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 上————卫风
卫风  发于:2009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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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宁觉得一股暖暖的热流从盛世尘手心中一直传递过来,慰得头顶和心口,似乎都被热水浸泡著,软热,又觉得无力。

"这......那会儿天都黑了,杜姑娘她连夜走的吗?"

盛世尘一笑,点了点头。

唔,真的太舒服了......好象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已经是前世记忆中的母亲,替他洗头。

那样轻柔的力道,那样温和的呵护......

哎哎,想哪儿去了。

 

"不知道她晚上要住哪里。"盛世尘忽然说:"应该是在发愁呢。"

"怎麽会?"

"她身上没有钱。"盛世尘转头看他一眼,目光温柔:" 盛计给她算了一下这几天的食宿费,还有她打烂的你房里的东西,把她身上能变钱的东西都扣了下来;盛心看到你被抱下轿来的时候那个脸色啊,小脸气的比纸还白呢,骗杜清若喝了一碗下了药的茶。那是他不知道制成的药,好象是一用真力,就会腹痛如绞想去出恭吧......"

盛宁张口结舌,不知道是该诧异於盛计和盛心的心眼算计,还是盛世尘说这话时候的淡然自若,又或是,盛世尘这麽一个飘然出尘的人,为什麽可以把人家女孩子,出,出恭的话,也说的这麽......

 

盛世尘眼中含笑:"好了。你再不睡,我就点你穴道了。明天早上不要早起,早膳自然有别人打理......"

他的声音似乎带著催眠的功效。

盛宁虽然极力的想让自己睁著眼,不要睡过去......

可是睡意依旧不可抗拒的向他袭来。

 

杜清若终於走了,真好......

先生这麽温柔,真是百年难遇......话说,盛心盛计盛安哪儿去了?为什麽让先生亲自照顾他?先生一点也不喜欢熬夜的啊......

真是......想起来觉得不知道是气,还是笑......杜清若当然是个女魔头,可是自己家的两只,盛计和盛心,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还有,先生这麽说,肯定是他默许了他们两个这麽做的......

唔,真不知道说什麽才好......

 

盛宁蜷了蜷身体,头在枕上拱了几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呼吸平稳沈实。

盛世尘看著他脸庞。

似乎昨天看他的时候,还带著淡淡的童真味道。但是......也许是酒力的作用,现在的盛宁,有点少年的青涩感,睫毛长长黑黑的。

脸庞圆圆嫩嫩,象枚卵形的煮鸡蛋,实在很可爱。

但是这样一个乖宝宝,居然被杜魔女给拐到那种地方去......

盛世尘端起杯茶,转头看著窗外的一弯明白。

他以前可没有发觉,自己原来是个很护短的人啊。

 

凡尘13

杜清若走了之後,生活又恢复如常。

盛宁站在灶台前,往一只只鹌鹑上抹腌料。

风从窗口吹进来,淡淡的热。

抬头看一眼,然後低头继续抹酱料。

也有一点不一样。

从杜清若走了之後,盛宁比以前,笑容少了一些。

庄里大家从前总是嘻笑无忌,现在却好象大家都长大了一点点,没有人来问盛宁,为什麽和以前有些不同的原因。

大家总会长大,天真乐园不会永远的维持下去。

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盛世尘。

他依然如故,沈静,安详,微笑从容。

真不知道,他年纪也绝不超过三十岁,哪来这麽沈淀和堆积啊?

偷来的?骗来的?

天生就有的?

呵,真是难以捉摸。

盛宁说不上来,从杜清若来过一趟之後,他总感觉自己看盛世尘的时候,心情......略有些不同。

说不上来,那样俊逸秀美的面庞,好象会折射光晕似的,越来越吸引人。

盛宁不知道有多少次,感觉他象一团跳跃的火。

而自己,好象是一只身不由已的小蛾子。

这是错觉吧?

还是春天的一时迷惑?

