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斯接了过来，但没有回答。

　　「不用怕，我们不会把你卖给地球上那些变态老头子。」罗素很温和地笑了笑。

　　但不知道为什么，梅斯却一点都不觉得他的笑容亲切。

　　罗素的笑容是张面具，用来掩饰他的真面目。

　　比较起来，他觉得拉图尔粗犷无礼的乱吼乱叫还让自己安心一点。

　　「不想说就算了。不过，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跟着我们一起当偷拐抢骗的强盗吗？」罗素坐在床沿上，伸手摸了摸自己柔软的金发，「不过，似乎你也没得选择了。知道了我们秘密的人，除了加入我们，就是永远保持沉默。」他看了梅斯一眼。

　　「永远保持沉默」的意思很明显，不用多作解释，梅斯心里已经明白。

　　「拉图尔会把你拐上船一定有原因。不过他那个人的习惯很讨厌，要是他不想说，怎么问他都不会理我。」

　　罗素突然凑近脸，细细打量梅斯那如同洋娃娃似的深灰色双眼。

　　那双眼睛乍看之下和一般地球人没什么不同，顶多只是大得有些过分，放在一个稍嫌消瘦的男人的脸上很不搭调。但仔细凝望的确能看出那双眼眸的独特之处。

　　梅斯的眼眸是深灰色的，深到如同墨黑，但在不同的光线反射下，可以看到层次不同的深浅灰色，而且随着光线的不同，甚至还会带着一些浅浅的灰蓝，或是淡淡的棕灰色。但这种变化非常细微，不特别去注意的话，根本不会发现。

　　「……你还要看多久？」梅斯被看得很不舒服，想往后退一点，却发现背后已经是墙壁，无路可退。

　　「你的眼睛很美。」罗素又是那一脸无害的微笑。

　　梅斯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不过，别害怕，」看出梅斯的不自在，罗素很知趣地移开了目光，迅速转移了话题，「我对你可没兴趣。」

　　他才不会对这种「成年人」有兴趣。

　　离开医疗间前，他转过头，嘴角依旧是淡淡微笑，「我不知道拉图尔为什么要带你上船，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让你死的，你大可以不用担心。」

　　梅斯确定他真的离开后，才稍微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身体。

　　然后无声叹了口气。

　　自己的人生已经够糟糕了，现在又和这群盗匪扯上关系，一时之间好像他的一生就这样毁了，但换一个角度来看，反正原来的日子就已经够惨了，再惨一点好像也无所谓了。况且，至少在某种程度而言，他的确是「离开」了地球，不用再受限那个星球一些无聊的规定与准则。

　　如果可能的话，他是不是甚至能请这两位看似好心的盗匪先生，顺路将他送回圣塔纳雅星？让他在有生之年，能看一看祖父临终前仍念念不忘的故乡。

　　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祖父会愿意为了「爱」而离开故乡？

　　祖父从来就没告诉过他答案，只要他长大了自己去体会。可是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宁愿抛弃自己熟悉的家乡，来到一个受尽歧视的地方，难道全部都是因为「爱」吗？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他……真的有可能体会得到吗？

　　在地球上，他不敢奢想。

　　但他现在已经离开了地球，那是不是有机会能去体验新的人生、新的世界，以及新的……感情，包括「爱」？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拉回了梅斯的思绪。

　　光听那声响，他就知道是谁来了，所以当一颗黑色的猫头探进来，对着他喵喵叫了一声时，他是真的愣了一下。

　　「小黑，你跑那么急做什么？」

　　和男人身形很不搭配的亲昵抱怨随后传来。

　　黑猫转身对拉图尔喵了一声，然后脚步轻巧地跑到床前，轻轻一跃就跳上了床，端坐在梅斯的面前，像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小黑在向你自我介绍了。」拉图尔快步走过来，赞赏地摸了摸黑猫的头。

