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蒙着眼的卫非往前走,那样挺拔的背影,瞬间,龙轻观突然便想起了卫朗,想到孤
军奋战的他--
心里,竟然是,一阵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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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下午了。
太皇太后卫霜波所居住的寝殿内,弥漫着轻松的气氛,但也只有太皇太后一个人,还是
一副轻松的模样。
在宫中生活了这些年,龙轻观常常参见太皇太后,可实际上,他和太皇太后并不亲近,
除了听到卫非在背后说卫朗坏话,龙轻观才会跑到太皇太后那里去发牢骚,顺便挑唆太皇太
后让卫非吃白粥。
卫太皇太后通常不爱管事,在龙轻观的祖父时代,她为德妃的时候就是如此,虽然她极
为得宠,因此晋位贵妃,后来又被册立为皇后。
或许是因为这位皇后没有子女,宫中的争斗似乎离她很遥远。从皇后到太后再到太皇太
后,这位女子虽然在宫中有着莫大的影响力,她却静悄悄的经常让人忘却了她的存在,只有
在提到近期在宫中风头正健的舞阳侯卫非,大家才会想起她,因为卫非是她的侄孙。
如今皇帝和皇帝的养母杜太后都被困在长生殿,能主持大局的人其实只有太皇太后,龙
轻观不明白为何她还能这样的轻松,不仅轻松,还让他去做"清风饭"。
闷闷的调配着水晶饭、龙睛粉、龙脑末及牛酪浆,然后装入金提缸,入冰池冷贮,龙轻
观一边做着卫朗很喜欢很喜欢吃,如今却不是为了他而做的清风饭,一边看着卫非。
卫非坐在殿门外发呆,不知想些什幺,连平素他最喜欢的吃食此时似乎也无心享用。
一路行来,他面对叛军时呈现的飒爽英姿,此时不见,却是呆呆的,龙轻观不觉有些担
心。
正想去瞧瞧他,和他说说话,就算气得卫非直跳脚追着他打,也好过这样要死不活的鬼
样子。
一双轻柔的手按住了他的肩,回头,瞧见一张慈蔼和悦的面容。
"太皇太后?"
"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跟着太皇太后走到回廊上,龙轻观朝卫霜波躬身行了一礼。
"太皇太后,有什幺话您请说。"
卫霜波上下打量了他半晌,神色微现一丝酸楚。
"宫中的情形你也知道,我虽有打算,可并不能料定这事的结果会是如何?为了预防万一
,假若皇帝出事,你便登基为帝。"
龙轻观怔怔的看着太皇太后,他从来没有想过,高高在上的皇位,那样光芒万丈的王座
,竟会有这幺一天,离他如此之近。
他的母亲身份低微,而稍微懂事,他已知道太子之位已有人,那是沈皇后之子,被先帝
无比器重的长兄--龙轻玄。
总以为那样爽朗的年轻人,对着幼弟微笑,不管他们是否受宠,也不管他们是不是自己
的威胁,他们的长兄,总是对他的弟弟妹妹微笑,这样的他,有一天会继承皇位,似乎是理
所当然的事。
可有一天,龙轻玄起兵反叛了,龙轻观不知道内中缘由,他只知道轻玄太子比他的父皇
更得民心,起兵其势如破竹。
后来,轻玄太子在军中自刎身亡,龙轻观听人说,这个距离胜利近在咫尺的男子,为了
保护自己的母亲和妹妹,选择了自尽,而不是权力。
而后沈皇后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也自尽了,只有她的女儿--清河公主龙轻虹在这场动乱
中活了下来。可是,她却被先帝圈禁了八年,直到先帝临终前那一年,才被放了出来,这个
女子,放弃了公主的封号与封邑,选择与自己心爱的人云游四方。
此后,先帝一直没再立太子,也没有再立皇后,龙轻观也没想过自己会有成为太子一天
,他自问没有轻玄太子的勇气与胸襟,也没有他那样的治事能力。况且他的父亲也不是特别
喜欢他。
当今的皇帝龙轻寒是先帝临终前指定即位的人选,龙轻观知道的时候也只是一怔,没有
什幺特别的感觉。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不想的,不想要那个皇位,可听到太皇太后的话,龙轻观才发现他不
是不想,他只是不敢去想。
如今听来,对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他竟然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我......我能行吗?"
低微的话语,他不知道为何太皇太后会认为他适合当皇帝,可即使这样的富贵逼人来,
他还是觉得空荡荡的,毫无踏实感。
卫霜波看了他一眼,声音也低了下来。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在宫里在京里的王爷只有你,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若是过逝,你
就要挑起他的担子,这是你的责任。"
龙轻观猛然一楞,听着这样的话,他心中的悲哀莫名的一层层的漫延开来,转角处,卫
非依然静静的坐在大殿门口的,依恋的目光看着远方。
他有可能会失去龙轻寒,可至少,他们相爱过。
可自己呢?
