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先生,"盛宁抬起头来:"就算再过五年,十年,二十年......我的心意也不会改变。我喜欢的,只有先生一个人。我从没喜欢过旁的人,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後也不会有。"
这几句话他说的很轻,但是话裏的意思却是斩钉截铁,决没有半分动摇。
盛世尘捧起他的脸庞,指尖在他的眉宇间,面颊上游移,指尖轻轻摩挲著他红润的薄唇,低头轻轻吻上去。
风从窗缝中吹进来,油灯上那一点火苗跳了几下,还是熄灭了。
黑暗中,盛宁的声音颤抖:"先生,我真的......从来也没有奢望过,你会爱我,我,现在不是做梦吧?"
盛世尘没有回答,然後也没有再听到盛宁说话的声音。
只有低低的呻吟声,难耐的喘息,盛世尘柔声低语,在静夜的山风中恍如天籁,与星月共醉。
"先生......"
"嗯?"
"我可以这样一直叫你吧?"
盛世尘失笑,摸摸他的头:"你想叫什麽都随你,想叫多久也都没关系。"
盛宁看看他,忽然把手放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
盛世尘吃了一惊,急忙擒住了他的手腕。
瘦纤苍白的手背上深深的一圈齿痕,隐隐的有血丝渗出来。盛世尘脸色一沈,盛宁却象一点也不觉得疼:"不是做梦......我还以为,又做梦了呢。"
盛世尘只觉得又是无奈,又是心酸。
盛宁在无望中挣扎了有多久呢?也许远在他察觉之前,盛宁就已经对他怀抱著这样的情感,不敢出口,只能那样静静的守在他身旁,细致的,温存的替他做一切事情。
盛宁舔舔伤痕,不在意的笑笑,脸上洋溢著满满的幸福:"先生,我好快活,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盛世尘无言,把他的手慢慢抬头,唇轻轻贴在那深深的齿痕上面,盛宁只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然後,一滴水落在了手背上,滚烫的仿佛要将他烫伤。
盛宁嗫嗫的说:"先,先生?"
盛世尘一声不响,双唇紧紧贴在他的手背上。
因为盛宁的傻气,痴情,那样柔软的一颗心,因为那些他曾经错失的一切。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盛宁已经悄悄起身。盛世尘睁开眼,盛宁冲他微微一笑,把内衣的领口拢一拢,低声说:"我去看看有什麽吃的,先生再睡一会儿?"
盛世尘坐起身来,替他把外衣披在肩上:"山里早上冷,你也不用忙,刘叔今天必定会找人来帮手的。"
盛宁一笑:"我不要别人来替你做事,我愿意自己做。"
他伸上袖子,踩著鞋子往外走:"你不要起,等我把水打来。"
盛世尘拥被而坐,听著盛宁在外面的动静。提水,生火,过了不多久,端著木盆进来,可能是刚才烧火的缘故,脸庞有些红扑扑的。
盛世尘不急不慢的起身,穿衣,盛宁过来替他理平领襟,站在他身後,拿一把木梳替他头发梳顺,束成一个书生髻。盛世尘昨天夜里睡时拔下来的簪子一头压在枕下,盛宁拿过来替他别上,只是没有镜子和头油,盛宁未免觉得有些缺憾。
盛世尘挽起袖子起脸,拿盐水漱口。盛宁已经把饭端了进来。粥就是用粟米煮的,煎了两个鸡蛋,油汪汪黄澄澄的,香气诱人。
"没什麽东西,连米缸都差不多是空的,还是陈米。"盛宁不太满意的说:"还好鸡蛋还新鲜,不然真是......"
他说到这儿,忽然下半句硬吞回去,盛世尘一笑:"巧手难为无米之炊是不是?"
