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传前篇————胖红红
胖红红  发于:2009年10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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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了它就不疼了吗?!”成功嘟哝。
  “一个人的承受力是有限度的”高杨说,“你看,你不是想到过自卫吗?那为什么你的心就不能设防呢!”高杨几乎是在叹气,“心一旦受了伤,就没皮肉伤那样容易好了。”
  成功垂下眼帘,看着车子的正在不断跳跃的仪表,说:“你总这样揣度人心,不累么?”
  似乎是被问住了,高杨瞟了一眼成功,不再做声,专心开车。
  然而,话一出口成功就后悔了,因为高杨说过,揣度人心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他不想伤害了他。
  “嗯……那个,高杨,我胡说八道的,你别往心里去啊——我没别的意思的……”
  “你说得对,揣度人心是累。”高杨说,“可是,逃避就不累吗?”
  高杨淡淡的说,没容成功答话,他又说:“今天晚上我就该回了——你什么表情啊?我不是杨乐,你用不着那个模样,我只是回基地!”
  “哦!”
  “假期结束了,就该归队了。”
  成功想,我又没问你,
  “有空多来看看班长吧,他挺喜欢你的。就当是帮我和杨乐个忙,好吗?”
  “切——我来看于哥有你和杨乐什么事?”成功撇嘴,于家喜是他朋友,来看朋友是应该的。何况,还有一个让他惦记的刘美丽在那儿呢。“对了,于哥那里,你们就不能想想办法吗?于哥太辛苦了。”
  “班长那脾气,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的,怎么会接受别人的帮助,即使是我们,一点点的给予也会伤害他的……对他那样的人,最好的帮助就是尊重!”
  高杨问了成功的住址说要送他回去,“没法子一起吃饭了,一会儿我跟班长道别之后就直接回去。”
  车子开到吴优的小区门口停下,成功下车。高杨从车里探出身子来道别,“我走啦——好好保护自己哟……”
  成功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高杨缩回去,突然想起什么,又探出身来说,“哎,成功——你做的点心味道不错。”
  成功笑了。
  高杨的车子很快的调头开走了。
  成功想,这个高杨,其实是披着狼皮的羊。
  
  成功回到吴优家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钟。难得今天回来这么早,上次买的材料还有,成功想再做点点心,做饭他不在行,老让吴优请客他也不好意思,看自己的点心反响还行,他就做自己拿手的吧。
  可是,一进屋,他就被满屋狼藉吓了一大跳。
  地上乱七八糟的扔着八九个空啤酒罐,烟头也扔得到处都是,紧闭的大厅里仿佛一个香火场,烟雾缭绕,沙发的靠垫也东一个西一个扔得到处都是,当成功手忙脚乱的从烟头下抢救出一个靠垫时,那缎面早烫出了老大的一片焦来,这个靠垫算是废了。
  成功惋惜的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始作俑者,此时的吴优半梦半醒的模样,颓废得让人心疼。
  “吴优?”成功轻唤,沙发上的人没有反应。他伸手推了一把,吴优浅浅的呻吟一声。成功意识到不妙,探手试了试吴优的额头,老天,烫的惊人。
  成功吓坏了,使劲的推吴优,仿佛只要他能醒过来就会没事了。然而,他怎么推也只是换来了几声呻吟,吴优眼皮都没抬过。细看之下的吴优脸上不正常的红着,显然是烧得厉害。
  成功拿起电话果断的拨打了120。
