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琦————二虫
二虫  发于:2009年08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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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真的天天去找他,只是每次他家都大门紧闭,我敲着敲着敲累了,就坐在门口发呆,走之前都会说一句:"我明天再来找你。"那十几天,我风雨无阻。
 
有一天,我生了病,没有去。病好的时候,已是三天后。我采了一些野菊花,跑到他家门口,其实这只是一种惯性,我敲门时根本没想到门会开。所以当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狡黠的望着我时,我立在原地怔愣了很久。
 
小女孩把我拉进去,眨着眼睛说:"我给你留了你爱吃的桂花糕哦。"说着就又跑走了。我有些不敢相信的走进屋子,呆呆的敲了敲他房间的门。这次真的有点邪门,门竟然也开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递出那一束野菊花:"送你的。"他不接。 
小女孩突然出现,拿过我手里的花,赞叹道:"好漂亮。我去插起来。"说着就又消失了。 
他走过我身边,我闪到他身前,讨好的说:"我带你去玩吧。山上很好玩。" 
他淡淡的说了一句:"没兴趣。"绕开我往前走。 
我冲过去拦住他:"去吧去吧。很好玩的。去吧。" 
于是接下去的一整天,我又是像只蝴蝶一样在他身边飞来飞去,不停的说:"去吧,去吧,去吧。"晚上回去前,我照例挥挥手说:"我明天再来找你。"
 
第二天,他家又是大门紧闭。只是这次,我学乖了。搬了几块废弃的砖头叠起来,我踏着它们做垫脚石爬上了墙头。还没站稳,下面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干吗?"我脚下一滑,跌了下去。落地的时候没有预料之中的痛,倒是听到了一记闷哼。
 
我睁开眼睛,发现有人做了我的人肉垫子。 
他皱着眉头,有气无力的说:"滚下去。" 
我连忙爬起来,伸手欲扶他起来。他拍开我的手,自己站了起来。我拉住他的手,急问:"你没事吧?"他想抽出手,我死握着不松开,他急道:"放手!"我握的更紧。
 
他一个狠踢,我倒地,他单手压住我的喉咙,眯起眼睛:"最后一次警告你,别来烦我。" 
小女孩出现,大惊失色:"你们怎么又打架了?" 
他放开我,弹了弹衣服,不看我一眼就走了。 
小女孩把我扶起来,担心的说:"你又说我哥那个吗?" 
我对着他的身影大喊:"是啊!你哥真是漂亮的不象话,漂亮的不像人。" 
他的身影僵了一僵,回过头恶狠狠的看着我:"你再说一次。" 
我跑到他面前,昂起头:"我说你漂亮,很漂亮,非常漂亮。" 
近距离看着他,我能看到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黑漆发亮的眼睛闪着怒火。 
最后他嘲讽的一笑,说:"被你这样的人说漂亮,还真叫我恶心。" 
我怒不可遏的挥出一拳,他挡住我的手,鄙夷的说:"老是用同一招,真不是一般的蠢。" 
他这样一说,我倒学乖了,痴迷的看着他:"你生气时真的好漂亮。"他像是沾到了不干净的东西,立刻推开我,握着拳头走了。 
我坐在地上笑道:"就连从后面看也是这么漂亮。" 
小女孩站在一边,满脸惊愕的看着我,说:"你好厉害。" 
接连几天,我都跟着他,不停的说:"我们去山上玩吧,去吧,去吧。"这好像也成了一种惯性,更确切的说是一种折磨他的方式,我不停的说。说得自己口干舌燥。第三天,他冷冷瞥我一眼,说:"你不渴吗?"然后递给我一杯茶。我傻傻的接过,感动于他难得流露的关心,一饮而尽。
 
结果,那之后的三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无视于我高涨的怒火,淡淡的说:"这是一种秘方。用来对付爱嚼舌根的人。你要是不想永远说不了话,就乖乖答应,别再在我面前晃。"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我怒极反笑,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哼"了一声:"看你能捱到什么时候。" 
我望着他的背影,哭丧了一张脸。小女孩出现,偷偷的对我说:"你别听我哥瞎说,这个药过了三天就没效果了。你就又能说话了。"我感激的朝她点点头。
 
于是,三天里,我无时无刻不围着他转,或痴迷或哀怨的看着他。他常常被我看的青筋暴跳。 
眼看三天就要过去了,他越来越焦虑不安。第三天快结束的时候,他威胁道:"你就这么想做哑巴?"我挨着他,在暗香浮动的黄昏,昏昏欲睡。
 
