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征突然凑在他耳边轻轻地补充道:"放心,以前你和阿国的事儿,我没有告诉宋苞谷。"
苗绿鸣手上一顿,脸慢慢地红起来,过了一会儿晃过神来轻声说:"谢谢。"
常征看着他的侧脸,尖下巴,脸上隐约的红晕,稍许的尴尬,不知为什么就怪心痛他的,但愿自己这一次没做错事,不是瞎搅和。
为了省事儿,晚上吃的是火锅。汤底是买的,一股子浓厚的味精味儿,菜却都是极新鲜的。
常征这女子,真不是一般人,大开大合,豪爽之极,比男的还能喝,衣袖卷得高高的,露着雪白圆润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劝酒劝菜,仿佛她倒是主人。最有趣的是吃到最后,两个男的都饱得动不了了,只有她还一个劲儿地捞着那剩下的菜底,边稀里哗啦地吃着边说:"快吃快吃。吃了不痛扔了痛。"
吃完之后居然还削了两个苹果吃了,说是这样不上火,看得苗绿鸣目瞪口呆。
宋青谷说:"你还吃不够?啥时候走啊?"
苗绿鸣踢踢他,哪有这么跟客人说话的。
常征却并不在意,反而哈哈笑起来:"我们家那口子等下来接我。放心放心,不会耽误你的良辰。"说完又大笑,前仰后合地,笑得苗绿鸣恨不得躲到沙发底下去。暗想,现在的女人可真是了不得,比男人的皮还厚。
她果然与宋青谷是对好搭档,一个BL一个BT,真是西葫芦配南瓜。
过不一会儿,果然有人来接她。
那是一个出乎苗绿鸣意料之外的男人,非常厚道的样子,几乎有些木讷,五官极其平常,个头也不高。站在门边,撑开了常征的大衣侍候她穿上。打过招呼之后便一句话也没有,温吞吞地笑着。
常征走到门口,苗绿鸣送出去。她把他拉到黑暗里,小声地说:"宝贝儿,你听我说,要是宋青谷以后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苗绿鸣低头笑,含糊地答应了。
常征又说:"过来过来,姐姐亲下。"说着就拉了苗绿鸣过来,真的在他脸颊上啵地亲一下。
苗绿鸣简直被她弄蒙了。直佩服这位姐姐的老公真真是好涵养。
以后很长时间相处下来,常征与苗绿鸣发现彼此对对方的认识都有些偏差,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晚上,宋青谷苗绿鸣两人谈论起常征来,宋青谷说:"她嘛,人还不错,就是有点儿变态。"
苗绿鸣咕咕笑:"你怎么这么说人家。"
宋青谷说:"一个女人,居然叫‘长征',还不变态?写那种小说更是变态。写稿子也没见她那么上心。拖拖拉拉的,网上倒是一天不落地更新啊更新。"
苗绿鸣说:"你看过她的小说?"
宋青谷说:"稍稍瞄过两眼。写得什么呀,又是父债子偿,又是白血病,又是车祸,还安乐死。人家是一地鸡毛,她是一地狗血。"
苗绿鸣大笑:"没你说的那么糟糕吧,还是可以看看的。"
宋青谷斜了眼睛望着他说:"你那么喜欢?是不是她写的人物象你的梦中情人?"
苗绿鸣也斜他一眼道:"是又怎么样?"
宋青谷一下子把他压在身下,压得死死的,说:"我压死你。"
一边那手不安分地倒处乱摸起来。
苗绿鸣说:"哎呀,你......你......你,放开放开。你吃的什么飞醋,反正我这辈子都不会遇到我的梦中情人。"
只是他此时还不知道,后来,他还真的遇上了。
这是后话。
宋青谷把手伸进他衣服里,掐了他的腰道:"乖,让大爷好好疼疼你。"
苗绿鸣配合地拿腔拿调地叫:"不要啊......"
