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心上秋（第一部）微雨燕双飞
1．
时间差不多了吧？
水笑微把玩手上的药草。
他一定会来的。
一股饱含恨意的冷笑浮现在他清淡的面容上。他下意识抚过自己的脸。
这张脸！他咬紧牙，心中的恨意愈浓，如果不是这张脸，自己怎会遭遇到那样——那样令人羞辱、愤恨的事情？！
不会饶过你！水笑微紧握双拳，此生此世，不是你东方暮吟死，便是我水笑微亡！
傍晚，落霞满天，水笑微采摘完最后一叶紫针草，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
来了么？他不经意的微笑，艳红的晚霞映得他平淡的面容竟是光彩流溢。
马蹄停住。
“是水笑微水先生吗？”马上的人语音仓慌，难掩惊喜。
水笑微回过身，原来是他！
神色微动，水笑微没想到傲云堡的二当家柳思翰居然亲自出马。
“何事？”
“水先生！东方盟主重病在身，特请水先生前往东方世家为我家盟主治病。”马上的人说话间已经下马跪在水笑微身前。
水笑微面无表情：“原来是武林盟主病重！”他背手转过身去，“可惜我水笑微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药师，只管制药，不懂看病。你们找错人了。”
“水先生！”柳思翰急喊，“谁不知道水先生是天下第一药师！若非精通医理怎能制药？”
冷冷一笑，水笑微不屑的道：“难道你不知道我的规矩么？”
柳思翰身子一颤，水笑微的规矩，武林中早已盛传：不治武林人之病，不解江湖人之毒。
“先生请为我家盟主破例一次！” 柳思翰频频磕头，“我家盟主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武林又要腥风血雨不断！”
“哦。”为了一个东方暮吟，你又是何必？“精通医理也非我一人，忘忧楼护法月影药师与我齐名，你们找她即可，何必来烦我？”
“先生不知！”柳思翰头上冒汗，“月影先生失踪两年，咱们苦苦追寻都无下落，百般无奈之下才找到水先生！”
水笑微缓缓进屋，将门掩上。
“水先生！”柳思翰惊呼。
“你走吧。”水笑微冷道，“我的规矩，岂能说破就破？”
夜渐深，天空乌云翻滚，眼看一场大雨将至。
看了眼柳思翰，他仍跪在自己门前不曾走人。当然，他可是东方暮吟的生死之交，患难兄弟，岂能如此轻易的看着东方暮吟不治而亡？
大雨如期而至，柳思翰竟在雨中一动不动。
唉！
水笑微轻叹，东方暮吟啊东方暮吟，你凭什么会有那么好的兄弟？
你也配他如此真心待你么？！
恨意一起，心肠立冷。
想来以东方暮吟的功力，还可以再撑三天！
大雨连下了三天，柳思翰就在外面跪了三天。
终于，水笑微撑起一把油布伞，走至他面前。
柳思翰满面惊喜，“先生！”
“进来吧！”水笑微低声道。“我答应你就是。”
2．
“先生，我们是否曾经见过？”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柳思翰却总觉得眼前的人似曾相识。
水笑微轻轻一笑，平淡的脸容居然平添几分妩媚。“尘世中或许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吧。”
柳思翰剑眉微蹙。
“水先生是否认识一位名叫‘肖为’名医？”
“肖为？”水笑微摇头，“从未听说过。”
柳思翰怅然若失：“如若找得到他，那该多好？”
水笑微突然快马加鞭，一骑绝尘。
两人中途不停的换马，终于在第二天傍晚时分赶到了傲云堡。
自从两年前东方暮吟夺得武林盟主之位后，东方世家傲云堡隐然已成为武林圣地。
再度踏入这个伤心地，水笑微怎么会毫无触动？
看来东方暮吟的病还真的不轻呐！若大的傲云堡死气沉沉，众人间对望的眼神也是复杂焦燥。
走过一片竹林，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那是……相思鸟吧？
