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套少年————未必无瑕[第一部完]
未必无瑕[第一部完]  发于:2009年08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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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近年关,天儿格外地冷。徐听海穿着灰色羽绒服往地上一蹲,活像只大老鼠。见徐望涯出来了,他赶忙奔上前去,嘴里不住地嚷着:“望涯你可想死我了!渴了吧?饿了吧?火车上挤死了吧?来来来,东西我给你拎着!”


      叫他这么一嚷嚷,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瞅。徐望涯有些不高兴,把行李往地上一搁,摘掉右耳的耳机,横了大哥一眼,冷冷地问:“我不是让鸣涧来接站吗,人呢?”

      “他临时有事儿来不了。我来不也是一样吗?”徐听海笑呵呵地把行李一拎,“你嫂子不在家,走,咱哥俩儿喝两盅去!”

      他的亲热劲儿没换来弟弟的好脸色。

      “回家。我累了。”徐望涯戴上耳机,板着脸向公车站走去。

      ……

      因为在火车上着了凉,徐望涯回家以后就开始发烧。徐父扔下打针钱就跟妻子去小姨子家打麻将了,他是被徐听海送到社区诊所的。

      又是这样,用钱来让自己冷酷得心安理得。虽然说没有物资基础就谈不上感情,但在这种时候,徐望涯是不介意他的父亲用一点亲情来代替金钱的。只是对于这对父子而言,早在多年以前,亲情的计量单位就已经变成了元角分。他没有仔细看过父亲那生着银丝的的鬓角,父亲更没有留意过他的嘴角悄悄长出的柔软髭须。他们只是互相利用,只是投资……


      徐望涯觉得眼睛疼,便把书放到一旁,在旁人的聊天声中合上眼。

      徐听海一直坐在他的床边,此刻见他睡了,禁不住多看他两眼。徐望涯的睡相也是不可一世的——眉毛始终高傲地挑着,嘴巴紧闭,脸上透着水晶碎片一样的锐气,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让人忽视了他俊秀的五官,直接将他列为拒绝往来户。


      但是细看下去,就会发现那所谓的锐气只是孩子所特有的,尚未被社会磨干净的棱角而已。徐望涯也不算大,嘴角软软的青毛还没长成气候呢。徐听海这样想着,将输液速度调到最快,然后站了起来,他打算出去散散步。


      徐望涯醒来时诊所里已经没有别的病人了。隔着一扇玻璃门,他听见徐听海跟护士说笑的声音。

      徐听海总能迅速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不像他。

      “咳咳……”徐望涯轻咳着抬起手,发现输液管里几乎没有药水,鲜红的液体正从他的血管中涌进输液管!

      “护士,我回血了!”他坐起来,大声地喊。

      “啊?不可能啊,我给你调的慢速,怎么这么快就打完了?”护士冲进来,手忙脚乱地给他拔针。徐听海跟过来,不着痕迹地将输液管的控制钮旋回正常速度,又拉过徐望涯的手:“我给你压着。”他用力摁住徐望涯手上的白胶布……的前端。于是鲜血从白胶布下溢出来,很快地染红了徐望涯的手背。


      “喂!”徐望涯抽回手,自己压住针孔,狠狠地瞪了徐听海一眼,“你真是越帮越忙!”

      “对不起,对不起,我……望涯你别生我的气,我请你吃饭还不成吗?”徐听海急忙堆出满脸讨好的笑容。

      “哼!”从小到大交给你的事,你没有一次不办砸,真是废物!

      徐望涯翻身下床,不再理会他那傻呵呵的大哥。

      同晚,李啸家中:

      “姓李的你死定了!”伴着一声怪叫,一块奶油被刘振阳涂到李啸的脸上。白鸣涧和陈若渊坐在沙发上看这两个笨蛋胡闹,谁也不跳出去阻止他们。大人们早就聪明地躲出去了,由着这群孩子在家里折腾,反正李啸一年也就过这么一回生日。


      眼看李啸落了下风,陈若渊站起来想要把他们俩分开。没想到李啸转手抹了他一脖子的奶油……

      “死李啸!”一向爱干净的陈若渊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低声咒骂,就在这时,门开了。透过镜子,陈若渊看到李啸的笑脸。那张脸总是带着开朗的笑意,于细微之处却又泛着点点狂气,正是他最熟悉的,最喜爱的。


      见陈若渊回头白了自己一眼,李啸走进卫生间,“真难得,你向我抛媚眼!”