　　「它叫小黑？」梅斯对这只猫很有好感，伸出手想摸一摸它。

　　黑头没有逃开，但梅斯摸了两下后，它就一溜烟跑了。

　　「小黑是我们叫的，它的全名是『黑尘』。」

　　梅斯刚喝下的一口水「噗」的一声全从嘴里喷了出来。

　　这、这只猫叫做「黑尘」？

　　恶名远播的「黑尘」，原来只是一只小猫的名字！？

　　「现在被你知道了我们的秘密，更是不能放你走了。」

　　拉图尔抬起梅斯的下巴，大脸整个凑近，和刚刚的罗素一样，仔细凝望着梅斯的眼眸。

　　但奇异的是，梅斯这次却没有觉得很不自在。

　　他也回望着男人，望着那双幽蓝色的眼眸，那深深的蓝色里面似乎还夹杂着其他的颜色，但梅斯无法形容那样的颜色。

　　男人的脸越靠越近，梅斯发现自己竟被那幽幽的深蓝色吸引住，无法逃脱。

　　幽蓝色的眼眸似乎暗了暗，变为接近黑色的靛色，然后——

　　唇上传来了炽热但柔软的感触。

　　「你干嘛吻我？」

　　梅斯终于回过神，马上推开拉图尔。

　　「自我介绍。我叫拉图尔，另外那个金发的娘娘腔叫做罗素，小黑也对你自我介绍过了。现在该你了。」

　　拉图尔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非常自然地对着梅斯自我介绍，仿佛刚刚的那个吻只是两个人不小心靠太近才发生的错误，一点都不重要。

　　梅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有些警戒地看着男人。

　　「梅斯。」

　　拉图尔的眉毛往上扬了扬。

　　「叫我梅斯就行了。」

　　「这是地球人的姓氏。你不是纯种的圣塔纳雅星人。」

　　「这种事情，不用问我，直接问你们船上的电脑不是更快？」梅斯指指自己的脑袋，「所有数据都在这里。」

　　「你不喜欢身分数据芯片的话，我们可以帮你拿掉。」

　　「那不是违法的吗？」

　　拉图尔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突然朗声哈哈大笑。

　　「亲爱的梅斯，你上了我们的船，就已经是最大的违法事件了！你现在和我们一样是法外之徒，干嘛还要乖乖受那些愚蠢的联邦法律束缚？你想拿掉晶片的话去找罗素，他很有经验。」

　　梅斯很想问为什么罗素会「很有经验」，但理智告诉他，这时候最好先别问得太详细，免得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梅斯又喝了一口水，决定开口问另外一个问题。

　　「你刚刚为什么要吻我？」

　　拉图尔的嘴角微微上扬，粗狂的脸上露出一种不怀好意的渴望。

　　「梅斯，要不要跟了我？」

　　……「跟了我」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有圣塔纳雅星的血统，那你应该也有那种能力才对。刚好我在宇宙里做强盗做得很闷，又找不到女人来解闷，如果你愿意跟了我，成了我的人，将来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让你不愁吃穿。」

　　梅斯这时候才发现，人如果气到一个极点，反而会异常冷静。

　　他听完了拉图尔自以为是的美好条件后，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你问错人了，我对这种事情没有兴趣。」

　　拉图尔的嘴角仍旧是上扬的，只是眼神已经变了。

　　他猛地一把捉住梅斯的头发，梅斯吃痛喊了出来，不满地瞪着突然发难的男人。

　　「你知道吗，我的祖先是地球上最后一支原始传统部落，在那个部落里，我们有个习俗，一定要留下最强的种。如果和敌人打仗，我们不会杀死敌人的首领，而是会把最强壮的敌人带回部落，给他最好的女人，当他让女人怀孕之后，我们就会把敌人杀死。这样做都是为了留下最好的基因，让部落的后代能继续延续下去。」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更是找错人了，我不是——」