  医院的诊断很清楚,感冒引起的发烧,39.7度。
  “发烧也会死人的,知不知道?怎么这时候才送来?都神志不清了。”挂针的小护士一边找吴优的血管,一边严厉的批评。
  成功连连点头认错,一边提心吊胆的看着小护士麻利的给吴优注射针剂。他生平最怕的就是医院,刚才着急着送吴优过来没在意,现在稍稍松了口气,才记得害怕起来。他对白衣服戴口罩的有着永远的敬畏,好在现在的医院里没有了刺鼻的来苏水的味道,否则,成功会觉得自己都成了病号。
  “喏,去办住院手续吧。”打好针,小护士交给成功一张单子,按医生的医嘱,至少得住三天医院。“快去快回,这儿吊着针呢,盯着点,快完的时候就按这个按钮叫我来。”小护士指着床头一个红色的按钮不客气的吩咐。
  成功诺诺的接过单据就跑出去,出了门才想起不知道地方,又折回来问,小护士白了他一眼,给他指明方向。成功赶紧去了。
  在收费处,里边开口就说要两千块钱的押金,把成功吓了一跳,里边的中年妇女很是没好气,“没缴费就先让你住院就已经够人道主义了,还想怎么着?没钱就别生病呀——”
  噎得成功眼睛一热,他赶紧走开,站在一边拼命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这吴优都成这样了,跟死亡也就擦肩而过,可是怎么能有人说得出这样难听的话呀?!是不是没钱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顾不上多想了,成功匆匆的跑步出医院,找银行取钱。这时候他万分庆幸的是他有带银行卡在身上,银行卡里有钱。银行卡上还有一万三,成功将钱全部取了出来。这时候,钱放在身上更妥当些,谁知道办完手续交完费还会不会有别的花销。
  交完费办好住院手续,成功又脚不沾地的跑回门诊的住院室。还好,吴优的药水还有半瓶。至此,成功才终于松了口气,在病床边坐下,静静的守候着吴优。
  病床上的吴优的脸色好像没那么吓人的红了,好看的眉毛微微的蹙着,长长的睫毛下是一片青黑。那个精灵似的人憔悴不堪,让人怜惜。
  成功一直在想,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就没见他快乐过呢?他见到的吴优从来都是心事重重的,看不见底的眼睛好像总有说不完的愤怒和讥诮。那双手指纤长形状美好的手因为长期夹着烟,已经被烟雾熏黄了不少。
  即使是不懂音乐,成功也知道吴优的钢琴弹得很好。可是,在吴优家那个空旷的大厅里,却没有一架钢琴。是钢琴放在别处还是根本就没有再弹?成功不得而知。但是,他想,那个弹钢琴的吴优是真正快乐的。
  医生给吴优开的是三瓶针剂,打完吊针都到了晚上八点多。吴优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可是,来查房的医生说已经没什么大事了,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晚上再好好注意观察就行。
  至此,成功是真正的松了口气。看着荧光灯下脸色已经接近正常的吴优,他心里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医生又跟护士交代说今天晚上继续留在门诊,明天再转到住院部。
  虽然医生说这样的毛病不需要人陪护的,让成功晚上可以回家休息,但是成功还是决定在医院陪着吴优。他不希望吴优醒过来的时候看不见一个朋友。再说了,他也不知道吴优有哪些可以通知的朋友。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成功接到了高杨的电话。高杨已经回到部队,他让成功记下他办公室的电话,因为他敢打赌以前给的那个号码早就叫成功给冲下马桶去了。
  成功很不好意思,因为高杨说的是事实,当初以为高杨写的那个号码和姓名都是假的,所以很干脆的冲下了马桶。成功说自己现在手边没有笔,改天再记吧。高杨立刻问他干嘛呢?这么晚还不回家,又想招小流氓呀?