听到他的话,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打瞌睡。 
第四天的时候,我果然又能说话了。像是打赢了一场仗,兴高采烈的跑去他家,远远的看到他在门口站着。 
看到我,他说:"走吧。" 
我傻傻的看着他,问:"去哪里?" 
他扫了我一眼,叹气说:"山上。" 
我兴奋的抱住他,大叫大嚷。他涨红了一张脸,喝道:"滚开。离我远一点。" 
来到山上,正是枫叶似火的时候。满山黄橙橙的桔子,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做响。我给他看这个,看那个,他不满的瞪着我:"你向来是这么烦人吗?"我立刻冷了下来,索性保持缄默。
 
又过了一会,他怒吼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麻烦?不是烦的要死,就是干脆不说话。" 
我也不甘示弱:"你这个人才麻烦,一会嫌我吵,一会又嫌我安静。" 
对瞪了很久,又同时转开眼睛。 
他的眼睛太漂亮,像一汪深渊,我看着实在受不了。 
走到山顶的时候,两人都气喘吁吁。山上的大风吹得人像要飞起来,我欢呼雀跃,大喊大叫。他堵着耳朵,皱着眉说:"吵死了。" 
我不管他,只管自己跑着,从一边跑到另一边。 
他站起来,看着我旁边的树:"喂,还有哪里比较好玩?" 
我勾勾手指说:"跟我来。" 
他乖乖的尾随我,我把他带到一个小溪旁,他掬起清水洗了洗红彤彤的脸,又认真的洗着白皙细长的手。我搬了一块大石头踢了踢他:"走开。"他惊诧的看着我:"你干什么?"我使了一个眼色不客气的说:"原来是个聋子。"
 
他瞪了我一眼退到一边。我把大石头砸到小溪里的石头上。不一会儿,从石头下钻出许多小鱼。我朝他吼道:"站着干什么?过来抓鱼,快点。"他一脸惊讶的跑过来帮忙。
 
我脱下外衣,包住这些小鱼。他困惑的说:"怎么我刚刚抓它们,它们都不动的。"我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因为我把它们砸晕了。"见他还是不能理解的样子,我敲了敲他的头,乘机打击报复:"你这个人真不是一般的蠢。你刚刚在那里洗手,这些小鱼都躲到石头下边。我一砸,它们就晕了。"他皱着眉看我,不满的说:"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乱七八糟的事?"
 
我抱着一包的小鱼,站起来:"我们去抓兔子吧。说不定还能找到山鸡蛋。" 
他"咦"了一声,困惑又兴奋的看着我:"这要怎么找?" 
我拍了拍胸膛:"包在我身上。" 
走到密林深处,我指着土墩上的洞说:"这些可能就是兔子的藏身点。不过兔子狡猾的很,常常有好几个洞藏身。一会我在其余两个洞放火,你就在第三个洞等着。看到兔子出来,你就赶紧扑上去。"
 
他斜睨着我高傲的说:"你说的是狡兔三窟吧?"他的样子很好看,他的话很讨厌。 
只是下面的状况使我扳回一局,兔子跑出来时,他吓得坐到了地上,放任一只肥美的兔子在他眼皮底下溜过,那兔子奔到不远处时,还回头挑衅的看了他一眼,好像在嘲笑他的无能。
 
我对着他哈哈大笑,此时不报复,更待何时? 
于是我走到他面前,狠狠的把他数落了一通。他红着脸,低着头,像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我吞了吞口水,觉得肚子饿了。 
"喂,你留在这里。我去那边看看,说不定有山鸡的窝。不要乱走,这里很容易迷路的。"我急于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他也不看我,低低的"嗯"了一声。 
我赶紧走开,走了好一会,终于看不见他了。我呼出一口气,拍了拍狂跳的心口。 
漫不经心的随便看着,没想到真的被我发现一个山鸡窝。我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母山鸡不在,倒是有几个鸡蛋。我开心的包起来。急着回去跟他炫耀。
 
跑到原地时,心里一突,他不在。 
我围着那里转了几圈,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四处张望了一番,仍旧不见他的踪影。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该不是到山的那边去了哇? 
那里有个断崖,三处是绝境,一处连着山。一旦不小心走下去,就极难再爬上来。 
我一口气跑到断崖边,卯足了劲大喊:"喂,你在吗?回答我。" 
叫了好几声,才有一个微弱的声音说:"我在下边。我。。。。。。我上不来了。" 
我生气的吼道:"你跑到这里干什么?" 
他冷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我气的直跳脚:"你等着,看谁来救你!" 
说归说,该救还是要救。我找了几根结实的藤,绑到一起。又烧了火,把小鱼跟鸡蛋烤熟了,拿外衣包好,扔到下面去。他显然被吓了一跳,惊道:"这是什么?"
 
