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凤翔舞 上部

五百年前，鲁提亚大陆仍是由邦联组成，日後成就统一大业的有名君主--安派尔二世在当时尚未登基，正代替病重的父王治理著邦国。

这是时代的背景，

传说由此开始......

在烧得劈啪作响的火堆边，抱著鲁特琴的吟游诗人停顿了下，他抬眼看看四周，同样围在火堆旁的旅人们皆用好奇的目光注视他。

这位银灰色长发的青年以修长手指拨弄琴弦，而後开口，用清澄的嗓音继续他的故事：

一项失传的法术，

一段与时间拉锯的情缘，

那是看似绝望却又拥有希望的

一个关於凤金的故事。

「凤金？难道是那个凤金索瑟尔？」

坐得距离吟游诗人稍远的一个中年妇女，突然高声喊道。

她喊出了所有听众的疑惑。

青年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妇人的问题，只是当一阵晚风徐来，扬起银灰发丝的同时，轻轻将歌声送入风中。

头戴桂冠的凤金索瑟尔，

鲁提亚大陆最伟大的魔法师，

当时还只是一个年轻人，

一个外表平凡不起眼的青年。

「凤金！凤金！」

苍老但充满活力的男音在静肃悄然的皇家学院大图书馆牙白色长廊回盪，鼻梁上挂了副银框眼镜的中年图书管理员蹙著眉头，从阅览室内探出来，正要发出嘘声，发现对方竟是校内受人敬仰的魔法系老教授，嘴巴张了张，最後决定默不作声地缩回阅览室。

「凤金！等等！」

察觉到发出再大的呼喊也一点作用也没有，老教授无奈地摇摇头，加快了脚步。

终於，在长廊的尾端，老教授赶上叫唤的对象。他伸出手，拍拍面前瘦削的肩：「凤金！」

对方彷佛惊醒般，微微震了一下，转过身，黑得像浓墨的长发轻轻摆盪，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不怎麽出色的容貌，但清清秀秀的，并且挂著温和笑容，给人相当舒服的感觉。

望著突然拍他肩膀的老人，黑发年轻人的双颊微微泛红。「啊，老师，您找我？抱歉，我在想事情，没注意到。」

老教授爽朗地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太过专心就会陷入忘我的境界。没关系，专心是好事。」

黑发青年略微困窘地笑了笑。

这时，老教授发现对方穿了件几乎曳地的黑色长袍，长袍上用暗红色以及淡金色的绣线绘著一只正展翅飞翔的赤凤鸟。

赤凤鸟是传说中的动物，也是魔法师公会的标志。

老教授恍然笑道：「哦，我一时忘了，今早是魔法师公会例行会议时间，难怪你得穿上公会长袍，要被推选为公会会长的人，总是要穿得得体些。你平常穿得太过朴素了，拥有最强魔法师『索瑟尔』封号的人，在各方面，包括仪容都得注意一些。」

这是一个崇尚能力的年代。

鲁提亚大陆上有一群拥有特殊技能的人，他们分别为擅长咒术的魔法师、以刀、剑或双拳为武器的战士，和百步穿杨的弓箭手。

所有孩童届龄时，就会针对自己的兴趣及条件，选择未来要走的方向。

虽然大多数的人因为资质有限，无法有突出表现，最终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老百姓。

然而，只要能在其中一个领域成为佼佼者，不但能名扬四海，甚至有可能打败群雄，获得属於该领域的最高荣誉--被冠以专有的姓氏：

沃瑞尔，代表的是鲁提亚大陆的最强战士。

亚契尔，即为最强弓箭手。

索瑟尔，则是魔法师们所梦寐以求的封号。

学习魔法的头一年就通过最高段的巫师测验，而即将自皇家葛蕾提斯魔法与武术学院魔法系毕业前夕，更击败众多对手，荣膺「鲁提亚大陆最强魔法师称号」的凤金索瑟尔，是一个外表看来非常平凡的黑发青年。

听见求学时代的恩师说的话，他有些困扰地微微一笑：「事实上，我已经推却魔法师公会会长的职务了，我认为自己没办法应付太过复杂的人际关系，倒宁愿把重心摆在魔法的研究上，閒暇时候在这儿教教书也就够了。」

