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横筠
横筠  发于:2009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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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以真在石璧前盘膝坐下来,招呼薛静之与薛晓碧坐到自己对面。

  薛静之投以询问的目光:“夏国师带我到这里来,是想告诉我什么?”

  夏以真阖上眼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抬起眼眸来看着面前的白色石璧:“你不是早已猜出来了吗?我带你到这里来,不过是想给你看一些东西。”

  “是什么?”薛静之转眸看了一眼那面石璧,眉毛忽的一动,“莫非,你想将自己所看到的未来景象,让我也看一遍?”

  夏以真点了点头。

  薛静之挑眉道:“只怕不妥,天机一旦泄漏,多半会造成恶果......”

  夏以真摇了摇头,微微苦笑:“我早已尝到了苦果,以致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既然事已至此,我从前就不曾畏惧过天意,如今更是不会有任何顾忌。”

  “可你已经死了......”终于再也忍不住,薛静之脱口道。

  “这怎么可能?!”薛晓碧震惊地望向夏以真,打量了他一会儿,却见夏以真神色平静,竟似默认了薛静之所言。

  薛静之叹了口气,喟然道:“他确实已经死了,如今还活着,是因为有人在他身上施展了镜术,强行将他的身体复原到死前的状态,这才能够以死魂附着于躯体之上,继续活下去。镜术是一种极为高深的法术,非一般人所能施展,而它也有极限,最多只能还原三个月,如我所料不错,他每隔三个月,便会再度面临死亡的威胁,必须再行施展镜术。”

  薛晓碧不可思议地瞧向夏以真,只见他仍旧神色平静,垂着眼眸望着地面。他一直垂到白石地面的银色发丝,随风拂过面庞,整个人都是一片白色,望起来就仿佛白玉雕成的完美神祗。

  夏以真忽然抬眸,冷冷盯了一眼薛晓碧,眼里充满了冰冷的警告与冷嘲。

  薛晓碧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又哪里得罪了他。

  薛静之望着薛晓碧,低叹了口气,又道:“我是为你而来,夏国师的事情,本与我无关,他若非要逆天而行,我也不会横加阻拦......”

  “我知道你是为他而来,所以,我才要带你来这里,让你看些东西。”

  薛静之神色一动:“将来,难道将来......”

  夏以真皱了皱眉,不语,示意薛静之去看石璧。他慢慢闭上眼,手指结印于额前,但见他额心赫然有一点金光透出。薛静之眉一挑,震惊地脱口而出:“你是神星转世?!难怪竟身怀如此可怕的预言之力!”

  夏以真并指于眼前,霎时间,石璧上出现了清晰可见的影像。他眼睫极长,睫影覆于眼睑之上,投下深重的阴影,衬着那肃穆的神情,越发显得深不可测,可望却不可及。

  薛静之勉强聚起心神,将目光投向那道白色石璧。

  没有声音,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像,但那些已然足够。

  五、活死人(二)

  只见石璧之上,一座道观慢慢清晰起来,观前匾额灰尘蛛网遍布,辨认不清上面的字迹。

  忽然之间,场景一转,竟然转到一处石洞里,幸而石洞中有数颗夜明珠照明,还看得清洞内人物的面目。

  薛静之看清那三人面目之后,顿时倒吸了口凉气,那三人竟然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薛晓碧,另外一个,竟然是他曾经认识的人--靖平!

  靖平是他们那个门派里的叛徒,因触犯门规,而被遣出门墙,不想将来竟然还能再见。

  影像中的三人,交谈了一会儿以后,画面里的薛静之竟忽然与靖平打斗起来。影像里略过了他们打斗的过程,画面猛然转到战后场景。薛静之依旧安然无恙,而靖平却呕血而亡。

  石璧前的薛静之震惊莫名,靖平已被逐出门墙,按理说与自己再无关系,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还要杀他。

  薛静之来不及细想,画面很快转到了别的场景。

  只见画面中出现一座茅屋,那似乎是--薛静之微惊,那是他在锦昌城附近山上的住处。

  接着转到茅屋附近的一处树林里,夏以真、薛静之以及薛晓碧被一群人围住。为首的是一个异族服饰的将领,似是北方的蛮族,那将领身后跟着二十余名道服装扮之人。

  他们在交谈着什么,那将领先是神色恭敬,似是在询问着什么。夏以真冷脸以对,时而会挑挑眉,露出嘲讽的神色。终于,那个异族将领耐心尽失,神色咄咄逼人起来,但那些依然对夏以真无用。

  终于,那将领招呼身后的道士动手抓人,一行人打斗起来。

  到这里,画面突然一转,夏以真独自端坐在观星台之上,闭目沉思着什么。面前有两个人,一个是一位陌生男子,头戴皇冠,竟赫然是天子的装扮,他高鼻深目,肤色黝黑,分明不似中原人,反类北方的异族人;另外一个,却是一个面目俊朗的青年,只是神色憔悴,眉目里有分明的绝望与痛苦。

