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之《情怀》 ———— 宋颖
宋颖  发于:2009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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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为人正直,对他,先生不欺。
  所以,先生会很老实的回答吧,这只要认识先生的人就知道的答案。
  先生心里最重要的,不就是百姓吗?
  “啊呀,这个问题……”
  为难的眼神不自觉,飘向一边去,先生以为他看不到吗,这么遮遮掩掩,冥心里偷笑。
  “先生,怎么说?”
  “嗯,陛下就等于江山社稷、百姓福祉,两者并重……”
  “啊,先生,怎么能这么说?”
  不轻不重不清不楚的话听得冥气结,谢默却是微笑着,眼里有小小的得意。看着冥不服气的眼,他挑了挑眉。
  “话题就此打住,我倒是听到这几日东宫之内颇不平静,夜里常有人见太子一人在太子妃所居殿前踱步,不知此中缘由为何?”
  太子妃元羲和,也许是出自鲜卑族裔,有着北地女子倔强的性情,打从他娶她进门他就没什么好日子过。
  前几日他又惹毛了她,她居然罚他不写满三十张他喜欢她的字她就不理他。开玩笑哟,他写是写好了,可怎么给怎么递,他堂堂太子可要脸。先生到底从哪里知道这事的,先生知道羲和让他做什么吗?

  嗯啊,再呆下去有露馅的危险,为了他的面子,还是快溜吧!
  冥抹了一把脸。
  “先生,我在这里呆得也够久了,不打搅先生休息,那我先走了。”
  看着谢默朝他微笑挥手,冥这才发现,他上了当。
  为什么每次和老师斗,都是以他的失败告终呢?
  先生不是很容易害羞的人吗?
  不懂,他气结。 
谢默悄悄地等在窗下,看着高高枝头盛开的花。
  “砰!”一声,他便看到有人一手撑着窗棱,矫健的身姿越过不高不低的障碍,站在他的面前。
  脸不红气不喘。
  而后,四目相对。
  许是没有想到有人竟等在这里,而且还看着他如猴子一般的攀,不轻易红起的脸那刻也有些发烧。
  半晌挤不出一个字。
  也还知道窘呀!
  不觉,谢默唇边泛起,浅浅的笑。
  于是他也看见,那个自己熟悉的男人,中略的皇帝松了一口气。
  “你没生气?也是,你一向识大体。”
  原也是没生气,不过看他似乎对此兴高采烈,谢默心里便有些小小的不痛快。
  识大体便不会生气,这人就这么认为他理所当然应该忍?
  “在晚辈面前,当然要给你留点面子。”
  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悠然的态度,可这样的态度却会让人心上忐忑。
  果然,那人马上便呈现出一副头疼的样子,只是神情有些夸大,显然,这是为了勾起他的软心肠。
  这个狡猾的人呐,谢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罢了罢了,他本也就没生气,手正欲推动轮椅,往屋里去,身子却不象是自己的了。
  身子在瞬间腾空,下刻,他已在那人怀里。
  脸顿时通红通红,每次遇上他,他总免不得要脸红,谢默恼怒地抬头,又一怔。
  一枝花摆在他面前,花开如笑,花苞如睡,独孤的脸也是,微微笑笑。
  “送你一枝春。”
  如此,还怎么气得起来,也只能叹着气,接过花,顺口问道。
  “怎么不进来?外边春寒料峭,冷得很,小心着凉。”
  独孤睨了他一眼,神情也是似笑非笑。
  “有小人告状,怎进来?”
  眉舒卷,他,忍不住,有点想笑。
  “太子知道你在啊!”
  “还不是你暗示他。”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贴我这么近做什么,远点远点。”
  一边笑着答话,一边想着有什么不对,怎么自己的脸越来越红,回头凝神仔细瞧,发现独孤靠着他越来越近,谢默赶紧推开他。
  某人老大不满。
  “四下无人,有什么关系?”
  “我不习惯,离我远点。”
  “习惯是靠积累起来的,多抱几次你就习惯了。”
  很无赖的摆出笑脸,厚脸皮的家伙又把他搂回怀里去,谢默头疼的看着他,为什么他有时对这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呢?
  其实他自己也很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想来想去,终是无解。
  可是看着这样张狂的笑脸,总也觉得不快,想了想,便也微笑。
  “迦陵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得意的神情瞬间不见,独孤难得的说不出话来,半晌也只挤出一句。
  “你知道多少?”
  他慢条斯理,拨弄着手上的花,似乎存心考验独孤的耐性,好一会,待得某人脸色明明发黑,还要强的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谢默才道。
  “我想你大概头疼的很,迦陵的臣服背后所代表的涵义。”
  “哦,怎么说?”
  勉强挂着的微笑散去,锐利的眼神中多了几许推敲,几许玩味。
  “迦陵根本就没有三公主,此次迦陵献公主与陛下为妃,其中打的是什么主意费人思量,你怎么会不头疼?”
  独孤默然不语,突又看他笑笑。
  “你还说自己不管事了,嗯?”
  谢默也笑笑,倒是有几分无奈。
  “想是这么想,可又怎么做得到。方才太子过来说了这消息,我想你心底颇不平静,但这事又说不得。陛下可是有处理的法子了?”
  迦陵王族一向神秘,若不是先皇派细作混入当地,历经几代之后方有消息传入,独孤对这事也不会起疑心。
  但他们知道迦陵的底细,迦陵老王吡伽施只有二女,而迦陵宗室并无适龄女子可与宁通婚。而前段时间宁在迦陵的间谍身份曝光,迦陵王室应当知道独孤知道迦陵没有三公主,那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独孤放下谢默,推着他的轮椅往屋内走,一路沉思,嘴里突然冒出几声愤愤的嘀咕。
  “吡伽施这家伙就算死了也不让朕安心。”
  “要是能让你安心他也不是吡伽施了。”瞧见某人瞪来的眼光,谢默撇了头,又道。“你不告诉太子此事,怕他太年轻沉不住气?”
  在对方明知自己国情的情况下,以莫须有的公主名义送一名女子为宁的皇妃,如果严重点说,这是对一个国家的侮辱。虽然他和皇帝都知道迦陵的底细,但大臣和太子不知道,这是万幸。