老教授摇摇头。「凭你的资质，应该把眼光放得更远才对。不过......也罢，人各有志，以你的个性，或许留在学校教书才是最合适的。话说回来，你当初会参与最强魔法师称号的争夺，著实出乎我意料之外。」

闻言，凤金索瑟尔只是垂下眼睫，避开老教授的目光，转了话题，问道：「对了，老师刚刚叫我，是有什麽事吗？」
老教授拍拍额头。「啊哈，瞧我，年纪大了，记性也大打折扣。是这样的，我记得你和安东恒达的关系挺不错的，是吧？我记得以前我教魔法防御的时候，你们两人常坐在一起。」

「安东吗？念书时受到他不少照顾，不过近几年较少联络，据说他年初的时候也通过最高段巫师测验了。发生了什麽事吗？」

老教授叹口气。「昨天下午，魔法史的宾奇教授告诉我，他看见安东从一间名声不太好的魔法道具杂货店走出来，模样看起来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嗯，他的精神状态有点奇怪。宾奇教授担心他迷上了什麽不太好的东西。你也知道，安东对魔法有异常的狂热，在过去两三年又迟迟无法通过巫师测验，让他差点过於深入旁门左道，幸好当时还能及时回头。这段时间以来，也不知道他情况如何，所以宾奇教授来和我商量，看能不能找个和他比较熟悉的人去关心一下。」

凤金点点头。「我知道了，我记得他在圣信城的西南方租房子，今天稍晚我就过去探望他。」

老教授露出放心的笑容。「那就好，拜托你了。」

凤金索瑟尔在皇家学院内担任的是客座教授的职位，原本以他的年纪和资历根本不够格在历史悠久且最具名望的皇家学院任教，然而他还未毕业便拥有大陆最强魔法师称号，迄今四年来还没人有能力抢走这个称谓，也因此上个学期末负责审核教师资格的委员会成员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希望凤金的加入能够多吸引一些拥有魔法天分的学生。

由於三年前安派尔王国对他国发动战事，到目前为止鲁提亚大陆十五个邦国已有将近三分之一被其吞并，整个大陆都处於战乱不断的阶段，各国只求自保，哪会有馀力举荐国内的贵族子弟入学？

原本召收对象仅限王室贵族成员的皇家学院，在入学人数锐减之下，不得不从今年开始开放一般平民申请，然而本学年的新生比起去年，少了一成五左右，相较过去，更是不到一半，让许多人不禁对学院的未来忧心忡忡。

但尽管外头纷扰不安，皇家学院隶属的康沃克公国因为向来与其馀邦国交好，暂时平安无事，学院所在的圣信城也尚未受到战火的波及，人们的活动都一如往常。

受到老教授的请托，凤金索瑟尔在结束一天的授课後，稍做整理，便离开皇家学院，往圣信城西南方前去。

临行前，他不忘换下魔法师公会的长袍。

一年半前魔法师公会曾经退回了安东恒达的入会申请，原因是他当时正好沈迷於黑魔法的研究，触犯了公会的禁忌。为了避免公会黑袍刺激到安东，凤金想了想，决定换回习惯穿著的，也是最普通没有任何花样的棉质黑袍。

来到圣信城西南方较为杂乱的地区，凤金拦住一个正巧路过的风精灵，向他询问安东的住处。

风精灵发现叫住他的是与精灵们关系极好的凤金，原本兴高采烈地想要转起圈来，一听见安东的名字，立刻皱起眉头，不过他还是把安东的所在告诉凤金。

「他太奇怪了，精灵们不喜欢他。」

接受凤金的道谢之後，风精灵丢下这句话，翻个圈向远方飞去。

精灵们原本就对心思复杂、心机沈重的人类保持距离，大多数的人类也看不见精灵，除非他们刻意现身，但他们却也鲜少会针对一个人类露出嫌恶的表情。

凤金知道风精灵这样的反应，是因为安东曾经研究带有恶意的黑魔法，让精灵联想到一些被污染堕落至魔界的同族。

事实上，来自鲁提亚大陆东方多里夫王国的安东原本是个单纯的男孩，若非他过於沈迷魔法，好胜心又太强，对自己迟迟无法达到希望的境界感到挫败，再加上好友凤金的耀眼成就，才会让他寻思走偏门研究具有破坏性的魔法，妄想一步登天。

