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调·大德歌·春——优轩主人
优轩主人  发于:2009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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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药汤渐渐冷了,冯剑年才将他的脚从盆子里抽了出来,取了布巾给搽干,看他哭的抽抽噎噎的,便抱了他往床上走。


明明不是爱哭的人,泪珠子却掉个不停。


冯剑年看他红红的眼圈儿,问:“你今天哭两回了,哭什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抿罗说:“我要回去,你送我回去!”


冯剑年一头忙着给他盖被子,一头说:“你师父可真是辛苦了,竟要带你们这种小孩子。不晓得园子里的那几个有没有哭呢,如今又送一个回去可怎么办哟!”


抿罗便想到抚缨,就拿了被子蒙了头往里面钻,这次倒没有人拦他。


及至第二天早晨朦朦胧胧醒了,一睁眼,却看到一张大脸,才晓得夜里就那么浑睡了去了。


抿罗想轻手轻脚的起来,一动时,才发现腰被圈在冯剑年怀里了。


想想昨夜冯剑年那般温柔待他,又忆起师父交代的话,心下自思:若他能一直这般待我,虽说要我去顺一个男人勉强了些,是他的话却也不讨厌了。


正想着时,却见一双眼忽的瞪的虎虎生威的,吓的抿罗实实的惊了一回。


却听冯剑年一大早的就笑开来了。


“你做怪吓我的??”抿罗不依的问:“你昨天明明说好不欺负我的!”


“昨天是昨天啊,谁说今天也一样了,今天要再立新规矩!”冯剑年正说着,就将抿罗的一双小拳头招呼了过来,忙忙的一边抓了他的手一边喊:“夜里失了盗也不晓得,你瞧瞧你的衣裳!!”

抿罗低头一瞧,昨夜里合衣睡的,如今,却只剩下两件贴身的小里衣,当下便把被子往身上拢,叫道:“你你你…………”却没个下文。


“你又不是没穿,这么紧张做什么?”冯剑年好笑的问。


抿罗一想,却也是,便把被子往冯剑年头上扔,笑骂道:“有穿着是好,只别是你将我脱光了又重穿回去的就不好了!”


冯剑年扯了被子往旁扔,问:“我脱光你,你小脑瓜子想什么坏心思?”


本是无心的抿罗一听,便红了脸。


“你看看你的脚还疼不疼?”冯剑年顺势便转来话题。


抿罗试了一试便惊喜了,道:“一点也不痛了。”


又道:“你却行行好,将那方子给我好么?”


“已经好了,你还要那方子做甚?”冯剑年问。


“便是抚缨几个还在痛呢,我不帮衬么?”抿罗问。


冯剑年想了一想,又看抿罗一脸诚恳的,便说:“你我先起来了,我帮你弄去!”


两人收拾好了,冯剑年留抿罗一个人在房间里吃早餐,自己拈了一个饼就离开了。


抿罗刚吃了一小会儿,便有个小厮传话给他说,“清音园”里派人来接了。


抿罗说吃完饭就走,实则是在等冯剑年的方子。


偏是苦等却不来,那小厮又催的紧,抿罗有找不着人传话,便只好就那样走了。


上了车,走了半条街,便听见后面有人喊‘抿罗’,抿罗叫停车,下来看时,正是冯剑年骑着马追他,便迎身过去。冯剑年下马,递与一个包袱,闻着便知是药材类的东西。

“我要你与我方子,你却给我这个做甚???”抿罗疑惑的问。


冯剑年笑道:“方子岂是轻易给人的?便是你也不能给了,这可是祖传秘方!!”


抿罗道:“我还满怀感激于你的,你却这般悭吝了,怪不得我不称谢字了!”说完,便匆匆上车走了。


等得回了园子,融千茴看他仍是那不解世事的样子,便知晓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了,又见他喜沾沾的抱了个包袱进来,便问是什么。


抿罗将包袱递给融千茴,如实答了,末了却说:“爷们做事,终归是要看心情的,不然却不与我方子!”


