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为父骗你吗?」
「义父息怒。义父的推论合情入理,孩儿从无半分怀疑。只是,义父不喜欢我跟他来往,直接开口便是,何必出掌自伤,嫁祸于他?为了孩儿一人,先是损伤义父贵体,又累得数名师兄枉送性命,孩儿实在无地自容。」
「为父是怕你天性仁厚,割舍不下手足亲情,反遭奸人所害,这才出此下策,万万没想到此人功\夫如此厉害。你既然对为父起疑,又何必为裂风谷效力?尽管回去跟兄长重修旧好便是。」
「不可能。我跟他相处不到三天,就知道他心中恨我入骨,有时对我嘘寒问暖,有时又巴不得把我大卸八块;到底原因何在,我是半点也不晓得,他却又死也不肯跟我说清楚;一看我想不起来,就莫名其妙开始生气。真是冤枉,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我又有什么办法?不高兴的话,他自己去山上摔摔看不就得了?看这情况,就算恢复记忆,还来不及重修旧好,旧恨就先加倍了。」
摔坏的那一半脑子里,到底锁着什么样的黑暗记忆,很想挖出来,却又害怕知道。
「你怕他来杀你吗?」
「孩儿说过了,他绝无此意。说得难听一点,他没那么勤奋。」
「既然你不认为骤雨狂扬会上门寻仇,为什么还要自告奋勇接下这差事?甚至以性命做赌注?」
「我今天来这里立誓,为的是义父和裂风谷的再造之恩;讨这差事,为的是我自己。」
「为了跟他做个了断吗?」
「‧‧‧‧」
老者慈爱地一笑:「廷儿,你就放手去做吧。等这事了结,咱们就让它烟消云散,再也不要提起。你永远是我的好儿子,岚儿也永远是你的贤妻。我们从此一家团聚,一生一世开开心心地过活。」
美少年沈默不语,忽然跪了下去,对着老者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廷儿,你这是‧‧」
「义父,请您千万记得,今天出了这山洞,谢廷宇就死了。日后若是有人拿妙手空空儿的作为来跟裂风谷过不去,您绝对要死赖到底。」
「什‧‧」
年轻人轻轻一揖,健步如飞地走出洞去。
老者望着他足不点地的背影,喃喃自语:「孩儿,你太多虑了。」
第 65 话
月亮日渐圆润,中秋即将来临的夜里,天扬一个人在客店房里等飞飞。几个时辰之前,飞飞从房里冲了出去;因为天扬告诉他,不希望他一直黏着自己。两人争辩了几句,然后飞飞就跑掉了。天扬本以为他是出去散心,等到三更,忽然明白,他不会再回来了。
这样很好。天扬很赞同这种安排。刘悟已死,裴研一家的仇已报,他不欠飞飞什么了。以飞飞的本事,应该也不至于遭到什么危险。这个年纪的男孩,应该到大城市里见见世面,或是五湖四海闯荡江湖,而不是跟自己这个懒人一起整日无所事事。
领悟了这点,心头轻松了不少,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虚脱。他觉得好累好累,头逐渐重了起来,终于落在枕头上,深深睡去。
一阵风吹入房内,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从门外的黑夜中不着痕迹地浮出一个人影,简直就像黑暗凭空生出来的人。那人静静地进入房内,虽然不能像飞飞那样上天下地,动作也是有如鬼魅,没有半点人气。
有些事不需要记起来才知道。虽然还是没有记忆,但他仍可感觉到,妙手空空儿正确确实实地回到他的血液中。他是天生的杀手。
天翔走到天扬床边,手上匕首白森森地泛着寒光。他非常小心稳定心神,避免露出半点杀气,免得自己英年早逝。
举起匕首,慢慢向天扬颈中靠近。他注视着天扬的睡脸,看见他微蹙着眉头,长长的睫毛下隐约有泪\光闪烁,薄唇微张,彷佛在呢喃些什么。
祝你好梦,骤雨狂扬。
这种死法有点窝囊,但是只能怪你自己。
