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叫卖的小贩早早的就不见了踪影，而那些通宵唱着靡靡之音的歌女，也破天荒的放下了轻柔的窗纱，收起了怀中的琵琶。
太阳还没有下山，整个长安就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家家户户窗门紧闭，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酒楼饭馆也早就闭门歇业。
只偶尔在空旷的街道上，传来几声狗叫的声音，也有秋天的泛黄的树叶，随着清风，寂寥的飘落在地上，构成了一副安宁而恐怖的街景。
我一个人纵马走在无人的坊里间，第一次发现长安是如此的可怕。
偶尔被巡逻的捕快拦下去路，可是听说我的目的地之后，他们都不敢继续阻拦。
我，要去拜访平安公主！z
如果她背后的支持者真的是皇上的话，发出戒严令的，也只会是她！
还好，李贺失势，尸身入土，平安公主似乎已经不再忌惮我，我在前厅稍坐了片刻，就被请进了内室。
刚刚走到门口，就有一只手推开了面前雕花的房门，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从里面走出来。
衣着华丽而大方，带着紫金的头冠，看样子是个亲王！他瞥了我一眼，就步履生风，大步沿着高大的回廊走出去。
他是那样的年轻而富有朝气，眼睛里掩藏着无尽的欲望和野心，我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李贺离开时的决然，心中感慨万分。
这个年轻人，会是李贺的接班人吗？三个势力失去了一个，鼎足之势已经瓦解，确实有必要再扶持一个枭雄，重建平衡。
“公主有请！”一个宫女紧接着走出来，把我引入内室。
屋里的灯光昏暗，香气萦绕，平安公主正带着难得的神采，面色陀红的靠在榻上等着我。
“西宁吗？我等你好久了！”她朝我招了招手，是那样的亲切，仿佛前两日派人暗杀我的根本就不是她。
“小人参见公主！”我刚刚要下跪，就被她制止了。z
“你我相识已久，何必拘于这样的礼节？”平安公主伸手把我扶起来，朦胧的眼睛看着我，笑着说，“西宁，你就像我的弟弟，哪有弟弟见了姐姐还这样拘谨的？”
“可是，并没有哪个姐姐会派杀手去暗杀自己的弟弟！并且还是长安一等一的杀手！”
她身体一僵，但是马上恢复了正常，“那只是个误会，我当初恐怕你与李贺走得太近，为了自保才出此下策！”
“公主！”我盯着她明丽的眼睛，想要在其中找到答案，“李贺已死，今晚的戒严，是对付谁的？”
平安公主嘴角一翘，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你真的认为，他已经死了吗？”
“他死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边，况且御医也这样说！”这是我为李贺最后做的事情了，毕竟他还是处处包庇我，在知道我的底细后也不曾加害于我。
“那你来告诉我！”平安公主缓缓的说，“为什么昨晚，广安公主会无缘无故的从宫殿里消失呢？”
怎么会这么快？李贺不是说要等和亲的队伍出来再动手吗？一股深深的寒意冷彻骨髓，因为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他不信任我！怕我走漏了风声，所以提早行动了！
“现在，你该明白长安为什么要戒严了吧？”平安公主的笑脸，在我的眼前幻化成一朵艳丽的牡丹，娇艳而美丽。
“你要杀谁？”
“这并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皇上的意思，广安公主好像并没有离开长安，而全城戒严，不过是为了切断李贺和长安的联系，让人无法对他施以援手！”
“援手？”
我愣了一下，耳边却听平安公主继续说，“傍晚时分，就已经有一队刀斧手离开了长安，前往李贺在郊外的住处了，你明白吗？”
我想我并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女人，她仪态万方，又心机深沉，艳丽中带着致命的剧毒。
正如螳螂捕蝉的寓言，她，才是最后的那只黄雀！
第 51 章
我在那一瞬间，在平安公主的脸上看到了李贺的神情。
他们本来就是有血脉之亲的兄妹，我怎么忘了？
“给我！”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她的衣襟，“你一定有出城的令牌，快点给我！”
她愣了一下，接着放声大笑，却没有喊人，“果然，果然还活着！我猜得真的没错！”
“你在套我的话？”
“不然，你认为我会让一个对我心存芥蒂的人，靠近我吗？”她得意的笑了一下，“但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这样挂心李贺的生死！”
“他老了，他已经接近不惑，也退出了权力的斗争，怎么你还不能放过他？”我狠狠的一把推开公主。
她娇弱的委顿在榻上，嘴里还是带着得意的笑，用一种鄙夷的眼光看着我，那样的目光，让我浑身发冷。
“西宁，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她突然冒出了这样不着边际的话，但是眼神却依旧清明，“你是那样的骄傲，那样的自信，好像林中的小树，刚刚抽出碧绿的枝条！眼睛里也全是坚韧，不会为了任何事，向任何人低头！”
不过四年以前，四年的时间，流水般滑过，带走年华，留下伤心，我听到这里，愣愣的站在空旷的房间中央，在烛光中寻觅自己的身影。
“可是，现在的你已经完全变了！”她缓缓的从榻上爬起来，拉起散乱的衣襟，“变成了一个可以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镜子里的我，依旧身材挺拔，面容端庄，可是那双眼睛里，却平添了一丝无奈的疲惫，脸颊也略有消瘦，眉目间笼罩着化不开的心事，这四年间，我经历了太多，璀璨的年华，清澈的眼神，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
