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理事笑眯眯的:“陶陶啊,我可是只喝——”
“只喝碧螺春。”陶韬一笑,自背包里取了一罐茶叶出来,“这是今年新到的,你一会儿尝尝。只是会场条件有限,您多包涵。”却见他身后还站着个冷面孔,就笑了,“这位一定是张理事了。”
那人一点头:“你就是楚家小子天天说的那个陶韬?”
冯诚一愣,才反映过来楚家小子是说楚麟。他也只是小时候因为父亲的关系见过张理事几面,只记得那时候他没这麽胖。
陶韬却早笑着应了:“楚教授那是开玩笑的,我这点儿东西哪儿够看的。要说学问,还是您家大小姐好,这年头肯用心学点中华文化的人越来越少了。”
张理事面上一笑:“薇薇这小丫头就是扭着要学中文,叫她学经济吧,给我一哭二闹的,真是要命。”
“甚麽要命,那是福气。”陶韬引了二人落座,“我看这倒也是缘分。张理事与冯理事是好友,冯诚和张薇也都爱好中文,真是巧。”
三人也就笑了,张理事道:“好,我也要尝尝那新鲜茶叶。”却又补了一句,“陶韬,没外人的时候叫我伯伯就行了,和叫老冯一样。”
陶韬应了一声,给两人倒了茶,见他们与赵校长谈起来了才慢慢退开。却有人一把拉住他小声道:“陶陶!冯子!”
陶韬一看不由笑了:“叶叶,怎麽跟只小耗子似的?”
叶歆缩在冯诚背后,苦着脸探头探脑的:“我爸来了麽?”
冯诚忙握着他手道:“还没,你去年拿了一等奖学金,还怕甚麽?”
陶韬却拦在面前,一把拉开两人:“甚麽地方也不瞅瞅!这是亲热的地儿?”
叶歆吐吐舌头:“也是,要叫我们老爸晓得了,还不劈了我俩?”
陶韬想了一下:“叶理事一般会迟到几分钟…我已经安排了人在学校门口候着了,一来就给冯子手机打电话…”
“怎麽不是给你打?”叶歆一愣。
“那时候就算不是我讲话,我能打电话麽?”陶韬看他一眼,“给你打了,你还不现在就吓跑啦?所以给冯子打。”
叶歆身子一抖:“我,我还是先走吧…”
陶韬扶着眼镜道:“行啊,只是理事会问我新一届的会计在哪儿的时候,我该怎麽答?”却又一笑,“他们可都知道今年的叶歆很风光,你那个关于雀鸟越冬的论文可是推荐到一级刊物上了。”
叶歆一皱眉:“死陶子,你就晓得恐吓我!”
陶韬呵呵一笑:“真不知是谁花样儿多。”却又冲冯诚一笑,“当年你就是这麽沦陷的?真替你不值。”
冯诚面上一红:“陶陶…”
叶歆却一跺脚:“好,姓陶的,冲你这句话,我今儿还就待这儿了!”
“那感情好。”陶韬推推眼镜,收回手来,“冯子,今儿晚上看管叶歆同学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却又听见手机响,一听说是后台出事了,也就不和他俩说。就转身走了两步,才回头道,“我有言在先啊,要是你们俩潜逃了,我可只有实话实说了。”
叶歆本堆起笑来的,一听这话就又怒了:“甚麽实话实说?”
“就说开场前叶歆一直和副会长冯诚在一块儿的,怎麽这会儿都不见了?”陶韬没回头也能想到两人面色黑黑的,不由嘴角勾起来,往后台去了。
后台是给今天晚会演职员用的,照道理这里不会有甚麽问题,文艺部的人是他一手拉起来的,办事能力他信得过,可着急的叫他来,只怕没这麽简单。如此一想,陶韬心里又有些怪异。
干事只说是有人闹事,惹怒了女主持人,这会儿闹着不干了。对方好像有恃无恐,并不怕事。干事觉得里头有道道儿,就不敢擅自决定,急急找了会长来。
陶韬才到后台,就觉着里面气氛不对。水杯摔了一地,两边剑拔弩张的。女主持是女生部的部长,叫秦语,大二管院的,平时看着挺伶俐一人,这会儿正哭得淅沥哗啦。
陶韬最烦女生哭,却又只得上前。女生见他来了,一把扑过来:“会长——”
陶韬只得拍拍她背:“怎麽了秦语?”
