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怪不得盛世尘他不想回家呢,家里可没这麽好吃的东西。"盛齐颜恋恋不舍的放下最後一根啃得光光的骨头,眼珠一转:"你说,盛世尘一月开你多少月银啊?要不要跟我走,我给你开双倍,你什麽也不用做,光替我做菜吃就行。"
盛宁笑著站起来,把碟子和托盘收起:"吃饱了?别坐著不动,起来走走转转,我们庄里没什麽小孩子,不过倒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你可以四处看看。有什麽事情,找我也可以,找刚才你见过的盛心也可以。"
"喂,你等等。"盛齐颜吃饱喝足,力气又回来了,跳起身拉住他衣袖:"我不要别人,我要你陪我。"
盛宁摇摇头:"可我还得去准备晚饭呢。"
"那我和你一块儿去。"
"灶间很呛的。"
"没关系啊。"盛齐颜的下巴抬了起来,圆圆的小脸儿显得极倔:"我才不怕呢。"
"好吧,不怕你就跟来吧。"
两个人穿过庭院,盛齐颜有一答没一答问:"盛世尘去哪里了?"
"唔,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有什麽要紧的事情......"盛宁想了想:"也可能是出门访友去了吧。"
"访友?是林与然吗?"
"嗯?"盛宁侧过头来:"谁?"
"就是那个害他被我们族爷爷赶出来的家夥啊。"盛齐颜嘴一撇:"一身病骨,脾气又差,整天冷著脸不理人,对谁都是一副傲了巴叽的样子,我看啊,也就是盛世尘那个脂油蒙心的家夥才觉得他有好处,当个宝贝似的......"
"当!"
盛齐颜一惊住了口。
盛宁脸色有些僵硬,弯下腰慢慢去拣掉地的托盘,还有打碎的碟子。
"哎,没事吧?"盛齐颜有些不安的问。
"没事......"
盛宁把大块的盘子的碎片拣起来,小块儿用脚尖轻轻扫到一旁:"走吧。"
凡尘15
盛齐颜进了厨房,鼻子就一缩一缩的嗅个不停:"什麽味道......?以前没闻到过。"
盛宁有些心不在焉,揭开锅盖,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你尝尝。"
里头盛的东西白白的,看起来象是很浓的豆浆,闻起来却带著一股酸酸的味道。
"这......这什麽?"
盛宁拿筷子搅了一下:"酸奶。"
"酸?奶?"盛齐颜有些惊异:"酸的?牛奶还是羊奶?"
盛宁抽出筷子,点了一下头:"牛奶。"
"能,能喝吗?好象是馊掉了。"
盛宁从他手中把瓷瓶拿过来:"爱喝不喝。"
自己喝了一口,感觉还算成功。清新爽口四个字,还当得起。
盛齐颜唯恐吃亏一样把瓶子抢回:"我也尝尝。"匆匆的喝了一大口。
盛宁好奇的盯著他看,盛齐颜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说不上来确切是什麽表情。
"怎麽了?"
盛齐颜咽了下去,扁了扁嘴:"酸的。"
盛宁笑出声来:"笨蛋,酸奶当然是酸的。"
"我不是笨蛋!"他举著瓶子吆喝:"你不能喊我笨蛋。"
"好好,不喊。你别把瓶子摔了。"盛宁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吃饱了麽?洗洗手,去花园走走吧。我们这里花园又大又漂亮,有许多花木。庄里也有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孩子,每天上午他们都在花园後面的小书阁里念书。这会儿大概是散了,明天你也可以去,和他们一块儿玩。"
盛齐颜脸上有一目了然的,硬撑出来的老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的辈份可高著呢。那些书我也不用念。"
盛宁无言的看了他一眼。
虽然他说的话很荒诞,但是盛宁居然发现自己在渐渐开始相信他。
"对了,你也不大象小孩儿。"盛齐颜老气横秋的说:"你做事挺稳当的啊,比你师兄弟都强多了。"
盛宁哧的一声笑:"那可多谢你夸奖了,我真不敢当。好了,刚才吃了这麽多,渴不渴?那边有汤,自己去盛了喝吧。"
外头不知道何时起了风,吹得窗纸哗啦哗啦轻响。
盛齐颜果然在桌上找到汤钵,掀开盖子就可以闻到一股醇美浓香,欢呼了一声,拿起一边的汤勺,舀了就往嘴里送。灌得太急,汤汁沿著下巴向下滴,咂嘴吮舌的样子,活象一只没开过腥的馋猫突然见了一大锅鲜鱼汤。
盛宁推开窗,一股带著泥土味儿的风吹在脸上,让人有些烦燥。
盛世尘究竟去了哪里?什麽时候才会回来?
天黑的很早,因为阴天的关系。
盛心过来找盛宁一起吃饭──盛宁在整个庄子里面,吃饭是最晚的一个,总是差不多别人都吃过了,他收拾完了,才坐下来多少吃一点。盛心说过他几次,而盛宁总是笑,说:"我一天做多少道菜?每样尝一口,已经饱得不得了。再说,我现在也是胖胖的,一点也没饿到。"
盛心却不太乐意,後来只要有空,就时时的过来,等盛宁一同用晚饭。
"汤不错,今天有风,正好多喝点。"
"会下雨吗?"