  假如引起轩然大波,那一场战争怕是免不了。
  吡伽施是死了,但他死了也不让他们安心,谢默头疼的看向独孤。
  独孤的反应是叹气。
  “他还年轻,经验也不够丰富,要是听到这个消息,再加上朝中大臣群情激愤,联合起来向朕施压朕更难办!朕在想假若吡伽施活着,他会怎么做?如今迦陵国力衰弱,独立成国的时日显然不长,外有赵窥视,当然朕也关注迦陵已久,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还送个莫须有的三公主献朕为妃,而且在国书中强调要朕立她为贵妃,但朕已册刘贵妃,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中略皇帝独孤炫后位虚悬,后宫之中,以贵妃为首,念及于此谢默也叹气。
  “在我们知道的情况下,还要求朝廷立个西贝货为后宫之主?这摆明是想打仗。奇了,我不认为吡伽施的继任者会做出如此挑衅的蠢事,难道他们想让宁并吞迦陵?”
  快速的思索,谢默震惊地回头看向独孤,独孤很勉强的一笑。
  “朕的结论和你一样,接受迦陵的女子为妃不是难事,可吞并迦陵,这就是让宁与赵再起战端。本来我国拥有的海港数量就已经引人嫉妒,假若再加上迦陵,树大招风,利益为我们独享固然好,可宁却因此而成众矢之的。吡伽施好计谋!”

