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她随口应着。
然后双方又客套了几句，便匆匆别过。只是这个人的影像却在她脑海停留了许久。
仿佛是验证她的预感，进入天界之后，他可谓平步青云。先是封为清源神君，后是成为十二天神将之首，深受玉帝重用。但此后她与他除了公事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即使遇见，也只是客气地相互致意，淡淡地寒暄。
可是这个人的身影，始终在她的意识里若隐若现，挥之不去。
时光荏苒，弹指又是三千年。
腐朽的仙族失去了对三界的控制。妖魔界早已是原神族统治的国土，凡间的人类文明进入了工业时代。
但是远古的仇恨并没有在时间的长河里烟消云散。尤其对生命最为漫长的龙神而言，万余年的时光不过是让他们跨入了成年。
当初龙神双帝的九子尚且年幼力量未足，因而无法与仙族对抗。现在当原神族率领的妖魔界大军攻破天门时，她并没有任何的惊讶。
整个天界陷入了腥风血雨。
混战中，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青年模样的狻猊。
她与他战作一团。同样是火的力量，双方的差异却不可同日而喻。她的三昧真火在他面前如同儿戏，转瞬便被吞噬。
所以，她死。
她看着他的剑穿过自己的身体，回视着他冰冷的没有温度的眼神，心中感叹，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吧。
她向他露出一个微笑。
她说：“很荣幸，狻猊殿下。”
很荣幸死在你的手里。
然后她的身体消散在一团艳丽的烈火之中……
第三次天界战争，原神族重返天庭，并成为新的统治者。仙族死伤无数，残留的仙人大都隐入人间，谋求东山再起。
同时，原本战死的诸仙亦有相当一部分得以转世。其中元阳公主·魃投于一崔姓人家，取名：崔离。
第九章 光明之夜
卫离睁开眼睛，一片迷茫。
夜幕已经降下，整个城市却笼罩在熊熊的火光中，宛如白昼。
空气里带着焦灼的感觉，闷热得让人窒息。
卫离觉得有些恍惚，似乎一时无法分辨四周的场景。她深吸一口气，平稳思绪。
“我是不是该说，很久不见，魃公主？”
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淡淡地微笑。
“不过几十年的时间。但是如果作为客套的话，”卫离抬头，“很久不见了，江玉溪，不，杨戬大人。”
江玉溪笑笑，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四周的火景。“很壮观的场面呐，元阳公主觉醒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觑。这下，金辰风要头疼了，你这一把火把他种的那些魑魅魍魉都毁了。”
卫离微微一愣。
“怎么，没注意到么？”江玉溪似乎觉得她的表情很有趣，“那位龙神下的火雨只不过是点小小的惩罚，现在的大火是你方才觉醒时的本能力量引起的。”
卫离闭上眼睛，意识瞬间与整座城市融为了一体。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棵老树，那原本生机勃勃的粗壮的树干已被大火烧成了一团扭曲的黑色枝丫。
“原来如此。”她微微吐了口气。“金辰风用那棵老树作了一个古阵，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说他想看看完全被引发了内心欲望的人类能有什么样的力量，试验的结果有助于仙族的复辟大业。”
卫离轻轻冷哼，冷傲的表情一如前世的模样。“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们就让他这么乱来？即使太白金星曾是玉帝的宠臣，也只是一个没什么力量的小小星君。”
“至少，现在能和玉帝联系的只有他。”
“玉帝也转世了？”虽是疑问句，但只不过是一种确认。
“是的。我们都曾接受到他的神念，他授意金辰风做他的代理。你说他狐假虎威也罢，目前的实际主事者就是他。”
卫离沉吟了一下问：“我们这一边有多少人？”
“不算太多，但都是精英。当初仙族的死伤很大，以玉帝的力量只能选择让战力强的仙人转生，只是目前还有相当一部分仙人尚未觉醒。”
“所以，七年前你特地跑到东南亚找上我？”卫离的表情冷淡。
江玉溪依然保持着和气的微笑，“是的。你是天神将，更是留存下来的少数上古仙人，自然要多费些力气。”
“有什么用？”卫离不以为然，“再来一次，对上龙神还是有死无生。”
“这，就不是我的考虑范围了。”江玉溪轻描淡写地道，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平静的夜空。“不过一个小小的计划竟会意外地引出龙神，看来那些长老们又要伤脑筋了。”
狻猊已经恢复了人形，静静地浮在云层上，俯视着下界的火光，看着它慢慢熄灭，就仿佛被夜的黑暗吞噬了一样。
他知道，这是魃的力量，能纵火也自然能灭火。他就是感应到她的觉醒，才回复了冷静。
“看来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一个熟悉的气息出现在身后。
狻猊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倒是你，还真是肆无忌惮。”
“这很重要么？”狻猊忽然转身，冷冷地看着对方，“以我们在人间的势力，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四哥？”
感觉到他的不悦，龙四——蒲牢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真的，也只有小九能让你有点正常的活气。我不是怪你，狻猊，我只是希望你谨慎些。毕竟仙族余孽未除，这里又是凡界，我们行事多少会受到点约束。而且，”蒲牢又忽然叹了口气，“确实有我们不能解决的事，不是么？”
狻猊沉默了下来。
“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狻猊的眼中闪过深深的忧色，有些沉重地说：“他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严重。我不想干涉他的意愿，所以发现他住所后面的树有问题，也没有直接带他离开，又不想打草惊蛇，就给他加了一层低级的防护能量。没想到他的身体连这么低等的力量都无ǔ惺埽中柑斓蜕铡Ｎ乙坊亓α浚荒芟却独肽强霉攀鳌Ｂ飞纤牧潮慌肆耍胰戳坏阒斡芰Χ疾桓叶运褂谩Ｎ移约翰荒鼙；に皇笔Э兀汀?
