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曲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二十八岁的生日,那一天夜里,他的人生被彻底颠覆过来了。
元曲很少喝酒,他的酒量不好,今天是太高兴,就和大家喝了几杯。
小令的酒量不错,但是他刚刚才出院,元曲没准他喝多,只是让他小小意思了一下。
幸许也没敢怎么喝,他身体底子不好,喝了一杯就放下了杯子。
几个人中只有丁任侠喝得最痛快,酒来杯干,那一瓶白酒他一个人就喝了三分之二。
元曲两杯白酒下肚就觉得头晕,他走到卫生间去洗脸,却见丁任侠也摇摇晃晃跟着进来,丁任侠口齿不清地问道:"怎么?晕酒了?要不要我给你倒杯热茶?"
"不用,呵呵,你看起来比我还醉得厉害,还是我帮你倒茶吧。"
"宋哥,你人真好。"元曲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高大男人就已经靠在了自己身上,鼻子在自己身上闻来闻去:"宋哥,你身上搽的是我送给你的香水吧?"
元曲知道他醉了,把他身子扶正,扯了根湿毛巾就给他擦脸:"喂,你清醒点。幸许,你快来,这个人醉得厉害。"
幸许和小令一走到门旁,看见就是这一幕,狭小的卫生间里,两个男人挤在镜子前,一个人正在给另一个人擦脸。
元曲本来是心无杂念的,他还招呼幸许帮忙:"快扶他到房间休息吧。"
小令的心里却是说不清的滋味,那天在咖啡店看见的情景似乎又浮现在他脑海里,哥哥和这个男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会这样亲密?为了这个男人哥哥居然丢下生病的自己借口加班去和他约会?
如果是白天,小令还比较理智,但是现在是晚上,而且他也不多不少喝了两杯酒,他的心火就开始上来了,心想,就算当时是真有事,但是有什么事会比自己还重要?还有啊,为什么哥哥有事不明说,非要骗自己在加班?
小令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偏偏这个时候丁任侠还在火堆上丢下来一个炸弹,他好像是真的醉了。
丁任侠居然回过头笑嘻嘻地看着元曲:"你今天用的是我买的香水吧?我一闻就知道,呵呵,难得你会用香水,还是在你生日的时候。"
小令和幸许都愣住了,两人的眼光同时看着镜子前摆着的那瓶高档男士香水,这样贵的牌子绝对不是元曲的品位。
小令轻笑了一声:"哥哥,我从来不知道你还会用香水。你以前顶多只用郁美净花露水。"
幸许的脸色也在瞬间苍白,他很紧张地看着小令,这样的小令他从来没见过。
他甚至想去拉小令的手,想让他冷静点。
元曲还没搞清状况,他一头雾水地问道:"怎么了?干嘛都这么严肃?我今天被蚊子咬了,花露水正好没了,所以我才用了点香水,我想功效应该都一样吧。"
"哥,你有点常识好不好?哪有人用古龙香水驱蚊的。"小令又是一声冷笑。
"就是,就是。"丁任侠傻了一样凑过来:"不过真的很香很好闻呢。"
幸许一把把醉熏熏的高大男子拉到一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如果被我发现你是装醉你就要死了。"
"哥哥,我忽然发现这个屋子里有很多丁大哥送的东西哦,比如剃须水,比如洗发膏,还有古龙香水。......你早就说过丁大哥是个很细心体贴的人,可惜我现在才有深刻认识呢。"
"小令,你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这些东西并不是我让他买的,只是他这个人太多礼,我不好拒绝而已。这个香水是他很久以前买的,我一直都没用过,要不是今天被蚊子咬了,我也不会用。为什么你以前没对这些有意见,现在却因为他的醉话却来指责我。"
"现在的情况和以前不同了,哥哥,我只问你一句,你喜欢上了丁大哥是不是?"
小令一问出这句话,幸许就知道他已经昏了头,他立即拉住小令的手:"小令,你胡说什么?"
元曲胸口剧烈地起伏,他哑声道:"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幸许想到,完了完了,这下要糟糕了。
他已经无法阻止事态的发展,只能看着小令血红着眼睛又说了一遍:"丁大哥以前是幸许的男朋友,可是现在他们分手了。......丁大哥开始追求你,你也喜欢上他了是不是?"
"你,你一直都知道他们的关系?知道他们是恋人?"元曲忽然明白了弟弟从来都没准备改变自己,他一直都是喜欢男人,要不然也不会交的朋友都是这个类型。
元曲越想越生气。难怪他对自己用别人送的香水这样敏感,他根本一点都没变,他对自己依然有非分之想。
"但是幸许说丁大哥现在喜欢的人是你?"小令依然在试探在怀疑:"你不是也觉得他很好的吗?难道你感觉不出他对你别有所图?"
元曲已经气得发了昏,他转向幸许:"丁任侠跟你说的?"
