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夏渊慢慢从背后靠近文伊,缓缓伸出手,搂住他的腰,“那就让我和你一起做梦吧……我的梦……”
痛!
夏渊捂着被文伊的手肘重重撞了一下的肚子,痛得直咬牙。
“不用这么狠吧,少爷?”他皱着眉头说。
“要做梦咱们各做各的,互不相干,”文伊用手做势扫扫自己的腰部,“下次你要敢再乱来,小心我打得你面目全非。”
他恶狠狠地说着,然后转身朝屋里走去。
“我要睡了,晚安。”他十分好心地加送这一句。
“晚安,睡觉时空调记得不要调太低!”揉着受创的肚子,夏渊仍然没忘了叮嘱这一句。
“死不了。”小鬼也从没忘了这样回答。
一阵夜风吹过,夏渊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还挺冷的,小鬼千万别着凉才好。
啊啾……啊啾……
第二天是周末,夏渊终于又能和一向晚起的文伊一起吃早餐。
本来还挺温馨的,可惜时断时续的喷嚏声破坏了原有的祥和。
“你感冒了?”文伊是这样问的。
明知故问,夏渊心想,没感冒我没事找事打什么喷嚏呀。
文伊却是一副为什么会这样的表情。
那倒也是,上天还真是不公平,昨晚两人是一起吹风的,文伊甚至是光着上身,而自己却是穿着长袖睡衣,为什么最后反倒是自己着了凉?这可恶的小鬼身体未免太好了吧?还是说是自己太差?可恶可恶,让小鬼笑话了,真不甘心。
“要看医生吗?”文伊好心问道。
看医生?那倒不必,也不是什么大病。
“不用了,小病而己,吃点感冒药就可以了,家里有。”夏渊内心很是感动。
“没关系的,我送你去,不用客气。”文伊继续好心。
“谢谢,不过真的不用了,没什么事的。”夏渊继续感动。
“哦,那好吧。”文伊回答。
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为什么夏渊觉得文伊最后那句听起来有点失望?
看了看文伊,却发现他正带着羡慕的神情看着自己。
好可爱的……等等,羡慕?
这小鬼到底在想什么?
夏渊本能地揉了揉额头。
(六)
“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穿着病人衣服的看起来大概十来岁的男孩骑在医院高楼最顶层外沿的栏杆上,绝望地对着正试图靠近他的医生大叫着。
“小奇,你这个小傻瓜,别玩这样的游戏,不好玩的,我们回去看电视好吗?快下来。”年轻的医生对着男孩温柔地说,声音很是好听,医生身后的几个护士也露出亲切的笑容,希望令他冷静下来,慢慢离开那个危险的地方。
“我才不是跟你们玩的,我是说真的,你们要敢过来,我就真的跳下去!”男孩摇着头,坚决而悲伤。
“小傻瓜,有什么好想不开的呢,无论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不是吗?回这边来,叔叔和你一起想办法。”医生不断安抚着他。
“你骗人,这种病根本治不好,你是骗人的,我才不要信你。”男孩一边说着一边向外看了看那相离数十米的地面,居高临下的视感令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但他却仍然咬着牙,强撑着。
“谁说治不好的,不就是癌症吗,现在医学昌明,什么病治不好?你呀,就是喜欢自己吓自己,要是本来能治好的,你却这样自己白白送命,那岂不是亏大了?”
“可我不喜欢化疗,很痛。”男孩开始犹豫了。
“小奇,你不是常说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难道连那点痛也忍不了?你看看,你现在都有胆量坐在那里,要是叔叔坐在那里,早就吓得腿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你这么大胆的人,连那点痛也会怕吗?”医生静静观察着男孩的神情,觉得可以慢慢接近他了,于是他冷静地,一步步地,走近他。
“可是……会掉头发,很丑的……”男孩已开始被攻陷。
“你说叔叔的头发好不好看?”
