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无痕(下)————漓江晨雨
漓江晨雨  发于:2009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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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坠!疾速下坠!无痕拼凑着微弱的意识,只觉自己坠入了万丈深渊!身体就如同一片飘浮在空中的绒羽,任风恣意地刮动,几乎已感觉不到躯体的重量!周遭更是模糊一片,耳际呼啸刺膜的风声,刺得眼眸无法睁开。唯独能感知到的只有惶恐与惊惧!

  “咚!”一声震响,无痕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下硬梆的地面。终于着地了!还未待无痕体会着地的喜悦,一股仿若要在体内炸裂的巨痛席卷而至,侵袭着身体内的每一根神经!

  “啊!”无痕无法压抑住那撕裂般的剧痛,惨历的嘶吼冲喉爆发!几乎是在同时,无痕似乎在刹那间有了意识。当无痕睁开懵懂的双眸,却只见周遭依旧朦胧一片,唯一可辨的便是身下有一具躯体。无痕将视线聚集到身下,这是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那惨厉到近似狰狞的躯体,骇得无痕心惊胆颤。无痕慌忙将视线挪开,脑海中却将这具躯体的面目印了下来。这张面容怎如此熟悉?无痕狐疑地将眸光来回,熟悉的脸庞,熟悉的衣着,此人不正是自己么?

  “啊!”无痕惊惧地嘶喊一声!仓惶地拔腿欲跑,那具模糊到近似狰狞恐怖的血躯竟然就是自己!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惊慌!恐惧!撕扯着无痕的理智!无痕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只想快点逃离面前的惨景,他不要看到自己如此凄惨的死状!无痕惊慌失措地一通狂奔!

  突地,眼前一道刺眼的白光划破周遭的朦胧,直射而来!白光愈聚愈烈,晃得无痕几乎睁不开眼,无痕忙以双手遮住眼眸。良久,无痕才逐渐适应灼热的白光,缓缓移开手掌,白光中赫然出现一张面容!

  剃得甚是光净的发顶,饱满高凸的天庭,银白的长眉,一双炯炯有神的锐目中,蕴含着慈意。略显消瘦的脸庞,肤色中透逸着红润的光泽。颚下同样银白有泽的长须,令整张脸是那般脱尘入禅,至臻化境!

  “……”无痕诧异万分地疑视着眼帘中那张脸,顿时失了言语。自己分明不是死了么?世人说述的阴曹地府不是凶神恶煞、鬼魂聚居之地么?自己怎会见到僧人?

  “施主,你醒了!”银眉白须的老僧开口道,言语中有丝欣悦。那朗声膛音如同鸣钟般洪亮,震慑心神!

  “我……我在何处?”无痕努力地张口发出声,却只觉喉咙处干渴有如烈火烧灼。周身那撕裂的剧痛顿时狂袭而至,令无痕禁不住咬牙闷声低吟。

  老僧忙将无痕扶起,并细致地为无痕端来一碗清水。咽下一口清水,竟发觉口中清水清凉甘甜,入喉更有如清风灌注,爽人心脾!无痕顿觉被疼痛绑紧的神经在刹那件得到些许舒缓。

  “多谢大师!敢问大师,此处是地府么?”无痕有些胆怯地问道。无痕害怕自己此刻真的魂入阴界,从此永隔人世。他还有如此深瀚的家仇血恨未雪!他还有如此沉重的复兴大业未成!到了地府,自己以何颜面见先祖,以何颜面见‘烟雨山庄’众英烈!

  “此处并非地府!施主自山崖上跌落于此,贫僧采药时恰巧发现与你。不想施主昏迷数日,竟能苏醒过来,事乃万幸!应是佛祖显灵,怜施主风华心善,故让施主重获新生!阿弥陀佛!”老僧双掌合十,虔诚地念着佛语。一番言语将无痕惊愣了。他还未死?本已绝望如冰的心口,此刻不知是悲是喜地狂烈地跳到着。眼眸在刹那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

  “我真的没有死?我真的还活着?”无痕失神地径自低喃。

  “阿弥陀佛!施主自那万丈绝崖之上坠落,依能化险为夷,此乃大造化。可喜可贺!”老僧削长的脸庞声浮出笑意。似是在感受着无痕的激奋语喜悦。

  “大师再生之恩,无痕无以为报!”无痕噙着泪花,死里逃生的狂喜令无痕的话语都克制不住的颤抖!