同居的日子,拉开了序幕,却不料,很快就到了尾声。
住了没半个月,有一晚,宋青谷说是交房租的日子,果然吃了晚饭不久,房东就来了。
却说下个季度不打算再租给他们了。
宋青谷面无表情地送走了他,转过身来便跳脚痛骂,各色骂人的话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其中夹杂着北方的土话,苗绿鸣不是太明白。
苗绿鸣第一次看他发飙,觉得很好玩。
日子久了才明白,一点儿也不好玩儿。
发怒归发怒,当务之急是找房子。
满大街都开的是中介公司,房子遍地都是,可是要想找到满意的真是不容易。
首先,在价钱问题上,两人就有比较大的分歧。
宋青谷坚持,只要房子好,住得舒服,房租在一千至一千五是可以接受的。苗绿鸣大吃一惊,"一千元?一千五?干脆抢钱好伐!"
然后是房型,这个问题,两人的意见也没有统一。
宋青谷认为,关键是要有房有厅,最好是卧室带卫浴的那种,交通还要很方便,他怕挤车,也不喜欢骑车。
苗绿鸣则认为,远一点不要紧,有没有大客厅也无所谓,朝南就行,价格合理就行。
跑了一个多星期,宋青谷跑坏了脾气,看到一处两室两厅的房子,装修不错,家具一应俱全,离单位也算近,一个月一千五。说什么也要租下来。
苗绿鸣说:"干嘛要两厅的房子,白浪费钱。"
宋青谷笑着说:"不要你付的。"
苗绿鸣打一个愣,笑笑说:"宋苞谷你可真混帐!"
宋苞谷不以为然。
第二天,苗绿鸣上完课,发现小灵通上有五通未接电话,通通是苞谷的。
苞谷很兴奋地说,有要事跟他商量,关于房子的。
原来,苞谷有一次采访市电力局,碰到一个老乡,两人以后一直保持着联系,关系相当不错。
那老乡早已结婚生子,可是去年发现儿子得了一种血液病,治了许久,没有一点儿成效,听说加拿大有名医能够治这种病,夫妻两人商量着狠狠心把这里的一切都变卖了,全家移民。听说宋青谷要找房子,那老乡便说他目前住的房子,不如就卖给他算啦,也不多要,三十万,连带不走的家俱沙发什么的,都给他。
那房子宋青谷去过好几回,从房型到装修都没得说,那一套青色的真皮沙发宋青谷更是眼馋了好久的。
苗绿鸣听说,倒不象宋青谷那么激动。心里的小九九不免又劈里啪啦起来,他是真的还没有决定要跟哪个人就这么过上一辈子。
宋青谷说:"这么着,房子我来买,你算我的房客好啦。"
苗绿鸣想一想说:"这样也行。每个月我给你五百块钱的房租,你拿它付贷款也好,怎么样也好,随你。"
宋青谷看看他,也说行。
直到去看那房子苗绿鸣才发现,一个月五百的价,实在是太天真了。
小鱼站在新房子中,不知怎么是好,吱吱唔唔地说:"要不......我给你......嗯,一个月八百?"
宋青谷把他抓过来,凑在他耳边贼兮兮地道:"要不,你陪我一次算一次的钱,抵房租如何?"
