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每间教室的满员情况,白若涵一时还真不知往哪儿溜答,伸手摸摸口袋,想起今天是自己值日,明天专业课还要提前去开门,美术室的钥匙便留在了自己手中,一个人去画画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背起书包,直奔美术室的方向。
华源学院的美术室在阴面,背后环山,自然凉快不少。伴着树木间特有的一股清香,凉爽的轻风不时地拂过脸边,白若涵不禁为自己选的避暑圣地而欣喜。刚走到门口发现门是半掩着的,白若涵停下脚步向教室里望去。
几排画架整齐地放置在空旷的大教室中,第一排中间的位置上有个人正在画画。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衬着白色的T恤,黑亮的头发散乱地遮住了耳朵,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正面,只能隐约看到那人高挺的鼻梁和有些尖的下巴。随着视线的移动,白若涵有一些惊喜,因为那人正在画他的作品《蓝天》。
画只是开了个头,纸上只能看到用铅笔轻轻画出的暗部和阴影部,底稿的构图相当准确,在没有任何参照的情况下,还能画得如此准确,不禁让白若涵心生佩服。那人拿起调色盘开始上色,不对啊,他并没有用轻淡的色调平涂,而是直接刷湿了画,难道他要用湿画法?白若涵不禁兴奋起来,快步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回头看着双眼紧盯着画的少年,看到那人回了头,深知自己打扰了人家,白若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对不起啊,打搅你画画了。"
"没事的。"那人的声音低沉,总让人觉得没有多大的精神,他并没有表露明显的表情,转回头继续画画。
到了近处才发现那个男孩的眼睛很漂亮,比一般人的眼睛要大一些,但并不是很大,稍深的眼窝让脸部的结构很有立体感,只是眼神所流露出的似乎是一种暗淡,在阳光为背影的光影中,竟感到了一丝忧郁,白若涵觉得很像以前的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并没有停下手中的笔,让画中的水色流渗。
"我叫白若涵,是艺术1班的。你呢?"
此时的笔在半空中停了一下,随即又继续画画,"杨奇,是高二的。"
"怪不得我没见过你呢,那个......"
"为什么会以湿画法为主?是想问这个吧。"淡淡的语调随着淡漠的眼神,他停下笔望着身旁的白若涵。
"是啊,我是以干画法为主的,因为我的技术不够,经常运用不好湿画法。"
"因为想和你不一样。"语气中飘过些许固执的味道,杨奇没再看他,默默地转过身,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笔下。
白若涵总觉得眼前的人虽然和他说着话,坐得如此近,却有种相隔甚远的感觉。但他不得不承认,杨奇的绘画功底真的很棒,叠色时的动作干净利落,水分把握的也很好,笔法自然而圆润,突出了水彩画滋润透明的特色。而一味地追求湿画法,容易色彩形"烂"、画面"松"散,所以自己在画《蓝天》时,只是适当地用了一些湿画法,可眼前这个人却能如此灵活运用湿画法,可见不是等闲之辈。
"啪"的一声,门被人很用力地推开了,伴着脚步的步步逼近,白若涵听到一阵急促的气喘声。
"你小子想吓死我啊!为什么不接电话。"
丘晨满脸通红,汗已经浸湿了大半件T恤,从额上还不断有汗珠淌下来。
白若涵先是一愣,下意识地去摸手机,这才发现上面显示有10个未接来电。
"对不起,对不起,我开了振动。"
丘晨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你没事就好。"放下心来,才注意到这个房间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对不起,打扰你了。"
杨奇若无其事地看着他,说:"没事的,你是来接他的吧。白若涵,你可以走了。"唇齿间声调如此平静,让人在大热天竟有冷的感觉。这不逊的态度,让丘晨刚平静下来的心里又窜出了一点儿火星。
倒是白若涵已经习惯了如此的语调,转身拉拉丘晨的胳膊:"丘哥,我们走吧。杨奇,再见。"
"那人是你同学吗?"丘晨打开车里的空调,抖了抖已贴在背上的衣服。
"他是高二的,刚刚才认识的。"白若涵也把脑袋凑到了空调的风口。
"那人怎么这么没亲切感?"丘晨想着刚才的事,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白若涵看着一脸不爽的面容,一抹孤寂扫过含笑的眼睛,"不喜欢他,是吗?"
丘晨仰着身子靠在座位上,两眼望着车顶,思考了片刻,"怎么说呢,确实第一次见面的人这样对你说话会觉得很不爽,但没有讨厌的意思,也许是他与别不同的经历形成了现在这个性格吧。"
白若涵一怔,注视着身边的人,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信任这个人,会答应和这个人一起生活。没有寂寞,没有哀伤,世间一切的负面感情都显得那么渺小。
"小家伙,下次注意看着点儿时间,不要在那儿忘我地乱逛。"丘晨发动了车子。
"谢谢。"一句轻松却又有重量的话。
"谢什么啊?你热傻了。"
"你才傻了呢,还有,谁乱逛了,人家只是没地方呆,才想到美术室的。"
"小破孩,学会顶嘴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还有今天让我急的份。"
"你收拾我,谁给你做饭啊?"
