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夜紫时 下————师小札
师小札  发于:2009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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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说。”肖豫垂眸,“你还年轻,可以重头来过,作为朋友,我也希望你能快乐些。”

  “谢谢。”紫时起身,费力扯出笑容,“那麻烦你了。”

  肖豫点点头,随即离开。

  紫时木然地站在原地,好久才从彷徨中回神过来。

  狮虎舒服地躺在自己的窝里,半眯着眼睛,将鼻子埋入食盆,笑容可掬的保姆拎着大袋小袋回来,里面是丰盛的食物。

  紫时慢慢走到那架斯坦威前,伸出手指在琴键上胡乱地敲着,音符像碎了的玻璃从四面八方四溅开来,下一秒,像是泄愤,像是惶恐,紫时将手掌重重地撑在琴键上。

  沉重又锐利的回音,惊得狮虎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先生,怎么了?”保姆围着裙兜,小心翼翼地问。

  紫时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琴键,盯着自己那双细瘦的手,好久后才缓缓闭目,眼角溢开一行晶莹的液体。

  “先生,你不舒服吗?”保姆面色惊惶。

  “没有。”紫时露出惨淡的笑容,“没有不舒服,你去忙你的吧。”

  保姆犹豫了下后,回到厨房,继续烹饪那道牛尾汤。

  紫时坐在钢琴前,只感眼前的黑白琴键模糊起来,两个单色混合在一起,像水墨画一样,指尖悄然滑过每个琴键。

  1,2,3,4,5,6,7,8.……一串清灵的音符,一个个敲击在心上,紫时开始弹那曲《水妖》,当最后一个缠绵的音符从手指滑过,一切终止。

  紫时颓然地倒在钢琴上,微微耸动着肩膀,无声无息。

  三天后,肖豫上门。

  “就带这些东西?”肖豫看看紫时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衣,肩上斜挎着一只帆布包。

  “嗯。”紫时俯身,慢慢系好鞋带。

  “那走吧,十一点的车子。”

  紫时回头,看着还在熟睡的狮虎,以及那架盖上黑色绒布的斯坦威。

  “还有什么落下的?”肖豫又问。

  “没有了。”紫时笑笑,“我来的时候也是这么点东西。”

  车子缓缓启动。

  “这是票子。”肖豫将车票递给紫时。

  紫时接过,两眸看着那张小小的票子,有些木然。

  “真的想去那里吗?其实东南亚的一些地方不错,香港也行。”

  “不了,那些地方不适合我。”紫时淡淡地说。

  车子很快到了火车站。

  阳光陡然明媚起来,车站里人流量有些大,一对对男女拥抱告别。

  “就是那班车,其实我可以送你。”肖豫说。

  “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好。”紫时背着包,转身看那辆乌黑油亮的火车。

  大厅的广播响起来。

  “开往……”

  “好好保重。”肖豫语调有些艰涩,勉强笑笑,“如果我有过伤害你的行为,还请接受我的道歉。”

  话毕,肖豫弯下腰,鞠躬。

  “有缘再见吧。”紫时转身,快步走向那辆大火车。

  “等等。”肖豫像想到什么似的,喊住紫时。

  紫时从远远的地方转头过来。

  “你有没有爱过他?”肖豫问。

  一阵风吹过,金灿灿的阳光倾泻在紫时脸上,肖豫分明地看到那个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火车缓缓出发,终是离开了这个城市。

  紫时闭上眼,睡了过去。

  窗外是一片一片的绿油油的秧田,有灰色的平屋,有裹着印花布头巾,笑得灿烂的农家女孩。

  这样淳朴的过度带,将喧嚣杂陈的都市遗落在彼岸。

  莫俊生正坐在十一楼的办公室里,手中握着的钢笔正迅疾地落在文件上,忽然一顿,写不出了,抬笔一看,笔尖有细微的裂口。

  莫俊生苦笑,这样高级的东西也有瑕疵,放下笔,端起桌子上的咖啡喝,缓缓走到落地玻璃窗旁,看着地上形形色色的人。

  至从拒婚后,莫俊生没有回过家,晚上的时间大都是在酒吧,宾馆里打发的。

  手机响来。

  “什么事?”莫俊生问。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莫俊生面色一变。

  “帮我跟着,麻烦了。”莫俊生挂下电话,心里猛地一空,再看一眼地上那个城市,竟瞬间成了灰扑扑的一团,没有亮色。

  亏了今天的好天气。

  莫俊生倒在沙发上,一掌按在前额,琢磨着什么似的。

  过了一夜,紫时睁开眼睛,天色还早,透着一种青色,窗外依旧是一排排平屋,河田相间,远远地看见河上有几只肥肥的白鹅。

  紫时伸展开双腿,只觉得一阵酸麻。

  坐在对面的一个小男孩正吮着手指头看着自己。

  紫时朝他微微笑笑,他立刻用小手捂住眼睛,咯咯笑起来,露出一排贝齿。

  火车到站,众人鱼贯而出。

  紫时握紧自己的背包,里面放着他唯一可以傍身的钱。

  下了火车,又坐上巴士,紫时只觉得全身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神经总是隐隐地绷着,眼前是一片对未来生活的茫然。

