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那守将起来答道:「回王爷,末将惭愧,丢了五座城池,伤亡惨重,百姓们为了掩护......为了掩护这一脉尚存的军队,誓死与那联军周旋,最终不是被杀就是被俘......他们......他们是因为末将的无能才......至于奴隶们,听说那华勒国主倒没屠杀,恐怕都是关了起来,打算送回国去吧。」
夏侯澜点点头:「不必说了,我们等着那华勒国主的信吧。路高,你速速召集此次大战剩余的士兵,于一个时辰后集合在操武场,本王有话对他们说。」说完看向易水和夏侯舒,凝重道:「你们跟我来。」
偏厅里,夏侯澜静静的坐着,夏侯舒和易水侍立两旁,很久以后,夏侯澜才舒出了口长气:「舒儿,我们雪延有多久不曾遭此大败了?」
夏侯舒恭敬答道:「回王爷,从老皇帝驾崩后便未有过。」
夏侯澜点点头,感叹道:「父皇是个仁慈的人,只是太过守成,边关一有告急,他便畏首畏尾,偏那些臣下们也不争气。皇兄就要比他强多了,励精图治二十载,方换来这太平盛世,只惜皇上不像他父亲,甚至就连他爷爷也比不上。唉,其实也是怪我,只以为雪延国如今已是天朝上国,无人敢欺,果然是骄兵必败,日后可要吸取这次教训,再不让百姓们受掳。」说完揉了揉眉心。
易水偷偷看着他,看他目中露出的痛心之色,听他话内的自责揪心,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昔日对他百般宠爱的夏侯澜,拿着字帖向自己献宝。心里有一丝抽痛:是自己太绝情了吗?夏侯澜......他也不过是个人而已,他地位虽尊,却免不了人的七情六欲,耳边想起忘月的话:「那种情形,你让王爷误会也是难免的。他不信任你固然有错,可是你贸然提出做王妃,你让从小就生活在帝王家,经历了无数尔虞我诈,对贪婪人性深恶痛绝的王爷怎么做?」然后又想起夏侯舒说得:「关心这东西,假的就是假的,不可能一天到晚都装下去,何况王爷是什么人啊,他若不爱你,干什么要装这个来再骗你一次呢?就把你骗回来了有什么用?还要费尽心力去给你争取王妃的头衔,他是乐王爷啊,噢,就为了再骗你一次,他犯的着吗?」
难道......真的要再相信他一次吗?这一路来,他从旁边冷眼看着夏侯澜,每多看一天,就对他多了一份了解,因为了解,心中的那块冰山就越来越小。如今再看他这副心痛的神情,自己心里就更不好受,如果......如果我现在告诉他我是谁,是否能安慰安慰他呢?就这样想着,易水毫未觉察自己已经踏出了一步。
「华勒国主的使臣求见乐王殿下。」门外的通报声震回了易水的心神,他暗道一声:「好险,我在干什么啊。」又不动声色的退了回去。
那使臣面对传说中和战神一样的夏侯澜,面上却无丝毫惧色,拜见完毕后不卑不亢道:「我乃华勒陛下军中使臣,前来与乐王殿下商讨贵国俘虏之事。」
夏侯澜也大度,命夏侯舒给那使臣看作,开门见山道:「你们陛下有什么条件,尽管说来听听。」
使臣微笑道:「我们陛下说了,华勒国与其它几个联盟国地处边陲,土地贫瘠,最需要的便是粮食丝帛等物,只要王爷肯用五十万石白米,二十万匹布帛,一万担茶叶,五万担盐巴来交换,这笔买卖就算做成了。否则少一分一毫,国主便要将俘虏送回我华勒国,让他们放牧开矿,好歹也能为我国增加点助力。」
夏侯澜沉吟一下:「你们国主很聪明,条件正好开在我能接受的最大限度内。你回去跟他说,本王愿意付他一百万石白米,四十万匹布帛,两万担茶叶,十万担盐巴。」他见使臣如缺水的鱼一般张大了嘴巴,微微笑道:「别意外,本王没得失心疯,我给他多一倍的价钱,不过是因为我要讨回的也多,那些被掳的奴隶,你让阿巴金一个不少的给本王送回来。」
此话一出,不但易水夏侯舒动容,就连使臣也是一脸的震惊,喃喃道:「贵国何时这样看重奴隶?乐王陛下,恕我直言,奴隶在各国都极其没有地位,有的国家俘虏到奴隶,知道不可能换回任何东西,干脆就集体屠杀掉,像我们陛下这样的绝无仅有,如今王爷因何竟会以这样大的代价要求赎回他们呢?难道那个说您被一个奴隶迷惑的传言竟是真的吗?」