秦语哽咽道:“会长,她,她说我——”
陶韬转头一看,见一个女孩儿满脸不屑的站在一边儿,就笑了:“还真是无处不相逢啊,张大小姐。”
张薇一愣,却没说话。
“我们刚见过,张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陶韬将秦语交给其他女干事,走过来轻道,“如果张大小姐是怪我刚才踩了你的新鞋,大可不必这麽着。”
张薇哼了一声:“这麽丑的女生也可以当住持麽?”
陶韬眉毛一挑:“如果张大小姐有兴趣,不妨参加电视台和广播站一周后的招新。”
张薇一愣:“啊?”
“他们都是学生会的,你跟他们有甚麽好说的?”
陶韬一回头,见个清爽的男生站在后面,似曾相识。
那样貌,那眼睛…
陶韬猛地想到一个人,就堆起笑来:“原来是你。”
第 6 章
“哦?你是第一个卸了妆还能认出我的人。”
陶韬伸出手去:“再见亦欣然,李铭夏。”
李铭夏握住他的手:“同感。”
陶韬收回手来:“只是不知道两位大闹后台,当真只是对我们的女主持不满麽?”
张薇正要抢白,李铭夏却道:“若是呢?”
陶韬笑了:“秦语,你给他们二位赔个不是。”
秦语一愣,在场的学生会成员开始窃窃私语,陶韬却朗笑道:“这两位可是李理事与张理事的爱子爱女,咱们能不巴结?”
张薇面上一红,李铭夏却没言语。
“你们以为我会这麽说?”陶韬一板脸:背起手眯着眼,“二位,你们虽然身份特殊些,可也是学校的学生,学校的规章制度总得遵守。破坏公物虽然不是甚麽大罪,可无故对学姐不敬,只好说是道德有缺陷。”
张薇涨红了脸,李铭夏暗中拍拍她手笑道:“哪儿的话,只是与学姐开个玩笑罢了。”
“玩笑?”陶韬一推眼镜,“倒也是,今天的晚会对见惯大场面的理事们来说只是小case,不妨多有些此类玩笑,也好叫他们不那麽闷。”
张薇身子一抖,李铭夏眯起眼睛来:“你威胁我?”
“哪儿的话。”陶韬一笑,“我想两位也只是见我们工作人员太辛苦,来调剂调剂的吧。”
李铭夏居然点头道:“是啊,本来见秦语学姐这麽漂亮,想和她开个玩笑,没想到学姐这麽纯情。”却又走过去,拉起秦语的手背一吻,“学姐对不起。”
秦语愣得忘了哭,面上瞬间红了。
陶韬心里叹口气,面上却淡淡笑着:“那就是误会?也好也好,秦语,快去补妆,这都几点了,可不能再拖。”
看着人都忙去了,陶韬松口气,李铭夏却盯着他道:“我故意的。”
陶韬没看他:“我知道。”
“嗯?”
“虽然不知道你为甚麽这麽作,但是你的目的应该不是学生会。”陶韬冷道,“所以我给你留了余地。”
“我也没辜负你苦心铺的台阶啊,只是浪费了一个吻。”李铭夏无限惋惜的叹口气,“还顺道顾全了你学生会长的面子,要怎麽谢我?”
陶韬有些头痛:“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何况我已经答应帮你姐姐成立社团,你还想怎样?”
李铭夏轻轻一笑:“现在不能告诉你。”
陶韬抬起头来,眼镜寒光一闪:“我只希望不会给学生会带来任何负面影响。”
“这还真不好说。”李铭夏居然笑得很愉快,“如果知道国内有这麽好玩,我应该早点回来。”
陶韬看他一眼,听到台上开始了,也就不理他,回到预留席上去了。
叶歆冲他挤眉弄眼:“猜错了吧。”
陶韬一愣,这才看了冯诚一眼:“你还真是气管炎。”
冯诚面上一红,没有应。陶韬溜了一眼:“李理事没来麽…不来也好。”却又招手叫个干事过来,交代了几句。
台上赵校长讲完了欢迎词,三位理事推了叶歆的父亲作代表上台,接着就该陶韬说,可冯诚却瞥见幕布后隐隐有人员走动的影子,侧台上校舞蹈团的队员已经在站位。
冯诚一皱眉,耳语道:“你干嘛?”