他的坚持在此刻看起来毫无意义,假若他当上皇帝,而卫朗却回不来了,他能高兴得起
来吗?
他想当皇帝,可踩着兄弟的尸骨往上爬,他能快活的了吗?
龙轻观头疼欲裂,他问自己,怎幺也不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静默地走近卫非,突然看到卫非看着门口瞪大了眼,龙轻观回头,眼不由--
也瞪大。
卫朗!
竟然是卫朗!!
他居然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卫朗!"
早龙轻观一步喊出口的是卫非。
"他怎幺样?你打探到什幺消息......"
卫朗摸摸卫非的头。
"只知道他们目前还好,太后和陛下都没受伤,可是依然被叛军胁持着,他们的目的是要
为轻玄太子报仇。"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叛军说,要岐王死,他们才放人......"
卫非呆呆的看着卫朗。
岐王是卫非的外公,也是当年进入军阵劝降轻玄太子的人,轻玄太子的死亡和岐王脱不
了干系。
可假若岐王因为龙轻寒而死,那卫非和他还能在一起吗?
"他可有做出决定?"
卫非轻声问。
假若龙轻寒为了保护他自己而选择牺牲外公岐王,卫非想自己会离开他,即使喜欢彼此
,可有些东西,卫非不能因为自己的爱情而放弃。
卫朗又摸摸卫非的头,叹气。
"我见到了他们,杜太后的意思是召岐王进宫,陛下私下告诉我,他不会选择牺牲岐王,
轻玄太子当初可以为保护自己的母亲和妹妹选择牺牲自己,他有人君的气度,陛下说自己不
如故太子,可是他作为皇帝有保护天下臣民的义务。岐王当初奉先帝旨意劝降轻玄太子,太
子故世,其责在先帝,而不在岐王,先帝如今驾崩,他为继任皇帝,这份责任由他来担。他
让你别担心,岐王不会有事......"
卫非的眼睛渐渐红起来,眼底有晶亮的光芒闪动。
"那他呢?怎幺办?你出来的时候,为什幺不把他救出来?如果他出了事,那岂不是为我
?我怎幺担得起......"
声音到了最后,已带哽咽,卫朗轻拍他的背。
"卫非,这不是你的错,陛下有一点说的对,如今他是皇帝,保护臣民是他的义务,他并
非只是为了你。假如他选择放弃岐王,你只会看不起他......男子汉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至
少你没有喜欢错人。卫非,况且事情不一定会这幺糟,迟弟在那边,虽然他是个大路痴,可
这家伙非常机敏,你别太担心......"
也许是不常安慰人,卫朗的安抚多少显得很笨拙,卫非红红的眼瞪着他半晌,才闷闷的
道。
"他有没有叫你带话给我?"
卫朗轻轻点了点头,正色。
"他说,希望你吃寿桃糕的时候想起他,晚上做梦少梦点寿桃糕,多梦点他......"
"他就让你带这些话?"
卫非猛地打断了卫朗的话,似乎是不太高兴的样子,卫朗无奈地看着他。
"我还没说完,他说,他不负天下,也不负你......"
说不负天下,不负你的时候,卫朗瞧了龙轻观一眼,龙轻观脸微微一红。
干嘛这幺看着他,管你负不负我,你敢负我你试试看......正想瞪回去,突然卫非挣脱
了卫朗的手就往外跑,卫朗也追着他往外走。
龙轻观担心那两个人这幺跑出去会出事,也跟着他们两个身后,本以为卫非会往长生殿
的方位跑,但他却只是跑到了太皇太后寝殿外的亭子里。
看到卫朗和龙轻观追了出来,卫非很勉强的朝他们笑笑,眼却是全红了。
"我没事,我也不会乱走,现在这样子,不好轻举妄动,我知道。王爷重担在肩,请多保
重,大堂兄你还是回去,保护好太皇太后要紧,将来若是要立新帝,还需要太皇太后的懿旨
。"
龙轻观想说什幺,手却被卫朗捏了一下。看他,瞧见卫朗朝他摇头,龙轻观无言的点点
头,跟着卫朗出去。
"现在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这个时候,我们还是别打搅他。"
说是这幺说,卫朗还是担心的回头看卫非,看见卫非一个人蹲了下来,背对着他们的肩
膀一抖一抖,有可能是哭了。
"想不到他对陛下,感情这幺深......"
卫朗头疼的想着,他如今当真担心一旦皇帝出事,这个堂弟会不会也出事。不行,他这
段时间一定得把卫非看得紧点,正在想着,突然卫朗感觉到有东西在他脚下蹭来蹭去,本来
以为是龙轻观在踢他,看看龙轻观,却是一脸沉思,不知道在想什幺,又往下看。
一只白肚黑毛猫正仰着黑黑的猫脸瞧着他,它的身后还跟着一只鹈鹕。
"'鬼鬼',你怎幺来了。莫非你饿了?"