  成功叹了口气,说自己的朋友住院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跟人说说,因为他实在是太紧张了,一想到再晚一步,吴优就有生命危险,他就后怕。死亡其实离人是很近的,成功第一次有了切身的体会,所以,他前所未有的害怕。这时候,如果能有个人说说,他会觉得好过得多,而高杨的电话来得很是时候。
  高杨在那头听完,劈头就问,“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
  “哎?”成功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真是没吃饭呢。紧张和害怕使得他根本没有饥饿感了。经过高杨的提醒,他发现自己很饿,为此,他抱怨高杨害得他饿了。
  高杨轻笑,说他那里的食堂倒是什么时候都有得吃的,如果成功长翅膀飞过去,他就一定好好的招待他。
  成功啐了他一口,说他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然后挂机去找东西填肚子了。不管怎么说,成功都是很感谢高杨的,他适时的电话恰好让他得到了一定的放松。哪怕只有三言两语,他也觉得安心很多。
  


37

  吴优是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醒过来的,他一动,趴在他的手边的瞌睡的成功立刻就醒过来,紧张的问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吴优反倒哑着声问怎么回事。看吴优没什么不良反应,成功伸手摸了一把吴优的额头,果然已经退烧了。便轻松的数落吴优发烧生病居然还敢酗酒,轻描淡写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你就在这儿守着?”吴优淡然的问,仿佛成功说的的那个病人不是他。
  “哦!”
  “你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成功不解。
  “我不会给你回报的。”
  “为什么要回报呢?”成功更是不解。“回报什么?”
  “你觉得自己很高尚吗?”吴优讥诮的问。
  成功抓着脑袋,他真的懵了。吴优是不是烧坏了脑子,要不怎么尽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于是,他让吴优还是少说话,多休息,有什么事情等病好了再说。
  吴优不再说话,又闭上眼睛。过了一会,他又折腾着起身,说是要上厕所。他不让成功扶他,可是,脚刚着地,立刻就软了下来。时刻准备着的成功立刻扶住他,他心有余力不足,终归是在成功的搀扶下去了厕所。
  “成功,你这样算什么?日行一善吗?”重新回到床上躺好的吴优闭着眼睛问。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成功仔细回忆了一下,是了,当初高杨在火车上就说过这样的话。这个混球,就没个正经的时候。
  “想到什么了?瞧你笑得……”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看着他的吴优问。
  “一个朋友。”成功惊讶的是自己有在笑吗?
  “王韬?”
  “不是。”成功摇头。
  “看来你在北京都是混的不错,朋友不少。”
  “没有啦。”成功叹息说自己不是善于交际的人,没什么朋友的。
  “王韬呢?算是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跟他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那是老师,跟朋友不一样。”
  “不一样吗?可是他真的教会我很多东西。”
  吴优笑了笑。成功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对了,吴优,你肚子饿吗?”他自己是吃了两个面包,倒是买了几斤苹果柑橘,还有奶粉,这些是给吴优的。他没有照顾过病人,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吴优说挂了几瓶水,肚子倒是不饿,也没什么胃口。打消了成功想给他洗个苹果的念头。
  “那,要不要给你的什么人打个电话说一下?”成功问。
  “没必要。又不是临终告别。”吴优冷冷的说。“再说了,我也没有什么人可以通知。”
  成功谨慎的没有答话,他想病中的吴优心情不好,就让他发泄发泄吧。
  “你想,你死了,会有人为你流泪吗?”吴优并未因成功的沉默而放过他,他问了一个成功绝对回答不出来的问题。或者,他对成功的答案根本就不感兴趣。因为他接着又说了起来,“我死了,是不会有人为我流泪的——我大伯倒是会为我流泪,可惜他死在了我头里。”
  吴优的大伯就是成功认识的文化馆的吴叔,他已经去世了。
  “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就跟家里人闹翻了,因为我跟家里人出柜,他们不能接受一个同性恋的儿子,这样跟神经病没区别的儿子他们宁可从来没有生过。现在想来,真是滑稽。爱情的确是可以令人盲目,更可以令人愚蠢。我以为我很勇敢,我是真的勇士,为了爱情,我可以不顾一切,这样,我的爱情够真了吧?够伟大了吧?我敢于向世人宣布,我爱,我怕谁?偏偏,我押错了宝,我把我的一切都押在了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上,我忘了,人心最是善变。我可以不顾一切,可是我爱的人不能没有一切。这世上,他想要的东西太多,爱情不过是其中的一种,即使没有爱情,他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我们象南极和北极一样处在了两个极端,我不能没有爱情,他最先放弃的却偏偏是爱情——更可怕的是,当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才发现,他放弃的不是爱情,而是我——因为他爱的根本就不是我!!”
