三个头，以告慰陆冰在天之灵！

第十四章

再次行走于中御的皇宫中，陆冰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红墙高瓦依旧，冰雪红梅傲然，然斯人早已不再仰望红墙，不再拾掇红梅。

陆冰微微咳嗽着，昨日送走福宁之后，他便倒在床上昏睡，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才蒙蒙胧胧的醒来，然脑子清醒了，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只得在床上坐了好一会，方才进宫来！

进宫并不是去轩辕越那里的，陆冰明白，他对于轩辕越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所以他进宫是去找另一个人的，另一个将代替他留守在这禁宫之内的人。

既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步，陆冰已不想再对轩辕越客气，他想脱去满身束缚，真真正正的和对方较量一番。

命运给了他无法选择的人生，可他决不是甘心受命运摆布的人，更不是胸怀博大，心系天下的人。他有他的爱，更有他的恨！

陆冰可以善待董孤鸿傅琴心等人，是因为他们即便是敌人，也依旧把他当作朋友；他可以用一切去救得翔雷，是因为翔雷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也恨着一些人，恨翔云，没有他，陆冰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恨翔若，没有他，一切便不会发生，可他最恨的还是轩辕越，明知他的感情，却生生得扼杀它！

轩辕越……你等着吧！

涵云宫在皇宫的东边，正对着大明宫，其间隔了两座小宫殿。从轩辕越登基之时，便已开始修建此宫，历时五年终于建成。

这宫殿是轩辕越专门修建给翔云的，他不想太多人知道翔云的存在，更不想别人指责翔云什么，因而便这么做了！不象陆冰永远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孤单一个人离开大明宫！

陆冰步行在这修建了五年的宫殿中，满目触及的都是是翔王府熟悉的景物，轩辕越是怕翔云思念故里，便如此安排的吧！

陆冰停在了白雪皑皑的小湖边，想当初，他便是在这样的湖边与翔雷作了一个赌。那个赌将他从此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可他依旧笑着回想当初翔雷的惨状。

整个涵云宫寂静无声，太监宫女们都小心翼翼得行走做事，见陆冰到来，颤抖着进去通报。陆冰寻思此时轩辕越应该不在，便轻轻摆摆手，示意对方不用去通报。

太监微微顿了顿，想及陆冰的身份，犹豫的弓身退了回来。陆冰知晓对方意思，掏出随身携带的玉配正色道：“我在这儿是皇上的命令！公公不必担心！”

走进寝宫，陆冰方才明白为何众人如此小心，偌大的寝宫已见不到任何金银瓷器，连摆设用的桌椅也一一搬走。翔云裹着一条毯子，事无忌惮得躺在地上。

陆冰扯着嘴角微微冷笑着，轩辕越啊轩辕越，你谋划一切，到头来，竟连一个人也搞不定！爱情果然是一个会让人心软的东西！

轻声走进翔云，只见对方两眼无神漠然的躺在地上，偶尔显露的白皙身躯上布满着点点红痕，拉着毯子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想必是做过什么偏激的事！

翔云……倘若你当初没有如此逼我，今日你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今日之苦是用来赎你往日之罪的！休怪我！

翔云尚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来这涵云宫已经好些日子了，与轩辕越的冲突不下几十场，有时轩辕越会难以控制的发怒，更多的时候对方是默默的离开。

于是翔云渐渐放纵起来，没有翔雷的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待，他和轩辕越闹，闹个天翻地覆，可对方什么都答应他，惟独不答应让他回去。

闹多了，翔云渐渐明白一件事情，他可能永远回不去了，这美伦美奂的宫殿是用来禁锢他的。他感到了无比痛苦的欺骗感，他开始恨轩辕越，恨陆冰，恨自己！

他明白他被陆冰利用了，也被轩辕越利用了，一切烟消云散之后，他成了牺牲品！想到此，翔云的眼中闪现浓浓的恨意，视野渐渐的清晰起来，他竟看见日夜憎恨的人居然站在他面前！嘴角不由冷笑，讽刺道：“陆冰！看到我这样子，你满意了么？”

陆冰亦扯着嘴角，反刺道：“王爷所受的，相较于子幽所受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没什么值得憎恨的！”