从你离开裂风谷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杀了你。
裂风谷的人现在全像炸了窝的母鸡一样到处乱窜,生怕哪天你找上门去杀个落花流水。
只有我知道,你这辈子再也不会踏进裂风谷一步。你甚至连看都不会再看我们一眼。
所以才不能原谅。
明明傲得一塌糊涂,被别人设计陷害了,居然连辩解都懒得辩,袖子一拂就走人,一脸「随你怎么想,我才懒得理你」的表情。
瞧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了吗?只怕没那么容易。
我不会任你逍遥下去的。
如果要让你左拥聂隐娘,右抱小飞贼,从此视我如无物,我不如一剑把你杀了。
这一剑刺下去,就等于向天下宣告,妙手空空儿重出江湖。
不管是想夺权的官吏、老婆被抢走的乌龟、或是被倒债的冤大头,所有满肚子火却不想弄脏手的人有福了。
只要价码合适,空空儿就会让你的仇家全部消失。
这就是我选的路。
裂风谷里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全心全意爱我的人,但我偏不要。
可怜的青岚。她配傻瓜谢廷宇很合适,要当妙手空空儿的妻子,资格还不太够。
从此以后,我动手只发一招。
一击若是不中,立刻收手,绝不恋栈。
这世上再也没有值得我回头看第二眼的东西。
再见,哥哥。
眼看匕首就快要刺入哥哥喉头,脑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若是半个月前,这件事他铁定连想都不敢想,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收回匕首,弯下身去,吻上天扬的唇。
说是吻,其实只是轻轻在他唇上一碰,随即离开,但这样已惊动了天扬,发出了细微的呻吟声。天翔原先还怕他醒来,看他翻了个身,又继续睡,竟觉得有些失望。
这时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钻入耳中:「翔弟‧‧」
天翔全身一颤,几乎拿不住匕首。
睡梦中的天扬开始痛苦地挣扎起来,口中发出喘吟:「嗯‧‧翔弟‧‧住‧‧住手,不可以‧‧不要‧‧」
天翔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在一瞬间冻住了:自己那个梦,是真的!
那双魔魅的眼睛不时射出的怨毒光芒,还有他卡在喉头说不出口的话,原来是这么回事。
脑中一片空白,呆了许\久,忽然听到耳边有嗡嗡声,一只绿色的小虫不知何时竟停在他衣领上,趁他不注意,飞向熟睡中的天扬。
天翔不及细想,一掌挥出,掌风将小虫刮得老远,一头撞上了对面的墙壁。天翔走过去一看,那东西已折成两半。看起来像蜜蜂,但是绿身金翅的蜜蜂未免太少见了。这绝对不是天然之物。
天翔瞪着那死去的虫子,心中升起一股十分不悦的感觉。
义父,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疑问马上就被他拋到脑后,因为他听到身后有声响。回过头去,只见床上的天扬半撑起身子,张大了眼睛诧异地盯着他:「你在这儿干什么?」
天翔回望着他,俊美的脸上逐渐泛出冷笑,:「我还要问你在干嘛呢。」
天扬听不懂:「什么?」天翔缓缓走向床边,身体向他逼了过去,天扬不由自主地后退。
「你刚才在梦里做什么呀?」
「我做梦关你什么‧‧呜!」天翔的唇狠狠地封住了他的嘴,舌头也毫不客气地入侵。相隔了一年的吻就像野火一样,烧得又快又猛,天扬的手指掐入他的手臂,却无法阻止他。
全身力气都被吸走,脑子也停止运转,眼看要晕过去的时候,天翔放开了他,看着他迷蒙的双眼和艳红的唇,说:「这种事,我们以前也做过,是不是?」
第 66 话
