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断————昨叶何草
昨叶何草  发于:2009年0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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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槿摇头道:“所以才说你笨哪!这种事情还要别人扯着嗓子告诉你吗?一猜就猜到了——我来问你,在两浙地方上,官职最大的是谁?”

“沐天恩啊,这还用问?”莫雪道,“他是两浙总督嘛!”

朱槿道:“那么最有实力的人又是谁呢?你想想看,连沐天恩都要拼命巴结的人,除了谢不凋之外,还能有谁?”

莫雪不服气地反驳道:“也不见得就是沐天恩主动去巴结别人,说不定是哪一个下级武官要巴结沐天恩,又不方便直接送银子,所以干脆出钱盖个园子送给他,进行变相行贿呢?”


朱槿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那好,趁着现在沐天恩也在这里,我们过去偷听看看,说不定谢不凋正在跟沐天恩商量些见不得人的机密呢!今天晚上可真是大有收获,没有白跑这一趟。”


莫雪和龙千夷都点头同意,正要去找沐天恩此刻身在何处,莫雪忽然又问道:“殿下,难道您刚才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才发笑的吗?——这也没什么好笑的呀!不过那两个说话的人男不男,女不女的,简直像是宫里的太监一样,奇怪,真是奇怪!”


朱槿笑道:“我敢肯定,那两个人都是谢不凋养的娈童——没想到,连他也喜欢这个调调,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龙千夷好奇地插话道:“娈童是什么?”

这一晚正是上弦月,加上园子里的树木遮挡,光线朦胧昏暗,朱槿只能隐约看到他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迷惑和不解,于是轻轻笑了一笑,拉着他的手说道:“那是专门伺候人的,你用不着弄懂它。”


龙千夷听了,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对于“娈童”的意思,莫雪却是明白的,仔细回想起来,那两个人一言一笑,果然跟京城里某些富豪之家所养的娈童如出一辙。对于朱槿发笑的原因,也就猜出了一大半。


因为路径不熟,他们在园子里转了大半圈,终于发现东边有一处房屋里透出明亮的灯光,窗子上映出了两个人影,似乎是正在书房里谈话。

朱槿做了一个手势,三个人贴着墙根摸了过去。沿途虽然有几个仆人小厮来来往往,莫雪和龙千夷却总是能够提前听出脚步声,拉着朱槿往阴影里一闪,轻易就躲了过去。


到了书房的窗外,却没有找到可以遮蔽身形的地方,龙千夷忽然指了指书房旁边的一株大树,莫雪点头会意,两个人同时托着朱槿的胳膊,跃上了那棵大树的树枝,像灵猫一样,悄然无息地落在房顶之上。


朱槿立刻趴下身子,将一只耳朵贴在房瓦上,想听听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无奈里面谈话的人把声音压得非常低,只能偶尔听到一两个模糊的字眼。

朱槿扯了一下龙千夷的袖子,又指了指下面,意思是问他有办法听得更清楚一些吗?

龙千夷也不答话,轻轻揭开几片房瓦,用手指将房顶戳了一个小洞,然后一点一点地掏空,开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天窗,于是书房内的谈话声便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

朱槿借着灯光一看,在一张梨木雕花书案前,端坐着一个三十五六岁的青年将军,仪态英武,体格雄壮,豹眼鹰鼻,颌下一抹短须,根根如戟,眉宇间隐隐透露出杀戮之气——这个人一定是虎贲大将军谢不凋,朱槿相信自己的眼睛绝不会认错他。


另外一个人却不住地在书房中来回走动,从朱槿的角度望过去,很难看清楚他的长相,但是从服色上推断,应该就是沐天恩无疑了。

只听谢不凋问道:“你刚才说,皇上下了一道密旨,要你征集十二万民夫,往太原府运送粮草?”

沐天恩答道:“不错,密旨上的确是这样说的。皇上给的期限到明年三月中旬,必须运粮二十万石以上,倘若达不到那个数目,就要把兵部和户部的尚书一齐革职查办!”