夏侯澜摇头道:「迷惑?没有,本王没有被迷惑。不过本王深爱着的王妃,到目前为止,的确还只是一个奴隶。」他说到这里,眼角似有意似无意的瞟了易水一下,只不过陷入震惊中的易水根本就没有察觉到。顿了顿,方听夏侯澜又沉声道:「还有,你回去转告阿巴金,他从雪延掠夺过去的土地,本王会一点一点向他征讨回来,让他不要痴心妄想入主雪延。」
交易很顺利,华勒国主阿巴金没有想到夏侯澜竟肯付出多一倍的东西来交换这些奴隶。再听说他竟立一个奴隶为王妃,当场就差点掉了下巴,其它国家的将领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是敌对身份,但夏侯澜在战场上创造的神话,已经深入每个将士的心,如今听说心中的偶像人物竟然会立一个奴隶为妃,对于把奴隶视为猪狗不如,动辄加以屠杀的他们来说,简直就像在内心里刮起一阵超强飓风一般。
忽然,不知哪国的将领起来嚎了一嗓子:「陛下,各位将军,一个被奴隶迷惑住了,甚至要把奴隶立为王妃的夏侯澜,还有什么可怕的,就算他在攻打东挽的时候是一条巨龙,可如今,这巨龙的筋骨想必也在美色的毒酒里泡软了,哈哈哈,现在正是我们屠龙破城,大展联盟声威的时候啊,堂堂乐王爷竟战死沙场,哈哈哈......我们要让天下人震惊。」
他这一嚷,其它人纷纷附和。唯有阿巴金仍悠闲自在的啜着美酒。看着那将领的眼神中,有一丝察觉不到的不屑,他心里冷笑道:就凭你们,想动夏侯澜,呵呵,痴心妄想不是这么个痴心法啊。心念一转:不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奴隶,竟然可以吸引乐王爷的全部心神,甚至为了他,宁肯多付出一倍东西把奴隶赎出去。嗯,夏侯澜绝不是那不分轻重的人。啊,倒真是想见一见这个创造奇迹的奴隶呢。
战争,永远是这世间最残酷的物事,弹指间多少生命就化为飞烟消散。
易水陪着夏侯澜站在战车上,一双如水的眸子紧紧盯着不远处惨烈的厮杀,尘土遮了半边天,连太阳都躲进云层后面。
这一回的联盟虽然是临时起意,但是不可否认,他们的作战能力可比东挽国的精兵还要强上少许,或许是因为他们身处的都是苦寒之地,以战斗为生--与人战斗,与野兽战斗,与天灾战斗,所以才锻炼的如此好耐性。而面对这群狼一样的士兵,一向待遇优厚的雪延精兵竟未呈败相,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只是双方伤亡都极其惨重。
易水的眉头越皱越紧,只是在那平板的面具下,根本看不出他的痛心。夏侯澜一直看着战场,却忽然淡淡开口道:「朱日,你当真比本王还铁石心肠,战况如此竟毫不动容,呵呵,没想到本王自认冷酷镇定,最终却还是不及你。」他说完,就听到朱日开始呼呼的喘着粗气,只是面上仍看不出丝毫表情,夏侯澜心里一笑,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忽然身边一阵风声掠过,朱日箭一般窜出,几个起落间已超越了大半士兵,冲入厮杀最惨烈的一股军士中。
事出突然,夏侯澜回过神来时,要待阻止已然不及,他脸上又惊又怕又怒,大喊道:「易水......」只喊出这一句,便再没了下文。
「咕咚」一声,身边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夏侯舒脸色惨白:王爷竟然知道,王爷竟然会认出来,即使改变了他的身形,还是没逃过王爷的如炬双目。他深知夏侯澜最恨的便是欺骗,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一回不知道自己要死多少次才能赎罪,呜呜呜,天杀的忘月,都是你害的我。
「起来吧,本王恕你无罪。」夏侯澜紧张盯着那一抹灵活敏捷的身影,他每经过一个地方,那里便会溅起一串血花,每每看的自己心惊肉跳,唯恐他一个不慎有了什么闪失。
