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大顺皇帝昭:朕亲讨西南叛军,武仁将军盛泽部,武德将军刘定邦部,作战勇猛,屡立战功。今特封盛泽为临川侯,刘定邦为尚阳侯……”啊?就这也算作战勇猛,屡立战功?
“戎右阿青……”嗯?还有我的事儿?该不会是定我个犯上之罪吧。
“戎右阿青,忠勇可嘉,勘作楷模,本应擢升为校尉。但因阿青曾在乱军之中救朕于危难,对朕悉心照料,我大顺有此端良仁厚之兵士,朕心甚慰。现将其收为义子,赐国姓‘闵’,封曜武王,同亲王例。全军将士皆要以曜武王为典范,同心合力荡平叛军。钦赐。”
“臣等谢陛下隆恩。”旨也颁完了,官也封好了,我跪在地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个劲儿的犯迷糊。我,阿青,一个穷得叮当响的泔水小二,曜武王,那又是什么?而最重要的是他赐个姓也就罢了,凭什么还收‘义子’啊!!!养我这么大的儿子他就不怕折寿吗!!!
“怎么,曜武王,谢完恩也不起来么?”我抬头一看,说话的正是子熙,他仍是板着面孔,公式化的口吻冷淡得吓人。
“子熙,那个,我认罪,我受罚,我……”主动交待是不是可以争取宽大啊,子熙啊,怎样都好,可你千万不能不理我呀!就在此时我忽的觉得耳边一热,再一瞧,原来是子熙弯下腰悄悄的跟我说体己话哪。
“腿吓软了?来,我把你架到帐内去,可你得趁着现在人还没散尽,叫声六叔,好不好?”
“啥?!!!”我惊得圆睁着双眼,眼睛啊,我真是怀疑,你长在我阿青脸上当真是出气使的吗?看看眼前那个自称是我六叔的人,他笑得嘴角都快抽到后脑勺啦!可恨的是刚才居然板着脸吓唬我,枉我还为你悔过了半天,哼,他们姓闵的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呀,一不留神,把自己也给骂了,我阿青现在也姓了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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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到底怎么回事?要谢我赏点金银封个大官也就罢了,干吗非让我给你当儿子啊!!”我不顾一旁紧着给我使眼色的子熙,愣愣的冲进大帐朝皇上嚷嚷着。
“哈,你到来问上朕了,要是不给你个王爷的名分,就凭你,一个店小二,配得上子熙么!”
“皇上(三哥)!”我和子熙同时惊叫,原来,他竟是要成全我们吗?
“可前面的路还要靠你自己去走,朕能给的也就只一个王爷的名分而已。阿青,这条路可不好走啊,你只有建立不输给曜武王这个封号的功勋才可能正大光明的站在子熙身侧,不然的话,史官的笔、后世人的嘴,光唾沫就能淹死你!
还有就是,子熙,弟啊,以前的事,是哥错了,你现在能原谅哥吗?”皇上最后一句话是冲着子熙说的,语气那叫一个煽情哪!一旁的子熙虽低着头瞧不见脸,可从那微微抖动的双肩就看得出他一准儿给煽起来了。
“三哥,咱们兄弟间,没什么原不原谅的,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子熙静静抬起头,笑中含泪的吐出这句让人心里酸酸的话来。子熙啊,在你心中,过去的事就真的过去了吗?是了,你是见皇上这样,再不忍拂了他的意吧。那好,你既顺他,我也就从了你吧。
“那,现在……”接过皇上刚才的话茬,建立功勋?怎么,要我去打冲锋吗?
“现在还不急,机会,朕早晚会给你的。”
“多谢陛下费心,可是,为什么要让我矮一辈啊!”不明白啊,不明白,既然痛痛快快成全了我们,干吗还让我做小辈,难道是想让子熙管我一辈子?
“这可就要多谢你在山洞里对朕的‘关照备至’了,怎么,给朕做儿子你不满意吗?”说完皇上还用高深莫测的眼神看着我。龟儿子的,他竟威胁我,看来今天要是不认这个皇上老子,他就要和子熙说那个狗屎‘关怀备至’啦,唉,这个鳖吃的,亏大了啊!