幸许现在是后悔得要命,却只能点头:"是的。"
小令又说道:"哥哥你太单纯了,不知道人心的黑暗,有些人是不能和他走得太近的,所以你以后还是......"
元曲没等他说完就低喝了声:"你给我住口!"然后猛地抓起丁任侠的衣领,把他的头按在水笼头下,打开了冷水开关。
丁任侠大吼一声,直起腰来,不停地甩头。他扒开压制住自己的手,睁大了眼睛看着身边这几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你们都挤在卫生间?还有,谁泼我冷水?"他终于清醒了。
"丁任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元曲又去抓他的领子。
丁任侠立即傻了,半天做声不得。
元曲又大声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说给他们听啊。"
丁任侠冷汗直流,还是没做声。
元曲被他们都气糊涂了,他看着丁任侠冷冷地道:"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就说出来,也许我会考虑。但是,只有今天晚上这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
小令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哥,你,你不是,最讨厌同性恋吗?"
"那也要看什么人,如果是丁任侠这样......"
小令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喊道:"哥哥,你既然可以接受男人,为什么不可以接受我?哥,我爱你,我爱你,最爱你的人是我啊!"
"这就是你今天一直想说的话是不是?"元曲终于松开了手,似乎全身脱力一般靠在了墙上。
丁任侠一得自由就狼狈地走到幸许背后,拉着他的手说道:"我只爱幸许。"
元曲在墙上靠着,用手捂着眼,似乎无限疲倦,一会,他直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穿过了其他人,迳直走到了自己的房间。
小令这才如梦初醒,天啦,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他立即跟着元曲冲进了房间:"哥,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求求你不要走。"
他边说边哭了起来。
元曲头也不抬地收拾东西,不一会就收好了一个小提箱。
最后,他冷冷地看了小令一眼:"今天晚上,我住酒店。"
丁任侠现在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他被幸许狠狠一瞪。立即惭愧地低下了头。
幸许走过去拉住元曲的提箱:"宋哥,住酒店怎么划算,在找到新地方之前就住我们那吧。我们那有的是空房子。"
小令呆呆地看着哥哥跟着两人离开,一时间心痛到无法呼吸。
此刻,他脑子只有一个声音:"哥哥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说过的,如果再有下次,他就不要我了。"
因为受的打击太大,他居然没有去挽留哥哥,也许是知道哥哥的性子刚烈,到了这一步任他哭求也没有用了。
宋小令绝望地大喊一声:"哥!"就拚命地冲上了楼梯间。
下了楼后,幸许走得很慢,他本以为小令会追出来,却迟迟没看见人。
他忍不住频频回首,直到快看不见那栋五层楼的旧房子,才满腹狐疑地拦了一辆车。
忽然他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一种很不祥的感觉摄住了他,他立即叫司机停车,然后拉着元曲往回奔。
元曲一直心事重重,被幸许一拉,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跑起来。
"宋哥,你快看楼顶!"
元曲站在自己家楼下一望,立即脸色惨白。
"小令,你坐在那里干什么?"元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令就坐在楼台边的铁栏杆上,像坐在体育场上的单杠上一样,一双长腿还摆楼台外面,楼底下是万家灯火。
"哥哥!"小令回头望见了他,露出了一个空洞迷茫的笑容:"怎么是你?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小令,哥哥不走了,你快点从栏杆上下来。"元曲颤巍巍地向他走近了两步,连声音都在发抖。
"你骗我,我一下来你就会不见了。"小令摇头:"我不下来,我要一直坐在这里。......这样你就会担心我是不是会掉下去......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小令,我不会离开你,我只是想教训你一下而已,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元曲都要吓懵了。
小令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忽然露一个伤心之极的表情:"哥哥,我现在不相信你了。你明明答应爸妈会照顾我一辈子的,现在却不管我还要跟别人走。"
"小令,哥哥错了,我不会真的不管你的。你,你快下来吧。"元曲哀求道。
"哥哥,你不要走,没有你我不行的。"小令也在低声哀求。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快下来。"元曲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小令依旧低着头坐在栏杆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元曲心里一片冰凉:"小令,哥哥答应你,只要你不做傻事,哥哥永远也不离开你。"
"哥哥,这个话你很早以前就说过的。......你说话不算话,不是个好哥哥。"这句话小令说得像个孩子,似乎已经神志不清,
"小令!小令,我知道都是哥哥不好,你先下来我们再说话。"元曲觉得自己都快要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不!我们就在这里说,说到我累了......再也不想说为止。"说着小令一晃,身体往前一倾,看向了楼底。
"小令!"元曲终于腿一软,跌坐在水泥地上,明明没敢眨眼,眼泪却成串地地往下掉:"不,小令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你......"一时间,他心痛如绞,有一股甜腥似乎要涌出喉咙。
"哥,你怎么了,你没事吧?"看见元曲跌倒,小令似乎吃了一惊,他想下来却又忍住了。
"小令,别再玩了,你真想看见你哥哥发疯吗?"幸许慢慢地从楼台的暗影里走了出来,他一直躲在那里,一来是怕刺激小令,二来也是想观察一下小令是不是真的神志不清。
"你是来带哥哥走的吗?不!不要!你快走开!"小令忽然暴怒起来,他本来体重就不轻,一激动连栏杆也摇晃起来。
元曲吓得魂飞魄散,立即转头对幸许喊道:"你别过来,快点走啊。"
没奈何,幸许只得匆匆地下了楼,让丁任侠打119,先喊消防大队来做急救措施再说,万一小令真的犯了傻呢。
这是栋才五层楼的旧公寓,并不算高,如果消防队来了就可以在楼下铺上空气垫,有人摔下来也不怕。
丁任侠不停扯着自己的头发,很难受地问幸许:"你说小令真的会跳下来吗?"