对於自己是造成这情况的原因之一，其实凤金对安东一直带了些歉咎。

敲了敲安东的房门没有得到回应，倒是原本轻掩的木门因此打开来，凤金探头，发现房内没人，原本想要转身离开，却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拉住脚步。

他看见乱七八糟叠满书册纸张的大桌上，有一本看起来历史相当悠久，久到书页泛黄而且被虫蛀得坑坑洞洞的书籍。那本书是用牛皮制作封面，内页的文字和图案则是手写。凤金靠近了些，惊异地发现上头的文字竟然是目前已不再使用的石壳古文。

据传石壳古文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没有人能说出个确切年份，鲁提亚大陆，不，应该说是整个常生界以及其他世界所共通的语言及文字。

由於除了常生界以及魔界之外，其他到底还有几个世界存在，都已成为无法证实的传说，所以石壳古文是否真的能在各世界间通行无阻，没有人能肯定。

但至少在鲁提亚大陆所在的常生界中，精灵和人类们过去的确会透过石壳古文互相沟通。

至於现在，一方面两种族早已失去对对方的信任，另一方面由於语言的演变，精灵和人类各自都有了现代的语言，石壳古文变成了学术研究的一部份，鲁提亚大陆甚至找不到半个精通的人，凤金虽然懂得不少，但距离能很顺畅地阅读还差得远呢！

尽管如此，他还是看得懂书籍翻开的那页所写的标题，凤金盯著那几个字，觉得呼吸几乎要停止了。

召唤术，一种传说中的、早已失落的魔法

轻轻抚摸书页上头的文字，还有旁边绘制的魔法阵型，凤金摇摇头，不敢相信其中的内容，但心底却又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的确是真正的召唤术。

凤金记得大贤者提米司曾在所著的《魔法的起源与发展》一书中简略说明所谓的召唤术乃是--

藉魔法阵将幻神从幻神界召唤至常生界的法术。

若召唤出无法驾驭的幻神，

召唤者则可能遭幻神反噬；

幻神与召唤者定下契约，听命於之；

除召唤者死亡或自愿解除契约，

幻神不得返回幻神界；

若召唤者解除契约，

幻神亦不得不返回幻神界。

却因为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具公信力的著作证明召唤术的确存在，人们也就认为仅在稗官野史中出现的「召唤术」一词是出於某些人士的编造，实际上根本没这种法术。

更何况，所谓的「幻神」和「幻神界」是什麽，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倘若召唤出比自己还强的幻神，更可能被反噬，如此危险的事情，有点脑子的人谁会干这种事？

