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丘晨,感觉他还是和平常一样,只是因为昨天那一折腾弄得有些憔悴。那件事,他应当不记得了吧?也是啊,又喝醉酒又是发高烧,理智再好的人在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清醒啊。算了,忘了也好,不然又会给他添麻烦的,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吧。尽管是这样想,可当眼光触到那两片薄唇时,立即羞红了脸。
"小家伙,很热吗?你脸好红啊。"丘晨停好车,看着紧盯着地面找蚂蚁的白若涵,刚想抬手试试他额头的温度,他却抢先一步走在了前面。
"都叫你慢点儿了,看吧,伤口又裂开了,"由于刚才近乎于跑起来的走路方式,造成白若涵脚底的部分伤口又重新开了口,好在不严重,酒精消毒时的疼痛让俊美少年的脸都变了形,丘晨赌气似的挠挠他的头发,一把将他横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别人都在看呢!"白若涵看到周围的视线全部聚集在他们身上,脸部温度直线上升。
"你小子今天怎么这么不听话啊!刚才的教训都忘了,还想闻次酒精味儿是不?"瞪了一眼缩在怀里的小家伙,全然PASS掉周遭的光源,以此暧昧的姿势一直到达了丘琳的病房。
"呀!若涵这是怎么了?腿伤了。"额头、四肢多处缠有绷带的丘琳完全没有病人样,一见这两人进来,就开始大呼小叫。
"我没事,脚底破了几个口子。丘琳姐,没事吗?"白若涵终于摆脱了那个极具影响力的姿势。
"我也没事的,一些外伤,医生说住一个星期就差不多了。"丘琳拿起一个削好的苹果放到他手上,"这眼睛是怎么回事,肿得都小了快半圈了?"关切地看了一眼白若涵,马上切换成一副严厉的眼光投向一旁的弟弟,"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子,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躲起来喝闷酒,看把人家担心的。"
"您老小点儿声,别动干火,伤身。"从早上赶到医院,看到丘琳醒过来的那刻开始,就不停地听到她的数落,耳朵是不想起茧都不行了。"小家伙,好好陪着我姐,我和你方叔叔有点儿事,一会儿回来。"笑着接纳了乖乖点头的可亲面容,一个回头撞上一双不满的视线。
"谁是方叔叔?"
两个人互作挑衅状就这样出了病房门。
※※※※※※※※※※※※
靠坐在方洁明的办公桌边,丘晨审视着手里的几份文件。
"那家小公司最早起家是秦海东赞助的,"方洁明揉揉生疼的额头,"也就是说他在自家内部打官司。"
丘晨看着"秦海东"三个字干笑了一下。从他在律师界出人头地开始,这个名字就阴魂不散地跟着他。
秦海东是秦氏集团的董事长,凡是说到秦氏集团,人们第一个能想到的就是"有钱",而且是非常有钱,无论人材、资金、经营面积在国内都是首屈一指的,这自然成了地方的重要经济发展对象,关系网也是越撒越大。秦海东并不是秦氏集团的创始人,而是个拯救者,自他那享于挥霍的父亲手里接过几近破产的烂摊子,仅仅4年时间,不但从低糜走了出来,更是成为了国内规模颇大的集团公司。而让律师界对他无人不晓的原因则是,只要是秦氏集团的案子,从未败过诉。
打破这一神话的就是丘晨。当时刚毕业没几年的他,在一个巧合下接手了一个临时用地纠纷案,被告正是秦海东儿子,而他是原告的二审委托代理人。一审由于原告缺乏有利证据而败诉,但经丘晨多方收集资料,仔细分析案件,他发现是对方故意在合同上做了手脚,而且令他气愤的是原告的一审委托代理人竟是秦氏集团刻意安排的,这明摆着是打场漂亮仗表演给别人看。在二审时,他通过一个全新的角度为当事人辩护,转败为胜,自此在律师界名声大噪。当然,在开庭前秦氏集团的人也找过他,本着年轻的那股桀骜不驯,不作任何让步,所以当时被告的委托代理人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律师,以为一个毛头小子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没想到,那次成为了秦氏集团唯一失策的一次。之后的几年里,就像按时报到一样,一年一个秦氏集团的案子,弄得丘晨已经麻木了。
