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想,让他在自己的怀抱里,在自己的温柔里,忘记掉那个曾占据了他身体的人。
--一定可以忘记掉的!
--因为叶屋,并没有爱上和知。
那么,让他爱上我好了。
宏政的妻子已经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大量的后宫姬妾不喜欢了就可以赏给身边的武士侍卫家臣旗本,而只有那个人,是生命三十年里唯一的珍惜。为什么,我不早点遇到你?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在自己的注视下流转,万般变化,千样哀愁…………为什么?在前三十年里为什么没有遇到你呢?
看着叶屋在自己怀里微笑了,微笑着说怎样杀掉和知,怎样毁掉相泽藩,怎样一起毁掉寺田藩……
他连说起和知这个名字都可以带着那种微笑了……
--恨到极点却气地微笑的微笑。
一月一日新年,将第二十二代将军安葬于三河城德川家家寺。
五天后的一月五日人日,宏政将即位为第二十三代将军。
这天,是一月三日的大雪。
一月一日宏政也随送葬到三河。今天是新年来第一次和叶屋一起吃饭。
伊势龙虾,春酒,镜饼橙,新年的食物,叶屋胃口现在好多了,一起面对面静静的吃着饭,宏政时不时夹过来的剥好的虾肉,最开胃的新鲜荚豆,就在他杯子里喝了一口浸泡了梅瓣的春酒,然后在他的注视里感到颊上火热起来…………
这里是哪里?柔软的洁白席地上厚厚的被褥,面前这个年过三十却和刚刚结婚一样紧张的男人,叶屋微微笑了,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等待的手心,知道这个男人全心全意的爱着自己。
面对面的坐着,真好象是男女结婚一样的阵势…………
\"我这一生……真的很好笑。
是武士做不成武士,是商人做不成商人,想做一个女人的男人却连男人都做不成!\"
叶屋笑着,说出来自己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的可怜。
因为只有宏政他懂吧?
--\"什么也不用做!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有什么要紧?!我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而你是俘虏了二条城主人的人!…………只做我的人!……\"
温和却坚硬起来的手,在身体上肆无忌惮的抚摸着,带着几欲席卷一空的暴烈,宏政吞食着他的脖颈,咬上勃勃跃动的起伏血脉,听着他全身一声叹息一般的颤动……忘记掉那个人!他的触摸痕迹在这几个月里早已经在身体上消失无踪了,他的一切已经被淡忘,只剩下了为蝶的一腔悲恨!宏政喜欢咬人,宏政几乎在每个用手到达的地方都用唇与牙齿再摸索一遍--好痛!在他狠狠咬上胸口突起时全身都好象要裂开了……可是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痛苦………………
身体上的痛苦,却能感觉到静静的静静的冷淡…………
--和和知在一起的时候是从心口刺到指尖的痛苦,无时无刻的,痛苦,弥漫在全身,即使在他的手里口里达到了肉体的顶峰,可是心好苦。
至于和生命里第二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放弃了一切般的放松了身体,心却游离在冰冷的空气中一般寂寞着,嘲笑着,冷冷的看着这个淫猥的肉体和那个男人缠在一起的丑陋…………
但是脸上在微微笑着,在宏政每一个触摸揉搓中发出一种丑陋的喘息声……
渐渐揉到了下半身的手和舌,焦躁而吞噬的在肌肤上滑动--这个男人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这个男人却在用他的唇取悦我……饱涨起来的欲望顺着宏政要求自如的爆发着好几个月积存的热望……然后宏政俯了上来,紧紧的一个拥抱,执着到强硬固执的狂妄视线……
唇被狠狠的撕咬,舌也互相的缠绕,冲入身体的陌生的器官带着更深一层的狂妄霸气……
泛起了颤抖的身体开始变得赤红,然后是一层一层从内部升起的战栗--叶屋在身下颤抖着,紧紧闭起来的眼角不停的渗出了晶亮的泪珠,低低喘息和饮泣般的呻吟从喉里一点一点被逼了出来,然后宏政用强硬的指尖扳住他的颊,迫使他睁开那双清水双眸--绚烂的泪水浮在一层最美丽的痛苦之上…………
--没有喝几杯酒,却已经醉死在了这汪秋水里…………
悲哀,无奈,最深的痛苦混含着死也不愿承认的肉体的欢愉……
最美丽的,深深搅动了自己心里所有的温柔所有的悲伤所有的黑暗和所有的光明的一面--我会温柔的对你的,因为在你的眼里我看到了世上最深的悲哀,而因为那悲哀的黑暗使我想起了我生命的苍白,而体味着你的黑暗的悲伤的同时,我却这么这么地想用我的光明来挽你入怀…………
永远永远的,让你不再这样的悲伤。
却知道这样的悲伤是我在你身上最深的爱恋。
矛盾,却如此和谐的统一在同一个人身上,如果可以,我不想再放开你的手!
