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故事之燕飞————smokingdog
smokingdog  发于:2009年0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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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你哭了?”

“瞎说。”燕子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看我哭过?”

“燕子,你别这样……”

燕子还是笑,摇摇头,走吧,太晚了,该回去了。

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地响。

“燕子,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你该回家了,年已经过完了,你该回去陪你父母了。做他们的好儿子,成家立业,结婚生子,耀祖光宗。”

“别开玩笑了,呵呵……”王其实的笑声干巴巴的,显得好空洞。

校门上的霓虹灯忽然亮了起来,闪烁着花花绿绿的几个大字:欢度春节。

8

冒着大雪吹冷风的结果是俩人都发了烧,新年第一天就生病,还真是有够霉的。互相搀扶着去了校医院,值班的护士老大妈把不能在节日休假的怨气全发泄在俩人身上了,嗖嗖两针扎下去,比射箭都狠,王其实的屁股差点没射了个对穿。燕飞也好不到哪里去,一针下去疼得汗都出来了,登时体温就下去了不少。

捧了一大堆药慢慢往回走,王其实边走边扶着屁股:“TNND!咱们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燕飞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脸烧得通红,嘴上起了一层壳,眼里满是血丝,听了王其实的话,嘴角抽搐了一下,没回答。

回到宿舍俩人倒头就睡,把全宿舍的被子都盖在了身上,捂得严严实实的出了一身汗,这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下午的时候燕飞叫醒了王其实:“起来,该吃药了。”

王其实坐了起来,头有点晕。燕飞打来了开水,把药片和水杯递过来:“吃完药躺一会儿,我煮了粥,半个小时就可以吃了。”

“燕子,你好点没有?”

“好多了,已经不烧了。”燕飞举起手里的体温计给他看,36度7。

“那就好……”王其实嘟囔着放下水杯,躺下去继续睡。

燕飞背对着王其实坐在炉子前,默默看着炉子上煮着的白粥,间或咳嗽几声,声音压得很低。

过了一会儿,粥煮好了,燕飞盛了一碗给王其实晾上,自己盛了一碗,靠在窗口慢慢地吃,粥的热气熏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燕飞重重地揉了揉眼睛。王其实还在睡。

燕飞拍了拍床:“别睡了,起来吃点东西,不然胃会受不了的。”

王其实喝了几口就不想吃了,没滋味,燕子有没有面条啊?热汤面。

燕飞说你将就点吧,大过年的商店全关门了到哪里买面条?

王其实叹了一口气,啊好想吃我妈做的热汤面啊。

燕飞一把夺过碗,想吃回你自己家去吃,我这里侍侯不着!

话说得很硬,燕飞却还是用包饺子剩下的面粉抻了一锅面,打了两个荷包蛋,撒了香油和葱花,还有白菜丝。王其实顿时胃口大开,吃得心满意足。

吃完面条王其实靠坐在床上,看燕子收拾碗筷,电视里放着相声晚会,窗外的鞭炮仍然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忽然就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好象很幸福很和谐的样子……

“燕子,你对我真好。”

燕飞呆了一下,笑着摇摇头。

电视上相声晚会千篇一律地重复着那句话——相声,是一门语言艺术。

“王其实,你真是很懂得语言的艺术。”——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子。

……

到晚上王其实已经完全好了,毕竟是大小伙子,身体抵抗力强。可是燕飞却抗不住了,又开始发烧,烧得很厉害,浑身发冷,牙齿格格格地打架,吓得王其实手足无措。燕飞强撑着指挥王其实烧水,绞毛巾,找药,找医疗卡,找衣服,上医院。

到了医院燕飞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王其实楼上楼下地找医生找护士,挂号开药交钱,守着燕飞打点滴。燕飞睡得很不安稳,脸通红,额头上倒是沁出了一点汗,可是体温一直下不来。中间还说了几句不知道是梦话还是胡话,很含混,听不清楚。天快亮的时候,燕飞吐了,晚上吃的那点白粥一点没消化,吐得干干净净。这才清醒了一点,对着王其实虚弱地惨笑了一下:“谢谢。”