我没好气的说:"把它们吃了,一会才有力气爬上来。" 
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打开衣服,剥了鸡蛋的壳细细的吃了起来。 
等他吃完时,我已经把藤弄好了,一边系住大树,一边放给他。他扯住藤使劲往上爬,我也使劲往上拉。最后我一使劲,他终于被拉了上来。我们对视着,都有些吓到。
 
他的嘴角被荆棘刮过,流了血,显得那么娇艳欲滴。 
我鬼使神差的凑上去,舔了舔。 
他睁大了眼一把推开我,拼命擦试着嘴角吼道:"你做什么?你疯了吗?" 
我被他一推,脚下一滑,不小心扭了脚,钻心的疼一阵阵涌上来。痛的我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也注意到了,站在那里狡着手:"你又怎么了?"
 
我抱着膝盖,疼的眼泪也出来了。 
他走过来拉开我的手,急道:"你哭什么呀?谁叫你刚刚做这么奇怪的事。" 
我挥开他伸过来的手:"不要你管。"一说话,脚更疼了,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他背起我,说:"没事的,回去我叫我们家的医生帮你看。你别哭了。" 
我把头埋在他的衣颈里,只觉得一阵阵晕眩。 
由于他对路不熟,走出去时,已经天黑了。 
我趴在他背上,看夕阳西沉,突然觉得要是永远这样该多好。 
又躺在那个小房间,有一个一脸淡漠的伯伯看了看我的脚,最后断言:"只是轻度扭伤,休息几个星期就没事。" 
我也觉得好了很多,趁他们不注意,单脚跳下床:"我要回去了。很晚了。" 
他一下子变得凶狠无比,吼道:"随便你。"甩门而出。 
我眨眨眼睛,不解的看着小女孩。她朝我做了个鬼脸。 
我单脚跳啊跳的出了门,回了家。父亲见到我的样子,随手抄起扫帚就要招呼,被母亲抱住。第一次我没有恐惧,只是淡淡的扫了父亲一眼,跳回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脚真正开始疼,躺在床上浑身不舒服,脚怎么放都难受。我索性跳下床,又一路跳去他们家。小女孩给我开了门,扶着我进了屋子,还给我泡了茶。
 
她摇着我的手说:"琦哥哥,你们昨天上山里去玩了吗?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为什么我哥回来以后脸色老是一阵青一阵红的?" 
我咳的满脸通红。 
小女孩突然一拍手:"呀!我忘记去浇水了。"立刻没了影。 
然后,他就进来了。拿着一个小盒子放到桌上,秀气的眉一挑:"给你的。"我拿起来闻了闻,有一股清香,很怡人。他说:"这是药膏。别弄错了。"我点点头,重放回桌上。
 
呆坐了一上午,快吃饭的时候,外边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湿了阴沉沉的天。小女孩端来饭菜,对我说:"琦哥哥,今天有你爱吃的笋哦。"
 
三个人开始吃饭,安安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 
吃完了饭,小女孩跑过来,摸摸我的头:"琦哥哥生病了吧?平时你最爱对着哥哥说话了,今天怎么不说了?" 
我尴尬:"因为我脚疼,说话更疼。"说着故意皱起眉,显得无比难受。 
他突然拿起桌上的盒子往我身上扔:"快点涂。" 
我白了他一眼:"我不想弯腰,弯腰腿更疼。" 
小女孩自告奋勇:"我帮你!我帮你!" 
我挥挥手说:"不用了。又不是你害的。要你涂我怎么好意思?" 
他站起来,冷冷道:"随便你。"转身走了。 
一个下午我都坐在厅堂里看外面的雨,雨打着桂花,香气也带了湿意。我看到厅堂里挂了一副字,写的很漂亮,我却不知道在它说的是什么。
 
"何须深红浅碧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小女孩轻轻吟道。 
我看她:"是说什么的?" 
她支着下巴扑闪着大眼睛:"是在说桂花。不是浓墨重彩,却自是风流。是我哥哥写的哦。他的字很有味道吧?" 
我摇摇头说:"我不会看,只觉得很漂亮。" 
"你就只会说‘漂亮'两个字吗?"他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抱臂看着我。 
我把玩着手中的盒子,低下头:"我就是这样。又怎样?" 
他伸手接着外面的雨,雨滴顺着他的手指流到手心,他淡淡的说:"像你这种人,以后的生活就是跟你父亲一样,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娶媳妇,生孩子,渐渐老了,然后黄土一埋,就什么都没了。"
 
我被他说中痛处,全身僵硬的站起来,下意识的想反驳:"那么你呢?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有什么了不起?" 
他转头看我:"至少我知道自己是谁,要做什么,想做什么。" 
我颓然的坐下,想到这几年跟父亲之间的战争,觉得自己很卑微。就像他说的,也许到最后,我就这样死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而后几天,每次我见到他,都觉得那种无形中巨大压力的存在。就像是某种不可能缩短的差距,一天天的在不断扩大,张大了嘴要把我吞噬掉。终于有一天,在他坐在一棵桂花树下读一本厚厚的书时,我彻底爆发,大叫着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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