融千茴将那包袱拆开看了。伸手就给了抿罗狠狠一个爆栗:“没见识的小蹄子,你却瞧瞧人家给了你什么好东西?人家就是给了你方子,你配的起这药么?”


抿罗挨了一个爆栗,却也知道师父是不会无缘故的打人,便往那包袱里看去,然后抬头,腼腆的一笑:“都是不认得地东西!”


“都是一钱万金的东西!”融千茴睨他一眼,看药材的用法。


抿罗吐吐舌:“却不是错怪他了。”


“人家待你如这情分,你却如何回报?”融千茴问。


见抿罗不语又道:“他却是个实心人,你自己掂量掂量。再隔几日,也少不得将你们应给外头的人,你们是靠龚师伯的场面和‘融门四旦’的虚名给撑着,不然也轮不到今天让你们自己选人。也不要说师父要撵你们出去,如今这世道,花旦只有这种命,你要认清楚!”融千茴说了,便拧了包袱往厨房里问人熬药去。

抿罗虽然知道师父说的都是实话,听了却好不心酸。


望班主处问了才知道进天没有挂他们的台场,本准备找自家师兄弟说话去,却一个个苦不堪言的卧在床上,没一个如他这般轻松的,偏是那祁麟去了凤阳至今日没回。


在园子里闷闷的坐了一上午,终于在快中午时,坐不住了,也不问是不是快要吃饭了,直接便换了朴素衣裳往后门出去了,终究是没事,便沿着街瞎晃荡。


恍恍惚惚间,竟晃到将军府的门口去了。


抿罗沉吟一回,便往门口去说与守卫,托他通报一声给冯剑年。


那守卫说冯简往校场去了,尚未回来。


抿罗便问校场怎么走,那守卫便一一告解与他。


抿罗称了谢,便往校场去。


走了一半时,抿罗忽然觉得好没道理。


与别人不过就上一见了两回,而且还是见了两回便吵了两回,突兀然的,便将这如同终身大事一样的事儿压注在他身上,端的是毫无道理。


自嘲的笑笑,定是被师父的某句话给蛊惑了。


再想想自己,也不知道这一上午都烦了些什么。


罢了,若真是命苦了,也就走一步算一步了,反正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该吃的饭还是得吃。说到吃时,便觉得肚子饿了,恰是立脚在一家酒楼的门口,摸摸怀中,的确是带了钱袋子,便放宽心一笑,走了进去。

店小二极殷勤的过来问吃什么,抿罗望了半天的菜名牌,腼腆的一笑说:“我只吃碗馄沌就好了。”


若换了别人,等了许久不言语,末了,却只要一碗馄沌,小二定在心里骂人,但抿罗那一笑,却是美如花颜,便是心里有气也消的丝缕也无了。小二愉悦的应了,临走还回头多看抿罗几眼。

抿罗自是没察觉了,他只是如个孩子般乖巧的坐在桌边等吃食.


午时刚过这会子,酒楼里正是热闹的时候,抿罗坐在桌边等着时,便四处的望了望,恰看见雅座那边,冯剑年正与那康、楼两家的公子坐在一处吃酒。


抿罗一见,便高兴的往雅座这边上楼。


快乐的如个孩子般的望冯剑年这边奔了来。


上了楼,冯剑年竟恰好将那目光往这边对过来。


抿罗看他看过来,便笑了。却见冯剑年漠然的转了眼过去。


抿罗的步子当时就定住了,忽而想起今早走那时错怪了他,单纯的想:却莫是生气了?