  “阿弥陀佛!贫僧乃空门之人,济危扶弱为之本分。此乃施主与贫僧有缘,方能在此相遇。施主身受重创,经脉俱损,需静心休养。贫僧去准备些药草。”

  “多谢大师!”无痕艰难地抬起双臂,双掌合十地垂首行礼。目送那抹布衫身影出屋,将眸光收回,这才留意到自己此刻全身几乎裹满药布带。刺鼻的药草味弥漫鼻间的所有气息,无痕能明显感知到,小腿处及大臂上禁捆的夹板。这一切都在提醒无痕,自己是如何从鬼门关捡会了条性命!

  胸口还在跳动的速度,周身还在撕裂的疼痛,都在告诉无痕,自己还真真切切地活着。自那万丈绝崖上跳下的刹那,无痕没有想过自己会活下来。而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没有粉身碎骨。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而能在这隔绝人世之地,还有得到一位高僧出手搭救,这更是奇迹之中的奇迹!

  难道真是佛祖怜悯自己此生凄苦悲惨,不忍见自己含恨而终么?无痕从不信奉神佛,而在此刻,无痕面朝屋壁上的禅画,禁不住地双掌合十,心中默然暗念,坦若此次能让他重返世间,了却此生夙愿,他愿意此生奉佛!

  第五十六章

  青烟袅袅,脆鹂幽啼。光阴似梭地一晃,已近有一个月的时日。无痕缓步走出屋门,贪婪地深深呼吸着屋外青草泥土的气息。而映入眼帘中的优景令无痕顿下心旷神怡。

  这是一处崖岩的底腹之地,四周峭崖环搂,千峰万仞,绝石飞悬!此谷方圆不足二里,谷内此刻却是暖日高照,徐风轻拂。崖谷内平坦空旷,一眼望去,绿意葱郁。沿崖峰边际,尽是茂叶繁茂的林木。枝叶叠翠间,悠鸟扇翅,好一处隔世仙境!

  跟前近处,是三间土木茅屋。茅屋前后,辟有瓜果菜地,各式果蔬油亮晶莹。可见打理之人,用心之勤!任山间柔风轻掠身迹,无痕诧异地发觉,此处竟暖意袭人,应是初冬的时节,居然还似暖春班适宜!真是一处隐居修行的人间净地!

  在屋内躺了近一个月,无痕已能感觉到全身快要萎缩的肌理。今日高僧刚为他拆去身上的夹板,无痕就忙独自下床来活动经骨。尽管每一个动作都会牵动疼痛的经骨,但能在如此短的时日内,恢复到此程度,这已令无痕激奋不已。俗话有语,伤筋动骨一百日。且自己伤成如此惨重,这位高僧的医术可谓出神入话!

  就在无痕心下暗自在为高僧精湛的医术惊叹之际,茂林中突地走出一道身影,那一身布衫在弱风下轻舞。挺拔的身形在此时竟是那般高硕!而无痕在刹那间对眼中那道身影,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紧接而至,令无痕更为惊诧的是,那道明明还在远处缓步走着的身影,却在眨眼间轻晃身形。布衫轻舞,步伐稳重。几个晃动间,人已奇幻般地走至跟前!这尽二里的脚程,居然只有须臾间!

  无痕神情有刹那的呆滞,已走至眼前的身形稳下步伐,那削长红润的脸庞上,依旧挂着浅浅的蔼笑道:“施主已可行走自如,可喜可贺!”

  无痕费了好些定力才将迟泄的思绪拉回,忙双掌合十地躬身道:“无痕承蒙大师恩泽,请受无痕一礼!”话毕,便屈膝往地上跪去。

  头上那洪亮的嗓音轻吟道:“施主不必如此拘礼,请起!”洪音刚l落,无痕顿觉有一股浑厚的力道,将自己的双膝托住,制止住无痕欲下跪的举动。同时,居然硬硬地将无痕整个身体都扶起!

  无痕再度被震撼住了!这是何等登峰造极之内力!竟能将内力化无形为有形,且还能随意念挥使,拿捏精妙,收发自如!放眼当世江湖,几人能及?

  “佛祖赐缘,让施主与贫僧缘遇于此,礼应谦诚以待。贫僧为施主疗伤医治,实在力所能及之内,施主不必挂怀!”

