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无痕(下)————漓江晨雨
漓江晨雨  发于:2009年11月16日

关灯
护眼

  对方默不作声地只从鼻息间冷哼一声,手中长剑似在瞬间化作一道银蛇,将黑袍人手中的力道尽数吞噬,封住黑袍人周身门户的同时,身形骤然腾空跃起!

  “咚咚!”黑袍人的胸口被踢得闷声作响,一串蹚踢腿,将黑袍人猛力地震出破屋!

  “嘣!”黑袍人如被踢废的麻袋,撞碎残缺的破璧,狠狠地砸向屋外!

  “扑!”一口腥红的热液喷出喉咙,染红了一片雪地。屋内疾闪而至的身影,立在黑袍人身前,一柄利剑同时搭在了黑袍人的脖颈上。

  “没想到你的‘无形剑气’竟如此不堪一击!”斗笠下的脸看不清任何表情,唯有那冷冽似刃的轻蔑割着耳际。雪地上的黑袍人抬起脸庞,一张诡异的铜面罩在月色下晃着冷光。捂着气浪翻滚的胸口,挂满血迹的唇角轻扬道:“我早已料想过会有今日,我只想知晓,我倒底死在何人之手!”

  “如你所原!”冰冷的低喝下,那顶斗笠被摘下。一张俊美凛然的玉容映在月色下,漫天飞雪中,竟是如此精美剔透,恍如脱尘超俗的玉仙!

  “你?你不是?”万雁归目光中涨满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我为何还没有死?对么?”英气耀目的俊眉怒扬横飞!一张玉容凝聚着浓郁的杀气!沉声历喝道:“还未将你们这帮武林败类斩尽杀绝,我怎能死?你们身上背负着我‘烟雨山庄’百余口性命的血债,我怎能死?”

  万雁归眼眸中在这刹那闪过一抹痛楚,他忍痛地闭上双目,神色中溢出绝然地道:“能死在少主之手,沈云羽死而无憾。沈云羽此生罪孽深重,愿死后受地狱之苦,以偿弑师之罪孽!”

  “哈哈哈!你偿得了么?”无痕仰头苦笑,突地怒喝一声,手中长剑霍然一划,万雁归脸上的铜面罩应声裂成两瓣!此时夜幕中忽地明朗皎洁的月光撒来,正将铜面罩下的那张脸看的仔细。一看之下,无痕神色中惊起一抹骇然!

  这是一张已被毁去了原来面貌的脸!皱如烂纸的皮肤找不处一块完整的纹理,似是火灼的痕迹令这张脸在月光下,顿显狰狞恶丑!

  “很恶心是么?”万雁归睁开双目,将无痕脸上的惊骇尽收眼底。目光中没有自卑的畏惧,神色中盛满痛苦与悔恨,嗓音中渗溢着悲凄地道:“我也觉得自己很恶心!我无意伤害‘烟雨山庄’中任何人,我只想得到‘玄天剑谱’,习得绝世剑法!少庄主成亲那日,我去向师父讨要‘玄天剑谱’,不想师父竟一口答应,还嘱咐于我要好生习练。是秋海棠那毒妇出尔反尔!她们在我身上偷偷藏了迷香,将师父迷倒。我恳求她们不要伤害师父,恳求她们放过‘烟雨山庄’。是她们背信弃义,她们欺骗我!”

  望着地上声嘶力竭的万雁归,无痕的脑海中霎时浮现出熊熊的烈火,凄惨悲烈的杀戮!还有惨绝人寰的哭嚎!暴怒的杀气充红了无痕的双眸,握剑的手因狂澜怒浪的愤恨而轻颤起来!

  “杀了他!杀了他!”无痕心底有个声音在怒吼着。脑海中的烈火在燃烧!杀戮者在狂笑!惨嚎声刺痛胸口!这一切都在催促无痕将手中长剑狠狠地刺下去!

  而眼前那双刻满痛苦、悔恨、凄苦的双目,令无痕的思绪乍然飘到了另一幅画面,茅屋的席炕上,气息微弱的银须高僧目光慈蔼地道:“嫉妒、仇恨乃万恶之本!杀戮只能徒增罪孽。话不可说尽,事不可做尽,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宽恕他人亦是宽恕于己……

  两幅画面不断地在脑海中翻滚替换着,两个声音更是撕扯着无痕的理智。握剑的手在轻颤!刺与不刺?杀与不杀?

