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靖的眼神悲伤又愤怒，心碎又深情，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欧阳于飞如此忧郁的眼神，即使只是在转身的刹那一闪而逝，可是他并没有忽略，欧阳于飞那深邃似海的黑眸飘荡的一缕哀愁。

「你没感觉吗？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艾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气。

两人凝视着彼此，沉默。一分钟就像一世纪那样长久。然后欧阳于飞漾开了他熟悉的微笑，那么从容无谓地笑着。

「如果一根烟无法让我冷静，我就要去冲冷水了。」

艾靖立刻皱起眉来，「为什么……不碰我？」

欧阳于飞没有回答他，任指间的香烟飘袅地燃尽。

不想负责吗？我没要你负责，我只是想感受被你爱的感觉而已，连这样都不给……你真残忍。

「小艾靖，其实，我真想把不死鸟给烧了。」欧阳于飞突然对他说，让他震愕地张开了嘴。「那里是一个囚牢，我自以为是地想让大家自由，结果每个人都被锁在里面。」

艾靖怔愣地望着他。他没想到欧阳于飞会对他说这些话。

「你是第一个从头到尾都不屑留在那里的人。」欧阳于飞微微笑了，「真好，小艾靖，你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你曾说你是拥有自由的人……」而他羡慕他的潇洒，而所有人追随他的羽翼，可是现在他又怎么会出现那样荒芜的眼神？艾靖不懂。

欧阳于飞笑了笑，走向前，坐上床沿，伸手揉揉他的头发。

「小艾靖，人真正的自由就是死掉的时候。打从一出生，你就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你被你父亲领养，可是他不爱你；我被生下来，可是我无法被认同。从我们有意识开始就没有自由这玩意儿，那是上帝跟我们开的大玩笑。」

艾靖还是只能怔愕地望着他。

「不死鸟有警方最高层保护着，所以我可以清楚知道你的底细，因为我曾经提过的那个最高层长官，其实不是我干爹，而是我亲爹。」

艾靖瞠大了眼。可欧阳于飞依然无所谓地说着：「只是我是不能被承认的儿子，你明白吧？」

他明白……只是很错愕而已。

「给所有不幸的孩子一个重生的机会，听起来很伟大，那只是我父亲绑住我的神圣理由。不死鸟来往的客人复杂，黑白两道都有，这里，提供了最可靠的小道消息，甚至可以算是警方不能告人的秘密基地。」欧阳于飞的笑似乎有些不同了，带点冷，甚至嘲讽，「连老张都不知道不死鸟真正的靠山呢。」

「为什么要告诉我？」

「不知道。」欧阳于飞只是笑了笑。

艾靖抿了抿唇，起身环抱住他。被子落到床上，他赤裸的纤细躯体贴在欧阳于飞身上，温驯得像只小猫。

「所以我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吗？」

「是。」

所以连小王子都不知道了？艾靖有点高兴，至于是真的假的他也不在乎了，至少他愿意跟自己分享不让人知道的秘密，那么他可不可以认为……他已经逐渐地靠近他的世界了？

「小艾靖，你想飞去哪？」欧阳于飞抱着他，大手在他滑润的背上游移。

「飞到没有你的地方……」

「我以为你不能没有我了呢。」欧阳于飞笑道。

「我不是别人。」

「你不要拒绝我给你的金钱援助。」

「我不拒绝。」

「好孩子。」

「我会还给你。」

「呵。」

「如果还不了，我就把命给你。」

「傻话！」

说什么傻话！当你再遇到一个比我更适合你的人，你很快就会忘了我，你很快就会明白一时的崇拜不会天长地久。

你勇敢、你热情，你充满了斗志和不服输的意志！所以小艾靖，你可以尽情去飞，我不会挽留你。

小艾靖，你看过不死鸟吗？我没看过。

鸟是自由的，所以自由是不死的。

人是孤单的，所以只能向往不死鸟。

就像所有励志小说写的，从此欧阳于飞发愤图强努力向上，就可以成功地走向光明灿烂的大好前途……那确实是只有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正面美好！