水笑微不由自主的停住脚步，当年，小师妹就曾经养过一只可爱的相思鸟，只是她后来随东方暮吟而去，连鸟儿都忘记带走……
“……星海……”他下意识的低唤。
那绝色的容颜，那欢快的笑声，仿佛就在眼前般的刻骨清晰！
“思翰，你回来了？” 清亮的声音在水笑微耳边响起。“这位就是天下闻名的药师水笑微？！”
水笑微有些茫然的抬眼看向说话的人。
从竹林中透过的几缕阳光射在眼前年轻男子的身上，斯文秀气的面容，和他的声音一样清亮的眼神，全部写满了喜悦与兴奋。
“正是。”水笑微不由自主的回答。
“我是东方雪岭。暮吟的弟弟。”男子急急握着水笑微的手就把他往竹林深处拉，“你来得正好！我大哥刚刚又发了一次病，呕了好几口血！”
柳思翰只好跟在他们的身后。
“别急。”水笑微忍不住安慰他，东方雪岭握住自己的手颤抖得那样厉害，说话的声音又是那样急促慌张，看来，他为他哥哥的病急坏了！
水笑微心下不禁有些歉疚。
“东方暮吟病了多久了？”水笑微在路上先问情况。
“已经半年有余！”东方雪岭一脸的不解。“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原来大哥的身体好好的，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头昏目眩！起初只是轻微的发作，看了医生也只说是焦虑过度所致，可几副药之后，病情却是愈发严重！现在……现在……”雪岭的说不下去。
“现在怎么了？”
“上个月大哥他——突然失明！”雪岭的眼中已然有泪，“这两天又开始吐血！我真的怕他——”
“我知道了。”水笑微打断他的话。
突然，东方雪岭侧头仔仔细细的打量水笑微。
“水先生？”雪岭的语气中有丝疑惑，“我们曾经见过？”
呵！不愧是武林世家！
水笑微看了眼柳思翰，看来还得速战速决！
“如若见过，”水笑微淡淡的道，“我怎会记不得傲云堡的少堡主？”
雪岭失笑，倒也是。
三人走到一间竹屋前。
竹间居。
水笑微的身子突然发凉，竹间居？为什么还是这个地方！？
不由的得脸色惨白。
“水先生！”雪岭叫道，“大哥就在里面。”
点点头，水笑微只好移步进屋。
床榻上，卧着一个面黄肌瘦，双眼混沌的男子。
“大哥！”雪岭上前握住东方暮吟的手，“思翰他把水笑微先生请来了！”
床上的人微微一颤。已无焦距的眼神移向门口处。
“在下水笑微！”水笑微微笑，语气是说不出的轻快与惬意，“特来为盟主看病！”
3．
眼前这个病夫就是当年威震江湖的武林盟主、那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东方暮吟？！
水笑微心中恶气稍出。心下却又没来由的一痛。
看到病成这样的东方暮吟，看到他那双无神，绝望、悔恨百般复杂却茫无目的眼神，水笑微不禁别过头，不愿与他失去焦矩的视线相对。
“你们都出去吧！”东方暮吟的声音倒是一如即往的沉稳。
“大哥？”
“盟主？！”
柳思翰和雪岭一同唤他，不解他意欲如何？
“水先生治病向来不喜欢有人观看，你们都出去！”东方暮吟的嘴边掠过一丝笑意。“是吗？水先生？”
水笑微冷笑着点头，“两位请便。”
关上门，水笑微坐在东方暮吟的床边，细细看他许久。
“好久不见，东方盟主！”
“的确是好久不见……”暮吟微笑，“如果不是我病到这种地步，你是绝不会来看我的吧？”
水笑微笑意更浓，“哦！”
“这样我也满足了！”暮吟伸手摸索，想要握住面前人的手。
很快水笑微的手被他找到并紧握其中。
水笑微皱眉，轻轻挣脱——真是病得好厉害呀！当初如何也无法从他手中逃脱，现今稍一用力便……
“满足什么？”水笑微不解。
暮吟也不勉强，笑道：“你终究还是肯来为我治病，如此说来，你对我，还是有些情意的！”
水笑微脸微红，被他气的。
“你少自作多情！”他恨道，“你以为你这病是如何而来？”
“哦？”暮吟的脸色微沉。“难道是你——”