  那英俊青年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夏以真,眼里的神色极是复杂--仿佛有火在灼烧,绝望而疯狂的,似乎想要燃尽一切。可夏以真却闭着眼睛,如若未觉。

  石璧之前,薛静之下意识地转眸看了一眼夏以真,只见他也像影像里一样,神色平静漠然。但细辨之下,薛静之却忽然发现夏以真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抬袖一拂,抹去了璧上的影像。

  紧随而来的影像背景,仍然是观星台。

  仍然是三个人,只是人物却变了,夏以真仍然盘膝坐在观星台的石璧前。一旁的阶梯之上,走上来两个人。

  夏以真霍然睁开眼睛,转眸看向来人,来人是薛静之与薛晓碧。

  他们对话片刻以后,三人一起离开了国师府。

  画面上的场景再度转变,是薛静之住的那间茅屋,茅屋里有两人相对而坐,一人是夏以真,一人是薛静之。

  两人先是交谈了一会儿,薛静之忽然长身而起,神色里充满了绝决。夏以真抬了抬眸,不置可否地勾起唇角,似是对薛静之所言不以为然。

  接着,画面里的薛静之施展出了一个法术--令石璧前的薛静之霍然色变,猛然站立起来,脱口道:“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我不信!我不信!”

  夏以真睁开眼来,不置可否地拂去璧上景像:“信不信在你,之后的事情,哼......”夏以真抬袖又是一拂,只见石璧之上出现两个人,一个是夏以真,一个是薛晓碧。

  画面里的夏以真仍然穿着那件白色的袍子,而薛晓碧竟然也披了一件白色的衣服--那套衣服......画面前的薛静之顿时为之色变,凝神看向石璧上的影像。

  只见薛晓碧走到夏以真身边,说了几句什么。夏以真眉头紧锁,似是为什么所扰,一句话也没有回应。薛晓碧瞧了他几眼,又说了一句什么,转身往远处走去。

  夏以真忽然神色一动,转过身来,说了些什么。画面里的薛晓碧回过头来,神色里有分明的惊愕与不信。过了半晌,他张口说出一句话来,摇了摇头,仍然转身走了。

  画面到这里,便中止了。夏以真眉头微蹙,开口道:“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你可有疑问?”

  薛静之仿佛被定在那里了一般,喉头艰涩地动了动,却张着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夏以真敛眉道:“当然,这些事情也并非不可改变......”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薛静之终于开口说出了一句话。

  “有些事情我也不甚明白,还需要再占,方能得知更多的事情。我只能将画面投射给你看,却无法让你听到声音,你若有疑问,可以问我。”

  薛静之眉一动,讶然道:“还有声音?”

  夏以真不置可否,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那,最后你和他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他......他......难道他真的是我师弟,可他又明明......”

  “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话罢了,他是不是你师弟我却是不知。”夏以真神色流露出几许不耐与厌烦。

  “可他最后穿的衣服,白衣蓝纹,印有道符,分明就是本派的服饰。而且,他还握着......握着沉云剑,沉云剑是师弟生前的佩剑,他走以后一直由我保存的。”

  “所以,你便认为他就是你师弟?”夏以真笑出声来,打量了一会儿薛晓碧,“他明明就是只蛇妖,哪有半分修道之人的模样。”夏以真冷哼了一声,唇角露出冷冷的嘲讽之意,“不管他是谁,都与我无关。他最好是别来纠缠我,不要跟我有任何纠葛。”

  薛晓碧忽然开口道:“我为什么要纠缠你?”

  “你!”夏以真面色骤沉,只见薛晓碧一脸茫然与不解,他心头越发恼火,“你给我安静点,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夏国师很讨厌他?”薛静之此时竟然平静下来,竟然如此向夏以真问道。

  夏以真冷哼了一声:“我想这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有什么好问的。”

  一时之间,薛静之竟然沉默了下去,神色竟颇有些黯然。

  六、君臣失和(一)

  观星台之上,刹时间安静了下来,只听见风吹过的声音。

  夏以真静静坐在那里,久久不见薛静之问话,皱了皱眉,开口道:“你没有其他疑问了?”

  薛静之沉默了片刻,转眸看了一眼薛晓碧:“我潜心修道,本无相争之心,唯一挂怀的,不过是师弟罢了......”

  夏以真皱眉,站起身来:“人生在世,固步于情爱之中,被区区一个人所约束羁绊,无异于作茧自缚,自找苦吃。”

  “你跟我不过所求不同而已,其实本无差别。”

  “没有差别吗?你心胸狭隘,只容得下一人......”

  “你却连一人也容不下,纵然夏国师心中可容天下,可容百姓,活着又有何趣味?”

  听到那样的话,夏以真却并未发怒,只不可置否地一笑:“如你所言,所求不同,我的乐趣不在于此。我每天都能真切地感觉到命运的存在,你若也能在事情发生之前,提前知道一切,甚至是一个人的一生,一样会感到无趣的。即使是情人间的相处,提前预知到了一切,也是一样如白开水般无味。”

  “所以,你就逆天改命,跟命运作对?事实上,你早就没有了将来,你自己也应当知道吧?”