  谢默紧蹙眉,端详独孤半晌,纳闷。
  “为什么听到宁也许要和赵重新开打,你竟然没什么反应?”
  他不懂,中略和西颢十年战争,还历历在目,而他也曾经因为赵侵占河西三镇,差点命丧安镇,每次皇帝提起赵皇萧景之总是咬牙切齿,为何如今的皇帝却好像不在意似的,似乎他在意的只是迦陵。

  “那不可能发生,吡伽施死时怎么也料不到,玄冥景王死了。君阳不会以为在景王大丧期间,萧皇还有心情去打仗吧……”
  玄冥与中略皇族皆出自鲜卑,因地理位置而呼为“玄冥”,本国国号为“穆”,皇姓为丘穆陵氏。景王丘穆陵靖,因其母齐氏为汉人,为自己取了个汉名唤作“齐沧海”。
  有小道消息中说他是西颢赵国皇帝萧景之的情人。传说当年穆灭赵,景王收养赵皇子萧景之。而后萧景之乘机逃离穆回赵起兵,收复失土之后国力日盛,反而侵犯穆国。景王因此被穆国皇帝下狱,萧景之破穆国京城之际,穆帝处死景王。

  听说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萧景之赶到,但已经晚了,景王只剩一口气。虽然一直在调养,可一直不见景王清醒,就是那年,赵与宁停战,由此独孤知道景王对萧景之的意义。
  如今景王去世,萧景之必然悲恸无比,按情理来说独孤应该同情,但他其实有点幸灾乐祸。有时人算不如天算,当年安镇陷落,众人皆以为谢默已死,萧景之写信嘲笑他的时候,大概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

  可老天待自己不薄,它又把自己心爱的人还给了他,可萧景之却是永远失去了他喜欢的人。
  独孤唇边泛起一丝笑容,谢默低下头,半晌,才问。
  “景王去世了?”
  “嗯,净刚收到消息,景王在十天前过世的。朕记得你见过景王,他是怎样的人?”
  “景王?他人很好,表面上看去很温文儒雅,可是性格却很固执,行事果断,只是责任心太强。假若当年他下定决心谋反,今天的情势也许就完全不同了。”
  低叹,抬头便看到独孤不太理解的神情,谢默淡淡笑开。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只知道故事的前半部分,也许只有萧皇才知道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说起来,景王的年纪和我一样大呢……”
  无意识的低语,此时他想起的是中略流传许久的一句话。
  “谢郎无寿,不过四十七。”
  普他出世,神算子骆和为他排紫薇命盘,便直言家人道他寿数只至四十七。今年谢默四十六岁了,十月,便是他四十七岁生辰。
  每每想起那句话,都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象是偷来的。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今晚睡去,明早……
  会不会再醒……
  景王去了,萧皇会如何悲伤?
  谢默一直忘不了那年他与景王初会,景王身后孩童凝视的眼神。那样倾慕,那样关怀。
  “萧皇的反应呢?英王手札里可有提到?”
  喃喃问着,谢默看见独孤炫面容上闪过怜悯神色,即使,那不过是瞬间的事。
  “听说他废朝三日守着景王的灵柩……还有消息说景王丧礼的葬仪是国君葬仪的规格。”
  “国君?”
  讶然,他怔怔的问。
  独孤点头。
  “确实是国君的葬仪,也许免不了有萧皇的私心。以朕看来,也没什么,景王自己独力承担起了亡国的责任,他比他那窝囊废似的皇帝兄长更象一个有担当的君王,朕不以为他没有用国君葬仪的资格……”