也许都有。

盛宁停下手,轻轻叹口气。

多奇怪,自己居然会叹气。

生活这麽安逸,有什麽不满足的啊?

真是......是不是人总是天生骨头轻呢!得到的再多,生活的再好,也总还有不满。

啊啊啊,真是无病呻吟。

盛宁甩了一下沾满酱料的手,重重的抓了一大把炒香芝麻,撒在那些油亮亮红扑扑的鹌鹑上。

"少爷。"

"唔?"盛宁抬起头来。

小胡子一脸戒慎:"有客人来了。"

盛家山庄里,这麽多年都很沈寂。

上个月来个杜清若,就闹得鸡犬不宁了。

听小胡子的口气,对现在再上门的客人,心里肯定是十分的忌惮。

"什麽人?禀告过先生了吗?"

"先生在午睡,我没敢去吵。来的是个......"小胡子摸摸头:"少爷去看看就知道了。"

"嗯。"盛宁把鹌鹑放进磁坛里,倒入高汤後,拿油纸封住坛口,洗过手:"好,我去看看。"

 

小胡子百忙中还顾上问:"这做的是什麽?"

就想著吃。

盛宁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行了,晚上少不了你的,快走吧。"

到了小花厅外头,忽然一样东西打穿窗户,朝两人硬砸过来。小胡子失声惊叫,一反拉著盛宁向旁边闪了一步,那样东西掉在地下,打个粉碎。

盛宁回过头来,窗户哗一声敞开,一个人探出头来:"喂,你们太笨了,怎麽不接住啊?现在打碎了,你们赔吧。"

 

那个说话的人脸蛋儿圆圆,一双眼睛乌豆似的骨碌碌转,扎著个双头小辫,居然是个才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儿。

 

盛宁站住脚,问道:"你是谁?来找谁?"

那小孩儿一昂头:"你算老几?敢问我的来历?盛世尘呢?叫他出来。"

盛宁心中摇头,这叫什麽事儿。盛世尘的访客不是女子就是小人,实在令人头痛。

"那你又算老几?"盛宁冷冷的横他一眼:"小孩子不在家好生念书,到处乱跑什麽?冲这点你就欠教训。你打碎的这个薄胎珍珠釉瓶,市价是三十贯钱。先把钱赔上,我再和你说话。"转头吩咐小胡子:"把他看起来,别让他乱说乱走,跑了他,那钱就让你赔。"

小胡子打个哆嗦,忙立正说:"是是,一定看好他......"话没说完就觉得不对劲了:"这能行吗?他要是......"

盛宁说:"出什麽事,有我呢。"

小胡子精神一振,马上吆喝一声:"来人啊,把这个小子给我看起来。"

那个小男生显然想不到盛宁一点儿也不鸟他,瞪起了眼,手脚麻利从窗户里爬了出来,象头被红布惹怒的小斗牛一样,手指著盛宁:"你,你好大胆!我可是盛世尘的叔叔!你敢得罪我,我要让你,让你......"他显然没怎麽放过狠话,磕巴了一下才说:"我要打你......"

"你再不老实听话,我就让你妈都不认识你!"放狠话谁不会,盛宁抬抬手:"把他弄後边儿去,给他把斧头,看著他把柴劈了,劈完一车,再给他饭吃。"

 

小胡子马上答应:"是。"一边指挥人把那小子又拖又拉的拽,还是有点忧心忡忡的说:"这......不要紧吧?这小孩儿说他是......是庄主的叔叔?"

盛宁哼一声:"他要说是先生的侄子,我说不定还信他呢。不用手软,也不要打他。总之是不干活儿不要给他饭吃。劈个十天半个月的,看他老实不老实。叫人来把这些碎瓷片儿扫了,别扎著脚。"

小胡子小声嘟囔:"劈柴火?劈个一年也挣不上花瓶钱......"