夏侯舒狼狈的爬起,讪讪道:「王爷知道了啊,不过既然王爷知道朱日就是易水,为什么不阻止他?难道您不担心他吗?」
夏侯澜仍然深深凝视着那道矫健的身影,良久方轻声道;「本王怎会不担心,本王比担心自己还要担心他,可是......可是易水他不仅仅是我心中的爱人,王府的主人,他还是......还是本王率领的雪延大军中的一员。如果只因为本王爱护他,就......强行将他禁锢本王怀里,那是对他这个优秀战士的最大侮辱。本王爱他,所以本王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在山色轩里,我......已经错了一回,这一回,我不能再错了。」
「王爷说得也对,可是您既这么担心他,为何不追上去保护他呢?也省得在这里挂念揪心。」夏侯舒完全被好奇淹没了。竟然大违他平常为人的刨根问底起来。
良久,方听到夏侯澜冷冷的声音传来:「舒儿,是不是本王很长时间没有责罚你,所以你的胆子越发大了。」目中闪着狂乱的担忧痛楚,有谁能了解他现在的处境:自己最心爱的人跑去最危险的地方,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他却只能眼睁睁在这里看着,因为他是三军统帅,他必须要站在这里观察分析,以求在最适当的时候做出最冷静的判断指挥。他不能离开,不能拿雪延的国运,三军儿郎的性命开玩笑。
就在这个时候,他深深的厌恶起自己乐王爷的身份,如果他不是乐王,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就可以和易水并肩驰骋疆场,谈笑杀敌,拼死护他周全。可惜......可惜他不是。夏侯澜深深闭上了眼睛,心中暗暗的祈祷上苍,保佑易水平安归来,因为......如果易水出事,他就再也没有第二颗定魂珠可以救他了。
「那个人是谁?」阿巴金站在华丽的战车上,出神的盯着战场上那抹跃动着的敏捷身影,那比草原上最矫健的豹子还要灵活的身形,仿佛怒神附身的残酷刀法,将他的周围变成了修罗场,就连自己这边悍不畏死的勇士们,在面对他的时候似乎也软弱下来。
「不知道。」身边的将领也皱着眉头:「没想到夏侯澜的士兵竟然如此神勇难缠,这哪里像是经过了两年多战争,还没有休养过来的军队,还有他们的供给,主上不觉得夏侯澜出手实在很大方吗?竟然一点都不心疼的用一倍物资去换那些没用的奴隶,根本不像是国库空虚,难以为继,主上,这一次我们该不会栽个跟头吧?」
阿巴金翻了翻白眼:真是只乌鸦嘴,这个浑泰就不会挑点自己爱听的说吗:「我是问你他是谁,没问你这么多。」
另一边的使臣若有所思的道;「那人脸上似乎有几道丑陋的伤疤,如果臣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那天站在夏侯澜身后的仆人,没想到那么卑微的身份,却是深藏不露。不过很奇怪,他今天的身形似乎高大了一些,还真让臣把不准。」
浑泰又嚷了起来:「没错没错,我觉得他现在比刚才初入战场的时候,真的高了一些,邪门了,夏侯澜的手下难道会魔法不成?」他忽然有些紧张的转向阿巴金:「主上,他会不会是精通法术的人,然后越变越大,最后就一口将我们的士兵全部吞下去啊?」
「浑泰,回去后不许你再看那些传奇小说。」阿巴金气的身子都抖了起来,这个浑泰什么都好,有勇有谋,可就有一样,竟然对那些欺世盗名,肤浅到不行的传奇小说感兴趣,而且有越看中毒越深的趋势。
浑泰不敢再说什么。阿巴金忽然冷声道:「他要回去了。」使臣和浑泰一看,果然,易水在斩杀了无数士兵,放倒了他五名高踞于马上的爱将后,竟然残忍的割下他们的头颅,估计是拎不了了,所以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就向来路飞奔而去。
到这份上,阿巴金再有爱才之心也恨的牙痒痒了:「哼,杀完了就想走,没这么便宜的事。」说完暴吼一声:「侍卫,抬朕的重弓来。」