  “大师慈悲!无痕自小受家训,深知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无痕不敢忘大师再生大恩!”无痕跪拜不成,只得躬身鞠礼道。

  “阿弥陀佛!佛祖神明!施主果真乃重情明义之人!”老僧轻抚下颚银须,神情幽远地含笑道:“贫僧刚拾得一些药草,稍许再与施主畅谈。”

  无痕这才留意到,银须老僧背上的藤篓重装满了一篓药草。吃罢晚膳,夜色已浓。无痕依约跨进北面的茅屋,一进茅屋,屋内情形一目了然。一铺席炕,席铺上设有一张矮腿桌几,一具旧落柜。除此之外,竟再无它物,简陋到近似空洞!

  而无痕此刻总觉此屋少了点东西,却又一时想不上来。正在无痕凝神之际,只见席炕上盘膝而坐的银须老僧,睁开徉眯的双目,手中转动着檀木佛珠,洪嗓轻语道:“阿弥陀佛,施主请坐。”

  无痕恭谨地伫立在屋中,躬身一鞠礼道:“无痕乃是后生晚辈,更受大师恩泽。无痕决不可逾越礼数,望大师应予。”

  银须老僧炯炯如炷的双眸中浮出赞许,习惯地抚着银须。也不阻拦,道:“施主伤势已见初愈,无需多日便可恢复如初。贫僧乃方外之人,本不应过问施主俗世中事。然因施主与贫僧际遇非常,不知施主可有贫僧能相助之处?”

  无痕听闻此言,忙俯身跪下,神情黯然凝伤地道:“无痕残生幸得大师搭救,实不敢再劳大师!”

  “施主此言差矣!”银须老僧说话间。自身后取出一件物品,神情在煞时间闪过一抹哀伤,道:“这可是施主身上之物?”无痕依言看去,惊疑地呼道:“‘寒蝉甲’?此物怎会在大师手上?”

  “贫僧是在巧遇施主之时,在施主身上所拾。幸有此甲护身,施主方能保全五脏内腑。如若不然,恐怕贫僧对施主之伤也是回天乏力啊!”银须老僧将丝甲交到无痕手中,无痕捧着丝甲,内心翻腾不已!不曾想,这件丝甲竟还救了自己一命!可自己会沦落至此,不正是拜这丝甲主人所赐么?

  新仇旧恨顿时涨红了无痕的双眸,他恨不能将所有辜负自己之人斩于剑下!

  “阿弥陀佛!”无痕眼眸中的烈火刺得炕上的慈容不禁微紧,旋即,很快又满载祥蔼地道:“此甲名为‘寒蝉甲’,取自天山雪峰之巅,百年寒蚕冰茧,集天山玉莲、天池水、紫藤、雪芝等稀世珍药草熬制抽丝,再配以西域雪银柔丝编织而成。轻若绒羽,薄似蝉翅。水火不化,刀剑不穿!此物天下之人莫不想据入囊中。’”

  “……”无痕几乎惊愣住了,语结地望向面前的银须老僧。无痕没预想到眼前这位高僧,竟能将这件丝甲的渊源知道得如此详细!

  迎着无痕疑惑的眸光,银须老僧的神情中隐去了平日的泰然神定。眼眸中浮出一抹幽远的伤感,似是在回忆道:“此甲乃贫僧一位故交之家传秘物。能拥有此甲之人,必定是其后人。然施主并非贫僧故交之后,想必施主与贫僧那故交后人定有非比寻常之情。不然,此甲定不会轻易送人,施主可否告知贫僧?”

  原来这‘寒蝉甲’竟是此等罕世之物!难怪柔儿在看到自己身穿此甲之时,会那般激动惊讶。而眼前这位高僧竟会是楚洛南先辈故友,世间之事真是不巧不成书!但银须老僧眼眸中油然而溢的哀伤与伤痛竟是那般强烈,这令无痕疑惑顿生。

  迟疑片刻,无痕终还是将自己的身世与遭遇娓娓道出。但无痕隐去了自己与楚洛南之间的片段,只说自己与楚洛南是莫逆之交。自己之所以跌下悬崖是因自己身中剧毒之时,不慎失足所致。

  银须老僧听完无痕所述,神情竟久久失神。面容中盛满惊诧,叹声呼道:“施主竟是‘烟雨剑侠’蓝晋池老施主之后!更不曾想蓝老施主竟遭灭门噩耗!罪过!最过!”

