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想再抱个孙子。”玄泠的话再明显不过,这是十足的警告,告诫冰阳那凌玉不过一名个男子,无法为他传宗接代。
冰阳一时说不出话,玄泠的话这般强硬,要他如何拒绝?但即使再是艰难,他冰阳此生也决不会负凌玉!正欲开口,耳边又传来了玄泠的话音。
“王儿,怎么?为难了?”唇角的嘲意宣示着她的不满,若这闲语流入民间,你还将怎样收场?你的脸面何存??凌玉那男人,万不能留!
“不,孩儿……近日繁碌,无心男女之情。”思量许久,只想到了这等说辞。关于玉儿的事,能不点破为最好。冰阳心中这般考量,然玄泠心中却做他想。
“呵。好一句无心男女之情,”玄泠冷笑,心中不乏凄然与自嘲。邪魅般妖娆的男子,总会触及她内心深处久久不能愈合的伤口。继而使怒火染了眼,焚烬了理智。“无心男女之情却有心安陵之好?”并非自己不予他颜面,而是他不以为耻。好一个冰枭的好儿子,当真是步了他的后尘。抛诸妻子,弃之江山,只贪恋在男色身边,春宵帐暖,醉生梦死。想那自己用毕生所爱的前主,到头来,竟追随那妖人而去!心底自是一阵苦涩,然而眼中亦是不可动摇的信念!
“母后,孤……”冰阳有些无措,他没有料到玄泠竟会将话说的这般直白,想必是自己的拒绝激怒了她。二十三年之前他虽不大,但那些事情他也有所耳闻。若可以,他不愿自己的母亲再受那些苦楚,然而要他放弃凌玉,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
“该说的话哀家说尽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虽贵为国主,亦不可率性而为!我冰家的基业不可毁在一个狐媚男娈的手中!”口中尽是难听的言语,只想要自己的孩儿能早些斩了情,不再被那男娈媚惑!几近是玄泠的最后底线,只愿今日之话能换得冰阳半丝收敛。予他时日去淡忘这份天地不容的情意,若半年之间宫中再添喜事,对那妖人她便可做既往不咎。如若不然,那这情便要由她亲手斩断!到时候,可怨不得她的心狠手辣!!
本不想再与冰阳纠缠,然而冰阳冥顽的紧,幽幽的念着:“孩儿……孩儿不能!”随即高昂起头,目光如炬,以自己的方式言明自己的决心,“孩儿誓要伴他身侧,守护他一生一世!”语毕,冰阳起身离去。玄泠该明白,此心可昭日月,天地不催!
……
回忆至此,冰阳合了眼,一声长叹。未来遥遥不可知,柔情依依不可期。等待他们的又将是怎样的一路坎坷与艰辛,玉儿还能否坚持陪着自己走下去……他不敢想,不敢想象玄泠施与的压力,更不敢想象凌玉的孑然离去……手不觉又紧了紧,凌玉感到他的心悸依然不说什么,只将他的手反握,明确的告诉他自己的无所畏惧!
夏日的暴雨总是来也匆忙,去也匆忙。转眼窗外已是雨过天晴,一道艳丽的虹划过天际,绵延至远方。是否象征着他们的情终会如这霓虹般明朗,如这霓虹般绚烂?不觉,冰阳的嘴角浮上一抹笑意。若是天怒人怨,他亦至死不会放开玉儿的手!
……
管得住的是人行,管不住的是人言。不多日,宫中的流言已传至了边塞,成了边关军士茶余饭后的调侃话题。说者无心,然听者在意。这话入了慕山的耳,心绪竟是再无法得到平静。什么狐媚,什么男娈,什么妖人,什么祸国祸民,听得他心神难宁,欲要抽身而离,却怎也逃不过这些秽言蜚语。凌玉不是祸国的妖姬!更不会……更不会……慕山头痛欲裂,拔了剑水边狂舞。他不愿相信那些传闻,他不信……!那些话他不愿再听,那些事他不愿再想。心中的凌玉依旧那般姣好纯净,不染尘埃。他……他怎会使得冰阳如此留恋,冷落了后宫三千!春宵帐暖之内怎样的身姿娇娆,又是怎样的欲罢不能?凌玉不是那样的人!!是冰阳的胁迫,一定是迫于冰阳的淫威!!!要救他!!!要救他脱离那样的苦海!!!慕山已不能言,泪滂沱了眼睑,一片朦胧,一片茫然,一如不可知的未来……
好容易心绪稍显安定,然而苦愁自来扰。“慕山,你听说了吗?当今的国主冰阳是个癫人,放着后宫三千不理,只夜夜沉沦在一个男人的身上!”