翔云闻言坐起身，冷冷看着对方：陆冰！你果然在报复我！

陆冰了然于翔云的想法，冷笑道：“子幽从来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别人对子幽一分好，子幽会用十分义去还。然若别人对我一分恶，我定当用百倍去奉还！”

翔云赫然回头，陆冰言语间的神情深深刺痛了他，他紧紧拽着手，愣愣得看着对方。

陆冰一笑，心道：我连翔若也不计较，倘若你有一丝良心，我定会放过你，可你为何不珍惜我给你机会呢？

两人无言的对视着，渐渐的翔云败下阵来，转过头不再说话。

陆冰微微点点头，只一瞬间，他已达到了目的，他知道翔云虽有能，却尚缺乏一些火候，因而遇事还是沉不住气！

他更清楚，连这样的翔云也对付不了，这次轩辕越是真心的啦！亦不会对翔云有太多的防备，那他想做的事会愈加容易！

于是陆冰道：“王爷甘心安于此现状么？王爷想报仇么？”

“报仇？”翔云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你倒是此时问起我这问题来了？报仇？我当然想报仇？我第一想杀的人，就是你陆冰！当初你和轩辕越骗得我好苦，说什么只要承担下所有罪责，便放王兄一条生路！骗子！你们都是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陆冰平静的说着，“当时的情况，牺牲王爷是最好的选择！王爷承担下所有罪责之后，翔王爷众人才得以平安。倘若没有王爷断乎没有今天的结局！”

“这么说轩辕越会囚禁我，你也明白的！”翔云反问着。

“我早就提醒过王爷，皇上想要的不光是中御的江山，他同样想要你。虽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他毕竟是皇上，得的到也不足为怪！”陆冰嘲笑着。

“那陆相又为何提起报仇着二字呢？难道你想用我翔云去报复轩辕越么？呵……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翔云毕竟不是糊涂人，陆冰如此明显的示意他自然明白了！

陆冰也没做着什么反应，只淡淡的反问着：“难道王爷安心在这里过一辈子么？”

“一辈子？我怎么会安心在这里过一辈子呢？”翔云闻言狂笑道，“我会用尽一切手段出去的，我会用我所有的能力杀掉你和轩辕越！”

“这便对了！”陆冰见目的已达到，便缓缓的说着，“子幽的命其实早就在王爷手上了，不出三日，我定死无疑！至于皇上的命……那就要看王爷了！”

杀掉轩辕越？翔云心中涌起难以言语的快感，这些日子他时时在想的便是这件事！可无奈他既无权又无兵，更没有惊天的武艺，只有日日与对方打着无意义的冷战！

举目陆冰，翔云看不出对方究竟在想什么。然他心底却涌起一个念头，也许陆冰可以帮他离开这里！

可……一个将死的人又能做什么呢？

陆冰默默将翔云的神情看在眼里，笑着走上前，从袖中掏出一叠东西交于翔云道：“这里面有两样东西，一样是璇玑门的精华之书，它能教与你所有你欠缺的东西！另一样是这五年来我在朝中秘密按下的人，轩辕越是绝对不知道的！”

翔云愕然望着陆冰，他突然明白无论自己如何得逼迫陆冰，对方永远是掌握主动的人，控制一切的人。倘若当初他没有那么做……

一种挫败感夹杂着后悔涌上翔云心头，苦涩的泪水未经控制便了下来，翔云拽紧着拳头，狠狠的咬着牙！

突然他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小心的为他擦去泪水，然后冷冷的说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要记住，这里是皇宫，是这个世界上最杀人于无形的地方。要想在这里生存下来，泪水和懦弱都是没有用的！

你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小心自己的言语，更要提防那些朝臣的非议！你可以利用轩辕越的爱，但绝不可以沉迷其中！”

为何？要这么做？翔云一字一句的听着，同样也不解着对方的行动！

陆冰赫然转身，背对着道：“其实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你最能体会我当初的感受，因为此时你也感同身受着。可我并不只因为这些而选择你！

我母亲与你母亲是同胞姐妹，因而你是我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你是翔雷最疼爱的弟弟，而他是我最爱的人，所以你也是我必须保护的人。但是你所做的事情实在是错的离谱，我无法给你最好的保护，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护你~