对於召唤术存在与否的争论，凤金不是没有听过，但多半是一笑置之，他从来没有费心去探究这魔法到底是真是假。

如今可能真的记载召唤术内容的书籍就摆在眼前，这使得向来冷静的凤金心中，也不由得激盪起阵阵浪涛。

啪地一声，凤金猛地阖上那本古籍，双眼紧闭，用力吸气吐气，总算把心绪稳定下来。

他知道自己为何刚才会乱了方寸。

这本书被人下了咒，一种接触之後就难以脱离的法术。

太危险了！

睁开眼，看见一旁壁炉熊熊燃著的火焰，凤金咬咬牙，拿起古籍准备要扔去。

突然之间，一道人影冲出来，挡在他和壁炉之间。

「不可以！求求你，别这麽做！」

跪在地上的是个满脸胡渣，不修边幅的灰发男人。

看见昔日友人变成这种颓废的模样，凤金感到心底一阵揪痛，蹙著眉，手却不由自主地将书放回了原处。

「你陷得太深了，安东。」凤金踏前一步，朝朋友伸出手，想要拉他起来。

哪知安东啪地把他善意的手拍开，飞快地冲到桌前，把凤金撞开，一把抓起那本古书，紧紧地抱在怀中，然後转身瞪著凤金，模样就像是担心被别人抢走心爱玩具的孩子。

「你可以放下它，没人会和你抢的，别担心。」凤金轻声说道。

「不，你刚才就想要毁了它。」安东恶狠狠地说：「你嫉妒吧？有了它，我会比你还强，超越你的成就，你害怕了吧？所以想要毁掉它。」

「我不介意你变得比我还强，但那本书对你没有好处，反而会害了你，还有其他方法可以让自己变强，你不需要执著於它。」凤金叹口气。「放下吧。」

安东露出轻蔑的笑容。「哼，你这麽说，其实是想要据为己有吧？你知道它的珍贵，所以想要从我手中骗过去。你敢说，自己对它完全没有兴趣？」

「我......」凤金说不出口。想要毁掉古书的那股冲动被打断後，书上带有的魔法效力再度发挥出来，即使凤金意志坚定，也很难克制心底那种想要对书中内容一窥究竟的欲望。

他甩甩头，继续说道：「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安东，毕业之後我们似乎很少相聚的时间，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喝个茶，吃顿饭。你也有一阵子没回学院找老师了吧？不如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去？」

「少来，你别在那儿假好心，我没什麽好和你聊的。」安东突然冲上前，一把将凤金往门外推，由於他个头比凤金高壮不少，又使出一身蛮力，三两下就把瘦削的凤金推出外头。

「不要研究召唤术，那太、太危险了！」凤金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

闻言，安东露出恐怖凶狠的表情，然後他当著凤金的面，碰地一声把门关上。

凤金知道安东不会放弃对召唤术的研究，他最後留下的眼神，说明他已经被那本书上的魔咒牢牢系住，无法自拔。

出於一种说不出的冲动，凤金匆匆赶回住处，取出鹅毛笔和墨水，把看过一遍就记在脑海中的召唤术石壳古文写在羊皮纸上。

除了魔法阵太过复杂没时间细看，凤金花了半小时不到的时间，写了满满两张羊皮纸，全是古籍中有关文字叙述的部分。

就当凤金停下笔，松了口气之时，看见眼前自己在冲动之下写出的东西，他猛地从椅子上蹦起身，怔怔地看著那两张纸，好一会儿，终於无奈地叹口长气。

「看来我的意志不够坚定，也受了那魔咒的影响......」

但他并没有因此把羊皮纸毁掉，反而小心地收藏起来。

隔天凤金收到了一份秘密通知，他向皇家学院请了长假，而後在风精灵的帮忙下，利用风行术瞬间移动到鲁提亚大陆的西方，一个名叫苏葛的城市，那是安派尔王国的冬宫所在地。

启程之前，他也把召唤术的咒文携带在身上。

「你身上有某样东西不太对劲。」

轻悄地从安派尔一世的寝室走出来，才刚掩上门，身後就传来一句话。凤金回过头，看向倚著门廊的鹅黄色圆柱、静静等候著他的棕发青年。

瑞思肯辛翰是安派尔一世名义上的独子，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比凤金年长两岁。近年来安派尔一世缠绵病榻，国政多半已经交在瑞思手中，只差正式的登基继位仪式。

安派尔一世原本是鲁提亚邦联中杜恩王国的贵族领袖，由於前任国王杜恩十九世驾崩後，身後没有留下一子半女，贵族们便推举当时的肯辛翰公爵继承王位。

胸怀大志兼具铁腕作风的肯辛翰王在短短两年间平定了纷扰多年的边疆，降服四方超过二十多个部族。之後他更将国土拓展出去，在很短时间内并吞了数个国家，并将国名改为安派尔，自己则成为安派尔一世。

不过近两年来安派尔一世的健康状况直线下滑，这半年来几乎无法视事，所幸瑞思已经成年，且具乃父之风，安派尔一世也就相当放心地把国事交给他，自己则待在寝宫养病。

瑞思和许多安派尔王国的贵族们一样，拥有一头浅棕色的发丝，不过英挺的外型、俊美的面容、一双翡翠绿的眼眸，以及脸上时时挂著的浅浅笑容，使他不仅广受安派尔王国全国上下的喜爱，就连处於敌对状态的其他王国也不知有多少少年男女把他当梦中情人般地崇拜与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