“好看……”
“叔叔大学军训的时候,头发是要全部剪掉的,那时所有男生都得顶着一个大光头,但军训一过,没几个月还不全都长出来了!你这种年纪啊,个子长得快,头发当然也长得更快了,怕什么?”医生已渐渐靠近男孩。
“可是……”
“来,乖,你不是最喜欢和叔叔一起玩的吗?叔叔还一直在想,哪天你身体全好了,要出院了,叔叔肯定会舍不得,肯定会难过得掉眼泪呢。不过叔叔一定会躲起来悄悄掉眼泪,谁也不让看,不然糗死了。”
“才不会呢,叔叔什么时候都这么好看……”
话音未落,年轻的医生已到达男孩的身边,一把将他搂住,男孩也不再挣扎,只是伸出双手紧紧搂住医生的脖子,让医生将他抱离栏杆,他们身后的护士们也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
“好感人……”文伊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中的剧情,发出感叹。
夏渊坐在沙发的另一侧,看了看电视画面,又看了看文伊,他看得出也感觉得出文伊是真的感动,而且是很感动,所以他不得不开口了。
“真有那么感人吗?”夏渊实在没有同感,他向来对肥皂剧提不起兴趣。
“不感人?”文伊反问,然后他断定,“你这个冷血的人。”
“不,我的四少,如果是现实中的,发生在我眼前的话,我的确会很感动,但作为电视剧剧情,你不认为这种桥段这种情节实在太多太旧,甚至有点泛滥了吗?” 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实际上,只要是医院题材的剧集,似乎总少不了这样的情节,看多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但显然文伊有他自己的看法。
“有区别吗?”他问,“感人就是感人,不感人就是不感人,管它发生在什么地方。你太现实,夏渊,你以看戏的心情来看戏,因此只看到一个个的演员,却看不到他们所演的人物所演的情节,就算情节再新再少见,你都是无法感动的,所以别把责任推卸到剧情身上。太现实不是什么好事,那样你会失去很多乐趣的。”
“或许吧。我只是意外,我以为以你的性格不会对这种肥皂剧入迷呢。”
“怎么?很幼稚吗?”文伊似乎有些不满,这是当然的,他可是个成熟的男人,虽然是自认的,但也不容怀疑。
“哦,不,是特别。”夏渊挑了个好听的说法。
“那也就是幼稚了。”文伊还是不满。
夏渊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实际上跟文伊争论这个问题是完全没必要的,因为根本毫无胜算,他能从你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中推出很多甚至你自己都没想到的结论和意味,然后挑选其中能支持他的论点的,巧妙运用,合理推导,任你再是有理,也终究必定哑口无言,无所申辩。既然如此,夏渊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文伊是个有趣的人,夏渊越来越这样认为,当然,他不敢让文伊知道他有这样的想法,否则在文伊面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因为文伊只喜欢有性格这个形容词,什么有趣啊好玩啊,在他眼里,跟幼稚可爱其实只是异曲同工。
很显然地,文伊不喜欢吃巧克力不喜欢喝牛奶不喜欢喝果汁,他认为那是小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跟他沾不上边;可是他喜欢打游戏机看肥皂剧看漫画,尤其是机器猫IQ博士那一类的,从这方面看却又是极为孩子气的。
他是个矛盾的人,一向如此。夏渊一直努力地想去了解他,却每每在以为快要成功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实际上又走到一个死胡同。回头一看,可走的路如薄公英花朵一般指向四面八方,却不知到底哪个才是出口,才是通向他的真正个性。夏渊觉得自己的好战性被充分挑起,他期待着,努力着,接受这样的挑战,并决意要揭穿真正的谜底。
文伊常常笑着看他,笑容里藏着难明的意味,他知道夏渊的企图。加油加油,他的眼神这样说,让我看看你有多特别。
晚上文伊仍然喜欢光着上身在房子里跑来跑去,在说了一句“你是不是在引诱我”而被狂扁一顿后,夏渊再不敢开这样的玩笑。
当然,我们深明大义的文伊为了顾及夏大少的面子,拳头很好心地没往他脸上送,只在他头部以下若干地方给了那么几下而己。夏大少因为理亏,没敢回手,其实更主要是因为被打之前他心想自己不过是开开玩笑,文四少应该不会当真出手才是,谁知几分钟后他才知道文四少是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该出手时还是出手,可惜已经后悔莫及。