苗绿鸣眯起眼说:"行啊,这位爷。摸一下一百,做一次五百。"
宋青谷捏了他的下巴做恶霸状道:"来来来,大爷来验一验货。"
苗绿鸣说:"唉,你看那墙角怎么有一块水渍。"
宋青谷转头望去,苗绿鸣从他怀里滑出去大笑:"验你个大头鬼!"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一通乱忙,收拾东西,也不知怎么的,两人都有那么许多的身外之物。
宋青谷的工作忙,但时间却是自由地,平时不拍片子时就回家去收拾,苗绿鸣却全靠下班以后的时间,天天熬到一点多,两天下来小鱼儿又细了一圈。
星期天上午,宋青谷去拍条短消息,苗绿鸣一个人在家理东西,大件的东西基本上都打了包,请搬家公司送到新房子里去了。只剩下些零碎。
苗绿鸣打开壁橱的门,把里面剩东剩西全扒拉出来准备该扔的扔,该装箱的,给它再装成一个小盒子就齐了。
壁橱底部,有什么硬硬的东西。苗绿鸣用力拉出来看,好象是木板,外面包着牛皮纸。
好奇杀死猫,苗绿鸣这回算是真懂了。
他慢慢地解开外面的细绳,打开牛皮纸,里面还有一层报纸。
露出来的,不是木板。
手工钉的相框,朴素里别有风味。
是两幅摄影作品。
苗绿鸣看着相片里那人的乌发明眸,俊美的面孔掩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
他记得宋青谷跟他说过,这种,叫伦勃朗布光。
宋青谷说他最拿手的。
果然。
苗绿鸣呆坐一会儿,地上实在是凉,就把相片重新细细地包好了,还放回原处,什么也没说。
在旧房子里呆的最后一天晚上,苗绿鸣的心情怪怪的,不小心在地上放的一个小盒子上绊了一下,只听得里面稀里哗啦一响,那边宋青谷大叫了起来。
苗绿鸣把宋青谷最爱的一对法国高脚酒杯踢碎了。
宋青谷叹息道:"这对杯子啊,跟着我一路从北方到了深圳,又从深圳回了南京啊。"
苗绿鸣说:"对不起,我想法子赔给你。"
宋青谷把那碎片捡出来,托在手心里,又叹一声:"问题是,哪儿买去啊。"
第二天是星期天,两个人快十点起来,准备在这边随便吃点儿就走。
门上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然后,门被打开了。
苗绿鸣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那人看着他们俩,把钥匙轻轻隔在玄关的隔板上,微笑着说:"哟,宋青谷,你要搬家?"
苗绿鸣心里忽地涌出一个句子:
太阳出来了,月亮就不存在了。
10
那男子看看宋青谷,又看看苗绿鸣,扬扬下巴含笑道:"宋青谷,不介绍一下?"
宋青谷的脸向来红润,这会儿却刷地退干净了颜色。
那男子倒是笑容满面的,眼睛里全是飞扬的神彩,真的是非常非常地帅气。
他说:"我说宋青谷,你就是不想看见我也用不着这副嘴脸啊,在你新小情人面前多没面子。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是何滔,宋青谷的老相好。这位是新人吧?"他走过来围着苗绿鸣转了圈哈哈笑起来:"嗯,是宋青谷好的那种调调。这么多年都没变哪。"
宋青谷总算出了声:"何滔,行了!"
何滔看着他笑。
苗绿鸣手足无措。
这是个什么状况?
三曹对案?三足鼎立?还是三方会谈?
苗绿鸣蒙了,头一阵一阵地犯晕。
何滔笑眯眯地在把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划拉开,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一举一动之间,无限的风流俊帅。
他说:"来杯茶宋青谷,龙井就行。"
苗绿鸣下意识地就要去厨房拿水瓶,手脚动了动才省悟过来,小鱼真吓傻了。
宋青谷翻出茶叶,倒了水递过去。何滔捧在手上捂着手,嘴角含笑,低垂着眼不作声。
苗绿鸣说:"那个,我去趟卫生间。"
苗绿鸣对着镜子看着自己。
那么淡的五官,钱钟书先生说的,所谓一把热手巾就可以抹去的,真是啊,横看竖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前看后看,都不象个狐狸精的样子啊,怎么就一次两次地做了第三者呢。
苗绿鸣记得五笔字型,一打出"第"这个字,就出来一个联想词组:第三者。
他母亲的!何其无辜的"第"字,何其无辜的苗绿鸣!
