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客人……能不能请教一下……」梅斯被后头炸弹的震波震得有些头晕眼花，「他们要追捕的应该是你吧？你为什么要带着我一起跑？如果是要确保货物的话，我现在就可以马上交给你，你再把钱给我，银货两讫，从此不相干……」

　　「我的钱刚刚被雷射打中，全烧光了。其他的钱在我的太空船上，要钱就跟着我回去！」

　　「……」

　　梅斯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他是要把货物白白送给这个男人，欠下一堆债，然后被黑市讨债组织追杀，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和这个男人一起回到他的太空船上去拿钱？

　　好像不管哪个选项都很危险，说不定连命都会送掉。

　　不！是一定会送命！

　　当另外一束雷射炮就在他脚边炸开时，他胆颤心惊地这么想。

　　为了逃跑和反击方便，拎着他的男人干脆一把将他抱到胸前，随便喊了声「抱好！」就放开双手，梅斯不得不吃力地一只手扛着货物，一只手死命攀在那强壮的肩膀上，双脚还像无尾熊一样紧紧缠住男人粗壮的腰身，免得自己摔下来被后头那些追兵打成蜂窝。

　　但是——梅斯的货物并不轻，他一手要紧抱着男人的脖子免得摔下去，所以只能用一只手独立抱着货物，他没那么大力气，才几秒钟就快要支撑不住，不得不很丢脸地向男人求救。

　　「我的东西快掉了！」

　　「妈的，尽会找麻烦。」

　　男人正要伸手去掏身后的武器，听梅斯这么一喊，干脆捉着梅斯背后的衣服，想要把他甩开，拿走货品就跑。

　　但梅斯可没那么笨，他知道男人心里在想什么，所以他死命抱紧着货物不放。男人拿他没辄，只好瞪了他一眼，然后不情愿地空出一只手来撑住梅斯的后腰部位，让他整个人的重量有一半都落在了自己的大手上。

　　那只手像是根钢柱般，牢牢地撑住了梅斯的身体。

　　梅斯惊讶男人如此力大无穷之余，仍不忘保护好自己的货物。

　　天啊，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人？

　　抱着他一个大男人还能这样跑跳闪躲子弹的追杀，已经够强了，现在又光用一只手就能撑住他整个人的重量……难道他不是地球人？

　　眼前突然强光一闪，梅斯赶紧闭上了眼。

　　男人开始反击了。

　　从他身后抽出的，居然是一支小型的雷射光炮，杀伤力极强，仅仅只是发射一次，就把最前头的追兵干掉了一半，还连带毁了三栋建筑物，顿时惊叫声四起。

　　「糟糕，太引人注目了。」男人对于这样的结果似乎反而有些懊恼。

　　梅斯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可怕！

　　「放开我！」梅斯喊了出来。

　　「啰嗦！再吵我等下连你也杀了！」

　　「我说放开——」

　　男人突然扑倒在地上，梅斯只觉得像是一堵重达几吨的硬墙压在他身上，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有星星冒出，胸腔里的氧气一下子全被挤了出来，脑袋一阵昏沉，让他一时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一道冲击波从他们两人的头上飞过，接着前方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不用看也知道，追兵不知道又搬来了什么厉害的武器，想把他们两人一起炸得粉碎！

　　「先生，打个商量好吗？东西你拿去吧，放我一马。我只是个无辜的小老百姓，家里还有上了年纪的母亲要奉养，下面还有五个弟妹……」

　　男人一直穿在身上的斗篷被烧毁了一半，斗篷的帽子也狼狈地落了下来，显露出一张粗犷却又性感英俊的男人脸庞。

　　那双深蓝色的眼眸，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梅斯。

　　然后男人的眼睛一亮。

　　「你是圣塔纳雅星人！？」语气中除了惊讶外，似乎更多的，还有些惊喜。

　　梅斯很惊讶，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眼眸颜色并不像祖父那样，是带着一些透明的灰色，而是更接近一般地球人的黑灰色，平常几乎不会被辨认出来，但这个男人为什么会……