\"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了!\"
是誓言吗?
却象是命令。
是命令吗?
却象是哀求。
叶屋张开了眼睛,祈求着最后的疯狂,如死去一般在他的疯狂里追求着最后的顶峰……
一阵一阵的撞击,体内一定有什么在毁坏掉了……
眼泪流的已经无所适从,手臂伸出去只拥得住这个男人宽阔坚实的肩背--汗湿的微潮,跃动的所有肌肉,全心全意追求那最后的一波快乐……
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想不到的时候是最快乐的。
空茫一片,微怔的好象在刹那死去的空白…………
震颤着,
什么也不用想。
真好。
什么也不用想。
(四十)
一月初五人日。
第二十三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宏政在江户二条城正殿接过天皇诏书,正式即位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
德川宏政,第二十二代征夷大将军嫡长子,三河大名,时年三十五岁。
那年,年号改为宽久元年。
庆祝将军登位,二条城那夜要敲一夜的太鼓。
所有大名都必须出席的完全由男子来敲的男太鼓盛宴,从月亮东升的那刻起,响彻云霄的鼓声要持续到第二天第一缕阳光照亮二条城的清露之晨。
夜幕降临,篝火四燃,春寒侵人的二条城,坐满了整个国家所有的统治者却静悄悄不闻声响,所有人屏息以待。
正殿的正座是将军之位,右侧是将军正妻之位,左侧理应为将军之母之位,宏政的母亲,上任将军正妻早已过逝,本来应该不设的座位上却是一个青衣的男子--就是那位传言中新将军宠到艳冠后宫的男人吧……男人,是真的男人,大约和将军差不多年纪,微皱着眉,拥着上好的白裘冷冷坐着的男人。
轻轻颌首,太鼓的第一声终于响起。
在这样的寒天里只着着兜裆布的壮年男子,阔大到比一个人还长的太鼓,用最阳刚的走马令敲出来的隆隆鼓声如同春雷,揭开了一夜太鼓的序幕。边缘开始的轻轻雷动,点点的手肘回折的间或重击,直到两条臂在鼓面上自如舞动…………执着的每一次宣告:新的主人已经降临。
--听着它,心和血脉一起勃勃跃动……可是只限在这个残破的身体里的一切热望只能喝光杯中烈如火清如泉的酒液,在一刻,似乎又是一个男人了……
和知自然也是来了的。
看过来的视线,瘦削下去的颊,撕扯一般的眼神…………
那焦躁的狂乱的眼神就是你最重要的东西被人夺走的惶恐吗?
痛苦吗?
--如果你痛,我的蝶将会笑……
我要你,尝到失去一切的痛苦!
--失去最珍视的东西的痛苦痛苦吗?