“满意,阿青我满意至极。”我答应得咬牙切齿。
“那可太好了,来,子熙,扶三哥出去晒晒太阳。”
“好,侄儿啊,一起来吧。”
“皇儿啊,去给父皇与六叔引路吧。”看着眼前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消遣自己,我心里那个堵哇,可没办法啊,谁叫咱已经认了呢,只能乖乖的打了帘子,跟屁虫似的随着他们散步。皇上今天的精神和体力好像都很不错,在军营中走了走还不过瘾,居然提出要到外面去看看,在我和子熙多次反对无效后,我们最终还是如他所愿走出了大营。
“子熙,京城怎样?”一路上只是闲话家常的皇上忽然在离开大营后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来。
“三哥放心,四哥的人全都控制住了,只要时机到了,一个都跑不了。”
“安老头呢?他的势力可是盘根错节,不好对付啊!”
“我知道,安相是三朝老臣,无十足把握轻易动不得。不过安相与陈相间素来不睦,我已命陈相为大良造,眼下安相已被架起来,再不能与四哥遥相呼应了。”
“那你将来要怎么遏制陈家的势力呢?”
“我原想如三哥得胜还朝,陈家虽得势却也不能危及庙堂,慢慢剪去他的枝羽也就是了。可眼下的情形,嗯,就只能借力打力了,只是合适的人选还没找到。”
“现在还不忙培植新势力,此役未必就是朝廷败了。他老四虽然在雾灵山赢了,可却未必有赢取天下的命。朕出征前就得到消息了,武隆皇室内部似有异动。”
“武隆皇室?异动?”
“武隆的小皇子,就是前些年出使过大顺的那位。朕那时就看他不一般,如今他怕是正借着兵败的由头朝武隆皇帝发难哪,不过,成不成的,就难说了……”皇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个急匆匆跑来报信的小兵打断了。
“陛下,军前急报!刚刚得到的消息,昨夜武隆忽攻贡城,如今贡城已为武隆攻占,叛军已尽数溃散而逃,四王爷不知所踪!”啥?城破了?这,这怎么跟做梦似的,刚才还惶惶不可终日,一转眼,居然就不战而胜了?
“不知所踪?给朕找,就是把贡城扒了也得找出来!他想就这么躲了,做梦!朕问你,知不
知道武隆领兵的是谁?”
“回陛下,是武隆新帝,说是为了一雪前耻才出兵贡城的。”听小兵报完皇上低头不语,像是在想着什么。
“子熙,这下有些麻烦了,没想到那小子动作那么快,原想是和武隆给老四来个夹击。现在武隆既然能一口吃了老四,这就说明他的军力至少是与我们不相上下!如果这个新帝的胃口还偏巧不小的话,这次我们还要和武隆一战哪!”
“三哥,那咱们赶快回营与两位将军商量对策,说什么也要将武隆人赶出潼陵关!”
“是啊,皇上,现在可是危急关头啊,您就别散什么步啦!”看着又沉默不语的皇上,我也急得忍不住劝道。可人家还是一声不吭,闭着眼睛像是正在享受午后的阳光。嘿,就这样把
我俩足足凉了有一炷香!正当我想着干脆杠起他回营算了时,皇上猛地睁开眼吐出句话来,一句让我觉得他又犯病了的话。
“子熙,你带上阿青回京城去,走,马上就走!”
“三哥,你这是……”看得出,子熙也是满脸疑惑,当然,他是疑惑皇上的命令,我则是疑惑他的神经。
“三哥不想再犯错了,老实说吧,倘若真与武隆一战三哥没有必胜的把握。要是上了战场,刀剑无眼哪,你们……”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让子熙接了过去。
“原来在三哥眼中子熙竟是贪生怕死之辈吗?我要畏死,又怎会到云南来!!阿青,你说!”子熙气得不口不则言,边说还边要我补充。
“皇上,我们知道要去的是战场,可我们不能不去啊!那么多兄弟已经回不去了,现在让我们走,我这心里,对不住那些战死的弟兄啊!”
“朕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朕全知道。可是,子熙,朕的弟啊,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们要是不走,朕若胜了则一切照旧,这无须多言,可朕要失败了呢?”
