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能知他宫寒飞的,便只有袁青诀了——若不是谷角怨了那么一句,宫寒飞还真没细想过这些事情。
无绝无续,就像是只有他们俩的天下一样。
“其实,不论什么注解的真假,或是‘反噬’的道理,你身边有个袁青诀,同你一般明白那神功中的道理,不是挺好?”宫寒飞听谷角那口气,一时错觉,竟像是劝诱一般,心中不禁提防,且任他说,“你一手掌着无续图谱,一手控着袁青诀,各有用处,只要留心防他一些,似乎并无大碍吧?”
宫寒飞随着谷角的声音轻轻点头,但心里又是另一番动静。
“再说,他现在求的,也不是无续图谱……”
“……谷角,从那次袁青诀在韩府你替他治疗时我就说过,大约你早就换了主子,改为他调药去了;如今看来,我是没疑错咯?”宫寒飞声音阴沉下来,以前或许是半真半假地吓他,这次是全然的阴沉了,“你若从我这里取了无续图谱侍奉他,他大功告成之后,你找他要得到的,跟从我这里能得到的,不都一样么?”
谷角习惯了宫寒飞半真半假地威胁,这次倒不知道他为何认真了起来,用这样的语调疑他叛离——不过话说回来,宫寒飞变得不大一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谷角早已习惯,只是这种时候,逼他也得冷下脸来认真说话,宫寒飞才能听得进去。
“我谷角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大可不必担心你那满是血污的破败卷轴。”谷角说着,挑起右边那只剩半截的眉毛,颇有气魄,“更何况袁青诀根本不在乎那东西,只有你才当它是个宝贝,也只有你没看出来他不在乎。”
说罢,谷角抽身回后院去,拍走了药铺里几个想看热闹却听得云里雾里的伙计,直奔自己的屋子盘算起如何处置大概即将到来的洞遥仙品,留宫寒飞一人在店堂里,将谷角的话在心里转了一遭。
宫寒飞突然看看药铺通往外面小街上的店门,突然笑出声来。
都以为只有袁青诀被他害了吃苦,而他躲在一旁乐得看人受苦,是不是?!
宫寒飞不管,拂袖,往九宁江畔码头去。他只等袁青诀拿来洞遥仙品,才有后话。
第5章
转眼就到了一个月的期限。宫寒飞先是出去逛了半个多月,其间变了面目,又变了回来,才再进苏吴。苏吴雨住了几天,但越发冷了,宫寒飞回来时缩着脖子,谷角在药铺里见到了,赶紧吩咐伙计去把炉子打扫出来,快点生起来。
等有了炉子,宫寒飞才舒展开身体。他看着炉子下面跳的火焰,忽地弯起嘴角,像是在嗤笑自己一般。谷角从里面出来看见了,扔给他个麻布包着的东西,大约是在火上暖过的铜壶,里面有叮叮咣咣的水声。
“是不是等入冬了咱们就真得搬去南疆那边?”谷角语气上不大像玩笑,只搬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你受不住了提早知会我一声,否则我也准备不及。”
宫寒飞走时谷角撂下狠话并不理他,现在谷角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一切如常地关心过来。宫寒飞与他自有默契,不会计较,听了谷角的话只说:“先等等,若那袁青诀取来卷帘虹能抑制一些,就不必麻烦了。”
谷角听见袁青诀名姓,倒像是想起前面的事情来,但也不多说袁青诀:“我查了些书,在想真得了卷帘虹如何熬成药给你服下。”
“怎么?这‘卷帘虹’是什么东西?”宫寒飞听他口气,疑惑了些。
“洞遥三仙品,笑芳枝、衾且泉、卷帘虹。据说看名字是一物,真的东西又是另一物。衾且泉出过几次,都有记载,是湛蓝透明的硬木;卷帘虹据说有些地方每年固定日子能产出,好像是琉璃玉珠般的砂子……就笑芳枝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谷角精通这些怪奇的东西,好像恨不得将每种都收进自己的药庐里一般。
砂子……如何跟药调了下去?
