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红莲————姬泱
姬泱  发于:2009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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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翊宣的马走到了这里,忽然那个人自己站了起来,抖动了身上的落雪,却因为雪地里躺得时间太长而摇晃了一下,当他抬起眼睛的时候,正对上翊宣吃惊的双眼。
 
  也许因为酒掩盖了清明而让那双眼睛流淌出来了月光般的银色。
 
  是和苏。
 
  "殿下。"翊宣连忙下马,可是和苏似乎已经完全认不出他。和苏手扶住墓碑让自己站稳,扔掉了手中的酒壶,抓住翊宣伸过来搀扶他的手臂,仿佛要掐断一般。他用自己根本看不清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翊宣,对他说,"杀了我,求你杀了我,我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也许靠近和苏过于寒冷,那个熏然薄醉的翊宣完全酒醒了,他看着眼前这个迷醉的和苏,正在狂乱地请求他杀了他。
 
  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可是九死一生从你的追杀中回来的人,这是你的试探,还是又一场把戏?
 
  翊宣淡笑着说,"殿下,夜里雪寒,您还是快回宫吧。"
 
  和苏似乎根本就听不到他的话,只是喃喃地说着,"......杀了我,求你杀了我......",然后腿一软,倒在了翊宣的怀中。
 
  翊宣瞠目结舌,他的怀中抱着一个昏迷的人,正是他的宿敌。
 
  他看着和苏,苍白的脸色,唇色红的像滴上去的鲜血。
 
  他的一只手抱着和苏,另一只手慢慢地抚上了和苏紧闭的双眼。
 
  是冷的,如冰一般的冷。
 
  翊宣叹了口气,双手抄起和苏,上马回去。
第二章
    翊宣一进自己的别苑发现他的那些朋友都喝醉了,由下人服侍着各自安歇。
 
  林帧站在门口等着翊宣的回来,却看见了王子抱回来一个人,一个男人,他刚想问什么,就听见翊宣抱着那个人一刻都没有停留赶紧向房间走过去,一边走还一边吩咐他,"快,去赶紧准备热水,然后派人回雍京东宫去找太子身边的禁军都尉昊秀远,让他无论如何到这里来一趟。哦,还有,去太医局,让他们的医正也过来。"
 
  翊宣从马上抱下和苏以后他感觉和苏也许是冻得太久,开始出现抽搐,脸上也泛起了潮红,这已经很危险了。要是真的不管他,任由他再在坟地上躺一个时辰,估计和苏这条命就过不去今晚。
 
  林帧身边的小童听了赶紧去厨房烧水,可是林帧却没有动,他对翊宣说话,而翊宣此时正在把人放在床上并且拉过好几床被子裹进那个人。林帧说,"殿下,现在雍京九门已经落锁,除非出事边关战事的关防或者像上次我们拿着诏书入京一样,否则这个时候不要说是我,就是太子殿下亲自到城门说要进出城门都不行。殿下,要是实在着急,我半夜动身,守在城门外,等明天一早城门一开就进城去东宫,您看可以吗?"
 
  翊宣刚才有些懵,现在想想的确是这样。
 
  雍京九门一旦落锁,不要说林帧这样一个王府小吏,就是太子和苏亲到城下也无济于事。只是,和苏的样子愈发的凶险,就怕到了天亮再出什么事。如果把他扔在野外不管是一回事,但是既然把他带回了翊宣的地方,一旦出事翊宣难辞其咎。
 
  这个时候他有些后悔。
 
  真是麻烦。
 
  "好吧,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哦,你看初阳睡了没有,他通些医术。"
 
  王征,字初阳,郑王弥江二十年进士,现在是翰林院五品编修,也是翊宣的好友。这次来别苑陪翊宣喝酒,是他让翊宣去摘远山白梅。
 
  "殿下,王大人早醉的不省人事了。现在就是天上打雷也叫不醒他了。"林帧回答说,还有些无奈的笑着。
 
  王征文采风流,平常是翩翩佳公子,可是一旦沾酒不到烂醉如泥绝不罢休。
 
  "那你到周边的四里八乡看看,有些没有郎中,赶紧请一个过来。"
 
  "殿下,我们这里是王子的庄园,周围除了桃花林就是山涧。殿下,那个人,是不是您救回来的?"
 