浑泰吓了一跳,看来主上是真动了怒,竟然要施展他最拿手的千钧箭法。这千钧箭法顾名思义,一支小小羽箭上贯注了千钧之力,加上阿巴金天生的灵敏感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在这箭法下逃生过。只是阿巴金虽天生神力,但施展这箭法后,膀子也会麻痹好一会儿,所以他轻易不会使用。
侍卫抬来弓箭,阿巴金利落的抄在手中,冷笑道:「混帐东西,你杀我爱将,此仇岂能不报。哼哼,在这箭下饮血的,不是一国将帅,便是武林顶尖高手,今日我为你一个仆役施箭,算是便宜了你。」说完又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你的本事值得朕射这三箭,朕绝不能因你身份低下就瞧不起你。」
使臣和浑泰的额头都冒出冷汗:老天,主上这动不动就自言自语的毛病啥时候才能改的过来,若让敌我双方知道他这毛病,他们华勒的面子都要丢光了。
「主上,你到底还要不要射箭,那家伙都快回到自己的营地去了。」见主子还在出神,浑泰实在忍不住,竟甘冒大不讳的开始出声催促。
「再等等,等他快要到夏侯澜眼前时,朕再一击必杀。」阿巴金豪气干云的仰天长笑:「夏侯澜,今日就由朕来灭灭你这战神的威风,让你看看爱将横尸在自己面前的情景,哈哈哈......咳咳咳......」因为笑得太得意,一下子呛了喉咙,狠狠的咳嗽了起来。
使臣道:「陛下,臣始终有一事不解,陛下的千钧箭可射百余丈外,快若流星,中者立毙。因何那乐王不过在五十丈开外,陛下却不肯用此招取他性命呢?一旦夏侯澜崩,雪延岂不唾手可得?」话没说完就被阿巴金瞪了一眼:「看看看看,这就是不思进取的后果吧,朕平日里让你们都注意打探情报打探情报,全都当耳边风。你们难道不知那夏侯澜厉害无比,且在常年战争中练出一份灵敏的预感吗?若朕此时瞄准他,不等箭射出去,他就能察觉,那厮功力岂是一个高字就能形容得了的,哼哼,朕的箭根本伤不到他一根鸟毛。」说到后来这向来不拘小节的帝王连粗话都出口了。
使臣黑了脸,心道:不试试怎知道。可这话不敢出口,否则主上定会认为他与自己抬杠,日后有穿不完的小鞋,只好默不作声。眼看着易水起落间已快回到车上,阿巴金忙把三支长箭搭在弦上,瞄准了那抹矫捷的身影,暗暗计算着他下一刻的位置。
「舒儿,他真是个练武的好料子,对不对?」看着逆风而来的易水,夏侯澜幸福的问着身旁的心腹:「这几手功夫多是当日在王府中我与他打发无聊时光教他的一点武功底子,谁想到如今他已能将其发挥出这般大的威力了。」
「嗯,王爷说得是。」夏侯舒奇怪的盯着渐渐近前的易水:「只是王爷,他的身材奴才怎么瞅着变了呢?似乎高大了一些。」
夏侯澜哼一声道:「忘月祖传的手艺中,便有一样通过药物改变身材的法子。易水今日刚吃了药不久便开战,那药还未等发挥作用,便被他拼杀中所出的汗给逼了出来,所以他的身形自然就恢复成以前模样了。」他看着夏侯舒仍然不解的眼神,又重重哼了一声:「兔崽子,想瞒过我,告诉你,第一天晚上我就已经看出来了,所以派人回去查了忘月的底细,自然是一问便知。」
「那王爷为何不戳穿?」抓紧最后的时间,夏侯澜问出最大的疑问。
「你真是越来越笨了。」夏侯澜有些恼怒:「本王要是拆穿了他,他还会和我在一起同起同卧吗?老早就卷铺盖跑到军营里躲起来了,难道还要大费周折挨个搜查不成?」其实在这段时间里,日日夜夜看着他,感受着他,真的是自己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他在心里加上这句话。
此时易水已经奔到距他们不过几步之遥处,看见夏侯澜,他宛如鬼魅般没有表情的面孔高高扬起,眼睛里却满是自豪之色,擎起手中的人头给他看。仿佛在告诉他:夏侯澜,我并不输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