“不错！就是我！”水笑微忍了两年多的怨气与仇恨终于得以发泄！“是我让你中的毒！是我让你病到今天这个地步！”
暮吟神色黯然，“……我早该猜到……那么，你今天来是想看我怎样痛苦的死？”
哼！水笑微咬呀恨道，“你害死我师妹星海，又……那样折辱与我，我如何能让你活命？”
“果然……”暮吟低叹，“你还是恨我！”
不恨你恨谁！
水笑微冷笑，“一刀杀了你也太便宜你了！不让你受这些苦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如我所料！”暮吟冷不防的笑道，“你果然捱了三天再到！”
“嗯？”笑微心中微怔，一丝恐慌开始漫上心头。
暮吟眼中一片清明：“因为你算准了这三天是我的极限！”
笑微顿觉不妙，暮吟又是一句话扔来：“咦，你这次又换了个面具？”
还未反应过来，水笑微整个人已经被东方暮吟压倒在榻上。
这一惊非同小可！
“你！”水笑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不是失明了么？”
东方暮吟呵呵大笑，取了块边上的热毛巾往脸上一抹。
暗淡发黄的病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双眉飞扬英俊清朗的面容。
“你！”水笑微惊得目瞪口呆，“你——没有中毒？！”
暮吟点了点水笑微的鼻子，笑道：“当然没中毒！很惊讶是吗？”
被他如此轻薄水笑微也不在意，他现在在意的是，为什么他没有中毒？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啊！
“不错不错！你知道我平时喜好风流，所以呢经常喝一些补汤，”东方暮吟面不改色，不知羞愧。“正巧我受了些小伤，于是北冥派的崔含向你求药，目的是为了讨好我这个武林盟主。而你就给了他一贴药性与我的补汤相冲的‘清心散’！对不对？”
“你——没有吃？”水笑微睁大眼睛。
“谁说的！”东方暮吟笑道，“当我得知这药是从你那儿得来的之后，我是立刻把它吃得干干净净！不不不，不是，是每天都吃上一剂，你的药我怎么舍得一顿就吃完呢？”
“那你怎么——可能没事？”水笑微惊讶至极。
“我可不是百毒不侵！”暮吟一边笑着，一边伸手轻抚过他的脸颊、耳廓。“只是自你离开之后……”暮吟的声音突然变轻变柔，附下头在笑微的耳边轻语，“自你离开之后，我想你至深，再未与他人……做过那事，所以早就不用那些补药了！”
水笑微的脸红得发烧，心中气苦万分，喝道：“你再胡说！”
“我没有胡说呀！”暮吟好委屈的申冤，“我说得句句属实！”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清心散与你的补药相冲？”世上有谁那么聪明？竟能识破自己的居心？！
“正如星海是你的师妹一样，”暮吟的手停在水笑微耳边，轻轻揉了几下，水笑微耳边的肌肤起皱。“月影就是我的师妹呀！”
“啊？！”水笑微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与自己齐名的药师月影竟会是他的师妹。
“我这个做师兄的虽然药理及不上她，但是怎么说也是一个师傅门下出来的，差不到哪里去！你这些小把戏怎么骗得过我？”
水笑微羞愤交集，早知道一上来就该先把他的脉！还是自己太过自信！令得这一役又输得不明不白！忽觉耳边一痛，惊道：“你干什么？”
“那还用说！”暮吟笑道，“我要撕掉你的面具呀！”
4．
不知是谁说过：武林中没有哪个男子可以抵挡得住沈星海的一个秋波，也没有哪个女子可以抗拒得了东方暮吟的一个微笑。
两年前。
沈星海与东方暮吟的相遇相识，在众人看来，那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美事。可只有星海自己知道，东方暮吟的心，从来不在她的身上。