“若真是砂子,不知大小,似乎还不能研磨,难道我给你直灌下去?”谷角虽然有的是对付物件的办法,可毕竟是洞遥三仙品,不知性子,要是随意对待了,说不定倒是糟蹋了。
宫寒飞觉得谷角那是医者的想法,若论在他身上,管他砂子石头,能灌下去的,自然要灌。
“还不知道这东西下去了体内怎么化解——若化不掉,你天天满肚子砂,累都累死。”这些都是玩笑话了。因为没发现“无续”还有“反噬”的事情,谷角心中有些内疚,他虎狼密医虽然总被人指草菅人命,但他定下心要救的人,绝没有疏忽的。如今看宫寒飞畏寒入骨,谷角心上不快,只能日日跟他玩笑排解。
“我倒觉得,袁青诀既然知道洞遥仙品能止反噬,那肯定明白如何服下才有效用。”宫寒飞对此心中有底,只要袁青诀能拿来东西,也就一定能让它产生作用。
谷角看他神情,又严肃了下来,想了想才说:“还是老问题,寒飞,你可信他?”若你不信他,那还要他去找仙品默注解干嘛?
“我不必信他疑他,我只要我想要的东西。”宫寒飞捏着铜壶的盖儿,揭开来,里面一阵白烟腾起,让他脸上也舒适一些。
宫寒飞就这样熬着,终于满了一个月。那日看太阳西斜了,还没等到袁青诀的影子。药铺里的伙计要关门,谷角止住了,自己守在门边,时不时看那来往的人。等着等着就看宫寒飞独自笑出来,起身要进去,不等了。
反倒是这时,袁青诀远远地来了。
如期而至。宫寒飞听谷角低叫袁青诀名字,过来又端坐着。抬眼看那进来的少年,风尘仆仆,但脸上与一个月前没有多少变化。
袁青诀只字不提,只拿出一个布袋,递给宫寒飞。
打开一看,果真是琉璃般的砂石,一个个随着角度能化出不同的色彩;只不过比宫寒飞想象的要大些,每颗都有黄豆般大小。
“卷帘虹在此。”袁青诀语调轻松,宫寒飞听见他声音就看他,也不看卷帘虹,心中猜想这一个月他究竟去何处得来洞遥仙品。谷角看宫寒飞不管仙品,赶紧接过来一一查看,尚不知道是何质地,只见那一脸喜悦。
“你说我要如何服下这仙品?”宫寒飞也就这个问题——不是问他真的服法,而是要看最后效果。无续反噬,谷角说的对,无绝无续的事情,都是他们俩说出来的,无论怎么样,都是他们说的,真的假的也只有他们知道。
“这不是吃下去的,需要含在口中,以内功催动。”确实如此,说起这个,袁青诀一套接着一套,看来宫寒飞是难不倒他。
“以什么内功催动?”宫寒飞听着还觉不清楚,非要问清。
袁青诀也知道宫寒飞心中不信,垂眼笑笑,又直看向他。
“若你信我,可让我助你服下卷帘虹。”
这没有什么信与不信,宫寒飞就是做任何事情以前要弄个清楚明白。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大概是被店堂里的炉子熏得有些昏沉,他从一旁谷角的手里抓过布袋,放回袁青诀手里。
“我自然信你,青诀。”
第6章
袁青诀把一袋卷帘虹攥在手中,点了点头,颇有中自信的样子。
“那借你的地方一用。”他还真是有礼,先问了一句。宫寒飞答了他一个“随意”,就被他抓住了左腕,拽着往里面去;宫寒飞不喜他这般亲近,立即甩开:“你也知道这是我的地方。”
面对他一脸冷意,袁青诀反而笑出来,停在那里让他先走;宫寒飞看在眼中那怎么都像傻笑,懒于管教,径直走去——谷角突然出声将他唤住。
“……那卷帘虹……”谷角像是舍不得那一袋仙品,想先分得几个似的,连手都抬起来了。
宫寒飞看他这样没有出息,扔了一句过去:“是你先前忘记托他的,我可不管。”
谷角其实本不是这个意思,但看到宫寒飞面无表情地得意着,怎么看都有怨气,便也扔过去一句:“是你的问题,我不说了。”
真是奇怪。宫寒飞决计不理会他,谷角这个人就是如此,也不知道何时养成的习惯,神神道道。
谷角看他带着袁青诀进去,心中暗想,我不过是想提醒你那卷帘虹性子有点燥,若真让别人替你催动,分寸错了,那就要乱了。不过转念一想,反正那是袁青诀,没分寸就没分寸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方才看那卷帘虹很是随意,宫寒飞没看清楚,只觉得变个角度就有不同的色彩,煞是好看。如今真在手中把玩起来,发现那些砂石一个连着一个,轻轻抖动,就有七彩霞光映入眼帘,好像那霞光不是一个个独立开来,而是流动在砂石与砂石之间的。