这次又是这人捣的鬼,弄个不痛不痒的案子,还给他扣上一个收受贿赂的罪名。丘晨承认自从收养了白若涵,自己多半的心思放到了他身上,对这次的事情没有调查彻底,也得怪自己处理不够小心谨慎。
毫无疑问,自己帐上多出来的二百万正是这个老头子打进去的,可手上没有证据,到头来还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打钱的那个家伙找到了吗?"此时的丘晨已经镇定了许多,无论怎样那没头绪的霉事总算有了苗头,不能像昨天那样颓废下去,现在能做的只有找证据,为自己洗清罪名。
"我让人查过了,说是帮你的当事人打律师费,其它的死也不说,这会儿连影子都找不到了。不过,好在双方都没有证据,审查员他们也只是把你当作怀疑对象。"方洁明清楚地知道,要是丘晨被拘留的话,怕是有的进没的出。
"哼,那老头子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吗?怕是现在已经准备着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厌恶地瞅了一眼"秦海东"三个字,丘晨随手将手里的文件丢到了沙发上。
"你准备怎么办啊?"
"我还能怎么样啊?律师证都没了,自己去查呗。"
方洁明很清楚只要有证据证明这笔钱和丘晨无关就可以了,可偏巧举报的人提供了一段录音,是丘晨和当事人就律师费的谈话,虽然里面没有提到钱的具体数目,但就外人看来,丘晨对这笔钱是知晓的。自己这方是行不通了,只有查那个打钱进去的人了,可怎么从全国13亿的人口里捞根针呢?
"你把那个人的资料给我,我去查。姐姐的事你就多费心了,我有时间会去看她的。对了,我的事不可以让姐姐还有小家伙知道。"
看着丘晨一副将要上战场的架势,在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尽量做好后勤工作了,"好的,我还是让小陈帮我盯着那边的动静吧,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对了,那天不是让你把小家伙领回家的吗?"
"还说呢?我哪知道啊,要不是你小子砸罐子快砸到我头上了,估计这辈子我也想不到你在自家的房顶上郁闷。我从上面才下了一层楼就撞到若涵了,看他那么急,要是不说他铁定不会安心的。"
当时本来想去酒吧喝个一醉方休,但一上车就不由自主地往家的方向开,到了家门口又不想进去,便折了回去。将车子扔在半路上,从超市拎了一打啤酒,想也没想就直冲屋顶。丘晨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可真够傻的,明明不想让别人担心,却又担心着别人,自然就留在了最近的地方,反而加剧了对方的担心。
"这次一定不能告诉他。"
"当然不说了,你看若涵那眼睛肿的,本来就瘦,这一折腾弄得病怏怏的,看着都让人心疼。"
想起昨晚那泪流满面的情景,丘晨就心疼得不得了,怎么样自己也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第二次了。
13
"这两天别跑来跑去的,体育课也别上了,到时我给叶茜打个电话。"丘晨将一件长袖衬衣递给白若涵,"快入秋了,冷了就披上。"
"那么点儿小伤两个星期天都好了,现在一点儿事也没有,放心吧。"虽说身体不好,但白若涵还是挺喜欢和同学们打羽毛球的,怎么能错过星期一的体育课呢,笑着接过白衬衣,用手比了个OK的姿势便下了车。
吃过午饭,白若涵照旧来到美术室,想继续看杨奇的画,却惊奇地发现这人正在美术室里画画。
"杨奇,你来学校了?"笑嘻嘻地蹭上平静无波的表情,白若涵打量着他正在画的画。
"嗯......"
"啊!你在画油画!好厉害......"