"哎,这个我爱吃,你别和我抢。"
盛心的筷子啪一声敲在盛齐颜手背上:"小鬼!这个核桃酥肉是盛宁特地给我做的,你不过是沾我的光,居然还敢叫我别抢?"
盛宁看了一眼窗外,筷子在米饭里戳了几下,半天也没吃一口。
"看样是要下雨。"
"下雨就下雨呗。"盛心夹了一块笋到他碗里:"你最近胃口好象不大好。"
盛宁嗯了一声,鲜嫩的笋子烹调的恰到好处,吃起来脆嫩滑爽,但是盛宁一点心情也没有,丝毫不觉得享受。
"可是看起来,象是要下大的样。"
"下大就下大呗。"盛心皱起眉头:"再吃一口。"
盛宁干脆放下了筷子:"不饿,不吃了。"
盛心眉毛都快竖起来了,盛齐颜却眉开眼笑,一手就成盛宁跟前那盘菜拉到自己面前,大快朵颐:"唔,正好正好,你不吃我吃。"
盛心没心情和他生闲气,把碗一放:"伸手。"
盛宁一愣:"嗯?"
"手伸出来,我把一下脉看看。"
"行啦,"盛宁勉强一笑:"我没生病,今天吃了不少东西了。"
"少来!"盛心在他单薄的肚腹间用力一按:"这麽空,哪有什麽东西?"
盛宁一笑,拉著两腮的肉对他扮鬼脸:"你看你看,这麽多肥肉,还用得著吃肉麽?"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盛齐颜连忙伸手去护著盘子碗,省得落上灰。
盛心则干脆放弃了和盛宁讲理,直接一把扯过他的手,平平放在桌上,三根手指轻但是坚定的按了上去。
盛宁苦笑,转头看窗外。
没生什麽病,只是没有胃口。
总是不由自主的去想,盛世尘现在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在做什麽事?
要下雨了,他会不会被雨淋到?
还是,他会想之前的某一次雨天,撑著一把纸伞,在雨中漫步踏青?
盛心把过一只手,又换一只手。
盛宁说:"我没事。"
盛心白了他一眼:"没事也不能老这麽饥一顿饱一顿的,看看你的脸,比上个月瘦了多少。"
盛宁捏捏腮上的肉:"你是不是就想提醒我,我以前有多胖啊?我有瘦吗?你看我这脸,肉赶上你两个脸蛋儿多。"
盛齐颜嘴角沾著饭粒,抬起头来看看他们两个,煞有其事的点头:"没错,我看也是。"
盛心一瞪眼:"吃你的,这麽多菜还堵不住嘴?"
盛齐颜嘻嘻一笑,重新把头埋进饭碗里。
盛宁有一下没有下的敲筷子,外头闪了几下亮,响起了闷雷。
盛齐颜说:"打雷啦,晚上会下雨吧?"
盛宁忽然站了起来:"糟,先生的屋子好象是没关窗。"碗筷一推,转身匆匆的走了。
盛心追了一步:"喂,让人去关就行──你把饭吃了──"
盛宁没有答应,已经走远了。
凡尘16
大雨一直下了两天两夜,一刻没住。
庄里的人,难得的多了起来。
盛安,盛计,盛心都留在了家中,还有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盛齐颜,成天嚷嚷著自己是庄主的族叔,只可惜没有一个人相信他,都只是当笑话听听。
"我可告诉你,辈份和年纪没多大关系,我......"
"行了。"盛计打个呵欠:"反正你又不是我叔,我也没你这个侄儿,你就别处坐坐吧,我看了一夜的帐,要睡了。"
"你别对我这麽无礼,要知道算起来我高你们两辈......"
盛心头也不抬:"让开。"
"嗯?"
"让开,你挡著亮了。"正在称药的盛心象挥苍蝇一样挥挥手:"哪儿好玩哪儿玩去啊,别在这儿跟个疮似的惹我心烦。"
盛安压根儿是看不见摸不著,神龙见首不见尾似的。
说来说去,最和气最讨喜的还是盛宁。
耐心十足,会做各种好吃的,对他的态度也和其他人不一样。不管他说什麽,他都可以听完,并且可以回答。
而不象其他人一样,要麽是听而不闻,要麽是根本不给他说的机会。
"盛宁,你人真好。"小孩子也是懂得判断鉴别的。和另几个家夥相比,盛宁无疑是个上佳的夥伴。
"是麽?"盛宁搅著手里的糖粥,薏仁,莲子,枸杞,五谷米......翻上来又落下去。
他的心情,也差不多和这粥一样,什麽颜色,什麽杂料都有。
盛齐颜吞一口口水:"那当然哪。"
盛宁一笑:"你太过奖了,我没那麽好。师兄弟们人人都有所长,我什麽也不会,就是喜欢做菜,烧饭。来,尝尝看米烂了没有。"
木勺舀的粥,冒著热气,香喷喷的引人垂涎。盛宁吹了吹,觉得不那麽烫了,才递过去,盛齐颜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张大嘴巴,把粥吞了。
"对了,我不是听说,你们有五个人的吗?"盛世尘掰著手指:"我见了你,那个满身药味儿的草头郎中,那个一脑门儿全装著铜钱的盛计,还有你。应该还有两个吧?"