那么，又有如所有偶像剧演的，决心抛去晦涩过去的阴霾，迈向美好前程的热血少年艾靖，从一个火爆不良少年摇身一变成为用功读书勤奋好学的乖宝宝……那只有偶像剧才会这么演。

欧阳于飞透过关系让艾靖复学，不到一个礼拜，艾靖就被请回不死鸟，坐在张玺的办公室噘嘴生闷气。

张玺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神情非常凝重，脸色非常难看。他揉着太阳穴，显然这小家伙给他捅的麻烦让他很头大。于是他作了一个深呼吸，到艾靖面前，沉重地看着他。

「小艾，你到底想怎样？」

艾靖抬起头看他，倔着气不说话。

「是你自己要回去念书的，可是怎么才回去……你就跟人家打架？这样不是给你于飞哥难堪吗？」

他知道啊，可是对方很欠揍，他实在忍不住……

「对不起。」面对张经理，他很愿意道歉。

「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张经理习惯性地揉着额头。

「他在哪里？」欧阳于飞呢？为什么老是不见他人影？

「我知道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

那晚给了他转大人的礼物之后，欧阳于飞就一如往常地消失了。

欧阳于飞依然是欧阳于飞，行踪不定、来去无影的欧阳于飞。艾靖见到他的机会变少了，或许是因为住在小王子的套房里，很少回来不死鸟，所以更少看见他了。

艾靖不是不用功，比起以前，他真的判若两人了。只是他定不下来心来，他一颗心总悬在欧阳于飞身上，猜测他到哪里去？幻想他对自己的心情，就连躺在那个房间的床上，他都无时不刻地回想着他曾在那张床上对他做的事……

「经理，我想离开这里……」艾靖低着头轻声说。

「你已经离开了。」张玺皱起眉。

「不，我想离开这个城市，离开于飞哥，到更远的地方，更陌生的地方，这样我才可以专心，我才可以真正地逼自己长大。」

张玺深深地看着他。

艾靖，你不知道你多幸运，你都不知道，欧阳于飞对你有多放任。而你选择用离开他的方式考验你自己，这就已经足够证明你的成熟。

你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只是现在的你太没有自信，所以让欧阳于飞不放心。

张玺对他笑了笑，拍拍他的肩。

「你想去哪？」

「都可以，我需要你的帮忙。」

「没有问题，但你要跟我保证不惹麻烦。」

艾靖用力点头。

「经理，不要告诉于飞哥。」

「嗯？」

「不要告诉他我去哪里，不必让他知道我的行踪。」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意义很大、很大……」

他要让欧阳于飞认同，他要让欧阳于飞重新认识艾靖，他要让他骄傲，他要让他知道……不死鸟并不是个囚牢，他不是不死鸟笼里其中一只受困的鸟。

那个晚上，他看见欧阳于飞其实不自由，他看见欧阳于飞用很潇洒的态度来讽刺他的人生。

如果欧阳于飞够放荡，那晚绝对不会这样就放了他，更不会有不和不死鸟的孩子交往这种莫名的坚持，一切只因为欧阳于飞其实不勇敢，其实很寂寞，其实不想让任何人为了他伤心。

艾靖想通了之后，只觉得欧阳于飞可怜得让他心碎，即使欧阳于飞始终跟他保持距离，即使欧阳于飞依然嘻皮笑脸。

欧阳于飞确实神秘又复杂，所以艾靖很难碰触到他，可就因为他的难以捉摸，所以单纯坦率的艾靖反而更能看清楚他。

太多人爱着他了，所以他根本不相信艾靖到底可以爱他多久。艾靖后来都懂了。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他偷偷跟阿威问了小王子的海沙屋地址，一个人去找过小王子了。