天扬又羞又气,努力反驳:「那只是因为我中毒,你喂我吃东西而已,根本没什么!」
「哦,是吗?」凑上前去,张口含住他的耳垂,天扬「啊」的一声,全身发颤,说不出话来。
「那这个呢?以前有没有做过?」
手指来到他领口,笔直地伸了进去,逐步探寻着天扬每一寸的肌肤。「还有这里,以前应该也碰过吧?这里呢?」口中说着淫乱的言词,手指变本加厉地肆虐着。天扬别开头去,紧闭双眼,却无法控制口中漏出的呻吟:「嗯‧‧唔‧‧不‧‧」
扯开他的衣襟,看见他的肌肤已逐渐泛红,微微一笑:「我就说嘛,怪不得你老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唉,何必逞强呢?就算瞒得了我,你又怎么瞒得了自己的身体?真可怜,那个小鬼是绝对没办法满足你的。这一年来你想必忍得很辛苦吧?每晚全身热得像火烧一样‧‧」
天扬咬牙道:「住口!」天翔低头,含住了他的乳尖。「啊啊!」顿时全身力气尽失,任由他将自己置于身下。
记起了一件很糟糕的事:虽然已经练成了天下无敌的功\夫,但是这个身体有时会不太听话。
天翔俯视着他,天扬愕然发现他眼神中有情欲,却也带着一股森冷的怒气。「你还是乖一点的好,我现在可是火大得很。我一失去记忆,你就正好装傻,趁机摆\脱我,是不是呀?哼哼,算盘打得真精哪!」
「你胡说‧‧什么‧‧」天扬惊慌地望着他。
天翔用力抓着他的手腕,勒得他无比疼痛,他发现天翔变粗暴了。
一直被蒙在鼓里,为了天扬莫名其妙的举动万分苦恼,却又总是一头雾水;身旁的人,连那个爱撒娇的飞飞,一个个都拿他耍着玩。真的是越想越火大。
天翔俯身咬着他的耳朵,伸入舌头说着:「你要知道,不管我有没有记忆,你永远都是我的人,就算我忘了,你也不能忘。我现在就让你牢牢地记住!」用力扯下他的长裤,拉开他的双腿;天扬骤然感受到强烈的恐惧,叫道:「不要!」
「你一辈子也别想甩掉我,就算把我推下山崖也一样!」
天扬脸色一僵,奋力挣脱,右手狠狠地甩了天翔一巴掌。用力推开他,坐起来怒声大叫:「我没有推你!你这白痴!」
天翔抚着脸颊,惊讶地看着他。
天扬气得满脸通红,骂道:「你有没有脑袋?我瞒你做什么?造了那么多孽,让你轻轻松松就忘得一乾二净,这还有天理吗?该失去记忆的人是我!我连想都不要想起来!就算你扯烂我的嘴,我也是不会说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成串滑落了下来。
天翔看他形容憔悴,显然吃了不少苦头;明明自尊比谁都高,却被逼得在自己面前流泪\,其中辛苦绝非他人能体会。不禁怒气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歉疚,还有怜惜。
隐约想起,曾经在远处的深山里,有一个年轻人,像风一样自由自在,什么都不怕‧‧
长叹一声,倾身往前靠去。天扬以为他又要继续动作,低头咬住了下唇。心中下了决意,这回绝对要狠狠赏他一剑,大不了杀了他再自我了断便是了。
然而天翔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说了一句他作梦也想不到的话:
「对不起。」
天扬愣住了。
长久以来,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把你给忘了。
对不起,做了让你生气的事。(虽然到现在才知道是什么事。)
对不起,听了别人的谗言,冤枉了你。
对不起‧‧‧
「有我这种弟弟,你一定很辛苦吧?老是为了我遇到一堆麻烦事,看来我好象真的是天生来给你惹祸的。」伸手轻轻抚摸天扬的脸颊:「你放心,我会从你眼前消失掉的。你以后就轻轻松松过日子吧,我再也不会来吵你了。」帮他整好衣服,站起来走向门边。
天扬厉声说:「一点也没错!」
「‧‧‧‧」