事后,文伊说日子过得实在无聊,不如学学厨艺,学成之后可以做饭给夏大少吃,就当是赔罪好了。
夏渊因此感觉十分幸福,文伊说要做饭给他吃呢!天底下竟有这般好的事?这般好的事竟又能落到他的头上!上天,在下何德何能,竟能得你如此厚待!夏渊幸福得几乎飘飘然,差点当场辞掉为他工作了十几年的忠诚厨子。
但在目睹文四少一边切胡萝卜一边将菜刀在两手间飞来飞去,好几次差点刀刃擦手背后,夏渊努力将几乎跳到嗓子口的心脏平复下来,然后一脚将文伊踢出厨房。
“我可不想吃萝卜炖手指!”他唬道。
“别这么小气嘛,玩一下而己呀。”文伊无辜地争辩,又走了进来。
“你,出去。”夏渊不予理会,伸出食指指向厨房门口,果断下命。
“好了好了,出去就出去,小气。”文伊发发牢骚,甩甩头发,潇洒离开。
夏渊转身看了看文伊的战绩,一堆大小不一,厚度各异的块状胡萝卜,终于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幸福啊幸福,你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夜晚,当夏渊洗完澡走到客厅时,又看到光着上身,只穿一条小短裤的文伊正趴在沙发上,一边吹着几乎有点冷的空调风,一边看电视。
夏渊见怪不怪,只是走到空调边,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几度。
“你很冷吗?”见状,文伊开口问道。
“你不冷吗?”夏渊反问。
“不会啊。”文伊回答。
“可是我很冷。”夏渊也答。
“那好吧,照顾一下老人家。”文伊爽快回应,甚为大方。
“你还真不怕生病呢。”夏渊笑言。
“有什么好怕的,我倒觉得生病也不是什么坏事呢。”
“哦?为什么?”夏渊兴致顿起。
可惜文伊并不打算满足他的好奇心,因为他很快回答。
“不为什么。”
“嗯,不如让我来推理一下吧。”夏渊微微一笑,扳开手指一五一十地算了起来,“你光着身子呆在低温的房子里,拿着菜刀耍杂技,之前又说疾病也可以看作是美妙甚至是壮观的事,我生病时你又极想送我去医院,由此可见,你喜欢医院,”看了看文伊,见他一副说下去我在听的表情,夏渊突然玩意顿起,于是说道,“不会是因为看病的医生是帅哥吧?!”
文伊神情惊奇,双手合掌,发出啪的响亮一声:“咦?你怎么知道的?不过说是美女会不会更好?”
夏渊并没回答,只是带着玩味的笑容看着文伊。
“哧……”文伊似乎忍不住了,哧的一声笑了起来:“你真的那么想了解我吗?”
“这无须怀疑,小伊,难道你不懂我的心?”夏渊一脸受伤。
“好假。”文伊卧倒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大笑。
夏渊耸一耸肩,表明对这一评价并无异议。
“好吧,看在你够假又假得有水平的份上,我就告诉你我的故事吧。”文伊带着笑意,仰卧在沙发上,眼睛直直看着上方,思绪仿佛进入了某个不知名的空间……
“哧……”还没开始讲,文伊就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好像很夸张的样子……算了,这么说吧,”他终于恢复常状,坐了起来,想了想,便开口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发高烧,妈妈带我上医院,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上医院,看到那么多穿着条线衣服的病人和白色衣服的医生护士,我很害怕,觉得那是一个很恐怖的地方,所以一直哭着要回家,然后一个年轻的医生走了过来,对着我暖暖地笑了,那个样子……白色的长袍……温柔的笑容……我真的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一个很漂亮的神仙……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对医生有了一种很特殊的,连我自己也说不清的感情,我觉得他们很伟大,就像人们的保护神一样,或者是……就像天使一样……”文伊一脸陶醉地说着,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
果然,还是因为帅哥,夏渊心想。
夏渊正在考虑是否该吃吃醋,却见文伊突然泄气地躺到沙发上,颇受打击的样子。
“怎么了?”夏渊好奇地问道。
“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是不是很长?”文伊像是在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然后他抬头看向夏渊,很伤心的神情,看得夏渊一阵心疼,“你知道吗?才十几年的时间,那么好看的医生已经变成一个肚子发福的肥老头了!真是梦想破灭!”