慕山微微张口,却只字未吐。
“料定那男子也该倾国之容,美若天仙。若是我能见上一面……”
见他眼底流露的淫意,慕山忽而狂躁,一拳打了过去,咆哮着:“不许碰他!!!”
那人岂可吃亏,便与慕山厮打起来,男人之间的争斗多是这样不论缘由的。二人渐已挂彩,却仍执拗着不肯罢手。慕山更是不顾身上的疼痛,红了眼,谁若对凌玉语出不敬他慕山决不饶他!拳如雨落,砸在对方的脸上,肩头,背上,直至白泽前来制止才停手。那人愤愤瞪了慕山一眼,只一句:“莫名其妙!”便气冲冲的离开,斩断了昔日并肩而战的所有情谊。有时男人的度量是极小的,尤是与美人相关,那眼中更是容不得半粒沙砾。而今日之事也真真入了那獬豸的心中,他定要瞧瞧这凌玉何许人也,竟使得冰阳欲罢不能,更使得慕山为之同室操戈。
……
【凌玉,近来自王城传来了有关你的闲言秽语。我不相信!我只信你!是冰阳逼你的对不对?一定是冰阳逼你的!否则你洁身自好冰清玉洁怎会……怎会……然而流言又这般真切,要我如何相信你,相信你的清白……为此和獬豸打了一架,我见不得他人对你的亵渎!只想守着你,护卫着你的周全。想逃离这些缴我心神不宁的言论,然而流语满天,逃脱不得,有的只是独自的悲戚。凌玉,若是你真心跟在他的身侧,你要我,要我如何坚定着我的信念,夺了王城,救你……只是不忍再见你的为难,若是你的心意已属,我又该何去何从?我的守护,我的坚忍,我过去所做种种也就根本失了意义……
那宫中不比我们乡野,似你般纯良的白面书生又要如何周旋于那些尔虞我诈与勾心斗角之中啊?听闻后宫三千与那冰阳之母更是将你视为仇敌,你能护得你自己吗?那冰阳能护得你吗?若我为王,则终身只娶你一人,绝然不会使你陷入那样的境地,为你徒添那许烦恼,你能明白吗??我的心意……】
……
信写了,却又烧了,此事便不再轻提。一切罪过便统统归在冰阳的身上,待到他日夺了王城,定将亲手了断那若岚之主!慕山紧紧攥着拳,仰望苍天,眉宇间是丝毫未曾更改的坚毅。
……
12.风轻云淡
紧紧揽着身侧人的肩膀,目光却穿透帷幔望向窗外。天清气朗,云淡风轻,少了玄泠的压力,取而代之的自是一阵安逸与闲适。虽是不懂为何玄泠会不再追究凌玉之事,但以一个儿子对母亲的了解,冰阳心知她必不会善罢甘休。等的,或许只是一个恰当的时机而已。因此自己尽量减少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偶有几次遇见,也不再见她眼中的愤怒与悲戚。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与他,默默无语。凌玉多会拉了自己过去向她问安,她依然无语,只是望了他们默默的笑。而出乎冰阳的意料,这笑里根本察觉不出半丝诡谲,半丝嘲讽,半丝冰冷,有的只是能融了人心的暖意。冰阳开始放宽了心,不经意的,眉宇间已多了太多的显而易见的温存。
而这些,玄泠通通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上。并非恨意殆尽,只是,冰阳始终是她的亲生骨肉。如若必定要拆散他们,她希望,至少能留下值得冰阳去回忆的。作为一个母亲,能给的只能是这些了。作为一个母亲,她始终是不能去接受凌玉的。
冰阳修长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怀中佳人的唇角,眉眼中尽是怜惜。温和的阳光洒上那人的身,为他柔滑的肌肤上裹了一层温和的金纱。冰阳恍惚,如梦似幻。如此的美人在怀,他还有何所求?忽然一个翻身,将那人牢牢压在身下,留下温软缠绵的吻。那温软的触感,与灵巧舌尖甜腻的味道都使冰阳沉沦。那人仿佛专生来媚惑他的妖孽,使他每每难以放手。半刻,米色帷幔中徒留下两尊鼓动的身躯与情深意浓时沙哑的呻吟声……忽然一丝咸涩的味道闯入了冰阳的口中,望着眼前人湿润的眼角,冰阳感到一阵难明的心痛与慌乱以及深切的无所适从。顷刻停了手,吻着他的额头柔声问:“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那人慌忙摇头,神色尽是凄恻。半晌,才轻吐:“王,奴,不愿离开您……”
冰阳忽而大笑,笑音爽朗。随即额头用力顶了顶那人的前额,笑意犹存:“痴人!谁说要你离开我?就算是你自己想走,我也不会放人!哈哈!”