我已经，不是昔日那个，策马扬鞭，无所顾及的少年了！
再也，不是了！
“所以说，仇恨是一个沉重的枷锁，你背着它，只会越来越偏离自己人生的轨道，它会带着你，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的黑暗！”
我突然不想再听她蛊惑般的语言，或者我不想面对自己的变化，激动的一把拉住了平安公主，“快点给我！出城门的令牌！”
“你不要着急！”她依旧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刀斧手可能还没有出城门，他们也可能没有找到李贺的住处，我与你说了这么多，就是已经要给你令牌了！”
她摆脱了我的擒制，走到书桌前，从红木盒子里拿出了一块铜制的沉重牌子。
一扬手抛给了我，狠狠道：“走吧！别再回来！我认识的那个西宁，已经死了！”
那目光怆然而哀伤，似乎暗含着别离之意，我不懂，她为何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她不是讨厌我，她不是憎恨我？她不是还派人要杀我？
可是我没有时间细想，拿起沉重的令牌，疯了一般冲出了公主府，纵马狂奔。
戒严了的长安，空旷无人，豆大的秋雨，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在精亮的雨帘中，我好像看到了高韶举洞悉一切的双眼，在那皑皑的白雪中，总是寻觅着前进的方向；还看到了李贺微颦的双眉，他的眉间，总是有一个无法抚平的川字，像是命运赋予的刀疤。
还有南平染了鲜血的笑脸，阿三带着嘲笑的，歪斜的双眼。
一个个的人，活的，死的，都离我而去！
仇恨的道路上，我已觅不到归途。
是不是，离开了长安，就能得到解脱？
如果今晚能够出去，通知李贺之后，我就再也不会回来，永远的放弃这充满仇恨的地方。
我会去洛阳，买一处大宅，和母亲妹妹共度余生！
我会在夏夜的天空，点燃灿烂的烟火，欣赏那明灭间短暂的绚丽！
我会忘记长安中发生的一切，开始新的人生！
“什么人？”一声怒喝打断了我的思路，不远处，正有一队身着精甲的禁卫军，站在城门前，拿着刀枪指着我。
明德门，到了！
雨水不停的冲到我眼睛和鼻腔中，我低头掏出那个闪着刺目亮光的令牌，“公主府的舍人，有急事出城！”
那几个禁卫军在雨帘中交换了一下眼神，走过来一个头目，拿过我的令牌，用火把仔细的照了照，抬头诧异的看了看我。
“对不住了！”他把令牌放到怀中，突然一把抽出了腰刀，缓缓说，“公主吩咐，令牌被盗，今晚谁带着令牌出城，谁就是那个贼人！杀无赦！”
我看到剑拔弩张的禁卫军，终于明白公主为何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她要杀我，却不用自己的双手！
她知我一旦心存悔意，便会急着离开长安，可是她却连一条退路都不给我。
要把我杀死在，最后的归途之上！
第 52 章
我面临着刀光剑影，甚至在想，她根本都没有想过要对付已经弃权的李贺！今晚她真正要除掉的，其实是我？
我按住手中的剑柄，不敢出手！z
因为一旦拔刀，对面那些已搭在弩上的箭，就会把我射穿。
该怎么办？如果诈败的话会不会换得一条生路？
正在此时，耳边又传来一阵刺耳的马蹄声，那些士兵都愕然的看向我的身后。
来的会是谁？我急忙也回头看去！
如幕的雨帘中，漆黑的夜色中，正有一匹白马缓缓走了过来。
那马上是一个身形纤细的人，穿着白色胡服，佩着明丽的宝剑，她缓缓的侧身立马，停在了我的身侧，“住手！我带来了，平安公主新的口讯！”
莹儿又穿上了男装，一身利落的白色胡服，也被雨水浸得湿透。
“你怎么来了？快回去……”y
“姐姐要杀你，赶快找机会走吧……”她目不斜视，盯着前方，“我是公主，他们不会拿我怎样……”
“你为什么要救我？”b
“大殿之上，你曾救我一命，我不会忘记！”莹儿说着，抛出一个闪亮的金牌，扔到了禁军队长的手里，“这就是令牌，可以了吗？”
雨水打湿了莹儿的头发，一缕缕的缠绕在她美丽的脸颊上。
我看着她的侧脸，居然愣住了！g
她是莹儿吗？这个我身侧的女人？那样的勇敢和美丽，在雨幕的笼罩下，带着不似凡人的气息。
那个士兵仔细看了看手中的令牌，挥手道：“这确实是公主的令牌，你们走吧！”
嘴上说着，目光中却有着不信任的犹疑。
我缓缓的掉转马头，和莹儿并肩往回走去。
“为什么他们不向你参拜？”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难道令牌中另有玄机？
莹儿并不看我，木然的操纵着坐骑，嘴唇微张，“我，并没有令牌！”
我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刚要说话。
她又凄然的望着雨幕，缓缓道：“我，是最小的公主，所以根本就没有出城的权力！这雄伟的长安，就是我的棺木，我为之生，也为之死的地方！”
“那令牌是假的？”
莹儿终于回头看我一眼，“是的，所以，我们只有祈求上天，禁卫军不要那么早发现，起码让他们，不要想到拿两块令牌对比……”
“你为什么要来？”我急忙挥手就是一鞭，狠狠的打在她的马上，自己也跟着纵马狂奔。
然而好像还是晚了，在一片风雨交加中，我们的身后渐渐亮起一片火光，还交织着呼叫的声音。
果然，那些禁卫军仔细检查后，终究还是发现了！
莹儿抱住马头，在黑暗中朝我苦涩的笑了一下，“因为假使有一天，我死在了长安，也不想让你陪葬！你一定要活下去！”
“不！我们都不会死！我带你走，带你离开长安！”
她明亮的眼中，突然跳跃出一丝希望的火花，但却转瞬即逝。
“不，这是，不可能的！”
第 53 章
一只羽箭，夹着风声，穿破雨帘，擦过我的耳际。
那些士兵见无法追上我们，终于开始执行“杀无赦”的命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