“三哥,不会的,你会胜的。”
“子熙啊,武隆的小皇子你是见过的,这场胜负很难讲啊!朕若当真败了,朝堂之上会怎样,子熙,你想过吗?若朕只是败了,朝堂或还有缓转之机,可若朕战死了呢!”
“三哥!!!”
“听朕说完,现在走,这场与武隆的战争就与你们毫无关系,回京你照样监国,局面虽然艰难但还不至于难以维持。你们要是不走,倘若真走到了最糟糕的地步,弟啊,你想过没有,那帮大臣表面上对你谦恭抚顺,到时候可是会要你的命啊!刘、盛僵在这里不走,不就是怕做替罪羊么!听三哥的话,带着他走吧!”
“不,三哥,你是子熙的兄长,可更是子熙的陛下啊!从古到今,哪有丢下君王自己逃命的臣子呢?我不走,无论是胜是败,子熙就站在三哥身旁!!”
“你!你怎么就这么拧!还要三哥怎么说你才明白!行,你留下,跟着三哥一块拼命,一块送死!可死完之后呢,难道你打算让姓陈的入朝主政一辈子吗,还是想让老五在麟德殿上受百官朝贺?子熙啊,听话,回京去吧。”皇上说得语重心长,盼着子熙点头答应,可就在这决定大顺的关键时刻,一道军报将一切都改变了。
“陛下,武隆特使到了,眼下正在大帐中等着您哪!”传令兵跑得气喘吁吁。
“武隆特使?他们一行几人?可曾说明来意?”
“武隆人倒是没来几个,也就七八个,可后面跟着咱们不少弟兄哪!在雾灵山口被四王爷俘虏去的弟兄,人家武隆全给送回来了!”
“全送回来了?这么说……”
“三哥,这武隆新帝对咱们没有恶意呀,你看,他这就是在主动示好呢!”
“是不是没恶意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倒是该去见见他们。走吧,回营。”跟着皇上返回营帐,这一路上我这心哪,就‘扑腾,扑腾’的,说实话,这些日子的经历真叫我有些肝儿颤了。好好的兄弟转眼就能反目,非得分出个你死我活不可!反而是这千防万防的武隆国在危难时救了我们,现在啊,还真是分不清他们到底是敌国还是睦邻了!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军营,传令兵说得没错,武隆人的确把被俘的弟兄们送回来了。那些曾是大顺最勇猛的将士们,那些曾被无数功勋与鲜花围裹着的英雄们,那些曾拥有完整身躯与健康体魄的好男儿们,如今,他们正相互依扶着,缓慢但却坚定地走进大营。唉,眼前的情形着实让人不忍观看啊,他们大都四肢完好,可面色焦灰俨然已是大半个死人了。尤其与他们的眼神交汇时更是让人不寒而栗,那眼神我在沐林眼中见过,是一心求死的眼神!想来他们定是受到了非人的折磨,可到底怎样的酷刑能让上千铮铮铁汉一同失去活下来的勇气呢?
“这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了?”实在忍不住,我随便拉了个武隆人就问。
“我们也不知道啊,从贡城地牢里放出来就这样了,诺,活着的一共二千三百五十二人,全给你们送来了。”
“不对啊,这些只是四肢完好的,还有更多残,那个,被砸伤的呢!”
“小兄弟,你第一次上战场吧,能有这些就不错了。你说得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早就让你们那位王爷给处理了,你想啊,留着他们不能干重体力活还费粮食,他才没你这么傻哪!”听他说完这句话,我只觉脑子‘轰’一下,这么说,竹竿儿把身体残缺行动不便的人全杀了!那,那裴将军呢?他被巨石砸伤了腿,拖着那样的残腿别说重体力活就连站立也困难啊,难道……
不要,将军,你可一定要活着啊!
“裴将军,裴将军你在哪?应我一声,将军,裴将军!”为了确认裴将军的生死,我不顾一切的在回营的兵士中扒拉着。
“阿青,你干什么!阿青!”子熙见我举动异常,边跟着瞎找边问我。
“找裴冀将军,我们约好的,打完仗了,一定要再见!子熙,皇上的命有一半是裴将军救下的,找!一定要找到他!”