  "是,他你也认识。如果我们救不了他,明天也许我们都要跟着陪葬了。"
 
  翊宣这么说着,拨开了覆盖在和苏脸上的乱发,露出了他那张秀美的脸,借着屋子内的烛光,翊宣突然荒唐的发现,他没有见过比和苏更加美丽的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呀......"林帧吓得叫了一声。
 
  是太子,太子和苏。
 
  如果太子死在这里,那么翊宣就是挟持刺杀太子,是谋逆大罪,要杀头的。
 
  "殿下,趁着没人知道,不如......"林帧看了看翊宣没有敢接着说下去。
 
  太子就是对他们再不好,在王朝中他有着仅次于郑王的威仪和权力,再加上他的背后大郑神宫的护佑,任何对太子不敬都是死罪。
 
  "......算了。你赶紧把热水拿过来,越多越好,好歹让他过了今晚,明天送回东宫是死是活都与我们无关了。哦,对了,还有用柴胡熬汤,那个可以退热。"
 
  翊宣吩咐完了,林帧赶紧去做。
 
  这个时候和苏原本惨白的脸红晕晕的,嘴唇干枯,眉头紧皱,呼吸都不是很均匀舒畅,似乎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他的牙关咬得紧紧地,全身开始抽搐。
 
  翊宣心道不好,一下子扯开了和苏被雪浸透的潮湿冰冷的外衣,他苍白消瘦的胸膛露了出来。难以想象的瘦,锁骨以下就是单薄的身体,透着肋骨的条纹。翊宣虽然也是精瘦的身材,但是很强壮,是那种练武得到的精炼般的肌肉。而和苏的消瘦是带着病态的,让人看了心中绝对的不舒服。
 
  翊宣赶紧把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伸手扯开了和苏下身的衣服,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事情,而林帧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殿下,热水来了......"
 
  "......别......放在门口就行。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进来。"
 
  一向自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翊宣惊讶的捂着嘴后退了几步,而林帧似乎感觉到不对要进来,翊宣当即反应过来,转身赶紧走到门口,对林帧以及外面的小童说,"放在这里就好了,我自己拿进去。还有,从现在开始到明天,如果任何人没有我的命令硬闯进来,杀无赦。"
 
  他们很少看见翊宣这样的神情,不敢说什么,沉默着把水放下,正要走,翊宣叫住林帧,"继续烧热水,越多越好,另外叫两个军士来,把门口守严了。还有,明天一早你亲自去东宫,让秀远过来,不可声张。"
 
  翊宣吩咐这些事情的时候很严肃,林帧答是,不敢多问,就退下了。
 
  翊宣把和苏身上的衣服全除了,用热水给他擦了全身,好歹暖和了一些,然后盖了三床被子,又拿汤匙撬开和苏的牙硬是灌了药。
 
  灌药有些艰难,和苏吃一点吐一点,后来翊宣撬开和苏的牙,就这样一碗一碗的灌,最后好歹吃了一点,也起了些作用。
 
  把这些都做完,折腾到现在,翊宣看看外面的天都到了三更天了。
 
  翊宣本来想在旁边的卧榻上躺着,可是这个时候到了后半夜,和苏全身又开始抽,全身冻得缩成了一团,嘴唇都青了。翊宣最后没有办法,自己把外衣脱了,只剩下中衣,躺到了和苏身边,把他全身搂入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和苏的冰冷。
 
  刚入手的感觉是一个细瘦脆弱的人,翊宣把和苏压在身下,压制住他的手脚,这样过了一会和苏至少不抽搐,身子也有些温度,柔软了下来。
 
  这个时候和苏的呼吸平稳了下来,他枕在翊宣温暖的怀里,安静的睡着。翊宣把被子给两个人好好的掖了一下,盖住了和苏的肩,又要注意不能捂住他,看了看他的脸色,用手再试了一下他头上的热度,虽然还是热,但是也好了很多。
 
  折腾到现在,翊宣的心这才松弛了下来,可是他却睡意全无。
 
  他想到了方才的事情。
 
  太恐怖了。
 
  他的王兄,帝国的太子,那个不可一世的和苏居然是个没有性别的人。
 
  不像被阉割的宫监,和苏的残缺仿佛天生就如此一般,惊世骇俗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翊宣感觉怀中这个瘦弱的身体有着不可思议的消瘦,现在看来,居然让人感觉到有些心悸和伤感。
 
  他看了看窗外被雪映亮的夜空,心知,自己知道了和苏这样的事情,明天也许不能平静了。翊宣闭上眼睛想要睡觉,结果却朦朦胧胧的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知道和苏了,幼年的记忆总是模糊不清。但是还是能记住的就是和苏跟任何一个兄弟都不亲近,总是有意识的冷淡所有人。禁宫长大的人每人身边总是一大群宫女内监奶妈之类的人,和苏身边也有,可是过一段时间他们全都会换了新的面孔,然后那些原来的人就没有生息的消失在大郑宫中,没有人关心他们的去向。翊宣原来也感觉到有些好奇,不过这些事情并不出格,所以时间久了,人们也就习惯了。
 
  长大之后,东宫内的事情对外界来说是个谜。和苏很会用人,他的东宫就是铁桶一般,无人能插入探听些什么。但是对于一些事情外人也知道,和苏不喜欢一群人侍候,即使在东宫内近身侍候他的人也不多。那些禁卫军,宫女太监什么的只能在和苏一般殿宇之间侍候,他们是不能进和苏寝宫的,只除了一人,秀远。东宫之中太子的贴身侍卫,漠北昊族的小公子。
 