  躺在病床上的吴优双眼直直的望着雪白的天花板,面容几近狰狞的述说。凌晨的暖气好像不那么暖了,成功觉得脊梁骨在嗖嗖发凉,他很想不让吴优再说下去了,可是,他说不出话来,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吴优生生的撕开自己的伤口,他觉得恐怖。直面自己血淋淋的伤口的吴优仿佛在舔舐中汲取能量,等待着绝地反击。
  “有意思吧?我爱的人不爱我!在他眼里我是谁?吴优,不过是在一个适当的时机出现的一个适当的人选,他选择这个人来排遣他爱所不能的寂寞忧愁。他爱上了一个不应该爱的人——真是滑稽,这是不是他的报应?我爱他,他爱他,那么他的他呢,爱的又是谁?像不像一个怪圈?我们爱的永远不是爱自己的。其实,就算他爱的人也爱他,又能如何,他那样的人,怎么舍得为了爱不顾一切?爱他的和被他爱的,都注定要为他的选择做出牺牲。”
  “我为爱情牺牲了亲情,结果爱情也没了。至于友情,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什么友情,打断骨头连着经的血缘都靠不住,友情又算什么?好在,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是靠得住的,那就是钱。钱,就只有钱不会欺骗、不会背叛、不会抛弃了。没有人会蠢到会跟钱过不去,有了钱,自然也就有了友情,我的家人拒绝我,但是不会拒绝我寄回去的钱。你说,这样的家人、这样的朋友会为了我掉泪吗?”
  “成功,这个世界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的,这个商业化的社会,所有的人都是商人,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来交易。今天对你好是为了明天更大的利润。所以,别在弄明白别人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之前就因为别人对你的好而着急着感恩戴德,免得将来后悔莫及。”
  “抓紧一切机会挣钱吧,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至少还有钱。别想着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挣钱,那样你手指头就是磨平了恐怕也挣不来一平米的房子。死了,钱虽然是带不走,可是,至少活着的时候,你可以因为有钱而随心所欲。”
  成功呆呆的听着吴优的一席话,他没法不呆。吴优的很多话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如果说先前的关于吴优的爱情悲剧的那部分让成功动容的话,那么关于钱的论调则是让他目瞪口呆。
  钱,在成功所接触到的道德伦理中都是污秽的、肮脏的,对金钱的渴望至少是被人们羞于认可的。从来没有人这样□裸的表明自己对金钱的认可,甚至用金钱否定了世间的一切伦理道德。
  成功不是生活在乌托邦,他当然也知道钱的重要,比如昨天晚上,要是没钱,天知道吴优还能不能在这里愤世嫉俗侃侃而谈?可是,相对于关于钱的理论,成功更悲悯于吴优的遭遇,一个人究竟遭遇到什么才会这样对人性彻底的绝望?
  仿佛知道成功在想什么,吴优笑了一下,是那种冷漠、自嘲的笑。“想知道我是怎样赚钱的吗?”
  成功好奇,但是他宁愿不知道,因为他知道吴优会再撕开一个伤口,把血肉模糊呈现在他的眼前。可是,他不能拒绝,因为更大的痛苦需要吴优用另外的伤痛来掩盖。
  “我没读完大学,钢琴跟爱情一样,成了我心中一个永远没办法圆的梦。很早,我就来北京了,跟你一样,我以为凭自己的力量可以走出一条路。直到最后,我发现了一条捷径,可以更快的积累到财富。原来,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卖的,我还有一副可以卖到好价钱的皮相,所以,我卖了,而且卖到了一个好价钱。我用十年都未必能走完的路,现在我一步就完成了。所以你看,你眼里的成功人士的背后也许都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血腥和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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