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吗？」

「是啊，你不试，怎么知道不会有未来？」

「我说过，我怕伤害他啊。」

贺辛亚摇头，「你根本就是怕自己受伤。」

这次，欧阳于飞沉默，甚至失去笑容。不可否认，贺辛亚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刃，直接又猛力地往他心口上戳下去。

「于飞哥，我们都太容易迷失了，因为我们顾虑的都太多，像艾靖那样多好，我不希望他变得复杂，我希望他永远这么单纯。」

欧阳于飞沉静了一会儿，突然对他笑了。

「他才不纯，他试图喝醉酒诱惑我。」

贺辛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当然，还是很美的白眼。

「小心肝，你不用担心我，你只要记住，你过得幸福是我最在意的事。」

「我知道。」

所以你也可以，你知道吗？于飞哥，不只是我，不死鸟的所有人，那些爱你的人，那些受你帮助、可你却拒绝他们帮助的人，也都希望看见你幸福。

欧阳于飞一直以为自己过得多采多姿、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嫌不够用……才怪！如果真是这样，他不会成天趴趴走四处晃，分明就是故意装忙找事做。

该说他伪装得太成功吗？每个人都以为他很忙，其实他无聊得要死，其实他寂寞到发慌，所以常常让自己喝醉，常常任自己堕落荒唐。

你根本就是怕自己受伤。

唉，讲那么白要死了，他现在真的很受伤啊。

夜很深，山上的风更冷，欧阳于飞坐在敞篷车内抽烟，忧郁到他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不过是个小家伙——虽然是很可爱的小家伙——怎么会让自己这么挂心呢？连小王子要离开自己投入别的男人怀抱，他都没这么感伤过呢！

小家伙，你现在在做什么？不要告诉哥哥你正在用功念书，我会吓到！

自己一个人住宿舍很空虚吧？其实你想我可以打电话给我啊，我又不会不接你电话，真要这么绝情都不联络？

虽然外面很冷，不过开扇窗子让空气流通对身体比较好吧，只要你把窗子打开，或许你就会看见我正在看着你……

我很怀念你气呼呼地叫我变态大叔的声音呢！虽然叫哥哥我会更高兴，不过，耳边少了你鬼吼鬼叫，安静到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生了病……

是不是生了病？所以我才会这么想你……

「唰」一声，那头的窗户真的开了。

欧阳于飞一愣，刚要送到嘴边的烟都定住了。这，不会是传说中的心电感应吧？

三楼的高度，百公尺远的距离，他一眼就认出他的身形，即使看不清楚伏在窗边那张娇气的可爱脸庞，却依然在窗户打开那一瞬，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跟着怦然一震。

然后……不对！欧阳于飞倏地扔下烟蒂跳下车，拔腿冲向宿舍。

一直都是生气勃勃精力充沛的艾靖，不该出现刚才那一刻让他惊骇的举动！他的小艾靖总是扯着大嗓门，有一个永远填不饱的胃，明明很胆小又老爱逞凶斗狠，可刚刚，他打开窗户，似乎是为了用力呼吸，然后就突然捧着脑袋倒了下去，瞬间消失在窗边。

才多久没看见他而已，艾靖就这样吓他？欧阳于飞又惊又急，慌得都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如此情绪躁动。

冲进宿舍大厅，他看都没看就直接跑向楼梯口，身后立刻响起追逐的脚步声和喝止。

「喂喂！你是谁啊？」警卫跟着他边跑上楼边喊。

「我找人！」

「这么晚了找谁啊？」

「三〇五的艾靖！」

「你是他谁啊？」

「我他哥！」

「你得先登记然后我再通知他……」

「没时间啦！」

欧阳于飞一口气跑到艾靖房门口，提脚就是一踹，砰地踹开房门就冲了进去，吓得警卫目瞪口呆，随即回神就要破口大骂，却被入门后的景象给震得张口结舌。

「艾靖！」欧阳于飞直奔窗户旁就跪了下去。

他心里一直安慰自己刚刚只是错觉，也许艾靖只是绊到了脚跌了一跤而已，他甚至已经作好冲进门后被他炮轰过后再狠狠嘲笑的准备，然后他只得一如往常地耍帅说：哎哟，你瞧哥哥有多关心你！

