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根本没请过你。”也没钱请那么厉害的保镖。在保镖界,“公爵”大人的价码,是最高的。
“保费,祖然付了。现在,你的安全由我负责。那匹狼再厉害,也用不着担心。对吧,蝎子?”
听到他的话,才发现不知何时,蝎子已站在餐厅的门口。听到公爵大人的话,他平静无波的脸上依然毫无表情,只扫了我一眼,走了。
我发觉最近,蝎子留给我的印象,只有他的背影,我也只能,在心底苦笑。
吃过早餐,照例又窝在电脑前,发呆。
公爵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他说,这是保镖的职责。
电脑屏幕上放着一些凌乱的画面,算不上机密,只是最近比较感兴趣的MTV而已。
关了声音,只留下画面的闪动。我知道这样很无聊,但我也没什么可做的。
为什么我不继续去监控室察看情况呢?老实说我无法信任身边这一位保镖。
我这人其实生性胆小而多疑。对来路不明的人,有先天性的退避三舍的心态。
这个公爵,太奇怪,太值得怀疑了。就算他真的是那个依顿·佩顿,对我来说,他依然是有害的。我他帝王的朋友,不是我的。我所接受的教育曾明确地指出,所谓交心的朋友,最有可能是致命的敌人;而陌生人,在一切没有明确之前,也同样可怕。
我没有信心再活下去,却也不希望被人笑里藏刀地害死。
其次,就算我不认同着个庞大的组织,也不意味着我就能把它的秘密任意泄露出去。无论如何,公爵也不过是个外人。
“你为什么从来不踏出这个岛半步?”
很悠闲地坐在我身后,似乎那是他最喜欢的位置。公爵在无声无息地度过一个上午后,啃着苹果问我。
“呃?”不明白他的用意,他怎么知道我从来不出岛?
“距离祖然和LUNA宣布退出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世界上每个角落都知道这岛有了新主人,却没人知道他的谁、来自何方、长的怎样。甚至你的属下们丢不清楚。你不觉得你很有必要出去走一趟吗?”
“我为什么要出去?”出去现眼并不好玩。我深知我的身份尴尬,也就没有必要出去示威或丢人了。我还怕出去后,会让某些人气得吐血呢。
“不出门,你怎么确定你的权威?”他把苹果消灭了,拿起纸巾擦拭。“你现在的身份,自己应该清楚。”
“所以我才不出门。省得有人看我不顺眼,雇人暗杀,那才叫笑话呢。”
“你有这么胆小吗?我没从你话里听出来啊。或者你只是在小心谨慎地观察?那也没关系,出门一趟不会对你的判断产生什么不良的后果的。”他的纸巾投入脚边的垃圾筐里,微笑着下结论。
我的心在暗暗地吃惊,他的感觉实在很敏锐,几乎把我脑中的想法全抖了出来。不过我的沉默观察不是为了争权,纯粹只是在躲避而已。
不过,也没有必要让他知道。反正我只要在这里呆着等着事情发生就好。
我沉默着,他也不开口,拿过一个苹果继续啃。
第二天早上,当我还在梦乡中迷糊的时候,便被人一把从房间里拉了出去。
身上只穿着薄薄的T恤,虽然不至于失态,但在微冷的海风中,我仍被冻得微微颤抖。我一脸呆滞地盯着码头上那艘漂亮的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上船吧。”有人在拍我的背,我小意识地躲闪,却躲不过他如影随形的手掌。
“啊?”迟钝地扭头看他,看到公爵唇边叼着一颗苹果,笑得双眼弯弯。
“什么上船?”不明白这船和我有什么关系,但心里已经有了不太美妙的预感。
“出去逛逛啊。”说着,一把拉起我,往船上带。
看着渐渐远去的陆地,我有一种很沉重的无力感。我趴在甲板的栏杆上,有气无力地问身后的人:
“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出来?”