只有艾靖看出来，其实小王子根本就是欧阳于飞的翻版，不死鸟的客人都爱小王子，可是小王子却那么寂寞，直到遇到尹仲燚，那个男人才用暖暖的火燃烧出小王子的新生命。

变态大叔，你教会小王子怎么让所有人爱上他，可是却忘了教他怎么去爱人。

因为你自己都害怕，因为你自己都不确定爱是不是真的存在，因为你自己和所有不死鸟的孩子一样……也是被这世界遗弃的孤儿。

变态大叔，我宁愿你真的是个变态大叔，让我讨厌你、唾弃你！这样我就不会这么喜欢你，你就不会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第八章

「第七区山城，够偏僻了吧！」

「靠近大自然对他来说是好的。」

「他说他想学服装设计，因为他觉得你的品味太差。」

「噗，我觉得他会先把裁缝机给拆了。」

「以他的食量，学食品鉴定也不错。」

「哈，老张，你越来越幽默了。」

「后来他决定修外语。」

「他开心就好。」

「他说这样他就可以跟你一起到处旅行。」

「我应该掉几滴眼泪以示我的感动吗？」

「你想哭我又不会笑你。」

「我才不要哭给你看。」

「老大，你不觉得你关心他过头了？」

「是吗？不死鸟的孩子哪一个我不关心？」

「可没见你对不死鸟的哪个孩子这么认真过。」

「那是因为他们都留在不死鸟，有你照顾着，哪需要我操心！」

「如果他知道这都是你安排的，他会翻脸吧？」

「我想他知道的……他知道，你不论做什么都会让我知道。」

「我可以要求加薪吗？」

「我少给过你吗？」

「老大，你都没发现你变了吗？」

「有啊，比以前更帅了。」

「你可以滚了。」

「才说你幽默，怎又变回木头了啊。」

「再见，烟盒记得拿。」

欧阳于飞又被赶出办公室，这会儿他没有继续敲门，只是勾起唇笑了笑，然后转身，掏了根烟点上，簇火燃起的刹那，把他始终挂在脸上的微笑给掩去。

那么短促的交会，却又那么深刻的悸动。那么年轻的生命，却又那么执着的念头。

欧阳于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心生情动的感觉了，过去没有，现在也不会有，他总是这样认为的。

他可以很风流，他可以很滥情，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的风流滥情。

他的爱情很久以前就死去了，跟着他的自由死去了，所以他宁愿塑造一个完美的假象，一个可以放纵的地方，一个不需要作假伪装的世界。

他一直认为那个地方就是不死鸟，可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却用他的眼睛告诉他这是一个多么荒谬的幻想。

呵！欧阳于飞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跨步离开不死鸟，屋外阴冷的冬风迎面而来，好冷，跟他的内心一样萧瑟的冷。他想起少年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安排我的人生，可是就是不愿意成为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一个。」

小艾靖，其实我想啊，我很想成为你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一个啊！可是我不能自私地要你成为我人生的最后一个呀！你懂吗？

你不懂的！因为你没有游戏人生的历练，因为你没有大超大落的喜悲，因为你没有痛彻心扉地爱过，所以你不会懂我的自私，你不会懂我的堕落，你不会懂我的自暴自弃……

「你靠近他，他躲；他靠近你，你逃。现在见不着了，反而更寂寞。这一点都不像你了，于飞哥。」

贺辛亚递给他一杯现煮的香醇浓咖啡，没有添加任何调味，苦涩得让他清醒。

欧阳于飞先是夸张地瞠大了眼，然后痛心地捂住了胸。

「小心肝，哥哥我特地来看你，你居然劈头就给我一刀。」

「我当然知道你是特地来看我，所以才会挑打烊没有漂亮底迪来光顾的时间到呀。」贺辛亚笑道。

「小心肝，你是跟谁学会耍嘴皮的？」

「跟你呀，于飞哥哥，你教我的呢！」贺辛亚为自己调了一杯香浓的榛果拿铁。

「为什么你可以喝甜的，我就得喝苦的黑咖啡？」

「这还需要问吗？」贺辛亚笑得甜。

「我觉得我不该来的。」

贺辛亚将烟灰缸送到他手边，绕过吧台走近他，纤细娆美的身子直接贴在他身上，轻轻地拥抱住他的肩，温柔地笑道：「于飞哥，我喜欢看见你这样子。」是最接近欧阳于飞真实的样子，而不是习惯给别人力量、习惯拉别人一把，而忘了自己也会痛、自己也有筋疲力竭的时候。

