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安撇开眼,又把视线转回电视。
狻猊目光柔和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转身向外走去。临出门,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回头道:“小九,外面的那棵老树……你最好不要靠太近。”
李佑安没什么反应,直到听到客厅传来的关门声,他才收回放在屏幕上的视线,低头拿起水杯,慢慢地,把药丸一颗一颗地,吞了下去。
晚上六点。
吴婉柔炒完最后一道菜,端到桌上。看着满桌的忙碌了整个下午的成就,她满足地吐了一口气。正要转身去整理厨房,小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吴斌走了出来。
吴婉柔看着他一身出门的装束,愣了一下。
“斌斌,你要出去?”
“噢。”吴斌漫不经心地应着,走到门口,踢掉拖鞋,从鞋架上挑了一双耐克的休闲鞋。
“可是你答应今天在家吃晚饭的。”吴婉柔小声而急切地说。
“同学约我出去,你自己吃吧。”吴斌蹲下身系鞋带。
“斌斌——”吴婉柔着急地拉住他。
吴斌瞥见母亲油腻的手抓着自己的衣袖,像触电似地连忙挣脱。“妈!这是我新买的外套,你别弄脏了!”
吴婉柔怔怔地看着他,接触到他嫌恶而冷漠的眼神,踉跄地倒退了一步。
吴斌不再理睬母亲,拿纸巾擦去衣服上的油污,开门走了出去。
楼道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回声。
吴婉柔呆呆地站了好久,直到身子都麻木了,才缓缓地上前关上了门。
她慢慢地走到桌前,看着一叠一叠精心烹饪的美味佳肴,眼中的光芒渐渐寂灭。
吴婉柔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把所有的菜原封不动地装进垃圾袋,然后开始清理厨房。
凌晨一点。
吴斌回到家时,发现客厅的灯亮着,母亲还在等着他。
“回来啦。”吴婉柔温柔地笑着,迎接儿子的归来。“我做了夜宵,要吃吗?”
吴斌点点头。晚餐的能量早在之前数个小时的狂欢中消耗殆尽了。
吴婉柔端上一碗汤团,她知道儿子一向偏爱糯米的甜食。
吴斌坐到桌前,闷头就吃。他的母亲坐在另一边静静地看着他,平和地微笑着。当他快吃完时,母亲说:“斌斌,妈妈养育了你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回报妈妈?”
吴斌一愣,抬头奇怪地看向她。
“没有想过吗?”母亲笑得很温柔,“你是不是觉得妈妈爱你,照顾你,养育你都是理所当然的?”
吴斌愣愣地,一脸狐疑地看着母亲,他开始觉得母亲反常。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妈妈爱你,你也应该爱妈妈,妈妈照顾你,你也应该体贴妈妈。你读了那么多年书,应该知道不能不劳而获吧。”
吴斌想说什么,忽然惊骇地发现身体不能动了,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只有母亲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妈妈那么爱你,把所有的心血都花费在你身上,可是你却一点也不懂得回报,妈妈真是太失望了。斌斌,这是你欠***,如果你还不了,妈妈只好收回给你的一切——包括你的骨,你的血,你的整个生命。”
吴婉柔轻声说,温柔地抚着爱子的脸庞,拿起打磨过的菜刀,轻轻地,割断了他的颈动脉。
鲜血喷洒而出。
吴婉柔拿过脸盆,静静地接着他的血,直到他变成尸体,血液凝固。她开始把他化整为零。
她砍下他的头,手和脚,去掉内脏——她不喜欢脏器的口感,总之把他切成了很多块,好便于操作。有骨头的地方砍起来比较吃力,好在她平时一直干粗活,手劲儿还算大。最后她把房间里的血迹清洗干净,把尸块放在厨房的水槽里冲洗,不要的部分装进垃圾袋。这花了她不少时间,还好常年的家务经验让她掌握了最有效的洗涤技巧。
清洗完毕,她挑出肉质最好的一部分,其余的塞入冰箱保存。她开启锅炉,开始做菜。她向来喜欢清淡的口味,所以用水煮的,把它们烧熟烧透,加入调料,立刻香气飘了出来。她把烧好的肉端到饭桌上,开了瓶葡萄酒,独自品尝。
她已经很久不曾这样享受生活,不曾这么放松,更不曾这般平静。
她一边喝着酒一边吃肉。她饿了。因为她没有吃晚饭,又或者,她已经饿了二十一年。
肉的味道烧得很好,她慢慢地吃,直到把盘子里的肉全部吃完。
那一晚,她睡得很安稳。
三天后,吴婉柔用黑色的塑料袋子装着尚未解冻的头颅,走进了警察局。
第六章 暴风眼
(上)
阳光从落地窗外投射进来,落到了金辰风的脸上。
他坐在办公椅上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俯瞰着玻璃外林立的高楼,淡淡一笑。
他说:“还差一个。”
刘建城揉着太阳穴,满脸的疲惫。
昨天一个中年妇女带着独子的头来自首时,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位中年妇女声称因为儿子不知报答养育之恩,所以才把自己给与儿子的骨血吃了,而且还是做成菜分三天吃完。
当时接待她的几位警员至今仍然不敢碰荤菜。反倒是那位母亲的精神鉴定结果一切正常。
刘建城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重重的谜团像山一样扣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努力振作精神,重新拿起桌上的案件资料,再度浏览起来,想要找出有无被遗漏的线索。
顾孝仁和傅明崔音夫妇与卫离都有联系,卫离和李佑安是钱卓才自杀案的目击者,卫离与李佑安之间的相互关系暧昧不明,但是两人与吴婉柔母子却又毫无关联。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之前的推论就不成立了。此路不通就换个角度,这四起案子当事人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手中的笔无意识地在纸上划弄着,突然定在了一点。刘建城看着自己随手写下的分散在白纸四角的六个名字,模模糊糊地好像抓住了什么。当他瞥到档案上的住址栏时,猛地一怔,手忙脚乱地拉开抽屉里翻找着,最后抽出一幅Y区地图。