谷角说洞遥仙品的名字跟物体都不大相近,可这样看起来,名字还是有些道理的。霓虹般的光辉,仅仅在这一捧砂上就能一层掩着一层,一层映着一层,若是有个滩涂上铺满了这样的砂石,定像层层叠叠的帘幕一般,确是卷帘虹钩,冶艳无比。
“往常能弄到更多些,今年雨多了,据说有些早被洗刷掉了。”袁青诀见他细看卷帘虹,就坐在他身边补充道。不等他近身就觉得一种“无绝”才会弥散出来的气息,宫寒飞渴望了许多年的东西,就这样生根在别人身上——果然是看着袁青诀就会不平起来啊……宫寒飞连眼不见为净都做不到,连挪远点的打算都做不出来,便也任由袁青诀去了。
照袁青诀的说法,那就是没有刚才幻想的那一片滩涂了。不过也没有大碍,宫寒飞本来对这样的东西就没多大兴趣,他要的还是效果。
这不过,有些东西若效果很好,那不如自己去找来。
“……这卷帘虹是从哪里找来的?”要是不大麻烦,先留存一些下来,总有用处。
“卷帘虹哪里都有,关键是如何寻它。”这解释倒是宫寒飞没想到的,料想谷角听见了一定会迫不及待地问他方法,但宫寒飞关心的是其他的。
“是我一起含在口中还是一个一个来?”宫寒飞摊开来数了,三十六颗,若全含着,一口也能放下,就是狼狈了点。
“先取上三粒,”袁青诀一边说一边从宫寒飞手里取了三颗出来;宫寒飞以为他是要示范,可他捏着卷帘虹的手指分明是凑到宫寒飞的嘴边,就差像哄小孩似的咿啊一阵,“压在舌下。”
这袁青诀!也太放肆了点吧!宫寒飞斜睨一脸投入的袁青诀,但不发作,真张了嘴,按他的话去做。
看你能闹出什么名堂。这卷帘虹原本在手上还不觉得,到了口中却不大一样。以舌头压着,那些砂石渐渐不太安分;也不是活了,只是察觉到那卷帘虹中蕴含的灵气。
果然是传说中的洞遥仙品。宫寒飞舌下三颗卷帘虹,每一颗都仿佛藏着巨大的力量,只是被那砂石的外壳束缚着,逃脱不出来,也不能为宫寒飞所用。袁青诀说是为帮他运功催动它们,可至今不见动作,宫寒飞压着卷帘虹有些不耐,也不顾旁边袁青诀,自己提起气息,要催促那些小东西。
“别动!”袁青诀忽地低声道,伸手按在他右肘上,轻巧地截住了,“你不知道如何,乱用内功是会给‘反噬’火上浇油的!”
又是“反噬”,这东西真是随你说去。宫寒飞既然说要信他,就不便再自行动作。不过袁青诀很快坐定,宫寒飞也知他认真起来,阖眼只去感受卷帘虹的威力。
不过一会儿,三颗卷帘虹竟然烫热起来,虽然不至于伤他口舌,但也有些痛。看来考的还有他定力——宫寒飞抗着,觉得卷帘虹明明是砂石,但热得像快熔化了似的,粘在他舌下,将那种热度发散到口中每一处去了。
稳不住动了动舌头,却又听见袁青诀在一旁提醒:“先别动。”
那就不动。宫寒飞不动,卷帘虹倒动了,炽热的砂石在舌下摩擦的感觉,不那么好受,但也不能说是痛苦。或许所谓“反噬”的畏寒惧湿就能用这个东西治好。但光是口中有什么用处?宫寒飞发寒的骨头浑身都是,光在口中热闹,没多大用处。
可不用多久,宫寒飞就发现不对了。卷帘虹明明还在原地,可那种烫热的感觉开始从舌上蔓延到颈部了,接着也不停歇就缓缓散开,好像凡是有血有骨的地方,就能感受得到。宫寒飞开始还有些庆幸,但渐渐又不对劲儿了;这燥热他知道,不是练什么普通功夫就能得来的……
……袁青诀,莫非你这次是用洞遥仙品来报当初我药你的仇来了?!宫寒飞只觉那卷帘虹的效力在全身上下跳动,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睁开眼睛想找个东西盯住,一睁开就看见袁青诀已不在运功了,身体探了过来,双眼竟深深地凝视着他这边,不知道在他脸上看着找着些什么东西。
第7章
……袁!青!诀!你现在学会了,知道反过来对付我了!