“因为,那是你的职责所在。”
熙熙攘攘的码头,热热闹闹的人流。
我有太长的时间没有接触到那么多的人,纯粹下意识的,我尽量避开人群聚集的方向。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不明白人们在使用什么语言交谈,纵然擦身而过,人与人之间也不会有太多的关系。
我在这里已经呆了三个小时,从踏上码头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窝在太阳照不到的阴凉角落,茫然地,看人来人往,没有动弹的念头,也不想寻找。
找什么?找什么人?
如果公爵真有传说中的厉害,如果他不是蓄意的,我身边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而负责操纵船的蝎子,自然也不会在乎我的死活。
早知道这趟路不会不坦途,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肚子饿了,我的口袋里却一分钱也没有,在这个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的地方,到哪里去找吃的?
抱着膝盖发呆,直到一道阴影笼罩在面前的土地。
抬头看去,看到一张满脸胡须的大熊似的脸。
他的表情可算凶恶,但目光平和。他伸手指了指我正在坐的大木桶,说着什么。
不懂他的话,也明白我妨碍了他。赶紧站到一边,然后看着他把大木桶扛走了。
他走后,我继续窝在那角落里,蹲着总比站着要节省体力,我现在以后很饿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附近的人流也渐渐稀疏。我睁着眼睛看别人步履匆忙,耳朵里听着咕噜咕噜的抗议,实在没什么心情再多想些有的没有的。
现在的饥饿,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当年接受训练时候就有忍耐的课程,虽然很难,可我也撑过去了。只是,饿了那么多回之后,我的肚子总会在燃料快用完的时候提出非常明显的警告,似乎在提醒我,饿了!饿了!!
很不想听这种声音啊,可是它偏偏来自身体内部,想忽视都做不到。就象一些早已牢牢刻在心头的记忆,尽管想着永远不再记得,可是却无法忘怀。一想到这些,就更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悲惨。
把头埋在膝盖里,不想再看其他东西。在这个神智飘忽的黄昏,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茫然四顾无靠无依的时候,我唯一庆幸的是,我不曾信赖过谁。
无论是蝎子还是公爵,于我而言,在现在,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曾经爱过的人,爱已经渐渐淡了。我知道这爱情产生的奇怪,而我也没有太多的经验来维持。蝎子的冷面孔,每每在想起的时候,有椎心的痛。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无论人心,或者别的。所谓爱情,也不过是某段时间之内的某种情绪波动而已。过了,就过了。
至于公爵,我从一开始就不曾相信他。倒也不必现在在来哀叹他的所谓的遗弃。
无所谓啊,实在是无所谓。如果真的无法忍受,我还可以选择解脱的方式。早早贴身收藏的药丸,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条路,不过,在确实再也不想忍受之前,我还不打算用到它。
天色越来越暗,这个码头,终于彻底被黑暗所吞没。我闭着眼睛听能听到的一切声响,直到一个男声传入耳朵里。
睁开眼,对上在暗夜中闪闪发亮的绿眸。
他用我听不懂的语言询问——呃,也许是在询问吧。——而我只能茫然地睁着眼睛,无法理解。
除了汉语,我只会英文。而且磕磕巴巴语法诡异的日常用语,还是我靠看电视电影学来的,也许祖然和LUNA身上有华人的血统,他们的中文甚至比我还标准。在岛上的时候都说汉语,我有些不太适应与异族的沟通。
看着我茫然地沉默不语,那人似乎有点无措。半天后,他憋红了脸,换用英文与我谈话。
