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宁满肚子丧气,冷冷说:"你今早不用吃了。"
盛安委屈之极,又不解其意:"老三,老三,哎,说清楚嘛......"
"我得罪你啦?我道歉还不行?今天早上吃啥子?
"看哥哥我昨儿晚上的收益,不错吧?这上等的和田玉观音......你瞧这成色,瞧这雕工,送你啦,怎麽样......"
盛宁用勺子搅著锅里的粥,闷闷的丢了一句:"哎,先生要娶亲了,你知道吗?"
盛安啊一声跳了起来:"真的?几时?我怎麽没听说。"
"明日就到,是姓杜的小姐......"
盛安一阵风似的裹出门去,盛宁拎著锅勺儿站在原地,还是闷的很。
盛宁一天没有到盛世尘跟前去。倒不是生他气。
男婚女嫁,很正常的事情。
盛宁只是怕自己会失态,说什麽不该说的,做什麽不该做的。
说到底,他们虽然同姓盛,可是不是人家兄弟也不是人家儿子。
只是半路捡来的孤魂野鬼儿徒弟,盛安和盛辉还好,他呢?他连徒弟也算不上。
盛世尘是个出世的人,而他做的是烟薰火燎的灶活儿。
他喜欢厨艺,很小的时候就会跟著父亲的围裙边儿打转转,大一点就会拿菜刀,父亲切菜他在一边雕萝卜花儿。
他从来都确定自己将来会走的路。
当个快乐的厨师,做自己喜欢,旁人又爱吃的菜。
可是......
一个厨子,和一个接近完美的文武全才的圣人,相差有多远?
盛宁放下菜刀,开始认真思考,从现在开始读书习武,成材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过,盛宁忽视了盛安传播小道消息的速度,天还没有黑的时候,全庄上上下下都已经知道,庄主明日要成亲。
他做好了宵夜小点,让人端去给盛世尘。虽然盛世尘总吃的不多,但也不会一筷不动。
盛宁抱著脑袋坐在厨房门口,望著月亮发呆。
盛世尘其实对他们极好,挑不出什麽毛病来。而自己能为他做的,似乎也就是一日三餐,洗洗涮涮。
那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不会事事亲力亲为的。
自己的存在,还是有意义的吧?
一个长的圆滚滚的,胸无大志的,贴身打杂儿兼专用厨师。
这样,也没什麽不好,对吧?
杜小姐到的那一天,整个庄子空空的,所有人都挤到前头去瞻仰杜小姐的风彩。
可是所有人都大失所望,从早上望到中午,再从中午望到午後,肚子打著鼓要吃东西了,杜小姐还没到。所有人打道儿回转,预备吃了午饭再出来恭候未来的庄主夫人芳驾。
盛宁有点垂头丧气,干什麽都提不起劲儿来?
人家问他:"三爷,中午吃什麽?"
你问我,我问who啊?
"三爷,前儿吃的那道小炒肉不错,你看......"
盛宁奸笑著操起菜刀:"行,让我割点儿下来,就给你炒。我不要多,半斤就成......"
那人啊啊叫著跑:"三爷三爷,您可别啊,我这身肉儿养起来多不容易的──"
肉有什麽好不容易的。盛宁低头看看,倒觉得自己一身肉来的太容易。没吃什麽就圆了起来。
或许是这个身体是易胖体质吧,即是俗话说,喝水都肥的那种。
再想到盛世尘的冰肌玉骨......
倍受打击的切起菜来,越切越用劲儿,菜刀剁的砧板当当响,大是解气。
可惜剁完之後,一身肉还在。
人家在这年纪都在长个儿,为什麽他就在长肉呢?
也试过想减肥,节食,运动,喝药,屁用没有。
肥肉就象养熟了的狗,怎麽撵都不走。
中午给盛世尘做的是雪藕。藕是特别从远处捎来的,洁白如脂,爽脆如梨。
还有一道拌肚丝儿,滑嫩香腴,半点腥味儿都没有。
米饭松软如绵,白细如雪,香气腾腾的盛在碗中,盛宁托著托盘去送饭给盛世尘。
庄里没有一起用饭的习惯,都是各吃各的。
盛世尘就在他的院子里用饭,盛宁亲手做了亲自送去,回来收回碗来才交给旁人去洗涮。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隐隐的说笑声,脆而清,不是盛世宁的声音。
再走一步,很清楚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说:"你这里真是清静。早知道离家出走有这等好处,我也早跑了。"
她声音一顿:"总算有人来啦,是不是送饭来的?"
窗户吱呀一声开了,有人站在在窗里,朝盛宁微微而笑。
那是个穿红衣的女郎,雪肤花貌,秋水为神,红唇弯弯如菱,两眼亮如星辰。
盛宁怔了一下,目光和她相对。
杜清若眨了一下眼,对这个圆脸的少年露出甜美的笑容。
那是双方都没有防备的一刻,刹那间相见。
无论是谁,盛宁也好,盛世尘也好,杜清若也好,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相见之後,命运会走上一条什麽样的路途。
盛宁走进去,将托盘放下。盛世尘微笑著说:"这是杜姑娘。"
盛宁心里说不上来的什麽感觉,总之不是舒服,但他脸上是淡淡的,喊了一声:"杜姑娘。"接著说:"不知道杜姑娘几时来的,我们竟然没有迎著客人,太失礼了。饭菜也只备了一份,杜姑娘是不是到西花厅上用饭?"