  夏以真站到白石栏杆边,目光投到观星台下面。从这里,几乎可以看到整个京城,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街道将整座城切割成规则的方方块块,如蚁的路人行走于街道之上,偶尔还会有盒子般的马车驶过。

  “我当然知道,自从死了以后,二十年来,我每次试图看自己的未来,都是一片黑暗。天道循环不息,每当发生异变,便会有另一样异变发生,以维持平衡。命运亦是如此,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又终将回归到原来的轨道之上。”

  “你既然明白,为何还要试图去改变?冥冥之中一切都已注定,变得了过程,却终究是变不了结果的。”说到这里,薛静之神情里流露出几分苦涩来。

  “我想每个人都不会愿意成为旁人手中的棋子,只不过我的对手与他们不同。我要对抗的,是命运,我命由我不由天。”

  薛静之叹了口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夏以真在栏杆前小立了一会儿,转过身来:“靖平他,是你们玄清派的叛徒,你是打算前去清理门户吗?”

  薛静之怔了怔,摇头道:“他早已脱出玄清派,非本门中人,我没有理由杀他。”

  “这么说,你不打算杀他?”夏以真有些意外,沉吟了一会儿,道,“也罢,这是你的事情。”

  “等等。”薛静之神色一动,忍不住追问道,“莫非他利用本门所授道法,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不可原谅之事?”

  “算是吧。”夏以真漫不经心地随口答了一句,“你不杀他,他也迟早会死的。天快黑了,我先让人领你去客房,要吃什么吩咐一句便可。走吧。”

  薛静之略一犹豫,跟着夏以真洞石梯往下走去:“靖平他,究竟藏身于何处?”

  “离京不远的寿阳镇,那里郊外山上有处莫来观,观内神像后有机关。”

  薛静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再发话了。

  国师府内藏书阁的书,几可以千万计,甚至有的还是几乎已绝版的独本。那些书除了一部份是他自己找来的外,大多数皆是先皇和当今天子所赐,夏以真平日多半不是在观星台,便是在藏书阁里。

  夏以真命人安排好薛静之与薛晓碧的住处,又特地吩咐府内高手看住薛晓碧,便独自一人来到藏书阁。

  那几名道士没有跟着过来,却不知去了何处。夏以真不以为意,并不放在心上。国师府虽然大,除了藏书阁里的书,他并不认为还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既然如此,那便随他们去哪里。

  夏以真一直在研究肉体重塑之法,只是却始终没有把握,再加上材料极其难找,便一直没有试验过。

  来到藏书阁以后,他先翻了一会儿有关此法的书,便觉有些倦。正要睡着,忽然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传来:“大人,大人?......”

  夏以真微微睁了睁眼,来人是湘瑶,她是来送饭的。夏以真复阖上眼:“拿走,出去时关照一声,别让任何人进来。”

  对面的湘瑶静了一会儿,却并没有起身离去。夏以真有些不耐,低喝道:“还不快出去!”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便觉有数道气劲当胸袭来。

  夏以真心里一惊,身体急往后仰,避了开去。经此一变,他倦意尽散,睁开眼来--面前只有湘瑶一人。

  夏以真皱了皱眉,却并没有问其缘由,只是平静地说道:“出去吧。”

  湘瑶面露急切之色:“大人,我......”

  夏以真将目光移至不远处紧闭着的窗户之上:“我知你并无害我之意,去吧。”湘瑶欲言又止,良久,终于一咬牙:“大人快走吧,皇上要抓您。”她转身跑出去。

  夏以真站起身来,沉吟了一会儿,推开门走出去。

  夜色如水,冷月如钩。

  他在门口站立了一会儿,便见李昭裕从一旁的黑暗里走出来,身后竟跟着十几个人。其中正有那六名道士以及湘瑶,薛晓碧则被两个人押着,独独不见薛静之。

  “国师。”李昭裕望见他,微微一笑,迎上前来,“多日不见,国师风采依旧。”

  夏以真只是沉默,月华如水流般泻下,洒在他的银发之上,雪白的衣襟之上,就仿佛有活了的光晕在流转。

  李昭裕又近前一步:“国师若看中了他,跟朕说一声即可,为何偏要带他私奔?”

  “私奔?可笑。皇上大晚上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问这种问题?”

  李昭裕脸色微沉:“国师以为呢?朕......好,此事暂且不提,国师本就一直没有将朕放在眼里。自朕登基,十五年以来,国师一直尸位素餐,从不曾为朕做任何事,是否应当好好反省反省!”

  “皇上为何不自己反省反省?该做的我都做了,皇上自己无心政事罢了。”

  李昭裕脸色更沉:“那朕问你将来之事,你为何不答?难道这不是你应当做的吗?”

  “皇上一心想知道的是自己的事情,并非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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