结果艾靖真的昏倒在地上，欧阳于飞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今晚他没有来偷看他的话，那么是不是就没有人会发现他出了状况？

欧阳于飞立刻把他抱了起来，白着脸大步往外跑。警卫赶紧回神又跟了过去。

「先生，你现在又要干嘛？」

「送他去医院！」问这什么废话！

「我要通知学校负责人……」

「我会通知。」

「可是……」

欧阳于飞走出玄关时停了下来，回过头对一脸慌张的警卫说：「你放心，你并没有怠慢职守，学校方面由我去处理绝对比你去报告来得有利。」说完，刻不容缓地又转身离去。

警卫傻在原地，看见男人抱着艾靖跑向不远处那辆敞篷跑车，随后很快地消失在他错愕的视线里。他到底是什么人哪？

疾风朔朔，打在脸上冻得发疼。欧阳于飞让艾靖裹着自己的风衣，然后单手拥着他，单手驾车疾驶在马路上，他开得很快，却也很小心。

艾靖似乎被冷风刺激得稍微清醒，整个人软倒到他腿上，痛苦得紧皱着眉。

「小艾靖，你醒了吗小艾靖？」欧阳于飞紧张地摸摸他的脸。

艾靖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随即又拧眉低吟：「头好痛……」

「我马上带你去看医生。」欧阳于飞抓住他冰冷的手，直在心里咒骂自己为什么把他送到这么偏远的郊区来念书。

「变……变态大叔？」艾靖似乎这时才发现自己不是在梦游，努力地撑开眼看着这张熟悉的脸。

「是哥哥！」欧阳于飞看了他一眼，给他一个打气的微笑。

「你？」艾靖完全清醒了，他张大了眼睛看着他，声音也跟着亮了。「变态大叔！」

「哥哥！」

「停车停车！」艾靖大叫。

欧阳于飞慢下车速，一手还是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们先去医院。」

「等一下再去，你先停车。」艾靖已经坐起身，还是那副不可置信的惊愕表情。

欧阳于飞只好把车靠向路边，才停稳，艾靖就双手往他两颊一贴，将他的脸扳向自己，瞠着大眼睛怔愕地望着他。

「是我，这张脸这么帅，你不会认错的。」欧阳于飞一笑，用他习惯的笑掩饰掉自己方才失控的紧张。

艾靖脸一红，立刻松开手，随即又是一愣，欧阳于飞反握住他，让他的手依然停留在他脸上。艾靖看见他退去微笑，风把他的头发都吹乱了，他的脸色都沉了。

「小艾靖，你吓坏我了。」

「你担心我？」

「不担心你我不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担心你。」

「只有担心？」

「还有点想你。」

艾靖看着他，脸很热，风很冰，吹得他头更痛。

「你不该来的……」

「小艾靖，你明明很高兴我来了……」

「你来我就会分心。」艾靖噘起嘴，脸还是红着，「我很认真的在上课耶，超累的，每天几乎都不敢睡，怕自己跟以前一样拿最后一名。」

「所以你才会昏倒？」

「头痛啊。」艾靖一愣，蓦地张大眼又叫：「等一下，我不是叫经理不要告诉你我在哪的吗？」

你会不会太迟钝？欧阳于飞一笑，大手贴上他的脸，柔声笑道：「那不重要了，小艾靖，你必须让我知道你过得很好，我才能放心。」

艾靖又皱眉。

「如果我今天没来，就没有人发现你昏倒，这实在太可怕了。」

「昏一下就没事了嘛。」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第一次？」欧阳于飞难得蹙起了眉。

艾靖脸一红，支吾地说：「我、我哪记得……」

「小艾靖，你这样叫我怎么放下你呢？」

「我没要你放下我！我只要你给我时间，我会做给你看。」艾靖瞪他。

欧阳于飞看着他，仔仔细细地将他看了一遍，然后再次漾开让他脸红心跳的迷人微笑。

「用功好学的乖宝宝艾靖，我好不习惯喔。」

「马的你就爱惹我生气！」

「这样好多了。」欧阳于飞笑开了，伸手将他拥入怀里。艾靖这才发现，原来他的心跳跟自己一样急。

「这才是我熟悉的小艾靖……」欧阳于飞将他揽得紧紧，轻轻拍抚他单薄的背，「你真的吓到我了，小艾靖。」这句话他强调了两次，可见他受惊吓的程度。如果艾靖够敏感，就会知道他这句话完全是发自肺腑。