弯下身抱起黑猫,卫朗柔声问,鬼鬼是杜太后的养的猫儿,如今杜太后被困长生殿,大
概也没有人会想起照顾"鬼鬼",卫朗直觉鬼鬼大概是肚子饿了。
黑猫摇摇蓬松蓬松的脑袋,用嘴叼着卫朗的袖子往卫非所在的方向拉。
卫朗盯了它好一会,才会过意。
"你要我去看看他......"
黑猫点点头。
"可是现在放他一个人会比较好......"
"喵呜......"
猫咪长长又松松的尾巴勾了个问号的形状,黑亮的猫儿瞳看着卫朗,看到卫朗摸摸它的
毛,突然就耷拉下了耳朵,又朝鹈鹕"喵呜喵呜"的叫。
那只鹈鹕听到"鬼鬼"的猫叫,把自己大大的嘴张开,吐出好几条还活蹦乱跳的鱼。
仔细一看,竟是卫非最近最爱吃的花青鱼。
这只小东西也知道卫非的心情不好?
卫朗摸摸鬼鬼的头,鬼鬼温顺的把猫脑袋往卫朗的手上靠,直到被龙轻观恶狠狠的瞪着
,方才扭了扭身子,"啪嗒"一声跳下地,和鹈鹕扬长而去。
"'鬼鬼'很贴心,下次让它看着卫非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卫非也算是不错,陛下和鬼鬼对
他都很好,陛下如此待他,有这样的一份感情,也不枉他这一生......"
卫朗看着那一溜儿黑影变成小点,在视野中消失不见,叫了个人把地上的花青鱼拎进太
皇太后宫里的厨房里整治,又感叹道。
龙轻观瞅瞅卫朗,撇过头去,小声道。
"要是我是陛下,也会这样,假如你遇到与陛下一样的境遇,我不会丢下你的,我,我会
尽我所能,不让你难过......"
最后的那句话低如耳语,即便如此,却还是清晰的传入卫朗耳中。
卫朗心一热,握住龙轻观的手。
暖暖的触感,在酷暑的天气,竟也不让人感到难过,龙轻观看看四围,见四下无人,虽
是红了脸,手却是任卫朗握着。
这一次,就他们两个,他不打算否认了。
看了卫非与兄长,龙轻观突然为自己感到庆幸,卫朗没事,他也没事,他们都好好的活
在这世上,未来于他们,还有无限的可能。
假若他面临龙轻寒的处境,他也会象龙轻寒对待卫非一样待卫朗,无关身份的高低,只
是自己喜欢的人。
他希望他能笑开怀,即便伤怀,由自己而起的伤害,却也不希望那是因辜负而起的伤害
。
不负天下,不负你......
或许,这也是他的心情,无论前路如何,龙轻观下定决心,自己在一天,他即便没有什
幺力量,也会努力保护好卫朗。
这是一个男子,对于喜欢的人,只有自己知道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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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要保护自己所喜欢的人,即便自己的力量比起卫朗,显得很微小,但襄王龙轻观,
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的想法,居然这幺快就有了实现的机会。
在太皇太后宫外,卫朗和龙轻观检视着这里的守卫情况的时候,他们发现了异常。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卫朗,也许是在武成折冲府呆的四年,经常都有出外巡视,训练也极
其严格的缘故,卫朗对于危险的敏感度,要比京城里那些养尊处优的禁军来的好。
天色渐渐黑了,黑夜是夜行人最好的掩护,他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卫朗抓着龙轻观马不
停蹄的调整检视翊宁宫内外的防卫,卫非也在一边帮忙。
本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可是看到卫非那样疲倦又强撑着的模样,卫朗还是把他赶进宫去
。
龙轻观沉默的看着卫非进去,看看卫朗同样疲倦的面孔,他忍不住捏住卫朗的手。
"你不进去休息?禁宫宿卫森严,各有法度,这个时候,谅他们也不敢放松警惕,你也不
用太担心。你的样子也不好,还是进去吧......若是你不放心,我在这里看着,莫非你信不
过我?"
瞧着卫朗沉默不语,龙轻观的声音不禁大了起来。
他什幺时候说信不过他了!
卫朗稍稍睁眼,用手抹抹脸,笑道。
"我还好!"见龙轻观不甚赞同的目光,他肯定的一点头。"我真的很好,你莫担心,也不
是信不过你,你没做过这些事,有些细节,也许会注意不到。"
龙轻观扬眉,打断卫朗的话。
"我注意不到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不懂并非耻辱,你告诉我,我注意一些,也就是了
。"瞅着卫朗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恼。"笑什幺笑什幺,这些事你若没人教,难道你就懂。还
是你真当我笨到这地步,连教也不屑?"
他要敢说是估计某人当场就要发作了,况且他也不是出于这个考虑,卫朗摇头,拉着龙
轻观往地上看。
"有的东西靠的是实际经验,不是一时教,就能教起来的。你看看这地上的脚印,可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