  翊宣想到这里,他睁开了眼睛,感觉到怀里的和苏动了动。
 
  今天的和苏异常脆弱,是什么人能让他在野外待那么久,甚至不带着自己的忠犬秀远而单独野外喝酒,甚至差一点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翊宣又感觉自己的消息有些闭塞。
 
  一时间的胡思乱想,头就一点一点的有些迷糊起来。
 
  他也睡着了,即使并不安稳。
 
  和苏的意识一直不清楚,他感觉有一团火烧烤着自己,把自己烤得干枯暴躁。
 
  他还记得下朝之后那些眼尖而势力的官员是如何去向五王子翊宣道贺的,他记得那些人的嘴脸在自己的眼中,脑中开始扭曲。然后他莫名其妙的回到了东宫,漫天的雪把东宫的黑瓦朱墙覆盖了,仅剩下一片白茫茫的空旷。
 
  和苏的手中拿着剑抱着一张残琴,那是一个早逝的少年的遗物。早逝的少年琦御原本是东宫舍人,他是一个五品京检院司的儿子。太子最初也是唯一的朋友,知道太子所有的事情,即使是最不堪的隐秘,却对他怀有一份单纯而高贵的感情。当年的和苏甚至想要带着少年远走他乡,结果少年死在了郑王的剑下。
 
  郑王不允许和苏离开。
 
  和苏的另一只手执酒壶,喝了很多的酒,然后抽出了剑,抵着前来劝阻他的秀远,他生死相依的贴身恃卫,不分青红皂白就说:"你再敢靠近我,我杀了你,你别以为我下不去手。"
 
  然后呢?
 
  和苏感觉自己的眼睛是迷茫的,他看见了红色,看见秀远不能相信的眼睛,他看见秀远捂着自己的手臂后退了几步,血从秀远的手上划下,融化了秀远脚下的雪。
 
  他刺伤了他,他真的伤了他。
 
  东宫的宫监宫女包括那些禁卫军跑来了一群,和苏喊叫着叫太医,秀远这个时候苍白的脸说,"殿下,臣不要紧,仅仅是划伤了......"
 
  "划伤了,是吗,那么你死不了了,太好了。你杀了我吧,那你就杀了我吧......"
 
  和苏把手中的剑递给他,秀远推开了。和苏要递给别人的禁卫军,那些人仿佛约好了一样,全部后退,没有一个人敢接他手中的剑。
 
  和苏又灌了一口酒,"懦夫,懦夫,都是懦夫。真正让你们杀的时候就下不了手了,你们已经把我扼死了,早就把我扼死了你们知道吗,你们知道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边牵了匹马,他翻身上马,秀远拦在他的马前,用那双残破的流淌着鲜血的手拦住了他。
 
  "殿下,你不能出去。"
 
  "滚。"
 
  从和苏的嘴里仅有这样的一个字,让秀远瞬间凝固住了。其他人根本就不敢拦。和苏出东宫的时候都不忘回头说,"你们要是谁敢跟着来,我灭了你九族。我说到做到。"
 
  说完绝尘出了雍京大门。
 
  他仿佛有意识般一下子就到了琦御的坟前,一座孤坟,孤零零的在郊外的镐水边上。冬天的镐水已经冻成了坚硬的冰,冷冷的,周围的桃花林现在仅有一丛一丛的枯枝败叶。说不出的荒凉。
 
  和苏在琦御的石碑前面烧了那张琴,自己就躺在这里喝酒,不知道喝了多久,天空中阴沉沉的灰色,一直下着雪。然后这阴沉的灰色越来越浓,终于一片全黑色,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他感觉自己好像一直靠着什么,暖暖的,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安心感觉,有些像在琦御身边的样子,但是又不完全一样。这里似乎更安全,更舒服。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睁开了眼睛。
 
  完全陌生的屋子,身边有人,等他突然清醒之后发现,那个人和他几乎不着寸缕在躺在床上,而那个人的手正搂在他的腰间。
 
  那个人,正是翊宣。
 
  和苏几乎要尖声叫出来,不过二十年的禁宫生涯让他压制住所有突变的惊慌,他只是慢慢的坐了起来,用被子围了自己看着依然熟睡的翊宣。
 
  他知道,他知道了......
 
  和苏感觉自己全身一片冰凉。
 
  二十年来因为有人洞悉这个秘密而死了多少人,和苏完全不记得了。但是每次被人知道后的羞愧恐惧还有杀人时的疯狂让他一次又一次的陷入这样的循环,反复进行着,布满了他这二十年来的全部生命。
 
  仿若一个怎么也走不出去的迷阵。
 
  让人疯狂。
 
  他就这样,看见翊宣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翊宣的相貌和风采传承自父亲,有一种洗炼干净的清俊。尤其是他的眼睛,平常都是幽黑深邃,看不见底。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和苏从他的眼底看见了一种光泽,不同以往。
 
  那是很纯粹的感觉,没有心计,没有深沉,仅仅是从睡梦中醒来后的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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