他改了一个字,但是盛宁听起来意思是大大的不同了,笑著点头:"正是哪。不过这山上肯定有菌子木耳,还有别的野味什麽的。回来我们去山上转转,可吃的东西多著呢。"
盛世尘喝了一口粥,虽然盛宁抱怨米不好,又说没有菜,但是粥煮的软厚合宜,煎的蛋也恰到好处,蛋白脆而不焦,蛋心似凝非凝。虽然做的是最简单的家常吃的东西,但越是这种家常吃食才越见功夫。
曾经他觉得众多弟子中,盛宁是最平庸的一个。
可是现在才发觉,盛宁要的平淡,才是最真实的生活。
他们山里停留的时间很长,长到盛宁已经腌了一次酸白菜,并且晒干了许多野木耳。盛世尘与他太久没有相聚,再尝到他的手艺,只觉得比记忆中益发的精湛巧妙,野山裙菜那样又硬又韧的东西也可被他调拌的清爽甘脆,而调料却还只用那麽简单的几样。
他问起来的时候,盛宁笑著说:"嗯,很简单,先用开水焯一下,斜著拉成段,扒掉外面的油皮,抽去老筋,控干水,调的时候只加一点盐和生姜末,倒是醋千万不能忘,可以去掉这个菜的涩味儿。"
他收拾动身的时候,盛宁问:"我们去哪里?"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盛世尘一笑:"你以前不是说过麽,要游遍天下,吃遍天下的。"
是啊,那时候是这麽想过,这麽说过。
只是隔的太久,自己都忘记了。曾经的意气飞扬,梦想憧憬。
盛世尘温柔的把他揽在怀里:"又发什麽呆?"
盛宁抬起手来摸摸脸,叹了口气:"我觉得我已经很老了。"
盛世尘笑著说:"胡扯。我还没有老呢。你今年才多大,嗯?"
盛宁看著他俊雅斯文的面庞,有些不甘心:"先生才不会老......这麽多年,还和当年我刚遇见你的时候一模一样。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偷偷的干什麽阴阳采补的勾当?不然怎麽会一条鱼尾纹都不长?原来我们要是站一块儿,你比我高比我大,别人还不会弄错。现在我们站一起已经不分轩轾,别人恐怕要觉得我们是兄弟俩人,没准儿还觉得我是兄长。再过几年我们要是一块儿出去,保不齐人家就会觉得我是你长辈......唔......"
喋喋不休的嘴巴被温柔的堵住,盛宁的手抱住盛世尘的腰,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是......但是这个人他是不会松开手的了。
凡尘番外
更新时间: 07/11 2007
洗头
"盛宁,下午帮我洗头吧?"
"好。"盛宁把切好的材料放进小盆:"你让人烧好水。"
"嗯,知道。"
盛世尘遥遥听到隔壁院子裏这麼几句话,唇边露出一个微笑,继续翻他手裏的书。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买下後来的盛家庄,住在一所靠山的庄院裏,庄院虽然不大,却收拾的很干净雅致。美中不足的是,除了盛世尘现在坐的这间小院子,其他院子裏的花都被盛宁拔去,小花园被改成了菜畦。
盛宁把饭菜放在桌上:"先生,请用饭。"
盛世尘放下书,点点头:"辛苦你了。其实已经有下人了,你不用天天做这些。"
"我喜欢做啊。"盛宁说:"先生喜欢吃的清淡些是吗?"
盛世尘一笑:"我母亲是中洲那裏的人,我从小吃陪嫁来的厨子做的菜,所以也就习惯了。"
"嗯,我做了清汤鱼丸还有炝菜心,材料都很新鲜的,先生尝尝看?"
"好。"
盛宁拿著托盘轻手轻脚的走开,盛安已经在外面等的不耐烦:"快来快来。"
盛世尘尝了一口鱼汤,口感非常的鲜美清冽,鱼丸滑嫩,嚼起来劲道又有弹性,都没有放过多佐料。
这个圆圆脸的少年,手艺刀工调味,都出乎人意料之外的精湛。
真的......不象个小孩子。
菜心一片片全是精心挑择过的,碧绿翠生,淡淡的盐味和鲜味,以及菜心原本的爽利甘脆......