谢不凋沉吟道:“虽然朝廷每年都往太原府输运军饷,但是也用不着二十万多石,那可是足够现在的西北守军吃上三五年了!”

沐天恩道:“所以才显得特别蹊跷啊!既然是光明正大的运送军饷,何必一定要用密旨?发廷寄公文不就行了么?”

“说不定是西北边境太平无事,所以皇上想要提前储备军粮了——趁着现在天气干燥,以免霉烂变质。嗯,这个办法倒也不错,将来可以省掉许多麻烦。毕竟是皇上英明,体察百姓疾苦。”谢不凋说道,“沐大人,这件事情你只管放手去做,千万不要落在别人后面,要让皇上看到你忠诚可嘉,值得信赖——到了明年三月,一切自然会见分晓。”


“将军说得是。”沐天恩点头哈腰地应道,“若是没有其它吩咐,那么卑职就告退了。”

谢不凋把手一抬,算是答礼,同时口中说道:“大人请慢走,不送。”

沐天恩退出书房,早有守候在外面的家仆迎了上来,打着灯笼一路将他送出园外。

谢不凋看着沐天恩的背影消失后,在书案前默默坐了片刻,以手支额,神色凝重。

朱槿见他除了发呆以外,似乎没有别的打算了,正想叫龙千夷和莫雪一起回去——恰在这时,谢不凋猛地拍了一下桌案,忽然站了起来,大步流星走到书房东侧——在那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地图,谢不凋细细查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悟。


朱槿心想:“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会不会跟皇兄御驾亲征的事情有关?刚才他和沐天恩的一番谈话,简直滴水不漏,听不出半点端倪,可是为什么我总觉他的话中有话,别有深意呢?此人不可不防。”


谢不凋看过地图之后,沉吟半晌,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个人从书房的侧门走了出去。

朱槿冲着莫雪和龙千夷点了点头,龙千夷麻利地将房瓦照原样摆好,三个人贴着墙壁溜下了屋顶,尾随谢不凋一路向南。朱槿远远地望见他停在一栋小楼之前,想起了先前偷听到的谈话,心知这小楼里必定住着一个极为特殊的人物,或者那就是谢不凋真正心爱之人也未可知——朱槿原本不想打探别人的私事,很想就此罢休,叫莫雪和龙千夷一起回去算了,但是在内心深处,却隐隐约约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催促他,要他去看一看,那个人究竟是谁。


就在朱槿犹豫不决的时候,谢不凋站在小楼门前,很有节奏地敲了几下,也不见有人来应门,但是,原本紧闭的两扇白板木门竟然无风自开。

谢不凋迈步走了进去。

龙千夷凑在朱槿耳边小声说道:“小猪,你要小心了,我看他这门上多半暗藏机关,苍澜以前给我讲过的。”

说完,轻轻往朱槿耳朵里吹了一口热气。

朱槿正在盯着谢不凋的影子,忽然觉得耳朵里发痒,连忙压低了嗓子说道:“你别胡闹!”

龙千夷用更低的声音回答道:“我这叫一报还一报,你懂吗?死小猪!”

朱槿恨得牙痒痒,也想狠狠地拧他一把,偏偏莫雪杀风景地插进来问道:“喂,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我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朱槿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担心地问道:“如果距离太近会不会被人发现?我感觉这栋楼的周围好像布满了机关暗道一样。”

龙千夷小声笑道:“你放心!只要跟着我走,保证不会出问题,凭这点雕虫小技还难不倒我。”

朱槿奇道:“难道你也懂得机械关窍之术?那不是苍澜的专长吗?”