  “我知道,英王上次传来的手札上已经写明了,他自己放弃了回封地的机会,而让手下送四位皇子公主走。”
  “嗯,萧皇派人追杀他们,好像没成功……”
  独孤又叹气,谢默拍拍他的肩,他知道皇帝的想法,也许他想起了自己,身为王者,有时候自己的感情与作为完全矛盾。
  而自己何尝有不同?
  没有说出的是,其实景王曾经有信给他,信上说穆国皇帝,景王的兄长无法承担起亡国的责任,那只能由他去承担,灭亡了的国家如要复兴,需要强有力的动力与凝聚力。
  假如我的兄长不能做到,那便只能由我去做,人没有选择自己出生的机会,而那些孩子们是无辜的,假若有一天他们至宁,恳请你帮助他们。
  这是景王对他唯一一次的请求,而自己曾经领受过景王的恩德,可谢默选择了隐瞒。
  虽然也许,照宁帝独孤炫的性格,不会发兵帮助这些流亡的皇族。
  当初宁答应保存穆的国史典籍,不仅出于他们是同族,更重要的因由是玄冥以三大技术换取,由此,而引起中略西颢之间长达十年的征战。
  战火方歇,民需修养,兵需修养,国需修养,宁虽国力丰厚,但也经不得再一次战火侵袭,祥、梁在一边虎视眈眈,他从无一刻忘却。
  他的国家,经不起再一次赌!
  就算景王给的条件再丰厚,他曾经与他恩德,他宁负恩不负国,这一次,谢默便作个负义人。
  凝神之际,突觉有人抚上他的手,姿势如医者搭脉,怔然,扬首,瞧见熟悉的面熟悉的身影。
  “你还活着,景王虽然去了,你还活着……”
  低声的话语切切,没有章法可循,也许此时,独孤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可自己明白,萧景之失去了景王,可独孤并没有失去自己。
  可这样的时日,还有多久。
  他迟早也要离去,肉骨凡胎,没有人长生不老。
  有一天他走了,那炫怎么办呢?
  这个人,又会是怎样的伤怀?
  心有些酸,他的身体已至极限,自己知道,要不也不会要求搬到钦明宫来。
  只是此时,他们只能自欺。
  “我还活着。”
  温柔手,抚着那人首,瞧见鬓边霜雪白,思绪万千。
  遥想来时,他方少年,己方少年,雄姿英发,指点江山际,何曾想到也会有今天。
  苍茫年华,老的是不仅是人,也有心。
  “我打算让辅宁郡王会下聘迦陵安婆裟的大女为正妃。”
  忽地,独孤开口。
  安婆裟,迦陵权臣,传说中他极宠爱自己的三个女儿。迦陵假三公主的人质地位得不到保障,对迦陵君臣无牵制作用,那便再加安婆裟的大女为质。
  辅宁郡王独孤会,为当今天子之侄,年少英俊,配安婆裟之女,也不算辱没了她。
  倒是……
  “辅宁郡王会肯?”
  不觉得那个飞扬的年轻人会同意这样的婚事,他口吻有些犹豫。
  “这就由不得他了,朕都没法拒绝迦陵三公主,只能装样子再想办法,何况他?”
  这是借机表明自己的清白吗?
  想笑,突觉一阵腥甜之气直冲喉头,撇了头掩袖咳嗽,暗暗用帕子拭去,一片红。
  不动声色收起了帕子,回头,独孤正怔怔地看着他。
  “没事,老毛病了。”
  淡淡的说,似乎真是如此,看那人笑起,自己也笑。
  可也知道,自己的日子不久。
  其实那人也不信的,只是自己这么说,他也这么说,有时,人只能自欺。
  “等天气暖些,我们出外踏青,可好?”
  “好。”
  “去曲江,我喜欢那儿的水和山。”
  “好。”
  “再叫上侍中杜素。”
  “你不是和他一向不对头,叫他干什么?”
  独孤惊奇地抬头,他若无其事。
  “这么多年他也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他,斗了这么久,也烦了,不如和解。有你在场,不管他多不乐意,也得给你面子,我胜算很大。”
  ……
  看着独孤匪夷所思的神情,他不禁朗笑。
  “这很奇怪吗?”
  独孤默默摇头,半晌,才道。
  “和杜素和解,是怕以后杜素会对谢庭不利吧……你对谢庭真好,可是你为了他做那么多,他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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