宫寒飞就觉得自己连手指上都捏着几颗卷帘虹,烫得厉害,体内就像是寒热斗阵一般,反反复复。宫寒飞虽然不易动情,可身体是知道的,被这热燥的卷帘虹一激,肯定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收拾齐整的。
更别说旁边坐着一个袁青诀,用那种直勾勾的眼神挂住他,不许他逃跑似的。
“……你借着‘反噬’名义,到底什么目的?”宫寒飞没有别的办法,迎着袁青诀眼神质问。袁青诀好像想答他,但刚开了口就凑近过来,一个眨眼,就衔上他嘴唇,还没辗转一会儿就探进去,要挑动尚藏在舌下的那三颗卷帘虹一般。
宫寒飞没料到他有这般速度,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时,想甩都甩不掉了。向后让了让身体,可惜被椅子的靠背抵住,不大动干戈就没法逃掉了。
袁青诀在他口中动作柔缓得很,真正恼人的是卷帘虹。就算它们真能驱走寒意,就为现在这表现,他也不想要了——宫寒飞想着,要伸手推开袁青诀,把卷帘虹吐出来;可动作了一半就觉得如此推就实在暧昧,反倒引人误解,索性冷眼看袁青诀还想如何。
只是那卷帘虹……宫寒飞的注意都被袁青诀吸引过去,一闪神就被对方捉住了卷帘虹的位置,戏弄起来;才一刻功夫那些砂石就像是成了宫寒飞的一部分般,就像舌下生出一条小舌,但比原本那条触感更敏锐一些,被挑动起来浑身上下一个激灵,怎么定神都耐不住了。
不行……将头偏了偏,宫寒飞竟然逃脱出来,正觉不可思议,袁青诀跟他说:“我跟你说过,我只想助你。”
此时袁青诀的眼神真挚,对视上去,全然少年的模样。宫寒飞看那清澈的眼底中模糊着的东西,心上颤了颤——助我?如何助我?我只曾拿你来练功,取你身上功力,如今你可还打算用这等方法来助我?宫寒飞想着,扯开笑容:“是你食髓知味了还是想翻过来找我索要?”
话刚出口,宫寒飞又觉得不对。袁青诀若真打上这等主意,想的肯定也是宫寒飞化的那层皮相——“红月”,上次在曲群峰上,袁青诀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个虚假的人物,如今虽过了一年多,宫寒飞看他也不见得忘得掉。
那红月是什么样的人物?宫寒飞变化了之后自己看镜中脸孔都会被吸引住,半天移不开目光;若是在月夜中飘然而立,那是何等样貌,总要教人迷醉的。
可袁青诀现在看着的不是红月,是宫寒飞,或说是那个他情同兄长的韩赫的面孔。宫寒飞侥幸,袁青诀只是好奇,是在寻红月的踪迹;他可不会给他。
袁青诀却说:“……我只想帮你。”
既然你咬定,那我也不管了。宫寒飞自信反正能得着好处,转了个角度,放松下来;卷帘虹的效力还躲在身体的各个角落里,还是燥,但眼下宫寒飞觉得贴着袁青诀,那燥气也挺舒服。
毕竟还是“无绝”呐……宫寒飞调整着,袁青诀就察觉他是迎合上来了,并不奇怪,悄悄低头笑笑,宫寒飞看见,知道是种无奈,但他不在乎。
袁青诀也不纠缠,动起手来。宫寒飞燥得厉害,口中还按着那三颗卷帘虹,心一横,任他摆布去。两人就着体势在椅子上厮磨了一阵,还是宫寒飞忍不住说要换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