　　男人突然抱起他继续往前冲，梅斯本能地捉住了货物，在一片烟雾中，他又听见了枪弹扫射的声音，不由得更加紧紧抱住了这个男人。

　　然后他感觉到男人强壮的手臂将他搂得更紧，似乎是在保护他。

　　梅斯愣了一下，随即眼眶有些湿润。

　　从来都没有人保护过他。

　　从他出生起就不被家人祝福。父母早逝，只剩下祖父一个人抚养他长大。因为不是纯种的地球人，他无法上公立小学，也无法负担私立小学昂贵的学费，于是只有靠祖父在家教他识字读书。

　　很小的时候，他就一直无法谅解，为什么祖父要离乡背井到这么远、这么不友善的地球来？

　　但已经年迈的老人却总是微笑地摸了摸他的头，说有一天，当他了解到什么叫做「爱」的时候，他就会明白了。

　　梅斯想，祖父也许是在指祖母。

　　但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祖母。

　　当他知道自己的出生来历，以及自己可能遗传到的体质时，他惊愕得几乎无法说话。

　　这种事情，太匪夷所思，可是却又那么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祖父过世之后，他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不被社会认同，只好沦落到黑市里当掮客。他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地球，但是他没有能力，他甚至快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了。偶尔会有人知道他的身世血统，而用尽各种方法想要捉捕他，把他当成稀有的珍奇野兽看待，完全不把他当作人类。

　　但是这个男人却和那些人，甚至和所有的地球人都不一样。

　　他和他素不相识，也根本没有利害关系，但是他却愿意为他挡子弹，抱着他逃跑，甚至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他。

　　就是在那一刻，梅斯突然觉得即使在这一刻为这个男人送了命，似乎也不是那坏的事情。

　　就这样，拉图尔一路抱着梅斯回到了那艘雪白得发亮的太空船上，他一跳上甲板，太空船便启动升空，像是早就在等待他归来一样。

　　惊魂未定的梅斯就那样被拉图尔抱进驾驶舱里，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罗素，金发的斯文男子，正端正地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一本食谱，怀里还抱着一只黑色的猫。

　　「拉图尔，我不知道原来你喜欢男人？」好奇地看着一脸黑灰和汗水的梅斯。

　　「你要是喜欢男人的话，其实我可以——」

　　「我被联邦警探发现了！」拉图尔粗声粗气地喊。

　　罗素挑高了眉毛望着拉图尔，「怎么，你是白逛妓院不给钱吗？」

　　「才不是！是那个可恶的商人！原本说好用一万通用货币来换一公斤的克莱雅矿，结果他却临时反悔，推说太贵不买，还威胁我要通报联邦警探，老子我一气就毙了他，没想到那老狐狸老早就报了警，摆明了想独吞我的货！」

　　梅斯在旁听得一清二楚。

　　克莱雅矿？那不是只有联邦政府才有权开采的能源矿吗？为什么这两个人能在黑市交易，而且还说得那么轻松？

　　猛地，脑海里闪过曾经在联邦政府公布栏上刊载的百大宇宙通缉要犯，其中位列第二十三名的，就是名唤「黑尘」的强盗组织，他们专门打劫运输政府专属矿源的商船，然后在各星球的黑市间交易，让地球政府损失甚巨，联邦政府的官员也气得跳脚。