一声“谢谢”,两个人的距离,万水千山。

早上换班的大夫很负责任,刚一上班就过来查房,给燕飞做了个检查。听说已无大碍,王其实松了一口气,趴在床边睡了起来。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听见房间里有人说话,睁开眼,燕子手里捧着一杯热果珍,和一个穿着高领羊毛衫的男人小声聊着天。

看见王其实醒了,男人笑一笑,起身告辞。王其实赶紧站起来替燕飞送客,被对方轻轻拦开了。

“那是我的老师,他也是一个人过年的。”燕飞轻声告诉王其实,“本来说好今年去他那里的,苏老师的麻婆豆腐做得是一绝。”

王其实有点讪讪的,燕飞的口气说不上是遗憾,只是陈述而已,可是王其实却有点醒来的不是时候的感觉,大概是自己多心了?怪别扭的。

很多年以后王其实才明白,那种感觉,叫做嫉妒。

……

王其实是初五那天离开的,按习俗‘破五’应该吃饺子,可是谁也没想起来。燕飞送王其实上了车,没等车开就走了,说是还有实验要做。王其实趴在车窗上看着燕飞远去的背影,心里空荡荡的。

燕飞走得很快,越走越快,到后来干脆跑了起来。王其实刚想喊一声叫燕子慢一点,小心路滑……就看见燕飞一个趔趄,一跟头从车站口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王其实站起来就往车门口冲,被列车员拦住了,汽笛声中,火车缓缓开动,眼睁睁地,车站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坐在火车上,王其实想了一路。自己那样做,是对,还是不对?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唯一明白的是这次是真的伤了燕子。可是不那样做又该怎么样呢?思来想去王其实觉得自己的做法还是正确的,伤一时总比伤一世的好,燕子以后会明白的——王其实对自己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胸口一阵一阵地发闷,闷得透不过气来,车厢里开了空调,车窗封得很紧,空气很糟糕,王其实冲到水池前干呕了半天,很恶心。虽然什么也没吐出来,鼻涕眼泪却不争气地糊了满脸。

回到家里没几天,王其实收到了燕飞寄过来的照片,是电脑PS的,效果倒是很逼真。照片上两个人坐在一块大石头的两端,目光停留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显得很茫然的样子,石头上是很煞风景的三个字:鬼见愁。

王妈妈拿过照片端详了半天,没看出破绽来:“哟,你们什么时候去的香山啊?我怎么不知道。”王其实说我也不知道。

王其实把照片放进了钱包的夹层里,后来想想不放心,还是塞到了枕头底下。

不知道是不是照片的原因,那以后的每个晚上,王其实都睡得很塌实,再也没做过那些乱七八糟的梦。梦里那个戴着柳条框唱着‘小放牛’的小男孩,慢慢地淡出了记忆,慢慢地消失不见。

那一段困惑不安的青春,糊里糊涂的感情,就这样,在那样一个冬天,画上了休止符。

“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纠缠的云纠缠的泪纠缠的晨晨昏昏,流逝的风流逝的梦流逝的年年岁岁……”

——沈庆《青春》。

9

王其实又恢复了从前那种放荡不羁的生活,打架、喝酒、泡马子,经常性的惹是生非。有时候在外面喝醉了会喊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没人听得懂。有那么一两次,王其实在宿舍里发酒疯,被杨柳全过程录了音,等他酒醒了自己听,也只模糊分辨得出三个字:对不起。

没多久王其实又拿了一次散打的冠军,学校照例是发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奖金。王其实请了几次客,剩下的钱买了一盆茉莉花,养在了宿舍的窗台上。每天浇浇水,松松土,高兴了还挖几条蚯蚓搁进去,倒也蛮有情趣。六月茉莉花开了,满屋的香,甚至盖住了男生宿舍必有的臭袜子味道。

杨柳对花粉过敏,几次吵吵着要把茉莉花扔掉,被王其实以‘断交’为威胁镇压了下去。好在杨柳的症状也不是太明显,无非是偶尔打几个喷嚏,茉莉花也就在宿舍里顽强地站稳了脚跟。

有时候王其实自己都不明白,原来养花这么容易,那么当初燕飞家的那几盆,怎么就被他养死了呢?