多时不见的笑容,人前没有的笑容,就这样肆无忌惮的展露在凌玉的眼前。似乎是被这笑容感染了,凌玉终于也破涕为笑。“就算王赶奴走,奴也不会走!”心动,情动,化为滴落的泪,化为深刻的眷恋,化为磐石不移的信念,化为思量许久而许下的承诺。
冰阳轻轻吻了吻凌玉白嫩的脖颈,在他耳边细语:“不是说了,以后你我相称。我只是冰阳。你又忘了……”在他心底,始终是不愿凌玉称他为王的,这使他感到距离,而这种距离只会给他带来不安。
“不是!”凌玉慌忙解释,颊边不自觉染了晕色,“君为夫,奴为妇,自当是王奴相称……”
“哈哈哈哈。”冰阳再笑,“你可是想要我日后称你娘子,你称我郎君?”
“我……”凌玉垂目,误以为冰阳在嘲讽自己,心下凄然。
“可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做了国主太久,我渴望得到一个你我相称的知己,蓝颜知己!怎么?你不愿意?”冰阳眉间一挑,忽然放开凌玉,平躺下来。兵法他懂得不多,但却懂得何为欲擒故纵。
“不!愿意!我愿意!”凌玉一骨碌翻过身,趴在冰阳胸口,紧紧抱住他。虽说明知冰阳不会变心,明知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笑,自己却仍是这般在意。怕,怕他抛弃了自己再寻新欢。
冰阳微微一笑,轻柔抚着凌玉的发丝。虽是什么都没有说,但凌玉已能从他的温柔中感觉出他的安抚。“穿上外衣,随我去宫中走走吧。”
凌玉在冰阳的胸口蹭了蹭,算作应允。
……
“转眼秋已至,带你到个好去处。”冰阳笑得神秘,拉起凌玉的手一路疾走。
“冰阳,已近黄昏,什么景致明日再见吧。”黄昏之后日将暮,万物归于墨色,纵是怎样的好去处也看不出半丝好景致。
“我此时带你前去此时便是最美的景致!”凌玉的话语无疑扫了冰阳的兴致,然而愠色也只是一闪而过,复又兴致勃勃的介绍着,“待到入了夜,更是星火落凡,宛入苍穹!”
听了冰阳这般描述,凌玉不禁也神往起来。紧随着冰阳的步子,生怕去晚了见不着那般美景。终于,冰阳在一扇石门前停了脚步。
“这里?”凌玉将信将疑。
“嗯。开启石门,走过石穴,别是洞天。”
“这石门如此沉重,将要如何开启?”凌玉不禁发问,眼观那石门,纵是几名壮士也难开启,莫说他与冰阳二人。
“且见。”冰阳指指石门旁的玉石机关。
“华容道?”凌玉惊异。
“走走看。”冰阳唇角微翘。
凌玉摇头轻笑,看来若想见着这景致并非易事。虽说是第一次玩这样的游戏,但毕竟是个文人,兵法棋谱烂熟于心,本该不是件难事。然而冰阳在身侧紧紧的盯着自己让他稍感不适,更是心神难宁。使得原本用不了一刻的阵势竟是解了半个时辰。
“玉儿,你分心了。”眼见“曹操”终于出营,冰阳不禁慨叹,拿了“曹操”插入锁眼,石门轰然而开。
“我……”若不是冰阳一直在身侧盯着自己,自己又怎会耗了这些时候。
“我就那么让你忌惮么?”冰阳摇摇头,拂袖擦去凌玉脸侧的汗珠。
“不是,只是我怕解不出,你……”并不是怕被瞧不起,只是太过在意,怕因这小小的疏忽使得冰阳远离了自己。
“你啊,我不是说过,不论怎样也不会离开你。不过小小的华容道,你若不喜,那天下的华容道将全数毁尽!”