盛心远远的进了院门,先看到一地碎瓷片儿,惊讶的问:"这是谁啊?怎麽把盛安的宝贝花瓶给摔了?"

盛宁一笑:"是个愣小子。你今天怎麽回来的这麽早?"

"今天没什麽人来应诊。"盛心踮起脚来看看他的脸:"唔,气色不错,我给你的药吃了吗?"

盛宁微笑说:"吃了。"

 

小胡子小声说:"吃什麽补药啊,吃的火气这麽旺。"

盛宁回过头来:"你说什麽?"

小胡子十分勇敢,不惧恶势力大胆发言:"少爷这几天脾气是不太好啊,肯定是火气太旺了,应该多开点清毒败火的药吃吃才对。"

盛宁皱起眉头:"我?"

"对。"小胡子用力点头:"要搁在平时,你哪会跟这种小孩子一般见识啊。再说,比他更无礼的杜姑娘你都笑脸相迎,这种不懂事的小孩子摔摔打打,少爷你以前才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盛宁想了想,问盛心:"是麽?你也觉得吗?"

盛心无辜的摇头:"不会啊,我觉得师兄你挺正常的。"

盛宁看看他:"你从来不会说人半个不字的。"又看了一眼小胡子:"你说的也有道理,这几天我也老觉得心里浮燥,总想发火。好吧,你去和他们说,把那孩子带回来,让小松他们去照看他一下。"回过头来对盛心说:"我们去看看,也许先生已经睡醒起身了。"

 

两个人并肩向里走,盛心比盛宁的脸庞显得清瘦秀朗,但是身量却比他还稍矮一些。

"师兄。"

"嗯?"

"勾栏院里,究竟是什麽样子?"

盛宁好气又好笑:"你也懂得想这些了?想知道的话,自己去瞧不就知道了。"

"我......"盛心涨红了脸:"我可没想。我就是奇怪呢......别人一说起那些地方,都显得挺兴致高昂的。可是师兄却宁愿得罪杜姑娘,也不肯沾那里的......女子。是不是那里的女人都长的很丑?"

盛宁摇头:"那倒不是。"

"那你跑什麽呢?"盛心一双眼里装满好奇:"怕那些女人吃了你不成?"

盛宁笑著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胡说。"

"也不是麽?"盛心嘟一下嘴。在外面已经名声显赫的小神医,回到家中来,也还不过是个刚刚懂事的少年:"那是因为什麽?你干嘛对她们避如虎狼?"

嗯?

盛宁愣了一下。

是啊......

他为什麽对勾栏女子避如虎狼?

他又不是女人,还怕失了清白吃了亏不成?

杜清若虽然胡来,可是......

可是自己的反应,也著实有些奇怪。

当时未及细想,可是被盛心一问,盛宁自己也迷惑起来。

 

凡尘14

盛世尘的卧房是空的,书斋门反扣著,他常盘恒的棋室里也没有人。

"先生呢?"盛心问。

盛宁也有些茫然:"先生没说要出去的。"

这在盛世尘是很少见的。他很少出门,唔,确切的说是几乎从来不出门,即使有什麽地方要去,也会事先知会一声。

盛心一眼在桌上看到张短笺,拿起来看。上头是盛世尘的字迹,挺拔清俊,写著:

 

  三

  日

  即

尘 回

 

"那就不用挂心了。"盛心把笺递给盛宁:"那现在呢?怎麽处置那小鬼?"

盛宁想了想:"先养著吧,等先生回来,再看他是怎麽说。"

盛心问:"那小鬼叫什麽?"

盛宁一愣:"我问了,他倒没有说。"

 

那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打击,又或是疲劳过度,有些恹恹的躺在床上,看到盛宁进来,把头转向床里,拿背脊冲著他。

"肚子不饿吗?"盛宁把手里的托盘放下:"小枣儿说你什麽也不吃。"

"......"

"菜不合胃口?"

"......"