正想回应问话的杨奇刚吐出一个字,就被一旁的欢呼声挡了回去,还没等自己转过头,就被来人紧紧抓住了胳膊,不一会儿竟隐隐有些生疼。正想抽着嘴角开口时,他发现白若涵的样子有些奇怪,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画,不,准确地说应当是画里的人。
画面如此熟悉,金黄色的向日葵丛中站着一位天使般的少女,这和他所看到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你画的是谁?"眼光没有从画上移开半刻,轻咬着下嘴唇,白若涵轻声问着。
回过头,忧伤地看着画里的人,真希望她本人可以看着他画画,从小她就对他说,"小奇以后要当个画家哦",可是,她永远也看不到了。半晌,杨奇偏过头看着窗外,沉沉地说:"我姐。"
"我看过这张照片!"这句话像一道厉光闪过杨奇的脑海,猛地转回头对上那双诧异的眸子,激动地抓住细微抖动的双臂,完全丢弃了平日的冷静状态,"你认识她?"
"不,丘哥认识她。"白若涵被杨奇突然间的变化吓了一跳,一向冷静处事的一个人,怎么会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感情。
"丘哥......"反复低喃着这个称谓,杨奇在脑海中搜寻着答案,"他是不是叫丘晨?"
白若涵点点头,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上次的见面让人觉得他们并不认识,"你认识丘哥?"
"不认识。只是听我姐说过。"松开白若涵的胳膊,杨奇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是脸上多了一些复杂的表情。
"可以把你姐的事说给我听吗?"
姐姐的事是杨奇最不愿提起的过往,在至今的记忆中,除了姐姐在身边的日子,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是活着的。就算因为父母离异与姐姐分开,但一想到那些鼓励的话语,再苦再累他也要坚持下去。可两年前的车祸让他自此再也没有笑出来过,所有的表情渐渐退化成了一种表情。
透过眼前那双清亮的眸子,杨奇居然感到一阵共鸣,水晶般的透亮,不掺任何杂质,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忧伤,没有探知的强烈好奇,而是一种抚慰般的了解和信任。
"好吧。"
※※※※※※※※※※※※
向老师请了假,白若涵一点儿上体育课的心情都没有。空无一人的教室,一个人靠在窗边,失神地望着蔚蓝的天空。
"我姐叫杨诗。"
这是杨奇在回忆姐姐时说的第一句话,正是这句话让他不知所以,似听非听地接收着低落且深沉的话语,他已听不进过多的内容,只是隐约地感到那个女孩真的很好。早就应该想到那天晚上响在耳畔的温柔声音,叫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个人心里想的也不是别人,一直是她吧。
苦涩的笑挂在并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边。
自己也像其他人一样喜欢她,没有纷繁世间的华丽外表,而是脱俗的清丽,一种不属于人世间的气质,也许不识人间烟火就是形容这样的人吧。可他极度的羡慕她,因为她可以在那个人心中占据最重要的位置,这种心情不是挂在嘴边的,而是深藏于心的,正是这样,他才会在心情最糟糕的时刻想起她,她能带给他安心,自己似乎始终都做不到呢。其实,自己也很感谢她,在他无助的时候至少还有个精神支柱,不会像自己这样没用,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知道。
白若涵不想哭,但他发现忍住不哭比哭出来更加难受,心头的酸楚让感知变得沉痛,用微颤的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双臂,想让身体平静下来,可是嘴唇却不受控制的抖动着,试图通过口来缓解心痛所带来的屏息。
"若涵!若涵!"叶茜放大声音叫着离她不到两米的人,可那人依然一手握着笔,一手托着下巴发呆。无奈之下,她只好走过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
恍惚着抬起头,长长睫毛下的眸子半掩着,好半天才将焦距对准,看清了站在他身边的人,"啊,叶老师,什么事?"
"你是怎么了,下午上课时就没什么精神,"淡粉色的指甲敲敲桌子上空白一片的本子,"都快15分钟了,怎么半个字都没写?"