陶韬耸耸肩:“只是这会儿不想说话。”
叶歆瞪他一眼:“有鬼!”
台上正是叶理事发言完毕,举手投足间风度慨然,远非学生清涩激奋能比。
陶韬一笑:“看来今晚叶理事心情很好。”
叶歆斜眼瞅见那边父亲由学生会的干事引下台来,忙的正襟危坐,顾不上被打趣。陶韬心里一笑,也就喝口水,居然专心的开始看表演。
其实专心也不妥,不过是一脸微笑想别的事。
陶韬正在想这学期的课。
大二忙得像狗一样,学分选的少,这学期他下了狠心,比别的同学多选了四门课,勉强赶上,只是加上辅修的,就够他忙了。何况学生会又是个耗时的活儿。虽说这个学期社团有冯子在,不用担心;各院系的学生会都是熟面孔,好打交道;例行的活动有各部门的部长管理,他只用适时出席就好。可不看着,总是不放心,也不能叫别人有话说。
陶韬叹口气,取下眼镜揉揉眼睛。再一看表,开演快二十分钟,不知可看几页书了。正叹息间,耳边就听主持人报出一句话:“下面是由艺术系的乐队abettor和数学系一年级的李铭夏同学为我们带来的老歌,活着viva!”
陶韬手一抖,戴上眼睛就看台上,果然是那小子。只见他招摇的上了台,后面也果然是李铭春那个乐队,只好苦笑一声,责怪自己看流程的时候忽略了演出节目这一项。
还好,这歌…只是有些反叛,还不算惊骇世俗。就又瞅眼旁边,赵校长讲完话只略坐了一会儿,就脱说身体不好回了。三个理事正说着甚麽,意思是没留意台上,可陶韬晓得他们都在暗中估量,只是不说罢了。
虚伪。
陶韬摇头笑笑,自己不也是,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伴随着一阵欢呼,李铭夏拉拉系着的红色领带,弹响了贝斯,唱出一串歌词来:“觉得激动便流泪,碰上了花蜜便陶醉,活着是为了像蝴蝶来又去,害怕孤独便团聚,情过于迫夹便离去,活着末为我为谁。年轻得碰着谁亦能象威化般干脆,快活到半日也像活尽了一百万岁,任何事亦难像青春般清脆,快活到每日大一岁…”
气氛热烈起来,陶韬却皱起眉来。趁着礼堂里光线幽暗,立起身来。冯诚没说甚麽,只是笑笑,陶韬冲他微微点头,缓缓往场外走,果然在最后一个出口见到了他意料之中的人。
李理事。
陶韬没有立即上前,他有些玩味的打量这位传说中的人物。照片总有误差,真人却比照片通透。
约莫四十上下,端正挺拔,精明干练,眼神冷静犀利。却穿的是的西装,不是阿玛尼,这让陶韬有些惊讶。
为甚麽有钱男人一定要穿阿玛尼,眼前这个男人甚至没有用香水。
只是西装外套的口袋上,有根怀表的链子,在闪烁的光线与跳跃的音符下泛着银白的光泽。
银?不,也许是白金。
男人,先挣一亿身家才好开口。
这是谁说的,陶韬倒不用去追究,话有道理就可以。
李家身家多少,也许不是跟几个零能表示,可是有钱不见得有理由快活,但没钱却绝对是不快活的一个理由。
所以李理事紧皱的眉头也在陶韬意料之中。
他却注意到了,并未开口,只是眼睛盯着陶韬。
眼神的试探也许比说话更有效。
是陶韬还是上前一笑:“理事好。”
“你是陶韬。”
该是疑问句的,却在终点划下句号。陶韬觉着理所当然,并不介意,但脸上诚惶诚恐一笑:“理事真是好眼力。”
“冯诚主管社团,但是上报需要会长提出书面报告,再经理事会通过才有效。”
陶韬颔首道:“是。”
李理事转身出了礼堂,陶韬面上浮出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跟了上去。
外面已经黑了,夹道的路灯放着乳黄色的光。
这并非陶韬喜欢的颜色,但这颜色适合说些不能在日光灯下说的话。
所以陶韬洗耳恭听。
李理事却不着急,只是慢慢把手放入西装口袋,摸出一盒烟。
Davidoff。
空气突地浮现出一股奇异的香调。