他慢慢在地图上找出四个点,想了想用铅笔连成线,然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地图上,画着一个端端正正的正方形。正方形的四个点就是四起案件当事人的住址。更离谱地是,每个直角正对着东南西北四个正方位,几乎分毫不差。
刘建城愣了一下,又试着把四个点交叉连接,取其交点。交点所在地是南翔小区。
刘建城锁着眉头,拿起了话筒。
几分钟后,属下的警员送来了计算结果,这个交点的具体地点在南翔小区368弄15号,正是李佑安的临时住所。
对于这个意外的巧合,刑侦队长并没有一种寻获突破口的喜悦,反而在心头升起了一股莫名谲诡的寒意。
狻猊在削苹果。
他的手指长而匀称,灵巧的动作带着独特的美感,好似一种诱惑。他的目光专注而平和,间或地,当他抬头看向坐在床上看书的李佑安时,眼神会化成一种难言的柔软。
苹果皮连成一个完整的螺旋,轻轻落在桌上。
狻猊把苹果切成几乎平均大小的数块放进碗里,插上牙签,端到李佑安的面前。
李佑安拎起一块扔进嘴里,眼皮也没抬一下,视线依旧流连在书上。
狻猊宠溺地笑笑,就这么端着碗,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他身边,好像很享受对他的陪伴。
可惜还没安然多久,某种声音打断了狻猊的宁静。他把碗放在李佑安随手够得到的地方,起身出了卧房。
门外,毕渊正恭敬地等着他。
“什么事?”狻猊的表情毫无波澜。
毕渊却像是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小心翼翼地呈上一份文件。“这是刚刚传来的消息,警察已经开始对这里实施监控了。”
文件的附录影现着一幅地图,上面同样画着一个正方形,只是中心点和刑侦队长的判断略有偏差。
“他们能够查到这里算是不错了。”狻猊淡淡地说,眼中划过一丝不屑。“怎么处理你看着办,只要别让他们打搅到小九。”
“是。”毕渊欠了欠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狻猊瞥了一眼窗外那棵看上去安详宁和的老树,转身回到卧室。
李佑安已经合上了书,靠着枕头似乎在闭目养神。碗里的苹果只动了两三块。
狻猊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轻声问:“累了?”
李佑安闭着眼没动,只是用鼻音漠然地应了一声。
狻猊习惯性地伸手搭了搭他的额头,却皱起了眉。
体温又升高了。
第六章 暴风眼
(下)
天色有些阴霾,层层地积着灰云。
风吹着老树的枝叶,发出微微的摩挲声,隐隐地,似乎传递着一种喜悦的情绪。
但是何亮并不这么理解。因为他在悼念他死去的动物朋友,所以把这种声响看作老树的悲伤。他依然在一个幻想着所有事物都有感情色彩的年纪,他以为这棵老树也体会到了他的心情。
在大狼狗死去并被埋葬的地方,他默哀。
他忽然觉得明白了何谓孤独,当不被理解不被信任,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这是何亮的解释,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可是他已开始不再愿意向老师同学和自己的父母讲心事,他只有对着他死去的狗时才会说很多话。
“何亮!”
身后有个声音叫他,他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像天使般可人的男孩,孟圆,是他最讨厌的人。
何亮没作声,又转回了脸。
“我来看健健哦。”孟圆笑嘻嘻地走到他身边。“你看,我还带了花过来。”
何亮哼了一声,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忽然大叫:“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花?”
“我从你家院子里摘的。”孟圆眨了眨眼,无辜地看着他,“我到你家去找你,你不在。我看到院子里有好看的花就采了。后来被你妈妈看见了,我就哭着对她说我想拿来给健健扫墓,结果你妈妈还安慰我说没关系。”
何亮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里冲。
其实这些花并不名贵,只是因为以前他的狗最喜欢趴在花枝下睡午觉,所以他一直费心养护着,尤其是在狗死后,这些花成了怀念的凭借。
但是孟圆的话让他感到好像心中的圣域被人穿着鞋随意踏入了一样。
何亮一把把孟圆推倒在地,冲着他吼:“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老是欺负我!”
孟圆坐在地上,睁大眼睛笑嘻嘻地道:“我上次跟你说过啊。只要你肯相信我是好孩子,我们就做好朋友,我还会为你说好话,告诉老师和你妈妈,你也是好孩子。”
“我不希罕!”何亮对着他大叫,“你杀了我的狗,你弄坏我的东西,你还骗人!你是坏孩子!大坏蛋!大骗子!”
孟圆生气了,冷哼了一声说:“那好,反正大家都相信我,我告诉他们你欺负我,你骂我打我,你妈妈都说我乖,总有一天她会不要你了,要我做她的小孩。”
说着,孟圆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要去告状。他才刚转身,忽然后脑一阵剧痛——
何亮只有十岁,他知道大人都喜欢乖孩子,他把孟圆的话信以为真。长久积蓄的怒气和憎恨终于在可能会被妈妈舍弃的恐惧中爆发了,何亮随手拿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就冲了上去,一下砸上了孟圆的头。
孟圆倒在地上,他被突然的袭击吓懵了,根本不知道反应。他连本能的挣扎都没来得及,就受到何亮的再度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