「我早说过了,要是娘没生你最好,这样我一辈子就开心快活了!你出生以后,我就从没遇过好事!」眼泪\成串滴落:「可是有什么办法,你已经出世了呀!事情已经这样了,就算你现在走掉,我也不可能比以前开心啊!所以,」语声哽咽,虽然极力忍耐,模糊的泪\眼中仍是露出了求恳:「你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天翔奔到他身边,紧紧地抱住了他。天扬颤抖着,伸出手臂,有生以来第一次响应他的拥抱。
嘴唇,再度紧密贴合。
凌乱的衣衫散落一地,两具身体比以往更深刻地交缠着。
世俗规范,道德礼教,理性和羞耻心,全顾不得了。此刻只想将全部身心交付给对方,消融几年来的瞋怨猜忌,让伤痕在激情中回复。
「啊!──」隔了这么久,再度被进入,仍是疼痛非常,但天扬努力地承受,反而将身体更紧地贴着天翔,随着他而律动。
忽然间,疼痛消失了,彷佛连身体也消失了。两人间再也没有界限,完全融为一体。心跳、血液、呼吸甚至意念都能互通,世上一切烦忧,所有明争暗斗,阴谋诡计,全拋到了九霄云外。
当振动的床终于恢复平静,天扬全身虚脱地躺在天翔怀里。天翔忽然用力紧紧地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这景象跟当初在月岭峰上完全一样,连温柔黯淡的眼神也完全相同,天扬心中又泛起一股不祥之感。想问他怎么回事,天翔却堵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开口。天扬经过这几天的折腾,已是身心俱疲,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天翔竟已不在身旁。
第 67 话
天扬到处找不到他,心中疑虑渐深,再看到墙角报销的夺命翠蜂,更是不安。别的不提,他根本不知道天翔为什么会来找他!
正打算到裂风谷问个清楚,忽然背后风响,有支剑朝他背心刺来,当然又折断了。
天扬回头冷冷地说:「你到底要吃几次亏才会学乖?」
谢青岚双眼赤红,脸色青白,带着哭音说:「你说!你把廷哥怎么样了?」
天扬怒道:「我还要问你咧!谢长江叫他半夜跑到我房里干嘛?」
「你少装蒜了!廷哥去杀你,没有成功\,你就把他杀了,是不是?」
天扬脸色转白:「翔弟‧‧来杀我?为什么?」
「你杀了刘悟,还会对我爹客气吗?若不杀你,我们根本不能安心!」
天扬冷笑:「你们裂风谷在我面前连蚂蚁都不如,谁有那闲功\夫去杀你们?我连你爹都懒得杀,又怎会杀我弟弟?回去叫你爹不用白费力气了!你以后也别再指望那小子,他不会再受你们摆\布的。」
青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坐倒在地,泣不成声地说:「没用的!既然你活着,廷哥‧‧廷哥就活不成啦!」
天扬一震:「什么?为什么活不成?」
「追日箭‧‧」
天扬一听到这三个字,大惊失色,厉声说:「追日箭又怎么了?给我说清楚!」
青岚抽抽搭搭地说:「一个月前,刘悟算出空空儿在裂风谷,来见我爹,要我爹用廷哥作饵,帮忙除掉你,条件是把夺命翠蜂借我爹用一个月。那时刚好抓到聂隐娘,廷哥又硬拉你来谷里,我爹就想趁机下手,没想到你身上刀枪不入,夺命翠蜂根本叮不到你‧‧」
天扬想起裂风谷那群马蜂,想必夺命翠蜂就混在其中。
「你功\夫又强,我们根本没人能靠近你;只有廷哥说他有办法趁你睡觉时偷袭,所以‧‧」
「所以你爹就派他来暗杀我,其实最终目的是利用他带夺命翠蜂来叮我,至于翔弟的死活他就不管了,是不是?」
谢长江拼命挑拨离间,想必正是为了他日利用天翔来杀自己。想到天翔这么敬爱谢长江,那老狐狸却把他当傻子耍,不禁怒火狂涌。
「夺命翠蜂已经被打死了,你们死了心吧!」心中一凛:「那你为什么说翔弟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