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才是个惊喜。”莫俊生笑得露出森白的牙齿。
话毕,莫俊生伸臂抱住了紫时。
紫时微微一怔,随即微笑。
“几月不见了,还好吗?”
“很累,很辛苦。”莫俊生的下巴搁在紫时的肩膀上,轻轻地说。
紫时倒没料到莫俊生会这样说,小小惊讶了下,随即伸手在莫俊生的背上轻轻拍拍,完全是朋友间的举动。
没有更多的语言。
当晚,莫俊生来到紫时住的屋子里。
做了一些简单的菜,粉蒸肉,红烧鲤鱼,笋干四季豆,还有两瓶黄酒。
“喝点酒暖身子。”紫时为莫俊生倒上酒。
莫俊生握住紫时的手。
紫时一个不适,本能地要抽出手,却被莫俊生牢牢按住。
“怎么了?”紫时问。
“我还在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在这里。”莫俊生将紫时的手平展,细细地看着他每一个手指。
“难道我是鬼吗?”紫时笑笑。
莫俊生也笑起来。
“我很想你,真的。”
紫时不语。
“为什么要离开?”莫俊生问,“还走得那么突然,是因为姓冯的?”
提起冯裕庭,紫时的心像被刺了一下。
“真是为他?”莫俊生问。
“是我自己的问题。”紫时终是抽出手,撇过头,看窗外乌云密布,“快要下雨了。”
莫俊生怔怔的看着紫时。
突然一声春雷,忙不迭地,脆生生的。
“你还是喜欢他。”莫俊生的眼睛看着紫时,似笑非笑。
“你说什么?”紫时像是没听到一样,转过头来,表情恍惚。
“你在逃避。”莫俊生伸手过去,握住紫时的下巴,凑近他,“你还是喜欢姓冯的。”
他们俩之间只隔着一瓶酒,黄酒醇厚的香味氤氲在空气里,两人的脸上都有些醉意。
紫时心里一阵阵发痛,像是一直深藏在心里的事实被揭示出来。
“只是你自己不想承认罢了。”莫俊生松开手,放开紫时,缓缓地靠在椅子上,为自己倒上一碗酒。
紫时不语。
“不过你们没希望的,趁早结束也好。”莫俊生笑笑,看着紫时一脸强力维持的漠然,“他真的那么好?好到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念念不忘?”
紫时笑笑,赶紧为莫俊生倒酒,夹菜。
莫俊生又按住紫时忙碌的手。
“你想避开,我今天非要刺痛你。”莫俊生倾身,“告诉我,他到底好在哪里?你这样痴心于他。”
紫时垂眸,又慢慢地抬起眼睛,对上莫俊生的。
“我也不知道,也许,只有他,最像是亲人。”
像亲人,像生活中的一部分,牵扯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这样到底算是什么感情,也许不用追究,就是那么份感情,无论是不是爱情。
莫俊生忽的笑笑,顺手捞起黄酒瓶,猛往口里灌,边喝边笑,像已醉了一般。
窗外的雨悄然地打在窗户上,幼嫩的秧苗被雨水润泽,雨帘边的燕子有些惶然,欲破帘而出,窗台边的一叠宣纸被一滴滴雨水侵染成一个个圆晕,默默的,无声的。
后来两人没说什么,莫俊生一个劲地喝酒,紫时也觉得心里空空的,便也举杯喝着,直到清晨。
紫时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只结实的手臂搁在自己的胸口,一看正是莫俊生,心里一跳,看看自己与他还穿着整齐才微微松了口气。
近看莫俊生,实在是英俊,细长的睫毛下垂,高挺的鼻梁,还有性感的嘴唇。
紫时可以感受到莫俊生从鼻翼里呼出的热气,痒痒地扑在自己脸上,转过头去,将他搁在自己胸口的手臂轻轻挪开。
下一秒,莫俊生已经睁开了眼睛,两眸子全然没有醉酒后的迷离恍然,只是清朗。
“你醒了?”紫时问。
莫俊生不答,又是一个瞬间,他一翻身,将整个颀长的身体压在紫时的身上,两眼炽热地看着他。
未等紫时缓过神来,莫俊生低下身,带着酒香的热唇落在紫时的唇上,不容抗拒一样,将滚烫的舌头一点点撬开紫时的唇,像条滑润的小蛇一样窜了进去。
辗转,缠绵,这个吻又长又深,紫时只感觉浑身没力气。
“你清醒点!”紫时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莫俊生,气喘吁吁,用袖子揉着唇。
“不准擦!”莫俊生立刻拉住紫时的手,笑起来,笑里有得意,有决心,像头刚嗜血后精神充沛的兽。
“我喜欢你。”
紫时分明感到那个声音,粗噶,低沉地在耳边徘徊。
“我喜欢你。”莫俊生又重复。
“别说了,我不喜欢你。”紫时蹙眉。
“你会的,你会喜欢我的。”莫俊生自信满满。
“我不会再喜欢男人。”紫时奋力起身,立刻离开床,“你也别开这样的玩笑。”
“你觉得我是开玩笑吗?”莫俊生一手撑在床上,看着紫时,“要玩的话,我不会找你。”
“你醒醒酒。”
“我现在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对感情一向是这样随便的吗?”紫时转过头来,“随便说喜欢一个人,然后玩弄之,最后抛弃?”