"我做,你吃。"
"谁敢吃啊,煮面加咖啡,毒死了。"
"你......"
"看前面开车了,注意安全。"
10
白若涵对于杨奇的好奇不仅仅是因为他冷漠的个性和自己曾经的影子,更多是他的画功。而杨奇的消息也用不着他打听,好歹是华源学院艺术班的头牌,众人的关注度自然是持高不下。自进校开始,杨奇无论大小美术比赛,统统现身,第一名也自然不会逃过他的手心,这让学校老师是无比的喜欢。可周围的同学似乎不太感冒,先开始出于佩服频频与他搭话,过不了多久便发现很难得能看到他说话,就是说话,声调也是冷得让人无趣,不免让人有种自视清高的感觉。但基于此人的样貌和才华如此出众,女生们给了他一个雅号--冰王子。
自从那次美术室匆匆一见后,白若涵再也没有碰到过杨奇,他每次放学都要特地绕到美术室去看一眼,始终是看不到自己期待的身影,为的不是别的,只想一睹杨奇版的《蓝天》。从八卦人士的谈论中,他才得知杨奇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在学校出现了。
"这次绘画大赛,大家都可以试着参加啊,初赛的作品截止到这个星期五,交到我这里,具体的事项,大家可以看楼下看板的海报。"下课后,叶茜将绘画比赛的消息通知了大家,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特别兴奋,每次比赛都有很多优秀的作品涌现出来,看得她全身的艺术细胞都在跳跃。她也不得不佩服年轻所带来的创新能力,虽说自己是中央美术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但几年规范式的教学让她的灵感锐减,很难突破自己原有的创作理念,这对一个搞艺术的人来说,无疑是个致命弱点。
"老师,听说这次比赛奖金很多哦!是不是真的?"
听到这一问,叶茜方才想起,由于从这届比赛开始拉入了赞助商的成份,以商业目的投资的金额自然不少,所以从今年开始获胜者会有奖金。
"你们消息可够灵通的啊,是的,全国奖的获得者听说有高额奖金。所以你们要加油啊!"
"是。"
难得一致的呼喊声,叶茜无奈地摇摇头,也许某天艺术的气息和铜钱的味道也差得不远了吧,但不管怎么说,眼前的这帮孩子都是热爱美术的。
"叶老师。"一个近而似远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熟悉且从未改变的声调,让她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来人是谁。会意地一笑,转身走向教室门口散发出独特傲气的人。
"今天才来上学吗?家里的情况好些了吗?"望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短短一个星期这人便消瘦了许多。
面部的表情没有过多的波动,依然是一贯的漠然,"这是我的初赛作品,家里还有事,我要走了,老师,再见。"递上手中的作品,便向老师道了别。
是杨奇!不经意间的抬眼一望让白若涵有些振奋,看到期待已久的人已经消失于自己的视野,便起身追了上去。
"等一下,杨奇!"
急于离去的脚步匆匆站定,漠然地回头找寻声音的来源。
"什么事?"
对上没有焦点的双眼,白若涵轻轻微笑着,如琉璃般的清亮似乎掀开了那层迷茫,刻意垂下眼帘的黑眸间有一丝闪动。
"那幅画画完了吗?我可以看看吗?"
杨奇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将最小的那把钥匙卸了下来,伸手递到白若涵的面前,"美术室的收纳间里有一个柜子,画在里面。"
"谢谢,谢谢。"一双大眼睛都快笑成一道缝了,白若涵开心地接过钥匙,"那什么时候还你钥匙啊?"
"你帮我保管吧。"声音依旧是大提琴般的深沉,只是在音调上似乎抬了八度。转过身的瞬间,嘴角带着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静静走出了白若涵的视线。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白若涵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午饭问题,便直奔美术室。打开收纳间的门,穿过一片石膏像修饰两旁的小道,找到了角落里那个半旧的柜子。当钥匙打开门的一瞬,惊奇占据了微微涨红的小脸。
柜子的空间其实并不算大,和普通的更衣箱差不多大小,由于长度远远大于宽度,许多张画被整齐地竖放在左侧,足足占了大半个柜子,右边放着几套颜料和清洗干净的美术用具,中间用一块薄板隔开。白若涵小心地抽出几张画,最上面的一张就是上次杨奇画的那幅《蓝天》。完成后的作品果然如他所料,无论肌理、线条、颜色都好得没话说,虽然画的是同一个景致却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过多的湿画法并没有破坏这幅画的效果,而是加强了天空颜色渐变的层次感,浮云的白色也没有那样分明,平添了一种浓雾般的氤氲,一行白鹭虽是成群而飞却显出异样的孤寂、无助。
翻了翻手中剩下的几幅画,清晨的暖阳也显得那样薄弱,夜晚的星空也不是那样闪耀,河塘的芦苇随风独自飘着,更多的是寂静中所藏匿的孤独。他也和自己一样喜欢画景呢,他也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带着这样的心情在画画呢。长长的睫毛半垂着,定定地站在原地,手中捧着薄薄的几张画纸,却感到重量在不断增加。
以前,自己不敢画却又止不住想要去画,画出的画却不愿为它添色,因为自己并不知道它应该是什么颜色的,也许孤单的线条,黑白的颜色才能体会到真实的心境。白若涵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画,小心地整理好,将它们放回了原位,关上柜子门,他将那把小小的钥匙紧紧握在手中。
丘晨收拾完厨房,趴在门边看着沙发上的那个人,明明放的是喜剧,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应有的反应,双眼只是空洞地盯着电视屏幕,从接小家伙回来时开始,就发现他时不时地呈现出这种状态。
"今天有什么心事吗?" 丘晨慢慢走到白若涵的身边坐下,抬手抚平他耳际有些翘起的头发。
收回散漫的视线,清亮的眸子注视着身边的人,"当初,为什么要给我买颜料?"