　　拉图尔手上加劲，梅斯吃痛，知趣地不再顶嘴。

　　「是的，这种传统现在看起来很愚笨。而且如果它真的有用的话，我的部落也不会落到灭绝的地步，我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幸存的人。」

　　梅斯看着拉图尔，心里原本的忿恨突然消失了大半。

　　他刚刚说，他是部落里剩下的最后一个人。

　　「不用同情我。」

　　拉图尔瞪了梅斯一眼。

　　「也不要以为我怀有什么振兴部落的伟大理想。我只是很单纯地，想要留下最好的种，而你是地球色情产业黑市里求之不得的圣塔纳雅星人，虽然是个男人，但应该也行，我听说过，你们——」

　　「我不想！」梅斯不服气地顶了回去，「我不想做这种事情！原来你也是用这种眼光在看我的吗？你会带我上船，完全只是因为我有这种『能力』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梅斯宁愿现在就跳出宇宙飞船自杀！

　　他才不要变成这个男人的禁脔！

　　拉图尔似乎愣了一下，他眨眨眼，眼里那抹复杂难解的渴望突然消退，只剩下平淡的幽蓝，静如一潭湖水，不再波涛汹涌。

　　「当然不是。」

　　男人站起身，拍拍自己的双腿，像是在掩饰什么。

　　「你带来的小型冷冻睡眠装置是旧型，我不太清楚怎么用，等下我拿过来，你教我。」

　　「你要给谁用？」

　　这艘宇宙飞船上不是只有三个大男人吗？

　　谁塞得进那么小的冷冻睡眠装置里？

　　「小黑。」

　　「你千辛万苦花大钱买那台冷冻睡眠装置，是要给猫用的？」梅斯再度讶异地张大了嘴。

　　「亲爱的梅斯，嘴别张那么大，小心一口气吸太多氧气，等下胸痛得更厉害。」

　　被取笑的梅斯有些闷闷地闭上了嘴。

　　自己还真是少见多怪。

　　「小黑年纪已经大了，没办法再一直和我们做长途的旅行。两年前我们就定时让它做冷冻睡眠。后来那台机器坏了，我只好想办法再弄一台。」拉图尔说得理所当然。

　　可是它只不过是只普通的黑猫而已，不是吗？

　　这个男人为什么会为一只不起眼的黑猫花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

　　「怎么了？我对小黑这么好，让你嫉妒了吗？」拉图尔低声笑起来。

　　那笑声听在耳里，竟有一点点该死的性感。

　　梅斯发现自己的耳朵好像有点热了。

　　第四章

　　「梅斯，只要你成为我的人，我一定会对你好，而且只有更好，绝对把你捧在手心里疼，不让你受委屈。」

　　梅斯几乎每天都会听到有人在耳边这么说，听得他烦不胜烦。

　　原本对拉图尔还有一些好感，甚至莫名的亲切感，也被这个男人的啰嗦给彻底打败。

　　虽然拒绝了好几次，但那个男人似乎完全听不懂，每天照样问上好几回。

　　但梅斯后来才知道，拉图尔这样对自己，已经算是非常客气与尊重了。

　　因为他有次不小心听到罗素为此取笑过拉图尔，笑他干嘛不直接用强的，成天像个小媳妇在梅斯面前打转，难道拉图尔有自虐倾向吗？

　　拉图尔只是嘿嘿笑了两声，没说什么。

　　但第二天罗素眼睛上多了一个被揍出来的熊猫眼。

　　梅斯后来自己想一想，也知道罗素说的有道理。

　　先不说拉图尔全身的怪力，光看体型，如果拉图尔真想对他怎么样，自己根本连反抗的力量都不会有，还谈什么拒绝？

　　那么……他干嘛又对自己这么「礼遇」？难道真的就像罗素说的那样，他有「自虐」倾向吗？

　　还是在太空里面待久了，想玩点欲擒放纵的游戏？

　　先撇开这些不谈，梅斯莫名其妙加入这艘船之后，随即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你们把黑市买卖的钱都堆在宇宙飞船上？」