紫时语调平静,不是诘问,像是真的疑惑。
“错了,你没听说过吗?表面越是浪荡的人对感情其实越是珍视。”莫俊生依旧躺在床上,笑嘻嘻地说。
“我看不透你,我看不透任何人,我不擅长这些。”紫时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不用擅长。”莫俊生指指自己的左胸口,“这里是认真的。”
“你这些花花段子还是留着说给别人听吧。”紫时笑笑。
“冤枉,我多久没和人讲了,自己也生疏了。”莫俊生故作委屈。
“喝完热茶,你就回去吧。”紫时为莫俊生倒了杯热茶。
“为什么每次都要赶我?我就这么不受待见?”莫俊生说着,懒洋洋地走到紫时身后,伸出手环住他的腰。
紫时立刻跳开。
“行了,你现在不能装醉了。”
“我本来就没有装。”莫俊生笑笑,“我就是喜欢亲近你。”
“尊重点。”紫时冷冷地说。
莫俊生笑笑,捧起桌子上的热茶慢慢喝起来。
“你要在这里待多久?不会是想一辈子住在这里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紫时蹙眉。
莫俊生慢慢地看着瓷杯里舒卷的茶叶,短短的,有些发黄。
“突然觉得粗茶淡饭的日子也不错。”
“你……”紫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撇过头去,淡淡地说,“别来打扰我,我想一个人清静点。”
莫俊生但笑不语,心里已经落实了自己的主意。
窗外的雨停了,万物被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莹润之色,小燕子在轻轻啄着自己的羽毛,戴着草帽的农夫牵着水牛下田,几个幼童顽皮地踩着水洼玩闹。
一切都被洗净一样,清澈透亮,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味道。
大家的生活又和往常一样,没有了聚集抗议,没有了争议龃龉,工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那个八旬老人被及时抢救回一条命,正躺在医院里,戴着氧气罩,面色平静。
chapter57
工程进行得如火如荼,镇民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开始想象最后这里会是怎样的焕然一新。
紫时老远就看见了莫俊生,他穿着白衬衣,披着外衣,头上还戴着安全帽,正认真地审查每一个细节。
明晃晃的太阳挂在高空,莫俊生的前额沁出微微的汗渍,中午时分,一箱子盒饭运到,饭菜的油渍味和暖暖的阳光融合在一起。
莫俊生也和一群民工席地而坐,打开盒饭,大口大口吃起来。
“给。”
莫俊生回头,看见紫时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拿着一个水瓶子。
“你的都没水了。”紫时指指莫俊生身边那个空瓶子。
“谢谢。”莫俊生露出笑容,“你还挺关心我的么。”
“毕竟你的工作很累。”紫时看着莫俊生有些疲惫的神色。
“还行,以前走南闯北的时候还去过沙漠,吃了半个月的黄沙,连澡都没地方洗,身上都发臭。”莫俊生拣起盒饭里的肉片吃,又笑笑,“你以为我的工作都很轻松?整日应酬即可?”
紫时笑笑,不可否认,之前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其实,也可以那样,但我不愿意。”莫俊生说,“我喜欢享受生活,不代表在工作上松懈。”
紫时抬眼看看满地的泥沙,半眯着眼睛:“这个村镇很美,真不忍心破坏。”
“适当的商业化是必须的,物质发展也是不可少的。”莫俊生看看在一边堆着沙,满面尘土的顽童,“以后这里的孩子可以看到更广很大的世界,这不好么?”
“你说得也有道理。”紫时顿了顿,又问,“工程要多久结束,你什么时候走?”
莫俊生放下饭盒,喝口水,凝视着紫时。
“你就那么希望我走?我就那么招你厌?”