      “这是白眼。”

      “是媚眼!”李啸靠到陈若渊身上,笑着舔去那脖子上的奶油。

      “别闹了!”陈若渊向后一挣,被李啸顺势揽进怀里。“过完年你就得跟振阳去C城参赛了,现在多陪我一会儿……”李啸咕哝着,双手在陈若渊身上乱摸,也没留意身后的情况。倒是陈若渊感觉敏锐,头一偏,越过李啸的肩看到刘振阳的脸。


      刘振阳傻乎乎地站在卫生间门口,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然早就知道这两个人是一对,但是……

      “喂,”陈若渊把他的魂叫回来,眨眨眼睛,用一贯冷淡的声音命令他,“崩溃之前,先把门关上。”

      因为这个,等在客厅里的白鸣涧看到的是刘振阳红着脸“逃”回来。

      “那什么,我看你今晚还是上我那儿去住吧,咱们别打扰李啸了……”刘振阳拉起白鸣涧就走。

      到了外面被冷风一吹,刘振阳的头脑冷静下来了。借着路灯的光,他侧过头去看白鸣涧。他们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是像李啸他们那样……他想都没想过。喜欢是喜欢,但做到那种地步……


      白鸣涧丝毫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只是想着如何应付徐望涯。他低垂眼帘看着右下方,满脸严肃,闷不吭声。这种认真的表情让刘振阳着迷,他甚至觉得天也不是那么冷了,再多走几千米也无所谓。


      那么,应该说这样就好了吧——看着他,陪着他,想着他,偶尔拉拉手亲亲脸,至少在现阶段,这些就足够了。没必要刻意向李啸他们学……

      只是除了这些,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

      而几年之后就连这些都成了奢求。

      这个冬天,悲剧静悄悄地上演……

      [拾伍]

      一直到年三十的上午北霖高中才放假。下午白鸣涧在厨房里帮妈妈洗菜,才洗了一半就接到刘振阳的电话。

      “喂,出来玩啊?我在诺迪亚等你。”

      电话那头吵吵闹闹的,听上去像是在KTV包房里。

      “改天吧。”白鸣涧说。

      刘振阳听到电话那头白父白母讨论饺子馅的用料问题:“哎呀我不要带肉的!”“只搁韭菜也不好吃啊,我少搁点肉总行了吧?”“不干,死老白我就是要吃素的!”“嗨,什么人呐!”


      “我说你们就不会做两份馅吗?”电话那头的白鸣涧似乎是忍不住了,大声嚷了一句。刘振阳听见他嘀咕:“真是一对老小孩……”

      忽然之间,他觉得比起白鸣涧自己简直孤单得可怜。

      记得高一的时候,有一次老师压堂,他们比平时晚放学半个小时。出校门后他听到身后一对父子的谈话——“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都快要给你们老师打电话了!”“我又不是女的,你们怕什么?”“呃,话不能这么说,爸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被人拐跑了怎么办?”“下次不用来接我了。”“那可不行——对了,给你买了只熏兔,今晚当夜宵吃。”“哦。”


      真好啊,刘振阳想,晚放学了会有人过来接。像那样跟家人一起回家并且在路上谈论晚上吃什么,对刘振阳而言无疑是一种奢望。他回头看那对父子,发现那个儿子是他的同学白鸣涧。幸福的人——刘振阳在心里下一个定义,然后整整一个学年里他都没再留意白鸣涧,也许潜意识里他是在逃避……


      要不是那次竞选,他们大概就会这么错过了。

      想到这里,他又问白鸣涧:“你现在干嘛呢?”

      “洗菜。”白鸣涧边说边看看表,再过一会儿水就要烧开了,他得把洗好的菜放进去焯一下。

      “真好啊……”

      “啊?”

      “你们家真像个家,”刘振阳往沙发上一躺,斜眼看李啸他们挑歌,“我们家都好几年不在家里吃了,年年去饭店。今年,哈哈,我爸和我姨出去狂欢去了,就剩我一个人。”


      白鸣涧很少听他谈及家人,更不要提是用这种语气了。他顿一顿,向厨房那边喊:“爸,把菜涮一下,放锅里焯。”然后他坐到老板椅上,问:“郁闷?”