　　梅斯看着货舱里满坑满谷的钱币，眼珠都快掉了下来！

　　「不然要放哪里？我们是通缉犯，又不可能在地球上开户头存钱！」拉图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可以找人头户啊！花一点钱买个人头，不是很方便？」

　　「我不相信别人。」拉图尔说得斩钉截铁。

　　「那可以换一些别的值钱物品，像是黄金或钻石，至少体积比较小，好携带。」

　　「别傻了！那种石头只在地球上值钱，到了宇宙里，那些东西连克莱雅矿都比不上。」

　　……随身携带所有家当逃跑，的确很像强盗会干的事情。

　　梅斯一直都没什么钱，也曾经想望有天能成为大富翁，过着舒适富贵的日子，但现在见到这么一大堆钱，一叠叠的通用货币钞票堆得快到天花板上，反而感觉很不真实。

　　他拿起一叠钞票，放在手心里拍了拍。

　　这就是钱，就是财富。

　　虽然钱不是万能，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

　　这两个人已经抢了这么多钱，照理说应该足够买下一个偏远星系的小星球去当大王，过着逍遥的日子，为什么还要继续这种危险的盗匪生活？

　　梅斯把那叠钞票塞回原位，不是他的东西，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们为什么要当强盗？」

　　「你想知道？」拉图尔的脸上突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个男人又想做什么？

　　梅斯看着他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高大身躯，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背刚好撞到了那叠得老高的钞票堆。

　　「亲爱的梅斯，你让我吻一下，我就告诉你原因。怎么样，这个交易划算吧？」

　　拉图尔以为谈「交易」是投其所好，反正梅斯不是黑市掮客吗？

　　梅斯的确心动了一下下，不过就是接吻而已，他又没什么损失，可拉图尔却愿意用「商业机密」来交换，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自己都是赚到了。

　　但是……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就等于越危险，这点梅斯很明白，所以他犹豫了一下。

　　可是该死的好奇心终究战胜了理智，考虑了几秒，虽然觉得这样的条件有些荒唐，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拉图尔咧嘴笑了，梅斯发现他有一口非常洁白好看的牙齿，使得他的笑容看起来很亲切。

　　但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高大男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对着梅斯勾了勾。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就让梅斯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

　　刚刚自己是不是答应了奇怪的事情？

　　任何一个正常人听到这样的条件交换，一定觉得很荒唐，根本就不会答应吧？但自己为什么却觉得……有些理所当然？

　　梅斯不敢去确定自己心里那种不安的情绪，其实很有可能是一种连他也不知道的期待。

　　他舔舔唇，有些紧张地走到男人面前。

　　抬起头，看见男人含笑的唇，那模样很性感，却也有些该死的淫荡，不用想也知道，这男人脑袋里已经开始浮现很多下流的画面。

　　梅斯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又隐隐痛了起来，也许是之前肺部的伤还没好，又也许是他太紧张……

　　拉图尔一直含笑看着他，那笑容有些挑衅，好似在等着看梅斯是否真的有胆量来实践这个「交易」。

　　被那样放肆挑衅的眼神激起了一股不服输的微怒，梅斯又往前踏了一大步，深呼吸一口，然后微微抬起了身子吻住男人的唇。

　　和第一次一样，柔软但却炽热的触感，才一接触梅斯就觉得自己刚刚心里一直紧绷着的什么，突然之间完全融化了。

　　双手情不自禁地抬高搂住男人粗壮的颈子，双眼也闭了起来，仿佛在等待什么。

　　而他并没有失望。

　　炽热湿润的舌从火烫的双唇中伸了出来，先是舔遍梅斯的上下唇，偶尔轻轻啃咬，然后推开梅斯的双唇深入他的口腔里，梅斯一开始有些生涩，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这样深吻过，当男人的舌肆无忌惮地在自己口腔内掠夺时，他却一点都不慌张，这样的反应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