可能是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白若涵觉得手腕有些酸痛,放下笔,动动有些僵的右手,将视线移到自己手上,没有说话。
叶茜叹口气,正是因为他今天是这个状态,自己才硬是把他拉到了办公室,没让他在教室自习,这要是被那个铁面年级主任看到了,还不定要骂成什么样呢,她可不要自己的爱徒受这等苦,再说丘晨那个家伙几天一个电话的千叮咛万嘱咐,要是出个什么事,自己不被烦死才怪呢。说实话,自己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他的画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没有太过华丽的笔触,却包涵着自己的心情,他喜欢用淡色,却从未让人感到冷色调的阴郁,而是像一层薄纱,轻轻的,柔柔的,透射着细碎的光彩,拂过心间的感觉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纯"。
"说吧,如果我能帮你分忧的话。"
抬起头看着微笑的脸,白若涵一直觉得叶老师很亲切,像妈妈一样,虽然无法从模糊的记忆中找寻母亲的身影,可他知道,感觉是一样的。
"叶老师和丘哥认识很久了吗?"
这样的问话倒是让叶茜有点儿诧异,不过聊天式的开头应该还不错。
"是啊,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他的糗事我可都知道哦,要不要说几件,你回去打击打击他。"恶作剧般的笑意挂在嘴角。
"那你应当不认识她了,他们是大学同学。"
听到白若涵小声嘀咕了一句,看到他眼神中多少有些失望。
"不认识谁啊?"
"杨诗。"
这个名字让叶茜一下子怔住了,谈不上禁忌,只是想起来就有些心痛,虽然已经两年了,每次翻阅她们一起拍的照片时,自己还是会控制不住流泪。
"不是哦,我认识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并没有收起笑意,而是换了一种笑的方式,带着一抹哀伤,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用手抚摸着白若涵的碎发,"怎么想起来问她了呢?"
"丘哥很喜欢她,对吧?"摆脱了心中的彷徨,清亮的眸子直视着她。
"是的,应当是很爱她,大家都以为他们铁定是一对,却没想到发生了那样的事。"收起笑意,两年前的生离死别依然清晰,就像刚刚发生过的事一样。
"能告诉我,丘哥当时有多难过吗?"白若涵知道这是在撕别人的旧伤,对杨奇,对叶老师都是这样,但他不能去碰受到最深伤害的那个人。
盯着雪白的墙壁,她缓缓地说,"我还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丘晨,好像离开他的不止是一个人,而是全世界,他不顾一切在医院的手术室门口哭喊着,还把角膜捐献书撕得粉碎。"
"角膜捐献书?"
"杨诗以前说哪天如果她死了,她要将自己的器官捐给需要它们的人,算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吧。"
"那她捐了?"
"嗯,当时正好有个和她一起出车祸的小男孩眼角膜受损,杨诗的父母同意了,也就捐了。"
"她真的很善良,怪不得每个人都很喜欢她。"
看着从忧郁中破茧而出的笑容,眼中的感动没有任何杂质,略湿的眼角让他的眼睛显得更亮,叶茜有一阵错觉,此时的白若涵更像个天使。
14
夏入秋的过渡时间总让人觉得很短,前几天还可以穿件单衣,随便动动还能渗出汗来,这几天却一下子冷了起来,有时到了晚上披件外套都感到风往身子骨里面钻。
在整个市奔跑了近二个星期,丘晨是一无所获,天天在信息大海里捞针,不过有一点值得庆幸的是两方面追他追得都不打紧了。一个是秦海东,听说是投资地受灾,一下子亏损了不少,又是今年政府关注的一个大项目,自然不敢怠慢,除了旗下企业的重建,还要带着他的"菩萨心"振灾,所以暂时也顾不到那二百万的小额赃款了。另一个是调查组,近几天,市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自然是市委书记的贪污案,这事爆出来就一个晚上,讨伐声早已盖过了他丘晨的"光环",论身份,一小律师怎么好比市委书记,论金额,两百万怎么能媲美六千万。何况他的受贿事实还很暧昧,人家铁打的事情,中央都已经提了醒,自然是主力军转移了阵地,很少管到他,只是时不时的拎过来问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