      “我李大少爷才不郁闷呢,你看,这么多哥们儿弟兄在这儿陪咱!”

      “哦。”

      电话那边静了。过一会儿,刘振阳那低沉的声音才又响起:“就是……你要是过来就更好了。”

      “……”白鸣涧突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刘振阳。他以为这个人和他一样——压根就是离开谁都没问题的。这个狐狸一样狡诈的人……

      其实狐狸并不狡诈,只是人们一厢情愿地把它们想得很狡诈而已。

      “还是小时候好。我给你讲啊,小时候我和我妈上街,我说我要气球,我妈就给我买了一个氢气球。回家时看到卖猪蹄子的,我说我要吃猪蹄子,我妈说……她说你都有气球了还要什么猪蹄子,要猪蹄子就不能要气球。那时候我们家欠了外面40多万,我妈我爸天天打架,但还是一起打出了一片天下。等到有钱了,反而……”


      白鸣涧听到电话那边传来李啸的喊声:“振阳,过来唱歌!”

      “噢!”刘振阳被李啸打断之后也没想再继续说下去,草草说了什么“李啸他们叫我,你好好过年吧,不打扰了。”就挂电话了。

      白鸣涧放下话筒,把手搭到扶手上,食指轻叩扶手的前部。他低头斜视右下方,像是在看什么,但其实什么也没看。

      或许已经到了应该抽身的时候,现在离开他还来得及。

      没错,一开始……虽然有过“大不了陪他去死”的念头,但那是因为捅伤他的刀是我的,只是一时冲动,是义气也是责任……就算放不下他,那也不是因为喜欢。我就是哄他玩,让他过得开心一点有什么不好?


      我不会认真,我更不会喜欢他。学习,工作,然后结婚生子,这才是我计划内的生活——跟男的在一起,单位能给我分房子吗?能给我正常职工所享有的一切待遇吗?别做梦了!


      因为你对我好,所以我陪你度过高三这一年。但是要我被你依赖,要我看到你的脆弱,要我走进你的生活,对不起,我还没有那个觉悟。我承担不起。两个毫无物质基础的人有什么资格谈感情?所以别让我看到你不为人知的一面。别让我对你放心不下。


      白鸣涧闭上眼,慢慢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我不喜欢他,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当然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有没有人陪他过年,跟我没关系!

      什么猪蹄子和气球,跟我更没关系!

      没错,他是他,我是我,他不开心不代表我也要为他难过!

      “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这个……就是,总在一块儿,时间一长就发现自己不能离开他了,就……至于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闷?一点也不闷,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特别舒服!你们都不懂他的好……”


      他跟李啸说这些时总是一脸傻笑。

      不,白鸣涧,你现在应该把他往坏处想,他总有一两处地方是你无法忍受的吧?

      让我想想。

      让我想想……

      ……

      诺迪亚歌厅的一间包房中:

      “振阳,我们先下去了。”“哦。Bye-bye。”“过年我给你打电话。”“好。替我跟你父母说声过年好。”

      兄弟们先后被父母打电话叫回家吃饭。最后,整个包房里只剩下李啸跟刘振阳两个人了。

      刘振阳坐在沙发上喝啤酒,李啸坐在他旁边抽烟。

      “我说你少抽点烟吧,回头又该被陈若渊骂了。”刘振阳轻轻晃动手里那听啤酒,骤然静下来的包间里,水声清晰可辨。“他哪有时间管我,他是好学生,忙着学习——”李啸拉着长音,脸色难看得很。


      “至于吗你?他不就是请了个家教,年假期间不能出来跟你玩吗。你还真跟他计较上了?”

      “你不知道他请的是谁!不提了,提他我就烦!”

      “好,我们不提他。不过,李啸,你跟他吵架是吵架,可别……”

      “打住,我知道你要说我刚才跟黄怡宁的事儿。这有什么?不就是亲个嘴儿吗,又不是我主动的。你别以为谁都跟你和鸣涧似的,我操,真是清纯小绵羊!”李啸心里还想着陈若渊,说话不免火气旺盛。刘振阳白他一眼,把酒喝完:“出了事儿别来找我哭。”他将易拉罐握得变了形。李啸看着他,弹弹烟灰,说:“别老把话题往我身上拉,说说你,我看你跟鸣涧处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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