龙千夷撇嘴道:“你别小瞧了人!好歹我也跟着苍澜学过一些皮毛,何况这里的机关简单得很,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其实是按照九宫八卦的方位来布置的,只要你每一步都踩准了方位上,那就准错不了。”


朱槿道:“好吧,我就相信你这一次——不过咱们丑话可说在前头,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可要负责到底。”

本来,这也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朱槿随口说说而已,谁想到竟然一语成谶,给自己今后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第八回 今日雄图又安在 为谁归去为谁来

于是由龙千夷在前面带路,朱槿和莫雪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三个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栋小楼。

从二楼的一扇格子窗里,透出柔和的灯光,想必里面有人居住。

朱槿他们踩着一楼的房檐屋脊,翻入二楼,落在窗外的回廊之上。龙千夷用手指沾了唾液,轻轻地在窗纸上戳出一个小洞,将眼睛凑在上面向房内窥视。朱槿和莫雪也照此办理。


只见房中布置极为精雅,墙壁上挂着四幅字画,分别是春兰吐蕊、夏荷映日,秋菊凌霜、寒梅傲雪;在案头上供着一张七弦素琴,旁边摆放着端砚笔洗、紫毫墨锭,一张刚刚临了几行的字帖;从一只嵌宝鎏金三足鼎中冒出几缕轻烟,袅袅升入空中,散做无形。


谢不凋站在一架水晶帘子前,正在跟里面的人讲话。

“……以臣之见,他暗中调动兵马,储备粮草,分明是想跟阿鲁台开战;只是眼下还有许多地方事务没有处理好,加上今年江浙蝗灾,春粮颗粒无收,府库不足,没有完全的把握,所以他不能大张旗鼓地筹备此事,只是在暗中悄悄进行,以免让阿鲁台有所警觉。”


帘子后面传出一个低柔的声音,轻轻问道:“那又怎么样呢?”语气清冷疏淡,似乎对谢不凋所分析的情况并不是很有兴趣。

谢不凋急切地说道:“到了明年三月份以后,很有可能会在边境开战,那时后方兵力空虚,我们正好可以乘机起事,重新扳倒燕王!”

帘子后面的人说道:“你那么有把握吗?他已经站稳脚跟,不是可以轻易就扳倒的。”

谢不凋沉声道:“臣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只要事先周密部署,应该可以成就大业。眼下我在豹韬、飞熊、广武、兴武四路大军中都安插了心腹,还有横海、龙江等水军的将领也是我过去的旧部亲信,等待时机成熟的那一天,您登高一呼,必定应者云集,何愁雄图不成?”


帘子后面的人闻言,却只是叹了一口气,久久不语。

朱槿身在窗外,越听越是心惊胆寒——眼下事情是明摆着的,这个虎贲大将军谢不凋,他分明是想谋反了。

想不到光武帝对他一意笼络,不仅破格提拔,而且赏赐有加,居然全都是白费心血;谢不凋心怀贰志,要趁着国家内忧外患的机会,扳倒朱棠——只是,那帘子后面的人,他,他究竟是谁?


谢不凋听了那个人叹气,面色一肃,低声说道:“臣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您,难道您竟然甘愿就此罢休吗?臣,臣可咽不下这口气!”

帘子后面的人轻轻说道:“这天下争来争去,无非也都是姓朱——既然他比我做得好,那么就让他来坐那个位置,又有什么不对?其实我住在这里,每日写字画画,闲时弹弹琴,吹吹笛子,心里平静得很,比起以前的种种辛苦操劳,真是悠闲自在,我欢喜得很。”


朱槿听了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心头又是一阵狂跳,暗暗想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么会是他?——可是,可是如果帘子后面的人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呢?”

谢不凋在水晶帘外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向着里面说道:“其实臣在得知那个消息以后,已经派人去联络阿鲁台了,不日将有回报,眼下我们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局已定,由不得您了!”


帘子里的人提高了声音,质问道:“谢不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要挟于我?!”

“刷啦啦”的一声,帘子被那人抬手扯下了半边,无数粒水晶珠子散了一地,四处乱滚。

……帘子后面坐着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像雪一样白的衣裳,面容端庄秀雅,气度清华高贵。

朱槿虽然早就起了八分疑心,但是当他亲眼见到这个年轻人的脸孔之后,仍是忍不住诧异冲击,一时忘记了掩饰,张嘴就发出了一声低微的惊呼:“啊——?”

——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失踪三年之久,传言早已死于乱兵之中的文德帝朱汶!