“我明白了。”蒲牢理解地点点头，随即又蹙拢眉头，“原先我们只是怕他的内在能量平衡被破坏，所以不敢强用不属于凡间的灵药和力量。现在看来，我们对情况的估计还是过于乐观了。万余年的时间，原本对龙神来说只是漫长的生命中极为短暂的时段，可是对他而言……”
“对他而言却是千百世的折磨。”狻猊面无表情地接口，眼睛里却透射出无比的伤痛。“四哥你知道么，最近我总是会想起他小时候的模样，可是我完全无法想象，那个纯真无邪的孩子如何变成现在孱弱又阴郁的样子。只有，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我才能依稀从他的脸上找到一点记忆中的影子。”
蒲牢轻轻地揽住他，安慰似地拍着他的背。他们兄弟中，性情最为清冷无欲的八弟，此刻却脆弱得像个孩子。
“我们是强大的龙神又如何，我们能够毁天灭地又怎样？连自己最珍爱的人都不能保护，再多的力量、荣耀、地位，又有什么意义？”狻猊垂着眼，低低的声音却如啼血的哀鸣。
蒲牢抓住他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道：“就因为我们觉得痛苦、悔恨，就因为过去的事无法挽回，所以才要努力弥补现在。这一万年，我们为什么要拼命地增长力量，我们为什么处心积虑地夺得天界的统治权，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狻猊震了震，呼吸慢慢平复了下来。“是的，我明白。”他退开了一步，轻声说，“对不起，四哥。”
蒲牢笑了笑，“我得回去一趟，小九的事，我要和大哥他们商量一下。你呢？”
“我留下来。”淡淡的四字，却包括了许多未出的含义。
“好。小九还在睡，我让毕渊把他转移到城外了。你自己去找他们，我先走了。”
“等等，四哥。”
蒲牢转身，“怎么？”
“前两天水族进贡给你的万年蚌珠，你有没有带在身边？”
“在，你要？”
狻猊点点头。“蚌珠磨成粉对伤口有很好的治愈作用，即使不能内服，外敷总该没什么问题。”
蒲牢明白过来，手掌一翻，一颗鹅蛋大小的、流光溢彩的珠子赫然出现在掌心。“给小九么？也是，脸上留疤可不好。”
他把珠子递给狻猊，不经意间扫了一眼下界的情形。“哦，魃的火已经消了，但你下的火种她就没办法了。罢了，那些人也算是无辜。”说着，右手轻轻一挥，一道闪电照亮了夜空，沉沉的雷声炸翻了云层。不消片刻，天空又下起了大雨。
N市的大火在天降的甘霖下终于完全熄灭了，夜色恢复了原本的黑暗。
这一天的动乱与火灾，造成数十人死亡，近千人受伤，经济损失暂时难以估计。
其中，N市Y区警局的刑侦队员何刚为了救他的侄子深受重伤，他的上司刑侦队长刘建城则在动乱中，因公殉职。
深夜，通往S市的高速公路有一辆疾驶的高级轿车。
狻猊抱着李佑安静静地坐在轿车后座，不时伸手轻抚他的额头。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逐渐恢复正常，轻轻地吁了口气。
怀中的少年忽然动了动手指，睫毛微微一颤，撑开了深黑色的眼瞳。他转过头看向窗外，脸上还带着一层似醒未醒的迷糊。
“我们是在高速公路上，很快就要进入S市了。”狻猊在他耳边轻声解释，体贴地扶着他稍稍坐起身。
李佑安怔怔地看着车窗玻璃外的灯火在飞速后退的视界里连成一条条艳丽的直线，似乎还回不了神。
“小九，”狻猊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回到S市后……我可以留下来么？”
李佑安没有作声，也没有动。
“我绝对不会干涉你任何事，也尽量不打扰你的生活，”狻猊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眼神恳切，“我保证。”
李佑安沉默了半晌，张嘴打了个哈欠。
“随便你。”他嘀咕了一句，有些无意识地往狻猊怀里缩了缩，倦倦地闭目养神。
狻猊的脸上露出一个无比柔和的微笑，不着痕迹地收紧了怀抱。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