　　难道……这两个人就是鼎鼎大名的「黑尘」组织成员？

　　只有两个人？

　　只有两个人！？

　　梅斯开始觉得地球人的智商可能真的很低，居然连仅仅只有两个人的强盗组织都没辄？

　　「拉图尔，他们追上来了。」罗素放下手中的食谱，纤瘦的手指动了动仪表板上的几颗按钮。

　　「逃走？还是杀光？」罗素问得轻松，梅斯却听得胆颤心惊。

　　「妈的，那些联邦警探刚刚差点把我烧成焦炭！给他们一点教训！」拉图尔用力拍了拍身上的黑灰。

　　「我知道了，」罗素点点头，按下另外一个按钮，然后吩咐：「女爵，一级备战状态，不留活口。」

　　清冷的女声响起——

　　「遵命。」

　　第三章

　　「等等！」

　　罗素和拉图尔，甚至连那只黑猫，都转过头去望着梅斯。

　　罗素眼里闪过一丝颇有兴味的光芒。

　　这小子还真大胆，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一上船就敢对着他们这样大呼小叫？要是惹火了拉图尔，说不定等下就会被丢到大气层当流星了。

　　「等什么等？再等他们就会把我的船给轰了！」拉图尔没好气地说。「女爵，到大气层外后直接使用离子炮！」拉图尔这样命令。

　　「遵命。」清冷的女声回答。

　　离子炮？那种杀伤力超强的武器，一发射数百公里内的所以生物都会化为无机质的粒子！这是国家高层才能拥有的恐怖武器，为什么这艘船上……

　　「你们……你们到底是……」梅斯努力吞了好几口口水，一时之间完全无法了解现在是什么状况。

　　这艘看似平凡的太空船上，这两个看似正常的男人，再加上那只普通的黑猫，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么具有威胁性的危险人物。

　　「要进入大气层了。」罗素淡淡地说，然后扣好了驾驶座上的安全带。

　　拉图尔也坐了过去，黑猫跳上他腿上，男人把猫抱得紧紧的，系上了安全带。

　　只有梅斯一个人还愣在那里，直到太空船冲过大气层造成的强烈冲击让他再也站不稳，几个踉跄之后他也赶紧乖乖地找了个椅子坐上，把安全带系好。

　　「可是——不管怎么样，一下子就杀那么多人……」梅斯努力吼着，希望那两个人能听见。

　　「那小子在喊什么？」戴上通讯用耳机的罗素对着耳机上的麦克风说着。

　　「说杀那么多人不好。」拉图尔也戴上了耳机。

　　「哼，他是大善人吗？你可真是弄了个了不得的人上船啊。」

　　「他是圣塔纳雅星人。」

　　「喔？」罗素这下真来了兴趣，「你终于放弃女人了？」

　　「这和那件事没有关系，你不要随便乱想。」

　　「喂，他还在喊耶！」罗素的眼神示意拉图尔往后看。

　　拉图尔没有回头。

　　「管他那么多，轰了就轰了，那些联邦警探烦死了。」他的手启动离子炮装置。

　　「不过，也许他是对的。」罗素突然这么说。

　　「你脑袋出问题啦？」

　　「杀了那些联邦警探，只是让联邦政府更讨厌我们而已。」

　　「那些人本来就很讨厌我们了，哪有什么差别？」

　　「难得有人劝阻我们不要大开杀戒，我倒很想试试看。反正这艘船不用开战也能顺利脱逃，何必制造更多事端？你也知道，我天生就怕麻烦，现在想想，不杀人光逃跑，其实才是最省事的办法。」