  地上的万雁归看到了无痕眼眸中的挣扎,突地凄然一笑,道:“沈云羽苟延残喘至今日,唯恐死后无颜面见恩师与少庄主于九泉之下。今日承少主之手,送沈云羽一程!”话毕,万雁归便猛力将自己的胸膛撞向面前的剑锋……

  第五十八章

  扬州、素心斋

  清晨的东华街,人影稀稀。寒冬中的扬州城,虽没有铺天盖地的漫天飞雪,却也是冷风割面。起早摊卖早点糕包的小贩们在街旁忙活不已,赶早的店铺也开始陆续有人开铺了。

  ‘素心斋’门前,起早的伙计在清扫着前庭,昨夜刮落的枯叶。今日是个嚎天气,暖日刚露,已是缕缕晨曦照耀,减了不少寒风的冷意。

  “客官!您是要办货么?”扫地的伙计望向面前的身影,忙顿足询问道。而眼前的身影却不搭语,径自将头上的斗笠取下。

  “少爷?”伙计难以置信地冲口惊呼出声。神情霎时浮出诧异的狂喜,木讷了好半晌,才回神道:“您真的是少爷?”难以确定的目光死死地揪着面前的俊容,在得到一抹勾魂夺魄的微笑后,伙计扔掉手中的扫帚,跌跌撞撞地朝屋内奔去。一路上不停地叫喊着:“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

  ‘素心斋’内顿时有如炸开了锅!从庄中各堂各院纷纷急涌处人影来,当无痕步入外铺大堂内时,堂中已挤满了一大堆人。都是各院中的丫鬟奴仆,众人眼中无不闪现出欢呼雀跃的水花。神情中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惊喜,无痕凝望着眼前此景,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沧然。

  “少爷!”人群中飞奔出一人,扑到无痕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无痕的双腿,泣哭起来,悲戚的哭声令在场之人莫不掩袖拭泪。

  “少爷!铁庆以为此生再也不能见到少爷了!”沙哑的哭泣令无痕也禁不住视线朦胧,无痕俯身将地上的铁庆扶起。凝望着眼前涕泪俱下的铁庆,在众人诧讶注视下,无痕将面前的铁庆紧紧拥在胸前。这就是他的亲人啊!无痕有种回家的激奋!

  铁庆在惊愣了半晌后,才怀揣着激动的颤抖,将发抖的双手抱住跟前的身躯。贪婪地体会着此生仅有的幸福时刻。

  “雨哥哥!”正在此时,内堂中疾奔出一抹丽影。人影未到声先到,有些急喘的娇容上涨满着惊喜。待凑身上前,悄容上忽地飞起既喜又涩的绯红。

  “兰儿!”无痕松开胸前的铁庆,趋步上前,望着眼前略显消瘦憔悴的粉黛,无痕胸口一阵酸楚。在铁心兰惊骇的震撼中,一双臂膀将她纳入到一具温暖的怀抱之中!铁心兰不敢相信此刻的真实,眼眶中蓄满的水滴如断了线的玉珠,急滑而下。一双柔眸中不知是悲多还是喜多。

  在铁庆的引领下,无痕到了后院的灵堂。惨白的丧幔,墨黑的奠联,令此刻的寒意更是渗透脊骨!灵堂正中是吊丧的正灵,供案上排列着众多的灵位。那一个个熟悉的名讳,让无痕的眼瞳顿时红投了。泪,无声地滚落。

  “扑通!”无痕直直地跪在石砖地上,将额头猛力地磕在石砖地面,那惊心的声响将一旁的铁庆震呆了!

  “咚!咚!咚!”九声闷响后,无痕抬起脸,皙白的前额赫然血肉模糊!鲜血沿着脸颊急流而下,吓得一旁铁庆慌忙撕下自己衣襟,抖着手臂语上前无痕止血。

  无痕却伸手止住铁庆,肃声轻语道:“在堂外等候!”