「大叔……」这个拥抱很真心，很坦率，所以让艾靖很高兴。他用力地回抱着他的身体，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胸膛，他的味道那么真实，他几乎在夜不成眠的每个晚上都必须用力呼吸，才能把记忆中的这个味道，当作自己生存的氧气。

艾靖有些颤抖，他压抑的声音都变得沙哑，「我很怕我自己撑不下去，我很怕自己念不好书，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只会说大话。我的头每天都很痛，一直都很痛，一定是因为我太想你的关系！我不要和不死鸟所有人一样，必须赖着你才能生存，可是，离开你我才知道，真的很难活……」吸着鼻子，他忍不住揪紧他的衣服低吼：「我都快忘记以前是怎么过的了！为什么你会让人变成这样？我真的很讨厌你！」

艾靖，可爱的小艾靖，你又喜欢我又讨厌我，让我的心都跟着痛了。

「小艾靖，没有人逼你，你根本不必这么做。」

不，我必须这么做，我试图改头换面让你刮目相看，我努力认真向上让你为我骄傲，我用尽力气希望你把目光都保留给我，为的是要你爱我，不是爱别人那样地爱我，而是把我视作唯一的那样地爱我。

因为我不想让你总是一个人跑在最前面，没有人陪的自由根本就不自由，而是彻底的孤独而已。

我想陪你，可是我必须能陪得起，我必须和你跑得一样快，我必须有一双和你一样强壮的翅膀，否则我跟不死鸟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可是如果我连这样都做不了，那我还有什么资格要你看得起我？

「吻我，吻我好不好？」艾靖抬起头看着他。他没有哭，他还是那么倔强地不流泪，即使跟他索吻就像那次跟他求爱一样卑微，他还是骄纵地直视他的眼睛。

艾靖却不知道，他的眼睛清澈透明得几乎可以照出欧阳于飞最脆弱的原型。贺辛亚的话浮现在他脑里。

你靠近他，他躲；他靠近你，你逃。现在见不着了，反而更寂寞。

原来自己一直都很寂寞啊，过去他怎么不觉得呢？原来老张一直叫他去找事做就是看出他很寂寞吗？

其实他不寂寞，他只是把自己封锁。

他没有那么多爱可以付出，所以他只好自欺欺人地假装自己可以爱很多人，却又把所有人的爱推得老远。

只有艾靖一直靠近，一直侵略，一直用他的率真逼使自己逃得更远，却怎么也逃不开他的注视，他天真的双眼。

欧阳于飞温柔地将嘴唇贴上他的时候，轻得像羽毛刷过的声音跟着送过去。

「我，也怕自己承受不了再一次失去的痛苦……」

艾靖一愣，嘴唇被轻啄，呼吸跟着沉重。

「你怎么这么固执呢……」

艾靖想问他再一次失去是什么意思，但他浓烈的吻已经袭来，席卷了他的气息。

第九章

脑瘤？血块？不明原因？什么跟什么！

欧阳于飞看完艾靖的X光片之后，整张脸难看得让所有人鸦雀无声。打从认识这位大少爷到现在，从来没有人看过欧阳于飞摆脸色，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多吭一声。

「明天会安排让小少爷做脑部断层扫描，就可以确定原因。」主治大夫战战兢兢地说，生怕大少爷一个不爽，众人饭碗就难保。

唉，他是那种人吗？虽然这家私人医院是他那个表面很正派风光、私底下很黑暗不良的老爸在负责，不过他这个不能被放上台面的大少爷可从来没对医院的人皱过眉。

可是现在欧阳于飞怎么也笑不出来，他以为他的心脏已经被自己训练得很强，没想到居然经不起艾靖一点点的惊吓。他忍不住想嘲笑自己，自从捡到这只小野猫，他所有的潇洒都快被磨尽了。