就算现在要标榜这个孩子为一个名厨,也绝不为过。
更何况他还不到十岁,将来的前途......
盛世尘听到隔壁有哗哗的水响,似乎正从桶裏向盆裏倒水的动静。盛宁笑著抱怨:"你轻些啊,溅我一鞋都是水。"
盛安赖皮的声音说:"反正你这双鞋到晚上还是要换不是?湿就湿吧,正好回来一起按水盆裏就刷了。"
"好了好了,你躺好吧。"盛宁这麼说,然後听到洗手的声音:"嗯,水烫不烫?"
"正好。"
盛世尘的内力精湛,听风辨位的功夫那更是不必说。
虽然隔了一面墙,但是那边的动静一一入耳,落针可闻。
撩水的声音,水珠落回铜盆裏的声响,搓洗发丝的声音。
"唔,舒服啊......"盛安的声音都酥了:"唉,脑袋啊脑袋,你可真有福了,不知道修了几辈子,修来这会儿的享受。"
盛宁忍不住笑出声:"哪有这麼夸张,不就是头皮按摩。"
"舒服啊......从来没这麼舒服过......"
"那可是,我练过的。"
"嗯?你以前给谁洗过吗?"
"给......"盛宁咽下去没说:"反正夸的人不少。闭上眼,我要抹皂角膏了。"
带著点黏腻感觉的搓洗的声音,盛安显然享受之极,哼哼唧唧的一直叫唤个不停。
"闭紧眼,要冲水了。"
哗啦啦的水流声,盛世尘完全可以想像得出隔壁的情形,一举一动都不会遗漏。
"你要加鸡蛋吗?"
"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小丫头。"
"那我给你擦擦水。"
接著就是收拾的声音,泼水,整理桌几椅凳,把水桶提走。
盛世尘回过神来,发现这半晌他手裏的书,一页也没有翻动。
两个小子洗头又有什麼可留意的?
盛世尘失笑,接著看书。
那是很久之前的,一个普通的午後的小事。那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以後,各人会走上什麼样的道路。
残谱
"你可当真想好了麼?"盛世尘手按在那本残谱上:"这可是你家传之物。"
林与然摇摇头,神情淡淡的,倦倦的:"不详之物......偏偏两个弟弟都打它主意,你也知道的,家祖父,家父......前车之鉴犹未远,我怎麼能让他们......交由你保管,我没有什麼不放心的。"
"难道你不怕我按谱修习麼?"
林与然脸上的笑意冷冷的没有温度:"......这残谱被传说的神乎其神,可是从以前到现在,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修习成功的。发疯的有之,走火入魔的有之,不知所踪的就更多了。究竟第一代写下这谱的人,为什麼会留下开篇那句话......超然物外,无人无我,听起来似乎真可以破碎凡尘跃升仙界似的这麼一句话。或许,只有写下它的人才明白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武林中故老相传,的确说蚀心掌是可以令人易筋洗髓,再世为人......据说第一代练成的人,已经接近於传说中的仙人一样......可以不饮不食不眠不休,听起来真的已经超脱凡俗。"
"可是,此後再也没有人练成功过。"
"是啊,凡人就是凡人,想成仙哪有这麼容易。"
"其实......"林与然的指尖在杯沿慢慢摩挲:"我一直觉得,若是这东西,当今世上真有人能练成的话,那人必定是你。"
盛世尘微笑:"你太看得起我了。"
"这是真心话。"林与然平视著盛世尘的眼睛:"天赋,悟性,毅力和恒心......"林与然说:"当今世上,恐怕只有你一个人可能练成了。"
盛世尘曲指轻弹那残谱的封皮:"被你这麼一说,我倒觉得若是不练上一练,倒对不住你的推崇。"
"说笑罢了。"林与然的微笑也是淡而遥远的:"你可别真的去练,若是有什麼闪失,我岂不成了罪人。"
盛世尘眼神柔亮,笑的有些漫不经心:"一个人的命运只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你放心,就算我走火入魔横死非命,那也是我自己的意愿,自己的选择。"
两个人把茶端了起来,茶香盈盈,默默不语。
"公子,为什麼......"