  铁庆迟疑半晌,担忧地望着面前一脸是血的无痕。无痕脸上冷硬的肃然令铁庆只得退下,出了堂屋门,铁庆竟屈膝跪在堂门口,他要以此来陪伴他的少爷。

  无痕泪眸轻颤,以膝作腿地跪地上前。点燃焚香,泪眸中刻尽悲痛地闭上眼睑。任脑海中翻腾出那一张张熟悉亲切的脸庞,他们的每一抹笑容,每一个神情都在烙烫着无痕的心口。插上焚香,无痕泪如滂雨!凝视着面前的灵位,不知是谁之意,竟将密室中,祖父、大伯、叔父及双亲等先人的灵位一同搬至于此。由上至下,整齐排开。无痕仰天悲嚎,许久才带着抽泣地朝供案悲痛道:“先祖、爹娘、大伯叔父及诸叔伯在上,不孝孩儿无痕有负重托,未能斩尽仇敌,雪洗家仇!无痕愧对列祖列宗,更愧对为复我”烟雨山庄’而惨死的先烈。是无痕害了您们!是无痕的过错!”

  压抑不住满腔的悔恨与自责,无痕俯首再度在石砖上磕了起来,期待能以此减轻自己内心的痛楚。鲜血染红了地上冰冷的石砖,也染红了堂门口铁庆的双眼。铁庆不顾无痕的禁止,奋力地奔进灵堂,扑跪在无痕的身侧,抱住不断猛力磕头的无痕,涕泪急淌地嚎哭地喊道:“少爷!这不是您的错!诸位老爷没有责怪少爷!老爷只要少爷好好的活着!少爷!”

  无痕呆滞地盯着跟前的铁庆,眸光中茫然一片。铁河伯父不会责怪他么?司马伯父不会责怪他么?若骨伯父不会责怪他么?竹峰、兰渊叔父不会责怪他么?他没有杀万雁归!在万雁归撞向剑锋的刹那,他撤回了剑。

  万雁归惊了!无痕自己也惊了!报仇雪恨不是他此生梦寐以求的目标么?而就在将要达成之际,他却放弃!

  “宽恕他人亦是宽恕于己……”这句话语历历在耳!是啊!他宽恕了别人,放过了万雁归。可他却无法宽恕自己!无痕凄然一笑。

  偌大的寝屋内,一袭雪袍俯卧在那张杏木花巨榻上,胡渣凌乱的脸颊轻轻地贴着榻上锦衾,微闭的眼眸似是在嗅闻着他所熟悉的气息。神情中掺满追忆中的幸福,而他此刻凌乱的须发及颓废邋遢的面容,却是那般刺人眼瞳!

  “启禀尊主!公子已有消息!”屋门外一个声音跪于地上言道。话刚落音,床榻上的雪袍已疾奔而至。楚洛南神情有些仓慌地拽过霆风手中的信条,手臂竟有刹那的颤抖。展开信页,廖廖几行字迹,令楚洛南的神色由惊到喜,由喜转忧。

  “请尊主喻令,允霆风出城将公子接回。”霆风读出楚洛南墨眸中的迟疑,忙垂首出语道。

  楚洛南则制止住霆风,眸光幽深地凝望着窗外庭院,沉思良久,方才道:“传令关翎远,即日起时刻暗护公子,若有丝毫闪失,提头来见!”

  “遵命!”霆风忙领命退去。

  “你为何不来找我?你是在怨恨我么?”楚洛南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纸信,连指甲划破了掌心都不自觉。深邃的眸光中闪烁着无尽的疼怜与懊悔!

  第五十九章

  “施主,你来了。”微哑的嗓音透着虚弱,削长的脸庞上浮现着苍白。无痕趋步上前,关切地询问道:“大师是否有何不适?无痕能为大师您做点什么?”眼见面前这几日来,日渐消瘦的面容,无痕方才悔恨自己竟一无能为力!

  “施主请坐贫僧这来,贫僧有些事想与施主说。”银须老僧指着身侧的席炕,目光依旧祥和,神色中却跳跃着几分伤痛。无痕依言走近席炕,危襟侧坐。银须老僧双手捏转着手中的禅珠,双木含笑地道:“想必施主对贫僧定有诸多疑惑吧。贫僧不妨说些故事与施主听听,施主以为如何?”

  见无痕额首,银须老僧忽将目光移向窗外,幽深地委婉而道:“贫僧法号‘了空’,蒙少林‘一尘禅师’点化,皈依佛门。贫僧俗家姓段,乃大理人氏,世代深居大理国都。贫僧俗家也曾妻先贤子孝,幸福风光。全因贫僧年少轻狂,色欲熏心。抛下家中妻儿,四处寻花问柳,娇淫奢乐。致使爱妻悲痛欲绝,含恨弃贫僧而去。待到贫僧恍然悔悟之时,已是覆水难收,恩断情绝。万念俱灰之下,贫僧便削发为僧,潜心向佛,以期望能洗去平生罪过。不想情丝难断,尘念不绝。心中愧对爱妻幼子,牵挂不已。师傅见我尘念难灭,便令贫僧重回凡世,寻找爱妻,当面向她忏悔,以平此生之憾。”

  无痕听闻到此,惊愕不已第望向面前的了空大师。不曾想,在这隔丗之地的绝谷中,竟埋藏着这样一段辛酸悲凉的故事!