还是没人答理。

盛宁一笑,真是个小孩子。呼吸声都刻意的放的很轻缓,装睡觉麽?

"你从哪里来?先生的故乡好象是在京城附近,你也是那里人吗?我记得京城有很出名的一道名菜,叫做什麽什麽金珠烩鸽,不过吃起来却也一般,远远没有我们这里的菜有特色。喏,这个是炸鹌鹑,京城那里就吃不到,你不想尝尝?"

那小子还是一动不动。

盛宁笑吟吟的捏起一只鹌鹑,撕掉一条腿,伸手过去,在他脸前晃晃:"很香的,尝一口?"

那小子一抬手,啪一声把盛宁的手打开了。

" 不吃啊?"盛宁啧啧有声:"太可惜了,这麽好吃的东西你吃不到,我可是难得做一次呢。这些鹌鹑养的可不容易,平时吃的饮料里都是放了药材的,肉质又滑又嫩,毫无腥膻异味。养到四个月的时候可用,放净血,拿水焯过,又用二十多种调料拌酱里外抹遍,腌一个时辰,不能多也不能少。把花生油烹至七分热,鹌鹑入锅炸到八成熟,色泽金黄,外酥里嫩,咬一口......"

那小子突然翻身坐了起来,对盛宁怒目而视:"你怎麽这麽多话,上辈子是哑巴啊。"

盛宁半点不恼,咬了一口鹌鹑腿儿:"我话多麽?不会吧。当然啦,我上辈子不是哑巴,倒是你,下辈子可能变成饿死鬼哦,见什麽吃什麽,而且无论怎麽吃都吃不饱......要知道人要饿死,起码得十来天呢,全身浮肿,肠胃都烂掉,疼得你哭也哭不出来,蹬腿儿都没力气。喂,你是不是真的想饿死?"

小家夥气的脸通红:"你才想饿死呢!"

"我可不想饿死,"盛宁又撕了鹌鹑另一条腿下来,得意的在他面前一晃:"我正吃好吃的呢。哎呀,真好吃。"

那小子气的腮都鼓起来,活象只小青蛙。

盛宁笑著把鹌鹑腿儿往他嘴角一塞:"尝尝,毒不死人的。"

 

第一口还心不甘情不愿,好象在吃毒药,第二口就象发现新大陆,狠狠咬下再撕扯,口水飞流三千尺。

看著小家夥儿一手一只吃的不亦乐乎,盛宁倒了一杯茶给他:"慢慢吃,小心别被骨头噎著。"

"唔......好,好吃......"

"好吃吧?"

身为做菜的人,看著别人对自己的手艺这麽肯定捧场,心情当然会好。

"慢点吃,厨房还有。"

本来做的就多,而且盛世尘外出,他那份也就省了下来。

盛宁自己对吃的倒没有什麽偏好,他只是特别喜欢自己做菜时候的成就感,以及看到别人品尝时候的那种满足感。

"你叫什麽?"

"盛......晤晤......"

"什麽?"

那小子啃的不亦乐乎,十指上全是油光:"盛齐颜。"

真的也姓盛?

"先生出门去了,你这两天先住下来,有什麽要紧事的话,也可以先和我说。或者,你等先生回来,再当面和他讲。"

盛宁很诚恳的说完这番话,却发现他说话的对象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拨给他一点点,全神贯注的在和鹌鹑厮杀搏斗。

 

"好吧,慢慢吃。"盛宁坐了下来。

正在吃东西的小孩子,真显得特别乖巧可爱,和白天那副刁钻样子完全是判若两人。

"嗯,齐颜,我这麽喊你行吗?"

"行,肯定行。"盛齐颜一抹嘴:"这是你做的啊?真厉害,我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麽好吃的东西。"

盛宁莞尔:"真的?呵,其实这会儿还不到吃晚饭的时候,当点心,尝个鲜就行了。晚上我们吃面鱼儿,还有青叶三烩,你留点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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