“冰阳,不是!”
冰阳轻笑,揽上凌玉的肩,道:“走吧。”凌玉四处打量着周遭环境,尽管这石洞暗无天日,然而却有萤光粼粼。细心探察,发现这磷光竟是发自石壁。自古文献中多有记载明月珠,言其“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却从未有记载过这等发光的石壁。想来,也是古今一奇了。想着,忽然眼前豁然一亮,已是到了洞口。那样的景致,凌玉也不禁目瞪口呆,一时恍若误入仙境。
赤金色的余晖毫不吝惜的将自己化作点点金光,碎在燃烧的枫林之间。放眼望去,除却耀眼的红,已再容不得半点杂质。耳边闯入叮咚作响的山泉声,才将脖颈稍稍向右侧偏了偏,入眼的是那自天际而降的玉带,与青碧色的寒潭倾情相拥,激荡起朵朵白花。再向左处,雕栏玉砌的长亭隐没于燃着的火海之中,长蛇般蔓延至远方。忘了慨叹,忘了言语,只余微张的唇,惊异的眼,在这般美景中熠熠生辉,为这景致再添光彩。
一旁的冰阳备受冷落,不禁开口:“玉儿,莫不是爱上了这景致,不要我了?”无辜的表情,配上那时常严肃的脸,确是惹人发笑。
“怎会?”多时,只想到了这句说词。凌玉微笑,拉着冰阳步上长亭。躺在亭椅上,枕着冰阳的腿,望枫红零落,心头纵有万般愁绪也消失殆尽。
“此处火凤林,本是冰家躲避战乱隐匿避世之所。后我冰家夺了天下,就依此建了王城,这里也很少有人再来。”冰阳注视着凌玉的脸,默默诉说着冰家的历史。把这些告诉凌玉,只是出于一种隐隐的不安,怕有朝一日,王城攻破,那时,只盼凌玉还可有处脱身……若是无法护佑他,这便是他能为他唯一所做的了。当然,只是防患于未然,若是天下太平自是最好。
“他日,你我老去,便在此处了了余生,可好?”凌玉紧握着冰阳的手,将它覆在脸上,往复摩挲。
“好。”冰阳欣然予了肯定,如此的未来,不也正是自己所期许的?
渐渐的,夕阳西落,月上中天。冰阳忽然叫醒了小憩的凌玉,轻道:“快看,开始了!”
凌玉揉揉眼,顺着冰阳手指的方向,那是什么景色??莫非自己真的来到苍穹尽头不成?恍惚已置身那片神奇之中,见疏落的星群忽明忽灭,自足下腾然而起,掠过膝下,掠过腰际,掠过脸庞,直上云霄。恰逢微风拂过,遮了月,这点点星火更见明媚,待高处,便再寻不着踪迹,只抬头,惊觉夜空又多了数颗明星。
“这是……”凌玉不明,回问冰阳。
“亏你离它那么近。它们是萤虫,你没有听到它们的叫声么?”
凌玉仔细回想,刚刚伴着秋蝉的鸣声,似也有阵阵“嗞嗞”的虫鸣。
“寅时,燃着星火的仙子,自仙界而降,落下凡尘,藏身草泽间。待到入夜,复又归位于仙界天河,以己莹莹之光照亮人间。”
“何书所载?为何我未曾读到过?”
“乡间传闻而已。”
凌玉忽然发现,与冰阳一起,读阅书卷并无多少用处。他的治国之理不在书中,他的平日消遣更不在书中。于他而言,书卷只是文化涵养的象征,是用来收藏的,而不是用来读阅的。
“秋日天凉,我们回去吧。”冰阳拉起凌玉,又入了来时的石穴,通过石门,回到了那四角的王宫。石门关闭的那一霎,谁也没有留意到萤石壁的一声轻叹。万物有灵,仿佛是遇见了他们的未来,石洞岩顶不禁也落了乳白色的泪……
……
随着山魈的暂时休战,边关一下变得风平浪静。享受着片刻的安逸,慕山躺在草地上。虽说此处的草地不胜王城的草甸般柔软,但此时的心情却远比在王城中更为舒爽。望着日月同辉的碧蓝色天空,又陷入了往昔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