林与然的眼神有些迷惘:"你是说残谱的事?"
"正是。这残谱虽然是个祸根,可是毕竟是我林家至宝,公子这样轻轻易易将它交托给外人,岂不是......"
" 祸根......"林与然有些疲倦的闭上眼:"我也说不上来。林伯,你也知道,多少年来我只有盛世尘一个知已,惺惺相惜,一同学艺,读书。旁人不懂的他都懂,和旁人不能说的,也都可以和他说。可是......他这个人,太完美了,真的是高不可攀,和他相处总是人在仰望著他,一时,一世?"
"公子难道......"
"我不知道。"林与然睁开眼,眼神明亮又清醒:"我只是托他保管拳谱残本,他若是做了什麼,与我又有什麼关系呢?"
林伯没有再说话,马鞭击了一记,马车磷磷的向前驶去。
黄粱一梦
盛宁枕著一个小小的荞麦皮口袋装的枕头,打横卧在廊下。盛心坐在他身旁守著,远远的看到有人过来便摇手,不让人走近。
盛安到盛世尘跟前无意中说了一句,盛世尘有些讶异,微笑著说:"不舒服麼?"
"不会的,一早还活蹦乱跳的呢。我看多半又是挖空心思在找乐子。"盛安如是说。
盛世尘也感到几分趣味:"听起来倒是满有意思。"
"那我再去打听打听去。"盛安眼珠转了一转:"先生你且等一等,我很快回来。"
盛心正坐在一个小小的风炭炉前,拿著小扇子扇风,不让烟气卷到盛宁躺的那方向去。
盛安脚尖勾著廊柱,身体倒仰下来,轻声喊:"喂,喂,老么。"
盛心左右看看,然後抬起头来。盛安冲他扮个鬼脸,压低声音说:"你们这裏弄什麼呢?煮药呢还是做菜啊?"
盛心对他做口型:"在煮饭。"
"煮饭?"盛安不解的搔搔头:"煮饭还用得著两个人守著?"
"不是......"盛心啼笑皆非,偏又不能高声说话。看了一眼正自好眠的盛宁,蹑手蹑脚站起来往一边走,冲著盛安比手势:"跟我来。"
"你们这是搞什麼呢?"盛安最关心的问题是:"好吃吗?好玩吗?"
"好吃不好吃......我倒不清楚。"盛心抿著嘴笑:"好玩不好玩嘛,也要看他等下醒来之後怎麼说。"
"?"盛安脸上写满问号。
"嗯,你听说过黄粱一梦吗?"
"呃,什麼梦?"
"我也不知道,是盛宁说的呀。"盛心笑著说:"早上他忽然问我,有没有听说过黄粱一梦的典故。"
"好奇怪,什麼叫黄粱一梦?"
"就是说,咳咳,"盛心清清嗓子,完全照搬了盛宁早上说话的口气:"话说某朝某代某地有一书生,特别想当官发财娶美女,在一个客店遇见个道士。道士送他一个枕头,说可以让他实现自己想要的,这时店主正开始做黄粱饭,卢生小睡一会,在梦中他中进士做宰相娶美妻,儿孙满堂,生活美满。梦醒後,主人的黄粱饭都还没做熟 ......唔,就是这样啦。"盛心说:"总之,黄粱一梦就是个比喻的意思,不过盛宁早上倒是从另一个地方想,说是不是煮著黄米饭的气味儿有什麼特别之处,会让人做神魂颠倒的好梦,所以就把我拉住了......本来我今天要出去采药的呢。"盛心一半好笑一半认真的抱怨:"他这个人啊,就惯会异想天开。 "
"嗯,那......那和你们现在做的事......"
盛心笑不可抑:"他现在可不就在做黄梁一梦呢。他把米淘了,然後放进锅裏蒸,接著就在一边闻著煮饭的味道睡觉。说要看看到底他会做个什麼样的黄粱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