……就象我,被你毁掉的曾经拥有的幸福…………我的蝶,我的平静的日子,我的,在你的怀里被欺骗着那些日子…………
大笑。
狂笑。
笑到涩到无法再饮下杯中的酒。
怔怔的,就那么和那个人的痛苦视线相缠…………
千万年,千万载,
那些日子,如果你的欺骗没有被我发现,我活在一种被蒙蔽的无知平静中……
能说是幸福吗?
不知道。只是……
--好象还能听的到和知笑的声音心跳的声音呼吸的味道…………
一切都象是在发生在昨天。
宏政的手过来装做不在意地轻轻触了一下叶屋的指尖。
俘虏了的另一个男人……好象随时随地碰触一下才会觉得安心的男人居然已经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了……为什么呢?叶屋眯起了眼睛,看着宏政的一个微笑,宏政在低声的问:冷吗?累吗?然后指尖的一个触碰,他就已经满足…………
\"冷吗?累吗?\"
宏政将自己的酒杯里的暖酒递过去,碰触一下他的冰冷指尖,随时随地想触摸他一下以证明我的拥有--不是做戏,心中胸口焦灼的妒意……
--只不过是看到了和知,看到了和知在看叶屋,那胸口的撕痛就开始燃烧……
夜渐阑,一字排开的七只小太鼓,中间的声响为最清脆,依次两边雁翅排开的小太鼓声响渐次低沉,然后在一阵春雨般的合鸣中七只鼓一起奏响…………哗哗的低沉声里,最边两个最低的鼓手开始变换手势,突起如断章的异声在合鸣的沙沙声中带起一股焕发的神采……
然后是最中间的鼓带头变奏……
然后是次边的鼓合上来……
然后七只鼓以不同的声响、相同的节奏轮起了强壮的双臂在飞舞的汗水里奏起春雷不断的乐章!
出神的听着,然后在一抹微雪里仿佛神智已经飞在了空里,在鼓声里飞散了一切心智……
很冷。
看了宏政一眼,他点头,近旁的侍女过来扶着他起身,宏政在眼角的余光里看着和知也起身退席……
哼。
用鼻子哼了一声,端起酒杯,看着已经开始的彩扇剑舞,和着九州来的鼓手的太平鼓声,尺八箫的低鸣……
一切尽在掌握中吗?
不……
唯一难于把握的就是叶屋的那颗心啊…………
(四十一)
自从五个月前和知去九州就再也没有见过的那张脸……
然后在一个角落里,黑暗里,相视,竭力在微光里看清彼此的脸……
\"源--!\"
望住了最爱的人的眼睛好象在焚烧着的灵魂……
什么都不想在乎,时间久得已经焦躁到无法忍耐,和知只是轻触了一下他的指尖,刹那间流过来的温度热,让整个人变得狂躁起来--握住了他的手,扯住他的身体将之压伏到自己的双臂之间……
吞食般要求他喘息在自己的呼吸可闻之处…………
满溢的思恋,烧灼尽的身与心的痛苦……
\"源!\"
\"源!\"
没有什么表情起伏的叶屋让和知更加恐惧…………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一定会想办法的!源……求求你……再忍一点时间……真的!只要一点时间!\"
\"办法?你有什么办法?\"叶屋猛的恼怒起来,直冲喉头的话不假思索也不假情感甚至好象是直接从压抑的胸口里喷发出来的--冰封的眸子刺进和知的眼睛里--
\"除非杀了他……\"
\"是--\"和知无畏的看向他的眼睛,再一次,伸出自己的手,肯定的,永远不放弃的!
\"杀了他……宏政一死,没有人会再注意你……我们就回相泽去,永远,永远都不再分开!\"
又一次,拥抱和依偎……
最后一次,贴近和知的呼吸了吧?