  直到傍晚,才到了这个美丽的镇子。

  这是紫时一直喜欢的地方,林木葱郁,峡谷深幽,一片片的河间梯田被淡淡的暮色笼罩着。

  “是来旅游的吗?”立刻有人上前递上一份自助旅游的咨询。

  紫时摇摇头,心里知道自己不是来旅游的,自己是要长居此地的。

  这里是陌生又熟悉,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那年夏天,父母带着自己来这里避暑,那是仅有的一次家庭旅游,后来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印象里,七八岁的自己站在那厚重粗糙的古桥上,看着周围星星火火的人烟,只觉得像副漂亮画,漂亮得刻入自己幼小的心里。

  “妈妈,我们可以住在这里吗?”

  “小傻瓜,这里没有儿童公园,没有旋转木马,在这里时间长了就会厌的。”母亲声音柔和,一手抚摸紫时的头。

  紫时微微摇头,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是真心喜欢这里的,没有喧阗,没有浮华,像有一种一生一世寄居于此的落幕感。

  chapter54

  “冯先生,算是我逾矩了。”肖豫静静地着,双臂垂下,不顾脸上红肿的一片。

  冯裕庭微微收敛了怒容,两眸子依旧犀利得可怕,怔怔地盯着肖豫。

  周围是一片狼藉,包括地上那支离破碎的青花玉瓶。

  许久后,冯裕庭握着的拳缓缓松开,有些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肖豫,连你也觉得他应该离开我么?”

  肖豫不语。

  冯裕庭笑起来:“你就这么不信我?还是我老了?你觉得没能力可荫护你们?”

  像是自言自语,冯裕庭笑得十分古怪,十分凄凉。

  “不。”肖豫依旧面色平静,“冯先生,他会害你的。”

  “害我?”冯裕庭依旧笑,“人只会是自己害自己,你这样的忧虑,大抵是因为我不年轻了。”

  肖豫不语。

  “肖豫,你还是不清楚我对他的感情。”冯裕庭声音低沉,却像发自肺腑,这一刻透着一种决绝。

  “那就算是为了他好吧。”肖豫像是鼓足勇气说道,“让他自己决定,别像以前那样强留他。”

  冯裕庭慢慢垂眸,片刻后摇头,蓦地起身。

  “冯先生。”肖豫提声,“冯小姐她明后天就到。”

  冯裕庭停步,微微低落头,像是思量,像是权衡,最终将双手插进裤子里,声音惆怅。

  “罢了,给我泡杯茶吧。”

  “好。”肖豫脑中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来,快步走出书房。

  冯裕庭慢慢回到书桌前,看着那盏樱红珞绿的复古式小灯,此刻正悠悠地发出明晃晃的光,照向近处,又照向远方。

  冯裕庭垂眸,睫毛悄然挂落,在灯光下可以看见他眼角边的皱纹越来越深,一纵一横都是岁月的侵蚀。

  到了一定的年纪,常常在某一瞬间会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这么老了。

  冯裕庭笑笑,又看看那灯光,像是看什么一样,随着那光心神到了很远的地方。

  这里像是一副水墨丹青画,小桥流水,粉墙黛瓦。

  每日清晨,都可以看见农夫下了绿油油的稻田,壮汉牵着肥硕的水牛,孩童赶着呱呱叫着的鸭子,桥边有人淘米,洗衣,袅袅炊烟升起,和这一片山明水秀之地相融。

  这里吃的以清蒸,粉蒸为主,河鲜很多,普遍鲜活,捕捞后随即下锅,吃在嘴里鲜嫩无比。

  这里的人有些热情开朗,有些老实木讷,但大都是淳朴的,和生长的环境有关。

  年仅二十岁的林月儿此刻正走在拱形的木桥上,桥下是碧波澄澈的湖水,水里的小鱼儿穿梭在水草间。

  “紫时,紫时!”林月儿用一口很浓却不失清脆的乡音在门外叫着。

  紫时开门,一看,又是这个女孩,可爱善良的女孩。

  “昨天我生日,收了不少好东西,这些你拿着吃。”林月儿递上一袋子酥饼,果子。

  “怎么好意思,你生日我没送你什么好东西,反要你的东西。”紫时笑着摆摆手。

  “拿着拿着。”林月儿不容拒绝地将东西塞进紫时怀里。

  “谢谢,谢谢。”紫时笑笑。

  林月儿的下巴微微从红色大围巾里探出来,露出整张白皙小巧的脸,两眼睛笑成月牙。

  “要进来坐会吗?”紫时指指里屋。

  “好啊。”林月儿笑着进屋,脱下厚重的白色棉大衣,露出里面一件淡紫色的薄毛衣。

  紫时回头看见林月儿正爱惜地揉平毛衣微微翘起的小角。

  “还喜欢吗?”紫时问。

  “当然了,我可喜欢了,迫不及待就穿了。”林月儿摸着自己的发辫子,笑笑,“我妈也说好看,说我平时穿的尽是些大红大绿的衣服,就这件有气质。”

  紫时微微笑笑。

  “谢谢你,我很喜欢。”林月儿说,“你们城里来的人品味就是不一样,挑的东西就是淡雅。”

  紫时为林月儿泡了茶,静静看着她有些俏皮,有些兴奋的样子。

  “对了,你……昨天为什么不来?”林月儿忍了忍,还是问,“为什么不来一起给我过生日?”