他的英文应该算满蹩脚的,但至少比我的好。我能听懂,空落落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填补了进去,原本的难受淡了一些。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他衣服的下摆,仰首看他。于是,也来不及回答他那一连串的问题。
他很明显地叹气,从怀中抱着的纸袋里抽出一块面包塞进我的手里,然后示意我跟他走。
七拐八弯后,在离码头有点距离的地方,钻进了一间小公寓里。
他开门,开灯,带我进去,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间小小的房间。
很小。仅有一张床、一个桌子和一台电脑。但打扫得很干净,几乎象无人居住的模样。
我回头,看到了他的脸。
年轻,似乎仅仅比我大上三、四岁。清秀,是白种人中常见的秀气的脸蛋。是那种还没发展成刀切般悬崖峭壁样的秀气。有点亲切,但不是很特别。他身上穿的衣服简单朴素,有一点学生味,更多的却猜不出来。整体看来,他是个很普通的人,只是他的眼,总让我觉得他很……特殊。
9-10
我看人,向来先看眼。
他的面孔平凡正常,那双眼,却犀利了些。
我不想问他的职业,因为在看到那张有点小感觉却很舒服的床后,我忽然发觉全身酸痛。
我在码头上用同一种姿势坐了那么久,全身一直绷得紧紧的,自然就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想来这一个月我的生活过得还真是懒散而随意,连长年锻炼出来的肌肉也显得幸福无比受不得长时间的刺激了。
我很想睡,虽然独子饿得呱呱叫,可我更觉得疲劳。眼睛痛,曾经被一枪打穿的脚踝更是发作得厉害。我用眼神向他祈求,也不知道他是否能意会。
他笑了笑,要我吃了东西再睡。十几分钟后,他端来了一盘香喷喷的面。
在饥饿的时候,我才愿意相信有神。只要有东西吃,谁管端来的人是恶魔还是天使?就算食物里真的放了什么东西,我也情愿做个饱死鬼。
用最快的速度狼吞虎咽。我饿得几乎可以吞下一头牛。况且这盘面,是我吃过的味道最好的一盘。好吃的东西,难道不该用这样的姿态来膜拜吗?
他用一种目瞪口呆的表情对我。我毫不理会,不久之后他习惯了,只笑着,看着我吃。
吃饱喝足,泡在温热的洗澡水里,我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很想无视一切,很想鸵鸟一点什么都不想,可是长年的训练炼出令人无奈的本能,我的性子,在某些程度上是很多疑的。
很想相信他只是个普通平凡的常人,很想确信他犀利的眼中那种熟悉的东西仅仅是我的错觉。可是……
无声一叹,将脸埋入水中,咕噜咕噜地吐气。不管怎么样,现在,请让我什么都不想。
洗好了,准备上床。看昏黄的灯光下他忙碌着换床单,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好听的曲子,半侧的脸有我从不曾见过的温柔,不知不觉眼泪就冒出来了。
这也许是我一生中,仅有的画面。以前不曾有过,以后……我连明天怎么样都不敢预料,更别提以后了——也不太可能。要说感动,的确感动,要说不习惯,同样也如此。所以,我只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他做完手边的事,转过头来看到我,吓了一跳。抽了张纸巾在我脸上抹来抹去,我才发觉我的面孔上,早已经涕泪纵横。
他不知所措地安慰我。听他喃喃的言语,我不知不觉有了睡意。拉着他的衣袖,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我总珍惜睡眠的时间。以前有一段时间为了训练不间断无昼夜的连续攻击能力,我曾吃了很多药。结果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渴睡,却无法入眠。那时候的我就象一头暴躁的熊,坐卧不安,精神混乱,痛苦却无法名说。所以当某一天我发现自己又能睡着的时候,我欣喜若狂。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总尽量让自己好好睡上一觉。
天亮的时候睁开眼睛,才发觉我竟然一直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害得他只能挨着床板趴着睡。