没有想象中的笑意,叶屋微启的唇上传来那个人温热味道……
被他环抱着,迎来最后一次的吻。
回到宴席上,宏政立刻握住了他的手。
为什么?这样微怔的冰封了你的眼睛…………他说了什么?他是否在你的身上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什么都想问,叶屋却弯起了嘴角,转向了微亮的天空,再看了看一直在低低飞舞的微雪,再一次开始的三面太鼓的合奏里清亮地响起了急促的短笛声,叶屋轻轻的笑了,没有看任何人,然后说了一句话:
\"在北国,这样的雪叫风花…………\"
一夜的太鼓声里,迎接来了每个人不同的命运。
(四十二)
第二天夜晚的时候宏政强硬的一再要求着他的身体,一遍一遍的质问他和和知的对话:他抱了你吗?他亲了你吗?他有没有摸你这里?他摸了你哪里?告诉我!…………
应付他索求的叶屋平静着一张脸。
唇上若有若无的低笑,直至他在一波浪潮来临的痛楚里大叫出声--
然后他开始笑了,放浪的,蜷起的腿缠上宏政的身体,仰面撕扯锦屏的手狂乱的扯破了那锈金的友禅山水……再一次,宏政埋首在他苍白的颈窝里,呼吸他的气喘和汗水,咬噬着,执着的扳开他的眼睛吸吮所有的泪水--
进入他紧窒的体内,火热和贪婪的绵软立刻缠绕上来……
然后男人的本能却只想破坏!
恨不得在每一次的深入时将他的柔软完全的破坏掉,却索求着他唇上的每一次颤抖,想用尽自己最深的温柔来宠惜他也想用尽自己最刚硬的一面来保护他--却不知道俘虏他的心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什么样的自己?!
--如果剖开他的心,挖出来,如果这样就可以知道他的心的流向的话,现在,在我身下的苍晰胸膛里那颗心唾手可得!挖出来,看看你心的颜色……挖出来,然后永远的属于我!
身体上的撕缠,再怎么疯狂总有结束的那一刻。
无论相交的时候贴的如何之近,所有的火焰完全燃尽的那一刻终究要到来……
再不想放手,再怎么想相拥,在叶屋的微笑完全散尽的刹那,那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总是袭上宏政的心头--他在这里,可是他的心在这里吗?为什么,一想起叶屋的时候,总是想到人生不得不死的现实?!
--似乎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可是一想起叶屋,那种空虚恐慌万事休矣的好象死的恐惧就袭上心头?!
活着,却知道是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完全寂灭。
握在手里,却明明知道如朝露一般完全无法掌控。
现在在我手里的是生命和他,这两样东西却完全的无法象其他事一样为所欲为,顺我心意……
死的恐惧和完全握不住他的空茫,
一样的东西一样的感觉。
伸出手,想最少握住一样。
鼻端掠过一丝记忆中的味道。
殿门那端……
抬起头,坐起刚刚尽情欢愉的时候使用过的身体,酸软完全不属于自己的肌肉骨头关节……
信手披上一件旁边放的单衣,直直的,叶屋摇坠着走向那扇门,那记忆里所有迷乱的香的深渊--
推开门,刹那,千树白梅幽灵般随着雪舞动在寂静的暗夜里!
宏政也坐起了身,看着他一步步,赤着脚走下廊去,走在了千树盛放白梅万倾铺天大雪的漆黑与绚烂白光中…………
所有的梅都在开放,吐着微红的蕊,肆意张开最娇嫩的白体,迎接着它最爱的精灵:雪花。
梅绚如雪,雪落如花。
香侵澈骨,冷若魂死。
天地为之仰止,日月为之掩辉…………
所有的所有的,花香雪落就在眼里身上唇间……
--心里却痛苦的想起了那个夜里,他揉碎在胸上的那捧白瓣!
煞白的胸上肌肤染上了激情的红……妖冶的烈了数倍的香气……
那样清朗的白梅參杂了那样剧烈情欲的灼烈,禁忌的刺激把两个人一起撕缠着堕到无穷无尽的香与罪中去……
好象现在,现在身体上袒露的每一个毛孔都还在呼吸着那刻入骨髓的梅香……
--那双手揉在肌肤上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