　　「胆小鬼！」

　　「这招对我没用。」

　　「懦夫！」

　　罗素甚至开始哼起歌来，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拉图尔有点火了，「女爵！」

　　「是。」清冷的女声再次响起。

　　「启动离子——」

　　「女爵，启动隐形防护罩，开启反扫描雷达，十秒钟之后执行光速跳跃飞行，目标为东云座标四十七，东南八十度。」

　　「喂！那是哪里？」

　　「下一艘商船会经过的航线，刚刚你在地球上惹是生非的时候，我花了点时间调查的。」

　　「可是那些联邦警探——」

　　「剩下八秒。」

　　「妈的，罗素，到底谁才是船长？」

　　「可是女爵和小黑都比较喜欢我喔。」罗素转过头，对着拉图尔抛了一个媚眼。

　　拉图尔全身打了一个冷颤。

　　真是够了，明明是男人却那么爱装娘娘腔！

　　「女爵该听我的才对！」

　　「剩两秒。」

　　「可是小黑还没——」

　　「那也没办法了。」

　　「你敢！它已经很老了，恐怕承受不起光速飞行了，万一等下它挂了，我绝对饶不了你！」

　　「它要真的挂了，你杀了我也没用啊！」

　　「罗素——」

　　「启动光速飞行。」女爵的声音响起。

　　瞬间太空船被一股强大的光墙吸入，人的身体像是被强力压缩成一张薄薄的纸，所有的内脏都被挤压在一起，甚至无法呼吸。但仅仅只是零点几秒，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身体猛地从膨胀恢复原样，第一次体验光速飞行的梅斯只觉得自己的肺脏好像在不断膨胀，他本能地拼命吸气，却越吸越难受，几乎要窒息了。

　　「喂，你带上来的小家伙好像没有太空旅行的经验喔。」罗素发现了梅斯的不对劲。

　　拉图尔啧了一声。

　　「真麻烦，怎么这么娇弱？我还以为圣塔纳雅星人的生命力应该都很强的，这点小冲击算不了什么。」

　　拉图尔那时候还不知道，梅斯的生命力的确很强。

　　在做光速飞行时，太空船跃入光速时所有的生物体都必须屏住呼吸，直到船身进入稳定光速区后才能继续呼吸，这期间不超过一秒钟，但却是致命的关键。

　　如果在这一秒内呼吸，同时受到光速挤压与伸缩的肺部会无法负荷，当场爆裂，就算有人好运肺部没当场气爆，肺里的肺泡也会完全失去作用，以后大概都要靠外接呼吸器维生。

　　但梅斯连太空船都没有坐过，怎么可能会知道光速飞行的禁忌？太空船启动光速飞行的时候，他不但没有屏住呼吸，还因为紧张，连吸了好几口气。跳入光速区之后，他又连吸了几口大气，普通人这时的肺早就爆裂了，他却只是感觉到胸口极痛而已。

　　拉图尔扯掉身上的安全带，走到梅斯面前蹲了下来。

　　「喂，你没事吧？」他摇了摇梅斯。

　　「痛……别、别碰我。」梅斯痛苦地喘着气，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要炸裂了一样。

　　「胸口痛？你刚刚该不会是呼吸了吧？」拉图尔随便问问。

　　梅斯痛苦地点了点头。

　　拉图尔脸上原本取笑的神情一下子垮了下来。

　　「你刚刚呼吸了！？」

　　梅斯痛得额头上满是冷汗，他勉强抬起头，不解地看着男人。

　　「怎么……不能呼吸吗？」

　　「你是在开玩笑，还是刚刚真的呼吸了？」

　　梅斯已经懒得回答，只是痛苦地捧着自己的胸口。

　　「女爵！替这个人做身体检查，看看他的肺有没有事？」

　　拉图尔本以为梅斯的肺大概全毁了，但女爵的报告却让他很惊讶。

　　「他的身体细胞遭受到巨大破坏，但他的身体细胞修复速度非常快，目前受损程度为百分之四十，受损程度不断减轻中。」

　　「肺部呢？」拉图尔又问。

　　「肺泡在涨破边缘，但已经稳定下来。预计十分钟之后所有肺泡功能将会开始恢复运作。但因为刚刚他呼吸所造成的收缩使得肺泡尚无法完全张开，所以他可能会继续胸痛一、两天。」

　　「他的肺没事？没有炸开？」

　　「没有。」女爵回答。

　　拉图尔惊愕地回过头，和罗素的目光相遇。

　　医疗间里。

　　梅斯半躺在床上，背靠着墙。

　　他无法躺下，只要一躺下，肺部就会受到挤压，痛得他几乎要窒息。

　　「所以，你真的是圣塔纳雅星人？」罗素拿过一杯电解过的纯水，递给梅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