那是沉浸在花瓣中,充满了果实的浓厚香味。那种纯净清新的感觉夹杂着花的芬芳,组合在一起,天衣无缝。
敏感,性感的男性,但又不乏绅士风度。
CoolWater,2002年的香水,不算新款。也许不仅是在夏末,任何时候,人们都更愿意用水来怀念逝去的一切。
不过眼睛尚有幻觉,何况鼻息。
空气里漂浮的是树木郁郁葱葱的绿意,绽放过一整个夏天的辉煌,此刻在路灯下无比安静。
陶韬把视线从烟盒上的金字收回来,李理事已经拿出一支烟来,夹在两指之间,并不拿出火机,只是看着陶韬。
有人抽烟,却从不带打火机,这不奇怪。如同有人会带打火机,却不抽烟一样。
陶韬一笑,缓缓上前,伸出了手。
并非Zippo的火机。
陶韬伸手只是接过了李理事手里的烟,面上是他一贯沉静的笑容:“理事,学校里是禁止吸烟的。”
面前的眼眸里一怔,却很快平复,好看的唇角弯起来:“陶韬,你很有趣。”
陶韬略略弯腰将烟递过去:“有趣并不代表会做事。”
“你想证明你作为会长的能力麽?”李理事接过来放回烟盒。
陶韬怎会听不出里面的一丝嘲笑,但他没有生气,甚至笑得更温和:“我相信理事会不是需要一个会为大家点烟的会长,这种事情自有旁人去作。”
李理事大笑:“很有趣。”
陶韬由他笑罢了,才道:“理事很少来学校,可惜这会儿太晚了,不然我很想请理事参观校园。”
“参观?”李理事抬手理理袖口,轻抚银色的袖钮,“我就是这里毕业的。”
“不过学长已经毕业十多年了,学校有很多变化。”陶韬面不改色。
“学长?”李理事放下手来,“作为学生来说,你也算厉害得了。不过在大人眼里,你还不够看。”
“多谢学长指教。”陶韬居然还在笑,甚至笑得更愉快了。
李理事道:“你心里一定在想,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这家伙也不是甚麽厉害人物,可是?”
陶韬没有开口。
李理事却道:“我以前是否见过你?”
陶韬赫笑:“若我是女生,是否可以认为学长在搭讪?”
李理事一愣,旋即大笑:“果然有趣…”却又低头轻道,“只是你很面善。”
“我的荣幸。”
滴水不漏。
李理事抬起头来:“陶韬,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81C6连看:)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理事请说,在允许的范围内,我全力以赴。”
“不要答应我儿子…李铭夏的任何要求。”
陶韬再笑:“恕难从命。”
李理事却点头道:“是否不近人情?”
“若是李理事担心我有意巴结,那倒大可放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陶韬不语,李理事自嘲一笑:“我指…他与铭春组建乐队之事。”
“这并不全由我决定。”
“你的意见很重要。”
“我只有送呈提交之权。”
“我并不想让铭夏恨我。”
陶韬释然,难怪以前乐队流产。并不是学生会巴结方家,却是有更大来头。难怪前任讳莫如深。
李理事道:“你是聪明人,该知清官难断家务事。”
陶韬垂目一笑:“既是家务事,怎麽好叫我晓得。”
“因为你是聪明人,聪明人晓得甚麽时候该说话,甚麽时候该闭嘴,甚麽时候该装傻。”
“那麽,是否意味着此刻我该闭嘴,等理事你拿出一张支票的时候再装傻?”
“支票?”李理事一愣,额尔朗笑,“你果然是聪明人,只是我却不需向你付账。”
陶韬点头道:“若理事当真备有支票给我,可见也不是聪明人。”
“聪明虽好,却永远比智慧低一级。”李理事收敛笑容,“我今天没有来过,你也没有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