也许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意明白而已。

暑假的时候燕飞没回来,也没来过电话,王其实忙着和一帮同学鬼混,也没顾得上问。倒是王妈妈还念叨过几次,看看没什么效果也就懒得念叨了。暑假如此,寒假也就名正言顺了。那年春节市里下了文件,禁了烟花爆竹,过得分外冷清。除夕那天王其实请人把燕飞家打扫干净,呆在里面看春节晚会。敲钟的时候,电话响了几声,没等王其实爬起来去接就断掉了。

王其实抱着电话坐了一夜,电话却再也没响过。

再开学的时候同学们发现王其实的脾气坏了很多,动不动就跟人打架。学校的惯例是对学生打架睁一眼闭一眼的,不过这仅限于本校的学生和校外的人打架,对学生之间打架,处理是很严的。于是王其实不断地背处分,又不断地撤消,背处分,撤消,如是反复地恶性循环,周围的朋友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当王其实被一帮臭流氓追得满大街狼狈逃窜的时候,他发现,拿着教学枪冲出来帮他的哥们儿,只剩下杨柳一个人了。

那一次事情闹得有点大,因为挨打的有一个正好是市里一个头头的儿子。学校不得不做个姿态,向市里汇报说要‘严肃处理’。于是,他和杨柳一人背了一个大过,正好赶上毕业前最后一期实习,两个人一起被发配去了个边远小山区,当起了实习警察。

事情还没完,因为正面临毕业,各种各样的传言尘嚣日上,说什么的都有。本来王其实已经是定好了要去市局,这下就很悬了,毕竟有一堆人挤得头破血流地等着顶这个缺。而杨柳就更惨了,据说很可能就此留在那个小山村再也别打算出来。

这让王其实觉得很对不起杨柳,毕竟这件事完全是自己惹出来的,杨柳纯粹是无辜地被他连累了。不过杨柳倒很是无所谓,只是偶尔劝他两句,以后少在外面惹事,麻烦。

其实杨柳之所以这么豁达当然也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小山村里养活出来的山妹子一个赛一个地漂亮。

杨柳在警校那几年,从来没交过女朋友,连舞会也从来不参加,空闲的时候无非是打打球看看书什么的。有时候王其实甚至觉得,就某些方面来说,杨柳比他更像是个……

现在王其实知道了,杨柳的性取向很正常——“正常”的表现在于:村长家的水缸自从他们来了以后,就再也没断过水。

所以杨柳在小山村过得很滋润,简直是如鱼得水,每天晚上和村长他们家二丫头手牵手到村头的小池塘看月亮,而王其实只好一个人缩在派出所值夜班。每次杨柳都回来得很晚,嘴里还总是哼着小曲,什么‘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妹到村口’,什么‘翻了一座山过了一道湾妹呀妹呀我来到你窗前’……不吵得王其实心烦意乱不罢休。

那段时间王其实过得很不得意,前途是一片渺茫,日子是一片暗淡,小山村就像一口小井,他王其实就是那井里的蛤蟆只看得见巴掌大的天,而唯一的朋友和伙伴居然也自顾自找乐子去了,这让王其实很是憋屈。

好几个晚上王其实坐在值班室的窗口看外面的大山,山上明晃晃的大月亮照得人心里发慌,就好象总有个人在喋喋不休地追问,偏偏总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象怎么说都是错,一步错,步步错。

于是王其实越来越心理不平衡,自己难受就看不得别人高兴。于是他开始给杨柳捣乱,在二丫头面前胡说八道,把自己当初那些个风流事全安在了杨柳头上,添油加醋地生把杨柳塑造成了脚踏好几只船的天下第一花花公子。

二丫头没见过世面,自然就深信不疑,一气之下一连几天没给杨柳一个好脸,差点没抹脖子上了吊。

被蒙在鼓里的杨柳撑死也想不到铁哥们儿会从背后捅自己一刀,他思来想去猜不透这里面的缘故,只好天天陪着王其实一块儿加班看月亮。看着看着杨柳悲从中来,对着月亮唱起了山歌……