盛宁点了点头:"嗯,辉子出门去了。安子呢......基本上他是闲不住。这会儿不是在赌坊,就是在找活儿干吧?"
虽然盛安的活儿,和别人一般理解中的活计有点不大一样。
盛齐颜看看外头:"可是雨下的很大啊。"
盛宁问:"粥怎麽样?"
"挺好......莲子还不够软。"
"唔,那就再焖会儿。"
"盛世尘什麽时候回来啊?"
一句话,盛宁一闪神,勺子敲在了砂钵盖上。
"你应该喊他盛庄主。"盛宁嘱咐他:"我虽然不计较,但是让安子他们听到,肯定要教训你。"
盛齐颜狡黠的眨眨眼:"我知道,我就在你跟前喊,他们跟前我可不这麽说。"再说了,就算我说,他们得肯听啊。
有些郁闷的的盛齐颜在心里补了一句。
盛宁真好,一手好手艺,恐怕皇宫的御厨都比他不上。
况且那些不停翻新的花样儿也多,住了两天了,一样儿重复的菜色也没吃到。
"好了,别再这里偷食。"盛宁看他又想去拿酥肉,筷子在他手背上敲了一下:"马上吃晚饭了。"
"再吃一块儿,就一块儿。"
"一块也不行。"
"真的,就一块儿......"盛齐颜涎著脸,好在年纪小,耍赖这种事做来还是很自然的:"求求你啦盛宁......"
盛宁笑著摇头:"好吧,一小块儿。"
盛齐颜马上抓了最大的一块,跳下板凳,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盛宁笑著追在後面喊:"晚上没你吃的了。"
因为下雨,所以晚饭吃的也早。吃饭的时候,外面已经擦黑,雨声淅淅沥沥的始终不停。
盛宁记挂著盛世尘书房里那些书。虽然是关著窗子,但是潮气大,难免不坏了书。
回来跟他们说说,屋里放些吸湿的东西。
桌上还放著本写花卉的书。一边的砚台下,压著盛世尘走时留的字条。
盛宁抹了一遍灰。其实屋里也没有什麽灰。
只是这麽做的时候,空悬悬的心里觉得,会踏实一些。
这里处处都是盛世尘生活的痕迹。似乎呼吸间都可以嗅到他的气息。
盛宁打亮火折,把灯点上,再罩上纱罩。
屋里一团暖融融的,雨色的光。
仿佛这屋子的主人没有暂离,一切还是和平时一样。
椅背上还搭著一件盛世尘家常穿的衫袍没有收走。盛宁或许是没有留意,也许是觉得就让它留在那里,也没有什麽。
袍子本来是月白色,被纱罩的灯光一映,显得有些茫然的青。
盛宁把袍子拿了起来,握在手里。袍子的质料极好,滑得象水一样,握住的地方有些凉滑,然而手心里却是暖的。
衣裳上面有淡淡的,说不上来的清香。
是茶香?花香?书香还是墨香?
分不清楚。
盛宁在盛世尘常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把那件袍子披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慢慢的合上眼,半仰著头的样子,面上是个仿佛献祭的表情。
在这样出神的陶醉中,盛宁几乎忽略了身边的一切,柔和的灯光,连绵的雨声,给人一种催眠的暗示。
平时克制的那麽好,却在这个下雨的晚上,把心事摊开来,在灯光底下,一件件的翻看。
然後他还是听到了响动。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本能的转头去看。
门不知道什麽时候打开了,有个人站在门口的暗影里。
盛宁眨了一下眼,突然跳起身来。
那人迈了一步,进了屋里。
盛宁嗓子里仿佛填了一大团布,嘴唇动了好几下,才哆嗦著说:"先,先生,你回来了?"
那站在他面前的人,俨然就是盛世尘。
然而,盛宁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
盛世尘整个人都是湿的,头发,衣裳,肌肤都在向下滴水,脸色惨白,眼神呆滞,他简直象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象一条绝望的鱼。
盛宁的心几乎不会跳动,惊恐和狐疑几乎占据了他全部心神:"先生?"
盛世尘依旧不发一言,腿向前迈了一步,忽然身体毫无预警的软倒下来。
凡尘17
更新时间: 04/11 2007
盛宁怔在那里,就这麽看著盛世尘的身体软软滑落,黑发白衣,苍白如一张淋湿的纸。
"先生!"
下一刻盛宁冲了过去,跪在盛世尘身侧,手伸了出去却不敢碰触他的身体。
盛世尘毫无声息,仿佛是在沈睡......
可是,还有另一种可能。
盛宁的手颤抖著伸过去,试了一下盛世尘的鼻息。
啊,还好。
"先生?先生?"急切而轻声的呼唤,盛世尘一动也不动。要不是他还有微弱的呼吸,真的很象......
盛宁爬起身来,扑到墙边,拉了墙上的那个唤人的铜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