  “大师认得先祖?”无痕又是一惊。无痕恍然觉察,眼前这位高僧定是大有来历。

  “贫僧与蓝老施主有过数面之缘,蓝老施主侠肝义胆,一生光明磊落。江湖中人何人不知?不想贫僧隐迹于此,世间竟生出此般变故!善哉!善哉!”银须老僧默然双掌合十地沉吟。徒然,银须老僧突地急咳剧喘起来!咳喘声有如破鼓重敲,撞击着无痕的胸口。

  “大师!”无痕慌忙起身,急欲上前去搀扶,却被银须老僧伸手制止了。终于将咳喘压制住,银须老僧清了清喉咙,嗓音微沙地道:“施主不必焦急,这是贫僧年幼习武之时落下的顽疾,并无大碍。”那失了血色的面容,顿没了平日的红润。似乎在刹那间苍老了许多!此般情景,令无痕心中无味翻滚起来。无痕脑海中倏地闪现出叔父那苍白儒笑的俊容,那是无痕心底最深处的伤痛!而眼前情景,无痕止不住地心口一酸。

  “施主先且回房歇息,贫僧调息片刻。恕贫僧不送。”银须老僧盘膝坐稳,话语间,已开始暗自运功调息。无痕不敢打扰此刻的宁静,忙躬身行过礼,便退出了屋门。

  回到住屋躺下,无痕却辗转难眠。适才那一幕不断在脑中翻滚,这位世外高僧的身上似乎闪烁着诸多谜一般的疑点。无痕此刻想出了,高僧的屋中少了东西。一位潜心向佛的世外高僧屋中,即无供奉佛像佛尊,也无木鱼焚坛!这着实有悖常理。而且,在谈及‘寒蝉甲’之时,高僧神色中难抑哀伤与伤痛之情。对于一位四大皆空、了无牵挂的修行高僧,能有什么可令其凡念大动?

  一个个疑团缠绕,这一夜,无痕彻夜未眠!

  第五十七章

  池州、龙王帮总舵

  寒冬深夜,万籁俱寂,雪风肆啸!漫天飞雪中,檐梁叠重的庄院空寂无声。残月当空,映着原本应是灯火燎亮的庭院,此刻却是廖无人迹。借着昏暗的月色,隐约可见偌大的庄院之中,狼藉不堪。破损的门窗已是面目全非,满地散落的残桌断木支离破碎,此处昔日的奢华堂皇如今空留残檐废璧!

  凌厉的雪风中,一道身影踏空履雪,疾掠而行!一袭绸裳临风狂舞,身形更犹如凌空利鹰班锐利矫健!只见此人面罩斗笠,看不清容貌,几个起落间已窜至这座废庄之中。在废庄之殿的屋巅欺身顿住身形的刹那,废庄中的一处竟在此时亮起一盏微光!

  这原本应是一间书房,破烂的门窗外,呼啸而入的寒风将屋内唯一的灯火刮得摇曳不定。微弱的烛火下,依稀可见屋内散落一地的破碎桌椅,厚重的书柜凌乱地斜歪翻到,一道身影借着微光,在破屋内摸索着什么。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一道冷历的低喝随风呼啸,屋内的身形有刹那间僵硬。旋即迅快地转身,迎着冰风只见破屋的门口处立着一道挺直的身影。

  “你是何人?”稳了稳身形,破屋中的黑影冷声道,不断灌入的寒风狂撩着二人的衣袍。门口的身影历喝一声道:“讨债的人!”话音未落,人影已弹射而来!手中霍然挥出一道寒芒,在半空中打成无数银花,罩面袭来!

  “云山夜雨!”破屋中黑影惊呼出声。眼见对方剑锋已至,黑影忙撤身避闪,手中同时弹出数道刃光。与疾袭而来的银花在空中撞起串串金光!一式未罢,剑锋再至!那柄利剑有如蛟龙出海,锋芒翻江倒海般狂泄而出!直将黑袍人逼得连连躲闪,那似漫天骤雨的寒芒打在周身,令黑袍人顿时防势大乱!

  “哧!”一道血口自黑袍人的肩膀处划开,黑袍人的一只手臂顿失了作用。而周身那变化莫测、穷出不迭的剑忙锋影依旧愈加锐利!恍神间,黑袍人的身上又被划开了数道血口。

  “‘烟雨十二式’?你倒底是何人!”黑袍人既惊又急地喘息道。对方强悍凌厉的招法有如泰山压顶,震得黑袍人章法全失!气息凌乱地咬牙硬撑着,失了锐利的招法好似囚困之兽般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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