因为想的单纯,便又往前走去,给冯剑年道歉。


到了那桌前,抿罗笑着问楼、康两家公子的好。


康家公子也是笑着应他好。


末了,抿罗便孩子气的扯扯冯剑年的衣袖,说:“方子的事,是我错怪你了,师父教导了我,我这里就给你道歉儿。”


这做小陪低的事儿,抿罗是鲜少做的,园子里的人可都当他做个宝似的,他去赔身下气的人,除了他师父,这冯剑年却还是第一个。


岂料,冯剑年只是淡淡的睨着抿罗扯他衣袖的手。


抿罗看他眼神不对,似换了个人般的冷漠,便识趣的将手收回来了。


这时,冯剑年才开了口道:“我却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抿罗见他语调也淡淡的,好半晌不适应,终归还是陪笑道:“那你做甚么不理我?”


冯剑年一边夹菜吃,一边应他道:“我是清清白白去理你,却给人安上个拈三拈四的罪名,再理你,到时是谁的错都分不清了。”


抿罗一听,傻了,问:“这话是怎么说起来?”


冯剑年说:“我早该想到的,昨儿个也不该留你,你想脱我的名红火,我也愿意收你做个名分上的兄弟,你却把我和你的关系往床头床尾扯,让世人说我冯简的三三四四,你倒高兴?”

抿罗只觉得脑子里头一炸。


忆起今晨时,“清音园”里来接他的车子也真是有些招摇过市的,想来定是被师父算计了。


待要与他解释,这等风流韵事之流的误会,却不都是越,描越黑的?便也哑了口。


冯剑年便哼哼的笑了。


那样子让抿罗想起他初次说那句“以色示人”时的鄙夷表情。


心中酸涩的想:终归还是将我也做那类人看了。


眼神黯下去时,瞟过冯剑年的侧脸,忽然间觉得:其实这少爷们也活的忒天真了,若说是真懂得了他们的艰难,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先前看他对自己亲热,以为终于是找了个依托的人,到头来也不过是与外头要来讨了他们去的人是一样的,还多了一层恶心的假清高。


抿罗一时却笑开了,娇俏的抬起手,妖媚的一推冯简,笑,甜腻腻的道:“好冤家,可是今晨被当家父母骂了?便是真有了怒气,暖帐薄衾里,你要我怎般缠绵我都是可以依你的,却不要作践人似的这般骂我啊!别人如何说我是不在意了,连你也这般我可就要伤心了!”因为想的灰心了,行事便也一时间自我放逐的轻薄了。

看冯剑年那吃惊的表情时,抿罗更是笑的花枝乱颤:“我这时就先去了,想我时,通个信儿,我自知道的!”


抿罗说着,就要走,心中却笑骂道:这人莫是痴了,竟天真到以为可以收花旦做兄弟的。


那笑却是嘲讽的,也苦不堪言。


临行,看到那楼家公子,又续道:“菊官这几日亦忙了,他要我回了你说,你那里他是去不成了,就这样了。”便下了楼。


到楼下时,那小儿又殷勤的招呼他说馄沌好了。


抿罗将银子付与他,只说来不及吃了,便出了店门。


走到街上,抿罗只觉得心里渺渺茫茫的,看风卷了地上的灰尘,纸屑往前飞,便追了那风影往前走。


下意识里,竟走到了城西祁麟每常落脚的破庙里头。


抿罗也不顾脏,昏昏沉沉便歪在那草席上睡了。


直到了晚间,竟是祁麟回来将他摇醒了。


祁麟交个包袱给他,他便拿着,祁麟又塞东西给他吃,他就吃,祁麟终于是发现他的不对劲,问他怎么了,他便起身说要回去。


祁麟留他不住,便说送他,他也不要,祁麟只好由他去,吩咐他路上一定要小心。


抿罗说:“你真好,只有你不嫌弃我!”却把个祁麟弄了个浑身不自在,一把将他塞出了门。


抿罗便有一路恍恍惚惚的往“清音园”回。


夜风打在衣服上,他只觉得衣服底下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像抹魂。


走了好久远,才终于看见了清音园的正门,却是宾客满园。


抿罗便继续拖了步子往后门走,后门外的这半条街清清冷冷的,半个人也没有,抿罗却被个人给拉住了。


抿罗回头,却看见了冯剑年。


抿罗想把今日午时的甜笑堆出来,却办不到。


看冯剑年也紧绷着个脸,抿罗干脆也不笑了。


两个人就沉默的立在那街上。


最终,还是抿罗开了口:“那种事情,不是我说出去的,你找我讨清白,我也没有给你的;如果,你是觉得担了虚名不甘心,想要我的身子……我也是可以给你的。还有那几包药,我不知道我挣一辈子还不还的起,但我一定努力还你,便是日后,我真的从了男人过日子,我也只挑那唱曲子的干净银子给你,断断不会再去污了你。”