“嗯!我们一块找!”也顾不得上座的皇上已与武隆特使交涉起来,我们仍在一群群灰头土脸、眼神呆滞的兵士中费力的辨认着。
“你那边有没有?”子熙一脸失望的向我走了过来,龟儿子的,我这边也没有啊!会不会是刚才漏过了?与子熙交换了个眼神后我们决定再筛一轮,不过就在此时,一辆由远缓缓而来的牛车吸引了我俩的全部注意。我们盯着牛车不放,当然不是因为那牛长得与众牛不同,而是驾车的人,天啊,猛一打眼我眼泪差点掉下来,那端坐车上一手握缰一手持鞭的人不正是我淘来淘去的裴将军吗!
“将军!”几步冲上去,生怕一错眼那车就过去了。
“你是,阿青!真的是你,太好了,咱们果真又再见了!噢,六王爷,您也来了,您恕罪,卑将不能给您行礼了。”听裴将军这么一说,我不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不看不要紧哪,一看差点把我肺气炸!裴将军的腿,他的左腿竟齐膝被锯掉了!这谁干的!哦,也不用多想,除了竹竿儿,没别人干得出这种绝子绝损的缺德事!
“是竹竿儿干的吧!听说那混球跑了?跑哪去了,就是化成烟也得把他拢回来再拍成面儿!”不光我气,身边的子熙,虽一句话没说,可从他脖子上一跳一跳的青筋来看,但凡他手里有刀就能把竹竿儿劈成牙签!
“四王爷的事还是一会儿面圣再讲吧,他虽去了我的左腿,可因为想要劝降于我,这些日子倒也没受什么罪,命也勉强保住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裴将军倒显得很淡然,这些日子的苦难他就一句话带过了,名将风范哪,这次算是领教了。
“将军,这武隆人也够小气的了,怎么就给你配辆牛车啊!”稳是稳,可就是不像大将军坐的!
“不是给我配的,这车上拉的是褚唯。”
“阿唯在车上!”我俩同时惊叫,阿唯,阿唯啊,你终于回来了!在天上能看到么,你心爱的人就在这里啊!走,阿唯,我领你去见他,想到这里,我们很自然的引领着牛车来到大帐前。
“陛下,裴将军他带回了……”话没说完是因为我在武隆特使呈上托盘中看到了一件东西,一件令我印象极其深刻的东西:半截残断的碧玉翠竹。
“这不是竹竿儿,哦,是四王爷随身之物吗?”
“正是,在下正是来告知陛下,贵国的四王爷已经亡故了。” 武隆特使语调平顺地说出了这个让我怎么都不能接受的事实。
“我呸!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怎么能就死了!他竹竿儿要能痛痛快快的死,我跟老天都不干!我非得……”
“行了,阿青,听来使把话说完。”此时皇上倒是出奇的冷静,既没瞪眼也没发飚。
“这个嘛,还是贵国的裴将军来讲为好吧,毕竟我国的立场……” 特使显得有些为难。
“陛下,容臣详禀。”
“讲。”
“四王爷确实死了,这是卑将亲眼所见。由于叛军粮饷严重不足,前些日子甚至已经到了吃人肉的地步!所以四王爷手下的兵士多有投靠武隆者,而武隆又依靠这些人提供的贡城布署发动了突袭,一举挑了四王爷的大旗。四王爷他最后,他最后被那些长期受折磨的贫苦农人,给生吃了。”啥?生,生吃了?此语一出,大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他真的死了?”发问的是皇上,不过他的腔调很奇怪,既没着急更不上火,好像只是例行公事般的问一问。
“是,真的死了。另外,陛下,卑将这次已将褚大人带回来了,现就在帐外。”我注意到了,听到阿唯回来时皇上的瞳孔明显的放大了,当然,那仅是一瞬间的事。
“陛下,您要不要……”还没等裴将军把话说完,皇上就下了旨意,下了一道让所有人想不明白的旨意。
“子熙,这最后一程,你送送他吧。就在蒙山选块地,最好有山涧经过,他喜欢水。”交待完就进内帐去了,留下了一帮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