杜清若伸头看看盘子,明眸流转:"不用不用,我吃这个就行了。"
盛宁一笑:"那不成。这是先生家常吃的粗茶淡饭,待客不恭。杜姑娘有什麽爱吃的想吃的,只管说,我很快就做的好。"
杜清若眼睛一亮:"你会做?"
盛宁含笑点头。
杜清若回过头去笑:"世尘哥,真有你的。躲起来调教小徒弟享清福,开门七件事样样不用你费心著意,给你伺候的这麽舒服。"她拿起筷子,挟了一片藕吃了,连连点头叫好:"真是的,连皇宫里的厨子也整治不出这麽好的藕来,你也太有福了。"
盛宁说:"那倒不是御厨没本事,只是这个藕好,他们可不敢做给皇帝吃。"
杜清若奇道:"那是为什麽?"
盛宁想起《鹿鼎记》里韦小宝接御膳房时听来的一席经典之言:"尚膳房历来相传的规矩就是这样了,太後和皇上的菜肴,一切时鲜果菜,都是不能供奉的。一年之中只有一两月才有的果菜,倘若皇上吃得可口,夏天要冬笋,冬天要新鲜蚕豆,御厨怎麽办?难不成去给灶神爷烧香求他老人家大慈大悲让夏天里长出冬笋来?就怕灶神老爷没那个闲心理会他。"
杜清若先是一楞,接著轰的笑出来:"说的很是很是,果然是这个道理。这麽说来皇帝做的也不怎麽样啊,好东西都吃不著的。"
盛宁说:"杜姑娘请慢坐,这些饭菜不够两个人吃,我再去端些来。先生还有什麽想吃的吗?"
杜清若抢著说:"我听说你们这城里名吃不少,给我做几个好菜鲜鲜嘴巴。"
盛宁心里微微一动,这个杜姑娘倒象是江湖人物,一点没有女孩子的扭捏爱娇,笑著问:"好,杜姑娘想吃什麽?"
杜清若想了想,拍了下手说:"别的倒没有什麽,就是我来的路上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名厨,烧的一手好菜,尤其是一味什麽珍珠汤饼,不知道你会不会做?"
盛宁只是笑,不说话。盛世尘淡淡的插了一句口:"这菜还是盛宁头一个做了,外边学著也做的。不过都没有他做的地道。"
盛宁说:"这个中午是来不及,晚上我做了请杜姑娘品尝。先生,杜姑娘,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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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等盛宁到了厨房的时候,立刻哭笑不得。
庄里的人估摸著他已经给庄主老大送过饭了,那即是剩下的饭菜都可以归他们。现在厨房里真是菜光饭光汤光,正宗的三光。
可是杜清若和盛世尘,可还没吃哪!
这些人!一个一个耍滑偷嘴,越来越大胆了。
哪天得狠狠教训一顿才行。
生米生菜倒有,可是一时做不出来。
盛宁想了一想,翻出来早上还有小半锅没喝完的粥。
没办法,也只好请杜姑娘和先生喝粥了。
最後端来的,果然是粥。
两个碗里的粥并不相同,杜清若的那碗是甜粥,盛世尘那碗是菜粥,还有用攒盒装的三样点心。
还好菜和白饭还有,杜清若已经把两样菜吃了不少,等著粥上来了,接过去便猛喝了一口。
盛世尘看了一眼粥碗,微笑著说:"又被扫光了?"
盛宁苦笑著点头:"真是怠慢杜姑娘了。"
杜清若抬起头来,嘴边沾了几粒点心渣:"没事儿,我跟你先生可不是外人,你不用跟我客气。"
不是外人。
这四个字真是可圈可点。
盛宁脑子里一时全是这四个字塞满了,盛世尘喊了他两声才回神。
"你也还没吃吧?"
"我等回去随便吃点儿就行了。"
盛世尘一笑,指指一边的壁架:"上头那个梨木的盒子里,你拿一粒药吃。"
杜清若用力吸一口气:"呵,你好大方,这样的药丸拿来给小徒弟充饥用啊。"
盛宁低头看看,这药丸倒是没有吃过,和以前吃的很不一样,味道也有点呛。盛世尘常常配炼一些药丸,有时还是他在一旁当助手,切料,看火。
不过他对中医药学了解不多。这些药丸很宝贝吗?
是不是象《射雕》里头黄药师配的九花玉露丸那麽大补啊?
那杜清若怎麽又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这个药我也就吃过一次,你先生疼你呢,你快吃了吧。"杜清若笑笑,低头继续喝粥。
盛世尘的目光极是温和,盛宁终於还是把药丸吞了下去。
杜清若终於吃饱,放下碗筷,喝了一口茶:"哎哎,好舒服。赶明儿我也去收个象这样乖巧伶俐的徒弟去,又会做菜,又会说话,什麽事儿也不用我操心,多好。"
盛世尘淡淡的说:"你这次又在外头游荡了很久吧?"