  “哦,我有些怕生。”紫时说。

  林月儿扑哧一下笑了。

  “有什么好怕的,都是熟人,我的爸爸妈妈,哥哥,还有几个好姐妹。”

  “是吗?”紫时笑笑,轻轻叩叩茶杯,“算我失约了,很抱歉,昨天还开心吧。”

  林月儿点头。

  “开心就好。”

  “就是你没来,否则就没遗憾啦。”林月儿说着,眼睛又笑成小月牙。

  紫时又是笑着道歉。

  来到这个美丽的地方不到一个月,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的生活简单得如河水一般澄澈,没有钢筋水泥,没有摩天大楼,没有商场百货,只有一片光洁如镜的稻田和抬头即见的那篇澄澈如洗的碧天。

  林月儿是紫时来到这里后交的第一个朋友,莫名地,她对这个安静清秀的男孩有种好感,见惯了村镇里那些黝黑壮实的小伙子,突然看见一个有些书卷气的男孩,带着从城市来的神秘感,顿生一种说不出的好感,于是借着好客之道,隔三差五地送上一些东西,吃的,用的。

  紫时对此很感激,也将林月儿当做是自己的妹妹。

  可最近村镇上在传林月儿和一个从城里来的男人在处朋友,当地将男女交往说得含蓄,连恋爱都怯生生的,说成是处朋友。

  这样的传言不似一些无中生有的流言,大家是抱着热忱,看好这段似有似无的姻缘,所谓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紫时。”林月儿说,“你知道吗?镇上那个红源剧院,最近来了一帮城里的人,说是要表演大节目,我哥哥弄到了票。”

  紫时静静听着,他知道那家装修简陋的剧院是村镇上的人仅有的娱乐活动,平时放些抗战时期的老片子,慷慨激昂,当然也有些旧的文艺片子。

  “你也知道,我哥是不喜欢这样文绉绉的东西。”林月儿摸着辫子,两眼转来又转去,“我的小姐妹也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她们只喜欢去集市买花布,头饰。”

  林月儿越说越远,心里却焦急。

  “你,好不好和我一起去啊?”

  未等紫时答复,林月儿又急着说:“你们城里来的人见识广,懂得什么叫欣赏,不像福柱,大头那些人,字都识不全。”

  紫时笑笑:“你们把城里人看得太神了,其实我倒更喜欢这里的人,简单,淳朴。”

  林月儿脸一红,本能地将这里的人缩小为自己。

  “那……你陪我去吧,也好教教我怎么欣赏,否则我就是去了也是一头雾水。”

  紫时想了想,点点头。

  “那说好了,后天傍晚六点,我们在红源门口见。”林月儿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似的,立刻起身快步走出门外,末了还回头向紫时眨眨眼,“不见不散啊。”

  紫时点点头。

  晚上,吃饭的时候,门又敲响。

  开门一看,一个穿藏青色短棉衣,面色黝黑的男人,正是林月儿的哥哥林正国。

  “这个,给你。”林正国将手里的几河鱼递给紫时。

  “不了,谢谢,真的不了。”紫时谢绝,自己已经麻烦林家不少了。

  “拿着。”林正国也是不容拒绝地将鲜活的鱼装进麻袋里,塞给紫时。

  “林大哥,何必这样客气。”紫时微微蹙眉。

  “月儿正高兴着呢。”林正国说,“你肯和她一起去剧院看节目,她可高兴了。”

  “是说好的,后天的节目。”

  “现在就开始挑衣服什么的,可高兴了。”

  紫时有些尴尬地笑笑。

  “昨天你没来,她晚上唉声叹气的,我知道她没过得开心。”林正国凑近紫时,鼻子里的气息简直要扑在紫时脸上,语声很低,“为什么不来呢?其实我爸爸妈妈都盼着你。”

  “林大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紫时本能地靠后,“我当月儿是朋友,更准确的说是妹妹。”

  林正国一听,兀自笑笑:“我知道我知道,是妹妹是妹妹。”

  紫时一听,知道林正国又是误解了,也对,这个村镇上,许多小男女都互称哥哥妹妹。

  “总之,以后对我家妹子好些,我们也绝不会亏待你的。”林正国说着,面色是不可置疑的认真。

  紫时还想说什么,林正国已经跨上那破旧的自行车,车把上还挂着一个铁钩子,钩住三四条鲜活的鱼,鱼唇血淋淋的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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