的确，暮吟对她很好，可暮吟对每个女人都很好，好到没有一点差别！
星海不甘，以她的倾城之貌、一片真心，居然换不得东方暮吟一个爱字？！即使是闻名武林的忘忧楼楼主风无忧都对她一见钟情，苦追不舍，东方暮吟对自己却为何没有一点心动呢？
不久，星海辞别东方暮吟，嫁给了风无忧。
忘忧楼在武林中屹立近百年不倒，风无忧又是一代剑侠，这场婚配怎能不轰动？可在此之前，沈星海却是东方世家少主东方暮吟的情人。此中奥妙与玄机令他们的婚事轰动之余平添几分暧味。
可是谁也没料到，仅仅半年之后，沈星海就莫名其妙的死了，风无忧就此退出江湖。忘忧楼对此事讳莫如深，闭口不提。
此后不久，东方暮吟轻易夺得了武林盟主的宝坐。
终于，混乱一时的江湖逐步安稳下来。
然而，江湖的安稳却不能令人心同时安稳。
水笑微便是一个满心愤恨与仇怨的人。
陆萧然倚在笑微的药柜上，一脸放荡，嘴里刁着根草药，笑嘻嘻的望着水笑微不动声色的脸。
“要我引见你入傲云堡，也不难。只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
“说。”
“第一，我要见一见你的真面目！”萧然凑近笑微，笑嘻嘻的道，“这张面具下面的脸究竟会是怎样的惊天动地呢？”
笑微转过头，皱眉道：“那么简单？”
“简单？”萧然惊呼，“名动天下的第一药师水笑微，真正的面容却从未有人见过！如果不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不可告人的原因，干吗要戴劳什子的面具？很舒服么？！”
“你要失望了。”笑微温和的道，“第二个条件呢？”
“……告诉我！”萧然神色忽紧，“风无忧在哪里？”捉住笑微的双肩，“不要骗我说你不知道！你去过忘忧楼，你也答应过我要替我查出风无忧的下落！”
“……我不能确定。”笑微有些迟疑。
萧然冷冷一笑，“你我都是在为同一个目的忙碌，只不过你有你的目标，我有我的方向。不如我们互相合作，各不相扰，如何？”
笑微心下叹息，“如果我没料错，”顿了顿，“风无忧应该隐居在武林禁地忘优林。”
“多谢！”萧然支起手臂，笑得象老鼠，“那么，你的真面目呢？”
“……等我如期进入傲云堡之后，我自会履约。”
“啊？！”萧然虽然失望，倒也忍不住笑道，“也是……好！三天后我们就在傲云堡外的‘风仪楼’见面。”
5.
水笑微不能确定自己告诉萧然风无忧的下落是否应该？
以萧然的个性，不会冲动到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但对象若是风无忧……只盼风无忧念着故人，对他手下留情……
掬了一手清水洒在脸上，笑微满足的轻声低叹——萧然说得没错，劳什子的面具戴起来一点也不舒服！
为让脸上的肌肤完全真实的感触到泉水的甘甜与清凉，笑微深深吸气，整个人埋进泉水里。
当他浮上水面准备迎接冰冷的空气时，意外的被一股暖流环住周身。
惊讶的张开眼，笑微触到的是一双因惊艳而满是震憾与不可思异的瞪得滚滚圆的眼睛。
居然被一个陌生人看到了自己的真面目！
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水笑微皱眉，心下难免有一丝慌恐。低下头——看了眼下身仅裹的一条长布，剑眉皱得更紧。而对方……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嗯？！这个家伙！
笑微眯起眼，细细长长的眼线更显妩媚。
怪不得自己不觉得冷，竟是被他抱在了怀里！
“你！”笑微冷声道，“抱够没有？”
男子的嘴笑起来很好看，嘴唇微翘的弧度竟是如刀雕刻般的完美。
“你是谁？”一点都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反而搂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