紫时不语。
“在这里时间越长越觉得好,我倒想在这里买栋房子,每天早晨去河边那棵树下打太极拳。”
莫俊生向紫时眨眨眼。
“又说笑了。”
“你觉得不可能吗?”莫俊生反问。
“你不属于这里,只是贪一时鲜罢了。”紫时苦笑,“你要知道,这里没有酒吧,没有舞厅,没有夜生活。”
莫俊生不置可否,只是笑笑。
晚上,紫时走回去的路上,看到一抹身影伫立在木桥上,细细一看,正是林月儿。
走近一看,林月儿正在抹眼泪。
“月儿,你怎么了?”紫时问。
“啊?啊,没什么没什么。”林月儿立刻擦拭了脸上的泪痕,满面黯然。
“怎么在这里?有没有吃饭?”
“吃过了,没事没事。”林月儿勉强笑笑,“我正要回去呢。”
“哦。”紫时应着,隐隐觉得林月儿心里有事。
林月儿又抹抹脸,立刻躲避似的离开了。
隔天早晨,紫时正要开门出去买早点,却见莫俊生站在门口,他今日穿了深蓝色的运动外套,和一条白色的休闲裤,双手插袋,手腕上露出一只精致的电子表,十分闲适。
“你怎么来了?”
“今天没事,难得轻松,想去四处逛逛,你有空吗?”
未等紫时回答,莫俊生就抢话。
“陪陪我吧,陪陪我吧。”
语调有些孩子气,紫时微微苦笑。
“你想去哪里?”紫时问。
“随便,都可以。”莫俊生笑笑。
“想去爬山吗?”紫时喝了口水,笑着问。
“好。”
这里的山怪石嶙峋,奇松遍布,因为天色很早,还有些雾气缭绕,有些仙境的意味,莫俊生跟在紫时身后,两人慢慢地上山。
“累吗?”紫时转身问莫俊生。
“这算什么?”莫俊生说得颇为自信。
周围绿意朦胧,爬到半山腰,看见一大片鲜嫩的杜鹃花,团团簇簇,开得很令人惊喜。
“这里还挺漂亮的。”莫俊生心情大好,很快赶上了紫时,走在他的前头。
紫时不紧不慢地爬着。
很快,两人爬到了山顶,看着山下一片绿色的梯田,层层叠叠,颇为壮丽,到处盛开的油菜花,黄绿相间,和远处白色的小屋子融合成一幅清新的油画。
两人随意地坐下。
“坐那么远干嘛?”莫俊生一把拉过紫时。
紫时只能是依着莫俊生坐下。
“这里空气真好。”莫俊生缓缓阖眼,轻轻吸气,再吐出。
“是城市里没有的。”紫时看着山下的梯田上有几只憨憨的水牛。
“你想一辈子在这里?”莫俊生睁开眼睛,看着紫时。
“有什么不好么?我喜欢这里。”
“你还那么年轻就想着学陶渊明隐居山林?太可惜了。”莫俊生笑笑,发出啧啧的声音。
“没什么可惜的,每个人想过的生活不同,这里物质的确匮乏,但在这里时间长了,心境日益清朗,人也会很充足。”
“是吗?”莫俊生问,“你真的不问世事了?心无欲念了?”
紫时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
莫俊生笑笑,随即躺下,两手抱在头后。
“没说实话。”
“什么?”紫时问。
“你没说实话,明明心里还有人。”莫俊生悠悠地说,语调有些发酸。
紫时微微垂头,心里有些烦闷。
“你别告诉我,此时此刻,你还在想姓冯的。”
“没有。”紫时起身,“好好的,你说这些做什么。”
“急了?我说中了?”莫俊生依旧躺在地上,嘴角勾起一些讥讽的笑容,“所以说,你想这里更大的原因是想逃避。”
“我没有。”
“是吗?”莫俊生静静地看着紫时,然后没有再说话。
紫时看着山下一片梯田,以及远处一条小河,一群孩子正在河里嬉戏,想来是在捉鱼捕虾。
这样的场景勾起了藏在紫时内心中的一幅画。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和他也在这样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隔离了喧阗的浮华,静静地看着湛蓝的天空,身边是农家孩童的笑声,是小鸟啁啾的妙声,然后,错觉一般,时间凝固,像一幅永恒的画。
错觉般的天荒地老。
紫时的眼睛被眼前的美景微微刺痛了一下,此时此刻,那人在很远的地方,他们之间从开始就隔着年华。
下山的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紫时不小心磕着了块嶙峋的怪石,膝盖上擦破了皮,渗出了血。
“没事吧。”莫俊生细细地看着紫时的膝盖。
“没事。”紫时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创口贴,稳稳地贴上。
“看你,这么不小心。”莫俊生一把拉起紫时,“来,我背你。”
“不用了。”紫时说。
“快,我背你。”
“我又没受什么重伤,背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