朱槿惊呼之后,立即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

虽然他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屋内的谢不凋已经听见了,转过脸来喝问道:“是谁?!”手中佩剑出鞘,刷地一下斩灭了旁边烛台上的灯光。

屋内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龙千夷和莫雪知道事情要糟,连忙一左一右拉起朱槿,同时跃下小楼,向园子一侧的围墙奔去,想要尽快离开眼前这个是非之地。

谢不凋推开一扇窗户,隐约看到园子里有几个正在飞快消逝的黑影,冷笑道:“只怕你们进来容易出去难!”伸手在墙壁上按了几下,启动隐藏的机关。

园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哨声,霎时间灯火通明,沿着围墙点起上百支火把,照得整个园子亮如白昼。

不仅如此,就连看上去毫无异常的花丛、假山、凉亭之间,也突然射出无数支冷箭来。

莫雪身手灵活,几个腾挪躲闪,全都避了开去;而龙千夷本来就是使暗器的行家,擅长接发暗器,那些玩艺儿自然奈何不了他。

但是朱槿就没有那么好命了,一不留神,小腿上中了一支箭,深入肉里,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死死地咬紧牙关才没有叫出声来。

龙千夷正在找寻离开的路径,听到身后朱槿发出的异常声音,连忙回头一看,惊叫道:“小猪,你受伤了么?”

莫雪原本是在后面做断后的,听到龙千夷的喊声也着了急,几个起落跃到朱槿身边,一连声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朱槿忍着剧痛说道:“我没事!你们……快点想办法离开这里!”瘸着腿向前勉强走了几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莫雪眼疾手快,在旁边扶住了他。

“殿下,我来背你!”

莫雪说完,也不管朱槿同意不同意,弯下腰将他负在背上,只不过这样一来,身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他的行动可就迟缓多了。

眼见空中的冷箭越来越多,层出不穷,四面八方交织成一张巨大无比的箭网,向头顶罩了过来,明显是要把他们一个个都扎成刺猬才肯罢休。

龙千夷不假思索地跃上一块太湖石,四下里看了一遭,已经发现了秘密机关的所在。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铁莲子,双手齐扬,啪啪啪啪,连续打了出去,顿时就有十几个发射暗箭的弩弓被他打烂,硬是将密不透风的箭网撕出了一道口子。


莫雪背着朱槿就往外冲。

但是园子里的弩弓突然停了下来,好像被人在暗中操控了一样。

最后几支暗箭落地之后,从周围的楼阁房舍之中,冲出了许多手执长枪短戟的士兵,显然他们早就埋伏在里面,只不过先前一直没有露面而已。

那些士兵足有上百人,里三层,外三层,把朱槿他们团团围住。

若是在平常,莫雪倒也不太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他背上有一个受伤的朱槿,不仅身手没法和以前相提并论,就连武功也要大打折扣,何况他还要保护朱槿不再受伤——这个样子要想毫发无损地逃出去,那简直是难如登天。


刀剑的锋芒在昏暗的月光下也看得清清楚楚。那些士兵个个彪悍精壮,一看便知平日里训练有素,虽然将他们团团包围,却迟迟没有动手,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发出进攻的命令。


龙千夷抽出暗藏的分水龙爪钩,一个箭步跳在前面,用身体挡住了莫雪和朱槿。

朱槿是何等的聪明,他比其他人更早觉察到其中的利害关系,暗中咬了咬牙,对莫雪说道:“放我下去!你们两个先走!”

“不行!”莫雪说道,“我决不能抛下您自己离开!”

龙千夷头也不回地说道:“莫雪,你带他先走,我来抵挡一阵子——回去告诉苍澜,我替他找到了一个好对手,他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绝对不行!”朱槿斩钉截铁地说道,“再这样下去,我们三个都没有办法脱身——你们两个不要管我,先离开这里,另想办法来救我!否则三个人都被人家活捉,谁出去给苍澜他们通风报信?这次面子栽大了,将来一定要找补回来——我堂堂襄平小郡王,可丢不起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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