文伊干脆翻身趴在沙发上,将头埋进抱枕里,好一副凄凉兮兮的样子!
事后夏渊才知道那位医生姓方,是文老先生多年的老友,也是他们的家庭医生,可以说是看着他们兄弟几个长大的。
从现在起我可不可以不喜欢医生?夏渊托着下巴想。
(七)
文伊生病了!
文氏小伊终于生病了!
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文四少小伊终于生病了!
感冒,发烧,真是差劲得可以的病因,夏渊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穿得又少,又一直吹空调,到现在才生病还真是不简单。
摸了摸文伊发热的额头,看着他发红的脸颊,夏渊真的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无论如何,今天是不能去上班了,虽然可以让管家照顾着,但终究还是不放心,文老先生把儿子寄放在这里,自己居然还让他得病了,真是天大的罪过,虽然罪魁祸首是生病的这个人。
又轻轻摸了摸病人的额头,然后……再轻轻摸了摸他发红的脸……其实……他生病还是有好处的,要是平时,他哪有这么老实让自己吃吃豆腐占占便宜的?知足常乐,知足常乐,夏渊此时特有这样的感触。
病中的文伊稍稍摇了一下头,大慨不习惯有人碰触自己的脸。
于是夏渊收回了手,轻声问道:“小伊,感觉怎么样?”
“不好,没平时舒服。”文伊皱着眉头,有气无力地说。
废话。
“能起得来吃点药吗?”
“不要。”
“那就喝点水吧?”
“不要。”
“要不我带你到医院看医生吧?”这个总该高兴了吧,你不是一直盼着的吗?
“不要。”
咦?
“我不去医院了,你叫医生来吧。”文伊下令,仍然有气无力的样子。
“好吧,我这就去请医生,你先休息一下吧。”夏渊温柔地说,天大地大,病人最大,当然什么都依他了。
“等一下,”文伊叫住正要起身的夏渊,“帮我把钱包拿过来。”
“不用你付钱的。”知道文伊一定不是要给他钱,夏渊仍然开着玩笑说道。幽他一默,有助身心健康,夏渊认为。
文伊并不回话,只是抬起手臂,在夏渊面前摊开手掌。
于是夏渊从书桌上拿过钱包,放到文伊手中,文伊几乎不用看就从钱包的某个位置准确无误地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夏渊。
“你帮我找方医生就可以了。”
夏渊接过名片,看了看。
方杰平,看来应该就是文伊口中的胖老头了。
不过,看他名字后面的一大堆职称,好像很大牌的样子。
“你确定他会为了感冒这种小病过来吗?”虽然又是老朋友又是家庭医生,但人家也是有工作的,很难说随时有空吧。
“你生病他当然不会来,我就不同了。”文伊任性地说。
“好好好,什么都听你的。”不知为何,文伊偶尔显现的孩子气都会让夏渊心中片刻之间溢满柔情。果然,这家伙是自己的克星,夏渊认命地想。
中午一过,方医生果然过来了。
夏渊仔细打量着这位据文伊说令他梦想破灭的人。
年约半百的方医生的确如文伊所说,身子已经发福,黑白相间的头发,额间无法掩饰的皱纹,皆是流逝岁月留下的痕迹。但事实其实远不如文伊所说的那样夸张,尽管如前述这般,然而他眉宇之间所流露的气势与风度,都能看出其年轻之时的翩翩风姿,必定也属白马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