欧阳于飞听完报告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起身，拍了拍主治大夫的肩，转身就离开办公室。

他没有马上到艾靖的病房去看他，反而走出医院，走到停车的地方，靠在车上点了一根烟，将视线远远地丢向山下的斑斓夜城。

隐密又高级的私人医院，藏匿在拥挤的城市郊外，居高临下的傲慢，简直就像他的父亲一样冷酷。

听说，他也是在这里出生的。他美丽的母亲，在这里生下了他，算是回馈了父亲对她的迷恋。

父亲不可能为了一个欢场女子葬送他人人称羡的美好前程，他们的相遇只是走错了人生道路，你情我愿，没有谁对不起谁。

这里，他只来过两次。第一次就是他出生的时候，完全没印象；第二次也几乎要忘了是多少年前的事，那次过后，他曾发誓他再也不会再来这里，因为太悲伤了。

结果，他还是来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些早被他遗忘的往事，他一直告诉不死鸟的孩子们，过去就像枷锁，得狠狠地抛弃，才能活出新的自己。

他也是这么告诉小艾靖，小艾靖也是这么努力地做给他看，可最后，原来一直没把过去丢掉的是自己，而他现在才发现！

调整好心情，他才缓步走进医院，来到艾靖的房间。

他看起来就像在睡觉，脸色红润，气色清爽，怎么看都不像个病人。

所以欧阳于飞更自责，早该知道有不幸过去的孩子都不会有太健康的身体，尤其艾靖贪吃却纤瘦，根本就有问题，更何况他真正卸下心防、跟着他回不死鸟那晚，还在街上狠狠被他的疯老爸扁……

不会是那晚撞到头的后遗症吧？他居然忽略他每一次的抱头喊疼，而一再地把他推离自己身边……

「小艾靖，你……真要吓坏我了……」除了这句话，他实在没有更贴切的字句来形容他的心痛。

欧阳于飞坐上床沿，俯下身轻吻他的额头，大手抚着他细致的脸颊，随即勾起一抹浅淡的微笑。

「不要装睡。」

艾靖缓缓睁开眼，脸上很快地染上了红。

「我快死了吗？」

欧阳于飞一笑，揉揉他的小脑袋。

「说什么傻话！」

「你一副我要死了的脸。」

「是吗？」

「是啊。」

「你那么年轻，我会比你先死。」

「要是我比你先死呢？」

「我不会让你比我先死。」

「一起死好不好？」

「我们一定要讨论谁先死的问题吗？」

「那你告诉我，我生了什么病？」

「不知道。」

「靠！」

「明天才知道嘛！头还疼吗？」

「疼。」

「我揉揉。」

「我比较喜欢你亲亲。」

「唉，小艾靖，我好像输了……」

「什么意思？」

「因为你比我可爱。」

「……」

「还好我比你帅。」

「……」

「干嘛不继续跟我斗嘴？」

「我想吐。」

「别吓我。」

「你不要净说恶心的话就好。」

「小艾靖真坏，亏我这么心疼你。」

「变态大叔……」

「哥哥。」

「抱抱我。」

艾靖主动伸手抱住他，一个使劲将他拉到床上，两人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彼此凝视着。

艾靖澄澈的双眼直视着欧阳于飞没有笑意的眼睛，看见那双深邃的黑眸一旦失去惯有的微笑，竟是深沉得让人望不见底。

「大叔，我不害怕。」艾靖对他笑。

欧阳于飞这才发现，艾靖似乎很少笑，他常常在生气，老是气呼呼地大呼小叫，却很少笑。他笑起来比平常更可爱，更像个小孩，无邪又干净。

「我只是有点生气。」微微噘起嘴，更可爱。

「气什么？」

「我都还没向你证明我很强，就生病了。」嘴巴翘得更高了。

「哪里强？等你转大人再说。」欧阳于飞揉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