冯剑年却伸手甩了他一个耳光,说:“你若再说这等轻薄的话,我日后再也不会理你,那种没有志气的银子,我也懒的收!”


抿罗咬着牙,忍着不哭。


冯剑年又说:“唱花旦的就没有唱出名的?谁说一定要从男人过日子?你到今天不也是唱出名的么?你都有咬我的胆量了,难道就没有自己靠自己过日子的胆量?”


抿罗倔的硬是不哭,却冲冯剑年吼:“你是当教头的,你又不是唱花旦的,你懂什么事?你什么都不冻!你以为你是皇上钦点的教头,就真是你自己的本事有那么硬朗,你以为你就没有靠祖宗的荫佑?”

“你,你说什么浑话?”冯剑年是来劝他的,反倒被他吼了,心里却不着急?


“你以为只要唱的好就行了么?你当园子外头那些来讨我们回去做男妾的人都是吃素的?人分三六九等的你晓得不晓得?你们这写做官的做主子的,心情好时就捧着我们顽儿,我们做戏子的也不过就是给你们做耍子用的,拗的狠了时,还不是用强的用抢的,不要说你是个教头,便是有钱人家里头,杀一个如我们这般的下贱人也是易如反掌的,杀了不也就杀了,几个银子也就平息了,更何况只是青回去在床上玩几回,那算什么,比喝杯茶还不怕烫呢!”抿罗说话虽然没有重点,这一席话吼出来,却也还是将冯剑年吼呆了。

看冯剑年呆了时,抿罗愈发的觉得他天真,又说道:“你以为这种事情传出去,我好受么?你以为你是少爷只有你担了虚名就冤枉了,我是下贱人就没有损害么?在别人嘴巴里说出来时,我才是被作践的那一个。那些来讨我们的人。为什么不去讨个妓馆里的小官?不只是贪图名声好听,还贪图我们这类名旦的清白身子,男娼是不是处子谁也无从晓得,世人却都晓得花旦是唱出来了,登了台子才现面的,便是在戏园子里头,花旦也不是和净末丑的角儿养在一处的,你是自爱的人,自是不会来讨我,贪图我美色的人我相信这世上却还是有的。我便是今儿个担了这虚名也不会就被人放过去,日后便是从了那人,在那人心里也终归是个水性扬花的身子,那才是真正被糟蹋的命了呢!”

冯剑年终归是被他说的惭愧了,抿罗看他脸色缓了,便也不开口了,两人又傻傻的站在一处儿,在那夜风里晾着。


抿罗便决定要进去了,临走,又回头道:“还有啊,日后别再说那收花旦做兄弟的话了,会被人笑话的!”


冯剑年目送抿罗进去,心里却着实震撼了。


自己十五岁的时候懂什么?


如今,却听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说出这样一番连他都不懂的理儿来了,这二十二年尽是白活了。


双调·大德歌·春(3)


抿罗进了园子,拢帘几个早睡下了,只有他师父还坐在厅上等他。


问他去哪了,他说往祁麟那去领药去了,说着便将包袱往桌上摊。


融千茴翻了翻说:“是去了冯简那里吧!”


抿罗心下惊了一惊,问:“这话怎么说呢,师父?”


融千茴说:“却不又是今晨的方子开的药么?”正说着,却从那包袱中翻出一封花非花的信笺纸,自己便嘀咕道:“这倒是奇了!”抽了信笺子又说:“是祁麟受你的请托去配的药,那你就先收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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