幸许僵硬地摇头:"不知道。"
刚刚说完这句话他就惊叫起来,脸色也大变。
丁任侠抬头往上看去,只见小令纵身一跃。
两人俱是心魂俱裂,大喊不要啊!
楼顶上也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叫喊:"不要!"是元曲的声音。
可是小令并没有跌落下来。
在那楼台的栏杆外还有一层延伸出去的平台,平时没人注意,今天天太黑,幸许他们也没发现还有栏杆外还有平台。
小令就摔倒在平台上,他伏在那里半天没动静,不过,那个高度就算是小孩子也不会摔伤。
幸许早觉得小令不会这样傻,现在心里更是明镜一般,小令只是想报复哥哥,他并不是真的想跳楼自杀。
小令他没有那么傻,死了还怎么爱?
可是,他也太狠了点吧,也不想想他哥哥怎么受得了。一想到这里,幸许赶紧又跑上了楼顶,跟着他一起上去的还有丁任侠。
幸许边跑边在心里叹息,难怪别人说爱的另一面是恨,小令也想让哥哥尝尝什么叫失去的痛吧。
丁任侠看见小令没事,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边跑边骂:"要是把元曲吓出个什么好歹,我非亲手收拾了那小子不可。"
幸许跑上了楼顶,看见元曲正巴着栏杆往下看,脸色惨白得像鬼,他喃喃地喊道:"小令,小令。"
小令从平台上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哥哥。可是元曲像是没看见他一样,依然看着楼下喊着小令的名字。
幸许走过去扶起元曲,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宋哥,小令他没事。他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元曲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一般,继续呆呆地说道:"我明明答应了他他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为什么他还是要往下跳了?他想杀的人是我对不对?该死的人是我吧?"
丁任侠见元曲的样子竟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忍不住对着下面大叫起来:"你还不快来看看你哥哥,你真的想害死他?"
幸许也用不赞同的眼光看着小令,小令终于慢慢地翻过栏杆走到了元曲面前:"哥。"
元曲依然像没看见他一样望着楼下,口中低语:"我要去找小令,我要跟他说对不起,我要跟他说我再也不会离开他,让我去,让我去。我要下去找他去。"
元曲开始挣扎,力气大得惊人,他扑向栏杆外,幸许和丁任侠两个人几乎都拉不住他。
小令这才害怕起来,扑过去抱住了哥哥:"哥,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没有跳下去。"
元曲听到他的声音呆了一下,犹豫地问了声:"小令?"
"是我,是我,哥!你别离开我。"小令跪在了他面前抱住了他。
元曲忽然狂喊一声,抱住了头:"不!你不是小令,小令已经被我害死了,小令,小令你回来吧,哥哥什么都依你,什么都依你。"
"哥哥,你看看我看看我,我真的是小令。"小令已经泪流满面,浑身直打哆嗦:"哥!你没事吧?"
元曲转猛地回身看着小令,两眼圆睁。
小令看见一道淡淡的血痕慢慢从他口中流出,吓得心都快跳出来。
元曲身体一软,竟然睁着眼睛晕了过去。
"哥!哥!你怎么了?"小令疯了似地摇晃哥哥。
幸许赶紧过来扳开了元曲的嘴,幸好没咬到舌头,原来他牙关咬得太紧把一颗牙都咬裂了。
丁任侠一把推开了小令,抱起元曲就往楼下走。
小令急忙冲过去拉住他,想把哥哥抢到自己怀中:"你把我哥哥带到哪里去?"
丁任侠冷冷地说道:"放手!你没资格碰他。......眼睁睁地看着你从楼上跳下去,对你哥哥而言,掏心挖肺也不过如此吧。"
幸许也低着头闷声道:"小令,你这次确实是太糊涂了。别说你哥哥了,看见你跳下来那一刻,就是我......我们先送他回家,不能老呆在楼顶吧。"
小令呆呆地站在他们,半天做声不得。
丁任侠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着的元曲,继续恨声道:"这下你应该满意了吧?你哥哥要是从此疯了,他就真的再也不会离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