「我还是来对了。」欧阳于飞笑着环抱住他纤细的腰，大手老大不客气地顺势往下滑，免费的嫩豆腐吃得顺手又自然。

「我很惊讶小艾靖来找你。」

「他只是想来看看让于飞哥挂心的小王子是什么模样。」

「看过之后呢？谁认输？」

「我认输。」

欧阳于飞笑了出来。贺辛亚认真地看着他，「我真的认输，他很漂亮。」

「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你美。」欧阳于飞淡淡一笑。

「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于飞哥。」

「我最近大概睡得少，脑子常常转不过来。」

「于飞哥，你明明喜欢艾靖。」

「我没说我不喜欢他。」

「不是你对我的喜欢，不是你对所有人的那种喜欢。」

「都喜欢，最喜欢你了。」欧阳于飞捏捏他的鼻子。

贺辛亚鼓起了脸。

「如果你最喜欢我，你不会连我都拒绝在你的世界之外。」

「这样就生气？」

「于飞哥……」

欧阳于飞笑着揉揉他的头，微愣。这不是艾靖的小脑袋，可以让他随便揉得像稻草，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小心肝，是小王子贺辛亚。

贺辛亚看着他，伸手拨了拨被他揉乱的头发，柔声一叹：「于飞哥，我不敢说艾靖了解你，因为连我都不了解你到底在想什么。我觉得艾靖很美，是因为他的心很干净。或许他想的很简单，他顾虑的也很少，想到什么，就傻傻地去做了。就因为如此，所以他可以很勇敢，所以他根本不怕任何阻碍。」

欧阳于飞沉默地听他说。

「艾靖来的时候，他看见我，什么都没说就想走。我把他留下之后，他只问我，他要怎么做才能超越我？我笑了。」

欧阳于飞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艾靖涨红脸握着拳头不服气的样子，真可爱。

「我只告诉他，不必把我当假想敌。」

「小心肝，你这样说哥哥好伤心。」

欧阳于飞爱玩的这套，贺辛亚从来不上当，续道：「我告诉他，于飞哥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因为是他救活了我。可是我心里有个最爱的人，那个人不是于飞哥。」

「我心碎了。」

「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贺辛亚一笑，仿佛还能看见艾靖闪亮的眼睛，「他说他想救你。」

「救？」欧阳于飞挑起眉，「我？」

「他不希望你孤单呀，于飞哥。」

「说得我好像独居老人。」

「你才不是，你是最年轻的帅哥哥。」

「唉，小艾靖嘴巴如果有你一半甜就好了。」

「除非你像不死鸟的客人一样需要讨好。」

「小心肝，你这张嘴这么厉害，尹仲燚肯定被你吃死。」

贺辛亚红起脸娇嗔道：「别转移话题了，于飞哥，你想怎么做？」

「做什么？」

「接受艾靖吧。」

「我怕我对不起他。」

「你才不会。」

欧阳于飞笑着抱住他，轻轻拍抚着他的背脊。

「小心肝，你真的长大了……」

「我想长大，可是于飞哥不想长大；艾靖也急着长大，可是你们都还是像小孩子一样。」

「他真的是小孩子，所以是我太复杂。」

「就是这样，所以他反而把你看得很清楚。」

「小心肝，我开始想他了呢。」

「很好啊。」

「你都不吃醋，害我好难过。」

「你难过的是他不来找你吧？」

「小心肝，你真以为哥哥都不会心痛的喔？」

「是你自己逃避人家的嘛！」

「啧啧！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吗？」

「就像我的伶牙俐齿也是你教我的呀。」

「小坏蛋。」

「于飞哥……」贺辛亚捧起他的脸，灿亮的眸子盈着笑意，「给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