他睡着的面孔,很恬静。就连睡梦中嘟唇的动作,都显得非常可爱。
忍不住伸出手指,想戳戳他看起来白白嫩嫩的脸颊,却在指风拂过的时候,感觉到他肌肉微妙但绝对异常的收缩。然后,才是我戳中脸颊的细致而结实的触感,然后,他醒来,送给我一个大大的笑容。
梳洗后,他到我走出公寓,在街道上慢慢地散步。
看他老马识途地在每个角落自在地闲逛,吃早餐、喝咖啡、坐在街道边晒太阳,便有种他的确鼠疫这里的感觉。他如此自然地溶入这个城市的心跳呼吸脉动中,便让我的心底,涌出浓浓的,几乎要把我淹没的孤单。
我不象他。他属于这里,而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我可以回去的地方。
无论他的职业是什么,他都有根;而我,则是随波的浮萍。
只是,看着他笑,我也想笑,看他他举着大大的冰淇淋走过来,我更笑得不可抑制。
有的时候,想太多没有用,及时行乐才是现在生活的态度。
入夜后,他带我进酒吧。他给我点了一杯鲜红色的鸡尾酒。
不知道它的名字并不妨碍我欣赏它极度绚烂嚣张的艳色。只不过我对他说,我更喜欢烈一点的刺激。
于是我们——我和他拼酒,用可以烧得着的伏特加干杯。喝得七分醉的时候相拥到舞池里跳贴面舞。整个晚上我一直咯咯地笑,不停地赞美他异常熟悉而漂亮的舞步。
最后的完整记忆,大概是跨在他腰上撕扯他的衬衣的那一幕,那一刻他的眼中隐藏着黯黯深深仿佛连光都能吞噬的夜色,唇边,却挂着一抹叫做“致命本能”的笑容。
后来的记忆,只剩下被进出的骚乱和快感,直到我几乎失去意识。
无论是什么季节,最黑暗最冷的时刻,总在黎明。
月亮已降,太阳未升,天地间只有无处凭依的幽魂在游荡。
不记得在什么地方听过,在黎明的时候,连神,也寂寞。
我趴在床上。昨夜的狂乱已经过去,连一直亮着的床头的小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熄灭了。
我一动不动,皮肤感觉空气中气流的变化。然后,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
我说过我是天底下最常被人拿枪指着的杀手,我自己也奇怪,我怎么还能活到现在的?
冰冷的金属的触感令我的皮肤泛起鸡皮疙瘩,翻身坐起的时候对上黯淡光线中那张不很熟的脸。
依然清秀平凡,眼中的表情却是我熟悉的冷漠。金属制的杀人工具端在他手里,平静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这是一张,我熟悉的,杀人者的面孔,半点也不留感情。
我在心底轻轻叹息,不妙的预感总成为显示,我已经尽力不去想他的职业,他偏还是出手了。
不过,想知道他出手的理由,想确定他是哪一方面的人。就算当鬼,也要当个明白鬼。
他想来很是惊讶我在这个时候仍然不变的表情,他只说,因为我是组织新一任的首领,所以“镰”派他来。
“镰”吗?那个和帝王争了一辈子天下却总被帝王踩着的男人?
我心底一松,也许,为不是组织里的人而庆幸。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英文听起来很悦耳很舒服。也许他初遇时候的模样,真的是伪装。
我请求他,在他杀我之前,先为我祈祷。
——我知道他身上有贴身佩带的十字架,也许他是教徒呢。
——我不指望他会做。我这么说纯粹开玩笑而已。
他犹豫了一下,做了。唇齿开合间,念着祷告词。
什么叫机不可失千钧一发?
现在就是。
手指一弹,某个细小的颗粒落入他的口中,同时,我扑上去,在他的枪抵住我腹部的时候,牢牢地吻上他的唇。
我是个杀手。无论如何不成器,无论如何的不入流,我都曾接受完整严酷的训练。我的双手,早已经不是纯洁无血。
我不常杀人,毕竟我不是嗜杀如命的疯子。再怎么算,在我帐上的人命也比同期接受训练的杀手们要少。但是,只要需要,要我动手也不难。
现在,也是如此。
扔过去的是我带在身边的毒药,吻住他是为了防止他把药丸吐出来。
趁他错愕,用舌尖将药丸顶入他的食道。直到确定药丸薄薄的包裹层已经融化无法再吐出来,我才放开他,好笑地看他灰败的脸。
他的枪口仍然抵着我的腹部,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仅仅有十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