  “贫僧寻至‘幽雪城’中,与爱妻相约于‘梅亭崖’前相见。不曾想因贫僧之过,将爱妻伤得那般之深,更令爱妻在岳丈跟前顿失宠爱。情之深、恨之切!在与爱妻交手中,贫僧不忍伤及爱妻,失足坠下这万丈绝崖。抑或是佛祖知贫僧此生罪孽深重,不愿收纳贫僧,方才将贫僧弃于此地,饱受人世孤苦之难。”

  “大师……”无痕忍耐不住地轻呼出声。无痕脑海中同时在瞬间闪过一丝灵光,似是抓到一丝重要的头绪,却又一时间理不出倒底是何发现。无痕只觉这了空大师定与‘幽雪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是与楚洛南同样密切。

  “阿弥陀佛!”了空大师悲声地呼着法号,道:“人生一世,生老病死,恩怨情仇,一切皆有天定!世间万物,有因必有果。前世今生,均为因果循环。贫僧禅悟佛法,却唯独禅不透一个‘情’字!罪过!罪过!施主那至交好友楚洛南,正是贫僧与爱妻楚蝉卿之子。”

  了空大师此言一出,无疑似一记晴天惊雷。尽管无痕有闪过的那一丝猜测,当亲耳听了空大师道出,依旧是好一番震惊。

  “咳咳……”了空大师突地一阵剧烈的急咳。直咳得无痕都顿觉胸口憋闷刺痛!当咳声终于停顿下来之际,无痕惊恐地发觉,了空大师捂住嘴唇的手掌中,赫然映出一滩刺眼的血红!

  “大师!您……”无痕惶恐地疾呼,惊慌失措地扶住身形摇晃的了空大师,急促道:“大师!你可有治伤之药?无痕为您服药!”

  “施主莫急。”了空大师稳了稳躯体,以布巾将唇际及手掌中的血迹擦拭干净,扬了抹虚脱的笑意,道:“贫僧已算到自己大限将至,人生一世,生有何欢?死有何哀?能有施主此等当世俊才送贫僧此程,贫僧无憾矣!”

  “不!了空大师!”无痕眼眸被水雾打湿了。胸口急冲而上的酸楚,令无痕哽咽出声。面对此刻情形,无痕脑海浮现出一幕幕生死离别的场景。‘绝尘谷’中与叔父!洛阳城中与铁河伯父及众叔伯!一张张脸庞!一幕幕永别!令无痕痛彻心扉!

  “施主此等英才不应埋没于此,施主应该有更宽的天地!贫僧现将平生功力传于施主,望施主能善加利用。”

  “大师不可……”无痕慌忙急欲推迟,话还未落音,便见了空大师手掌已探至身前,屈指一拍,封住无痕周身几处穴位。同时将双掌推至无痕背心,一股股热流煞时有如清泉喷涌,源源不断地注入到无痕的体内。无痕顿感周身的七经八脉中流窜着强烈的气流,仿若有无穷的力量在膨胀着!

  约有一柱香的时辰,了空大师缓缓将双掌收回。调息着纷乱的呼吸,额际豆大的汗珠骤雨般滚落。了空大师闭上双目,似如在刹那间泄了气的球体般虚弱。

  无痕来不及调整气息,扑到地上双膝跪地,俯首叩拜道:“大师于无痕大恩有如再生,无痕此生无以为报。祈求来生无痕能报答此恩!请大师受无痕一拜!”

  “施主请起,贫僧此处有一套掌法,乃贫僧尊师所创,名为‘伏龙罗汉掌’。贫僧不能将尊师心血毁于贫僧之手,望施主能将其发扬光大。施主将此掌法习成后,往此谷西侧,那有一处暗河岩洞,沿此岩洞而行,便可重返世外。”

  “大师!”无痕伸出抖颤的双臂,接过了空大师递过的掌谱,泪已不自由地流成了两行。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