苗绿鸣恨恨地想。
他走出来,在一角找到自己平常用的一个黑色大包,背上身,又随手拎了一旁的一个旅行袋,谁也不看说:"那个,我先走了。"
出来关上门的时候听得那个男子轻脆的笑声:"看把人家孩子吓得。我的错我的错。"
苗绿鸣迈着软趴趴的步子走在大街上,去哪儿?那边自己的房子刚刚退掉,租的时候说是长期,住了没半年就退,房东阿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哪里还指望再租给自己。招待所?破破的一间房,全是霉味儿还老贵的。在办公室打地铺?帮帮忙好伐,不要笑死人啦。
师兄。
只有投靠师兄了。
苗绿鸣坐在马路牙子上,托着下巴先想一个什么借口。
师兄齐讯今天下午有个会,直开到快九点才回来,回到家就看到门口坐着苗绿鸣,在吃饼干,小鼹鼠似的。
师兄心痛死了,把他拉起来,领进门,问他怎么不早给自己打电话。
苗绿鸣说:"我怕你在忙,反正我又没事,师兄......那个,在你这里挤两天好伐?我......我们的那个新房子,墙有一点起皮,重刷了乳胶漆,有味道。"
师兄看看他说,"挤什么挤,那间空的卧室现成的被褥,缺什么尽管开口。"
苗绿鸣嗓子里突然紧紧地,掩饰着说:"师兄,饿了。有没有吃的,方便面就行。"
师兄说:"吃什么方便面,炒碗扬州炒饭?"
苗绿鸣哼哼说:"腻。"
师兄说:"那小煮汤面?"
苗绿鸣说:"嗯。"
师兄等他吃完了,从他手时按过脏碗去,在水笼头底下慢慢地洗,问:"苗苗,出了什么事啦?"
苗绿鸣说:"没什么大事,挺好的房子,就是墙有点儿起皮,刷一下就很完美啦。"
师兄转过身来突然抓住苗绿鸣的右手,摸索着他的食指说:"苗苗,你心里一有事儿,就会咬这根手指,今天这儿都快被你咬烂了。"
苗绿鸣扯扯脸做出一个笑脸。
师兄说:"苗苗,不想笑就别笑了。你给师兄说,宋青谷怎么你啦?我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叫他给你赔罪。不然,就不跟他处也算了。"
苗绿鸣说:"别,师兄,我现在不跟你说详情,等过些天,我会说给你听,我保证不象上回瞒着你。......没什么了不得的,离了他我还活不了了?"
师兄细看他一下,说:"也行。你能这样想就行。"
晚上苗绿鸣想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带出来的那一个包里装的竟然是一堆零碎,半件换洗的衣服也没有。
小鱼扑过去翻了半天平时带的那个包,还好,因为怕弄丢,所以把自己的银行卡从藏书的夹层里拿出来放在了包里,不然,真从姥姥家赔到了舅舅家了。
这么一折腾,苗绿鸣连澡都懒待洗,胡乱擦擦脸刷刷牙,穿了师兄借的睡衣,裹进被窝里就睡。
以为今晚就能住新房子了呢,谁想到居然流落到师兄这里来了,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事是人可以控制的呢?
苗绿鸣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突突地往外冒词儿:红酥手啊黄藤酒,寂寞沙洲冷。只道是鸿雁来宾,却不料铁链锁孤舟,物是人非事事休。念去去千里烟波,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此情无计可消除,烟波江上使人愁。
直到快天亮时他才朦胧睡去,闹哄哄的心头静下来,这轻薄的睡眠间,有疼痛涌上心头。
苗绿鸣就暂时在师兄家里住下了,衣服穿的也是师兄的,后来师兄又硬给他从里到外买了新的。
很快到了学期末,苗绿鸣格外地忙起来。
这学期,省里面突然下了通知,要调研五年级的语文数学。一个班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学生用省里的卷子考语文,另一部分考数学。
仿佛沸油锅里落进了冰水,整个学校都乱了营。校长下了死命令,在区里的排名不能低于前五。
苗绿鸣他们五年级开始了复式教学,考语文的那些学生每天专攻语文,考数学的那些学生每天专攻数学,一堂课上两个老师,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老师们气急败坏,学生们灰头土脸。
苗绿鸣每天有改不完的卷子和大小作文本。
苗绿鸣想,这样也好,免得脑子闲下来想些无聊的事。
心里却还是蠢蠢欲动,每天都牢牢地记得把小灵通放在口袋里。
但是那电话却一直没有来。
那个电话狂人,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除了教学上的工作,苗绿鸣因为还担任班主任,所以还有许多琐事要做,比如写评语,收学生订杂志的钱,制定假日雏鹰小队活动计划,学生体验等等等等。直忙得小脸就剩了一窄条儿,把同办公室里中年发福的女老师羡慕得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