杜清若一脸苦楚:"谁说不是。我家里也的确待不住人,我又一天天大了,可惜我没你那麽硬气,敢折剑出走。在外面吃也不好吃,住也不好住。世尘哥,你收留我几日吧,我再最後舒服几天......唉,真不想回去。"
盛世尘眼波似秋水,只是笑了笑,盛宁服侍他吃完饭,捧上茶,要出去时听到盛世尘说:"你钱花光了是不是?"
杜清若嗯了一声。盛宁不好再留,便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看起来......倒不象是未婚夫妻,倒象是......师兄妹似的那种感觉。
可是......也不好说。
盛宁想入了神,站在庭院中发了好半天呆,才回过醒来。
白痴,想这个干嘛呢?
杜清若看起来又不象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就算,
就算她难相处,又怎麽样呢?
but,虽然不停的这样自己和自己说个没完,却始终对杜清若的到访不能释怀。
Why?
Why?
Who can tell me ?
杜清若一直没有离开盛世尘的院子,盛宁也没有让别人过去打扰。
他在想著晚上给盛世尘和杜清若做什麽吃。
天塌下来,人也要吃饭的。
刚才盛世尘问杜清若那句话,似是对她很是了解。
一个世家女子,就算学了武功行走江湖,也和一般的草莽出身不一样。
镖局子里,拳门里有时候也有女子出来,但是那些女子很粗壮,餐风露宿根本不在话下,衣服可以穿一个月不洗,头发蓬乱油腻也没关系。
可是看起来杜清若并不能过那样的生活。
记得最清楚的一个细节,就是当年看李安的《卧虎藏龙》时,玉娇龙新婚当日弃家出走。
可是她根本不惯行走江湖。
进摘星楼点菜,要"花雕蒸鳜鱼,干炸头号里脊,溜丸子,丸子小一点芡粉少一点,翅子白菜汤,二两玫瑰露,温过"。
当时那个店小二的反应,估计和看电影的盛宁一样。
盛宁当时就想,大姐,你走错地儿了吧?在这麽个小镇的小茶楼里要这样的高等精致菜肴。
看起来,杜清若似乎也是这样的一路人。又想自由,又放不开身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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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坑的时候就说过,这部主要想写很多美食。。。。。嗯,争取情节美食两不误。
7
盛宁神游万里之外,魂飞千年之後,却一点儿也不妨碍出活儿。
他做的正是下午想到的那几个菜。
就是《卧虎藏龙》里头玉大小姐进摘星楼点的那几道。
其他几道还不急,溜丸子那丸子却著实费了工夫。
手下忙著,却还浑浑游游的分神去想盛世尘与杜清若。
这两个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夫妻不象夫妻,情侣不象情侣,又不是兄妹。
想不明白,洗了手另择材料,预备做杜清若点名要吃的珍珠汤饼。
银色的刃光在指间游走吞吐,鱼鳞象下雨般纷纷落下。
若是剥露复杂的心事,也能有象剥鳞这样简单就好了。
盛宁并非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但是,那太渺茫,也太不实际了。
砂锅里的汤飘出一阵又一阵的香气。他打开锅子,将切好的材料一一倒入。反手扣住鱼尾,银刀顺著鱼身削上去,再过来再削一刀,勾起鱼身轻抖,两片脊肉顺滑下来落在砧上。
"别在这儿等著偷吃,叫人给杜姑娘收拾院子。我看......靠东北角的不错,清静。"
盛宁头也未抬,可是坐在小矶子上发呆的小丁来了一句:"庄主说不用,让杜姑娘住客房得了,反正也待不了几天。"
"这谁说的?"
"当然是庄主说的。"
"当真。"
"庄主什麽时候说过笑话?"
盛宁不知道怎麽地,心里就一松:"那也未必。"
小丁眼尖手长,捏了一块肉干儿填嘴里:"就是说,那也就少爷你有福听到,我们是没那个耳福的。"
"对了,杜姑娘真是咱未来的庄主夫人吗?"
盛宁麻利的将鱼肉刮成糊状,刺一一捋去,拌上蛋清,和上肉汤和其他馅料,捏出一颗颗小麽指般大的团子。粒粒晶莹的小团子落进沸腾的肉汤里,转眼间就浮了起来。
"啊啊......真香......"
盛宁瞥他一眼:"口水吸一吸,这个是待客的菜,不能偷吃。"
盛世尘并不想成亲吧?或者说,他并不想和杜清若成亲。
但是,他总得成亲的。
盛世尘不是个出家人,也不是太监。他总有成亲的进修。
盛宁这样想著,适才一点轻松又不翼而飞了。
这是怎麽了?
这麽患得患失的,仿佛得了热病。
晚餐盛世尘在自己房中用,杜清若的饭菜是在客房吃的。
盛宁端了菜,先送给杜清若,然後再去送给盛世尘。
"先生。"
"嗯?"
"你和杜姑娘是世交吧?"
"是。"
"杜姑娘年纪不算大,不过十八总有了吧?"
盛世尘扫了他一眼:"十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