这个问题让丘晨愣了一下,记得第一次给他买东西时他也问过相同的问题。
"要不一样的答案吗?"
重重的点头,淡淡的忧伤挂在脸上。
丘晨仰躺在沙发上,一只手轻轻拉过那细弱的肩,让他可以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你知道吗?当时觉得你画的画真的很漂亮,只是没有颜色,也许缺少的不单单只是颜色。虽然你在笑,却给人一种很孤独的感觉,所以我想让你亮起来,像你的画一样。"
靠在这个人怀里,感觉到的是安心,他总是这样,自己从没有说过什么,却能体会到自己的感受。脸上的忧伤渐渐散去。
"嗯,和你说得一样呢。要是有人和我一样,要怎么才能让他亮起来呢?"
"他和你一样,画画不上色吗?"
小脑袋摆摆头,在丘晨的肩膀上蹭蹭,坐了起来。
"杨奇,你还记得吧?上次我在美术室看他画画的那个。今天看了几幅他的画,画虽然画得很棒,可从画里我看到了以前的那个自己。"
看着注视着自己的眸子,眼中不再有怯弱,而是另一种坚强。丘晨会心地笑了。
"那要看他是不是可以像你一样从自己的阴影中走出来。"
"我不是自己走出来的,"清亮的眸子含着笑意,"因为自己后来发现还有许多人关心我,像宣医生啊、丘琳姐他们一家啊、叶老师啊、班里的同学啊......。"
期待地听了半天,半点儿自己的名字都没听到,丘晨坏笑着用胳膊一把揽过白若涵,故意卡在他的脖子上,"小子,是不是忘了谁啊?"
"呵呵,没有,我要没气了。"白晳的双手作挣扎状,扒在下巴下那坚实的手臂上,他知道卡他脖子的力度并不大。闹了一会儿,索性把下巴搭在了丘晨的胳膊上,"你和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丘晨停下手中的动作,两支手伸过纤弱的肩头,把小家伙整个抱在怀里。他也觉得不一样,至今也弄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收养了怀里的人,就算是一时的冲动,现在已经却习惯了像个老妈一样唠叨,时刻看着他,有空时会想想他,找不到人了会担心得要命,也许现在少了这个小家伙,他就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排自己的大脑去想法律以外的事情。
"是分不开的那种,想要一直依靠的人。"声音并不大,在拓大的空间里却显得异常清晰。白若涵曾经想过,要是以后自己可以独立了,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成家了,会怎么样?离开亦或是过着另一种同栖生活,他不想,虽然这种想法很自私,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永远呆在这个人的身边。
抽出一只手,轻轻敲了一下眼前的小脑袋,又恢复了抱的姿势,只是这一次双臂隐隐有了些力度,鼻息间是同样的洗发水的味道,"傻小子,说过几次了,分不开的,我还要培养一个为我养老的最佳人选呢。"
微笑着闭上眼睛,耳边反复回响的只有几个字"分不开的"。
11
真是帮混蛋!
几天以来奋力压制住的愤恨,借着酒劲儿完全释放出来,丘晨将手里刚刚一口饮尽的啤酒罐狠狠地捏扁,朝着顶楼围栏的铁丝网砸下去。
虽然早就知道律师这行是白脸黑脸换着角儿唱,但没想到这次自己是白脸唱到底。就在上个月,从方洁明的手中接过一个一般性质的经济案,是个小私人企业与大公司的欠款问题,由于私人小老板的一拖再拖,大公司的法人向法院提起了诉讼。丘晨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将两方的经济实力和案件经过自认为摸得很透彻,想到私人企业的经济实力和风险问题,认为只要对方申请破产,这事也算是解决了。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法院宣判后的第二天,那家私人企业的小老板就自杀了,老婆孩子还在蓝天律师事务所的门口整整堵了他三天,要不是城管强制性的管理,指不定就要永远堵在他们的大门口了。
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功力真不是一般深厚,方圆二百里之内是无人不晓,正巧撞上个地方电视台,借着媒体的力量又大大描黑了一把,揪出了"正义"这个词,于是乎他丘晨就成了"一切向钱看"的代表人物。这种委曲自己也想到过,但真的亲身体验,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好在自家在方圆二百里开外,为了不影响小家伙,回到家也就不露声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