还有……你我同样被轩辕越利用着，一个是无奈，一个是被骗！我的生命即将结束，未来的岁月要靠你自己走，我所能帮的只有这些！”说罢，陆冰转身离去。

翔云一直目送着对方直到消失，他此时还并未体会到什么，可等到经历了风雨最终成功的时候，他方才明白消失于历史重重帷幕中的陆冰，是如何的睿智！

第十五章

沿丞相府后院假山中的暗道一直走，便会发现一个仙镜般的地方，在那里四季是停滞，也是同存的。

春兰凝芳，夏荷婷婷，秋菊素开，冬梅傲放。春之生机，夏之勃发，秋之清高，冬之素雅浑然融为一体，真道是：四季共长在，天涯近咫尺！

芙蓉丛中，一叶扁舟悠然荡漾其中，舟上之人仿佛为此美景所动，竟不再掌船舵，任它无意识的飘行着。

轩辕越走入这人间仙境时，见到的便是此番情景，今日他本是因翔雷之事来找陆冰的，却不料下人却让他这里。

认识陆冰那么久，从为见他提起过这个地方，而轩辕越也从未在陆府中发现这个暗道。这让轩辕越微微吃惊着，他感觉他似乎抓住了陆冰，又似乎没有抓住。

轻轻一跃，轩辕越便跳上了小舟，微微的震动将舟上之人惊醒，陆冰缓缓睁眼，漠然望着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去。

轩辕越凝视这眼前之人，举世无华的面容苍白消瘦，眉心间隐隐泛这黑色，即便此刻阳光明媚，对方却依旧裹着厚厚的白狐裘，狐裘泛着点点银光，为陆冰抹了异样的美。

“皇上觉得这里美么？”陆冰突然笑问着，“这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不需要感叹韶华易逝，生命易尽！”

轩辕越闻言却没头没脑的回了一句：“子幽喜欢荷么？”

“不喜欢……”陆冰干脆的回答着，缓缓将目光移向荷花丛，遥远的往事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映日荷花别样红，这虽美却从未是我所能欣赏到的，恩客们喜欢看我身披白纱在荷花丛中舞动，六月骄阳照在身上早已眩晕，更不用说在烈日底下跳舞了，那简直是个折磨！西湖水美，可倘若一不小心掉下去，那荷花竿子上的刺会扎得你生生的痛，这尚在其次，水浸湿白纱贴在身上，恩客们便会愈加想辱虐你！”

声音淡而飘渺，语气平稳毫无起伏。可这背后埋藏的是多少的辛酸与无奈，是多少的泪水和耻辱。

“可……”陆冰淡然的目光里浮上了一丝难得的欣喜，“我又喜欢荷，因为第一次与翔雷相遇时，便是在这芙蓉丛中，出淤泥而不染，擢清莲而不妖，那便是我眼中的翔雷……”

说话间陆冰懒懒得倚在船沿上，一黛墨发如瀑布般披洒在身上，擢素手波动湖面，嘴角荡漾着幸福而沉醉的笑容。

轩辕越不由痴了，他知晓陆冰的美，可娇艳欲滴夺人心魄，亦可清新素雅出尘脱俗。然无论怎么变，他眼中永远是笑看风云醉卧红尘的，像此番涤荡幸福的笑容，分外让人看着痴迷！

小舟渐渐靠向湖心的水汀，一清竹水榭建于上头，倚卧在水榭的软踏上，日滟水光摇素璧，风飘树影拂朱栏。

轩辕越仔细打量着水榭，陡然瞥到墙上，一幅幅书法挂于其中，有娟秀轻盈，也有遒劲刚毅，更有放荡不羁。

然其间一幅字却异常吸引着他，心将流水同清净，身与浮云无是非，前句的书法隽秀洒脱，后句的书法却工整无奈，饱丝丝的期待。

“那是我与南宫一起做的，他写得是上联，我对的是下联！”陆冰见轩辕越一直盯着那话，便笑着解释着。

轩辕越一愣，当年他知晓南宫逝并未死，可寻遍了中御都未曾找到，原来竟是藏身于此。抬头凝视陆冰，对方却坦然的笑着，轩辕越恍然大悟，他一直想知道这件事，想不到今日对方竟亲口告诉了他，心中最后的疑惑终于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