“姑娘你好象一朵花,美丽眼睛人人赞美它。姑娘你和我说句话,为了你的眼睛到你家。把我引到了井底下,割断了绳索你就走啦,你呀,你呀……你呀……”

“白了头发掉了牙,滚落的眼泪白花花。高高的山巅我慢慢爬,姑娘啊你听我说句话。把我引到了井底下,割断了绳索你就走啦,你呀,你呀……你呀……”

你呀,你呀……杨柳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哼个没完,本来挺好听的调子愣被他哼成了鬼哭狼嚎,到后来真的是鬼一般的哭,哭得眼泪花花地流,边哭边嚎,为什么你不肯听我说句话!你呀,你呀……

王其实不落忍了,眼看着哥们儿难受成这个样子,自己的行为着实是缺德了一点。于是他喝住了杨柳:“别哭了!你听我说!”

说什么?自然是说实话,王其实竹筒倒豆子把自己干的那些个缺德事交代了个底儿掉,换来杨柳一顿胖揍。

这顿揍不轻,到后来王其实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晕晕忽忽地倒下去,只说了一句话:“杨柳,还好,还好你没参加那个散打比赛,不然我的奖金准得落你手里。”

杨柳和村长家的二丫头很快和好如初,甚至比以前更近了一步,简直是蜜里调油。幸福之余杨柳也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是有点重色轻友,于是开始注意团结同志,时不时地拉着王其实喝点小酒。

在小山村呆了两个月,眼看着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学校忽然来了消息,通知王其实实习结束后去市局填意向书。据说是市局刑警大队通过局长做了工作,学校方面也就顺水推舟了。

这个消息着实让王其实振奋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打听杨柳的情况,结果学校方面说:你不知道吗?他早就打了报告要求留在村派出所当干警了。

仔细想想这也算各得其所,于是那天晚上的小酒喝起来分外地醉人,下酒菜又是村长家秘制的五香豆腐干,两个人你一盅我一盅,一盅一盅又一盅,很快地酩酊大醉。

朦胧间王其实看见了燕子,喝得小脸蛋红扑扑的,笑得嘴角挂了一串口水,呵呵,真好玩,你怎么长了两个鼻子?

燕子……王其实喃喃地念叨,鼻子一阵一阵地发酸。

什么燕子?杨柳趴在一边迷迷糊糊地问。

燕子,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嗝!王其实唱起了儿歌,打了一个嗝,浓浓的酒气返了上来,直冲头顶,整个人都飘起来了。燕子!你听好!我要跟你说!

说什么?

燕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后面的事情王其实就不知道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和杨柳两个人抱在一起,身上就只剩了条内裤……俩人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一个礼拜后实习期满,杨柳留在了小阳村,王其实火烧屁股一样逃回了城。

PS:燕子说——《你呀,你呀》是叙利亚民歌,不是山歌,王其实你个没见识的。

10

看过《警察故事》的读者们也许还会记得,王其实有个哥哥,叫做王志文。

王志文是市局刑警大队老包队长——人称‘铁面神探’——的得意门生。这对王志文来说,是非常值得骄傲和引以为自豪的;而对王其实来说,也是充满了诱惑力的。

事实上王其实差一点就成为了老队长的另一个得意门生,如果不是在他毕业前夕,老队长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的话。

本来早在王其实拿到散打冠军的时候,老队长就亲自来到学校点了他的将,把王其实兴奋得一宿没睡着。老队长是警界的传奇人物,破过无数的大案要案,能在他手下当一名刑警,那将是多么风光多么得意的事啊。可是,就在王其实填好了意向书的第二个月,老队长带队搜查一条走私船,被冷枪击中了胸口,再也没能回来。

那是警局历史上的一件大事,老队长一生枪林弹雨功勋累累,死后只留下了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追悼会上很多人红了眼睛,王其实看到了那两个小孩,面无血色,没有丝毫的表情,虽然虚弱得像是风一吹就会折掉,背却挺得笔直,直得就像那座新坟上冷硬的墓碑。王其实心里一悸,这画面好熟悉,那一年,满天大雪的晚上,堆着雪人的男孩,就是这样,面无血色,没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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