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 下————狄灰
狄灰  发于:2009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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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开医馆,不置田产?”司徒碧对他眨眨眼,笑眯眯地问。

  “我可没有十哥的经商头脑,田产与否,倒是真的没有想过。”司徒瑾也笑,“况且只是短暂停留,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出发前往下一个地方。然后重复相同的事情,停留下来,开一间医馆,再开一间医馆。不同的只是,教授弟子,传授医道,就像师傅那样,教人救命的方法。”

  “瑾儿终于有了自己专注的目标,终究算是长大了。”司徒碧感慨一声,空闲的那只手放到他为自己把脉的那只手上,用力地捏了捏,慢慢道,“不再是荫于父亲威望之下的纨绔弟子,实在是令我这个做哥哥的感到汗颜。”

  “十哥言重了。”司徒瑾回握住他的手,低声说,“十哥为这个国家所做的才真是让我难以企及。改农垦,造水利,广开恩科。你都不知道,在西北那些穷苦的地方,你都快被那些老实巴交的百姓敬为活菩萨了。”

  “什么活菩萨,”司徒碧摇摇头,目光变得温柔而又悠远,轻声说话的样子,让人觉得心疼而又温暖,他慢慢地说,“瑾儿应该懂得,我要的,不过是他能够安心成就事业。我理想中的,哪里是这些?只不过一间小屋,一块菜畦,一条狗,一群鸡鸭的普通生活罢了。只不过你我出生在这样的大家庭,又侍奉如此明君,所以,只能以他的理想为理想罢了。”

  “嗯。”司徒瑾点点头,轻声问他,“十哥,你后悔不后悔?”

  “后悔?”司徒碧想了想,笑着说,“若是后悔,当年也不会抛下一切到这繁华的京城来了。我只是希望,下辈子不再生于司徒家这样的大家族,不再见到他,投胎到一户普通农户,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农夫……”

  “十哥!”司徒瑾心中突然一阵疼痛,握住他的手打断他的话,原本想问他,想不想下辈子再遇到自己,给自己一次机会,可是哪里问得出?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看着他摇头。

  95.诀别

  永初五年冬,也就是君瑞登基的第五个年头,夏离、抱琴二人谋反一事定罪,将于明年秋后处斩。君泽也被安了冠冕堂皇的罪名削去了亲王头衔,收回他手中所有权利,鉴于他在民间的口碑和威望,并没有对他加以罪责,只让他做一个闲散的王爷。不久后,君瑞派出的侍卫打听到了君羡的下落,原来他遭遇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流落到了蔺州,所幸有他所爱的那位账房先生陪着,再加上君瑞的一班人马暗中保护,也并无不妥。君瑞知道君羡对那人的感情很深,所以也就由他去了。是年,君瑞迫于群臣们的压力,从之前所选的妃子中选出其中品貌最为出众的女子,准备择日立后。只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最让他头疼的,还是如何把夏离、抱琴的判决告诉司徒碧,还有立后的事情,司徒碧虽说并不在乎那些可有可无的名分,可是这皇后的身份,便是君瑞名正言顺的正妻了。也不知道司徒碧会作何感想。而且,因为大臣们不断施压,君瑞必须对司徒碧的事情做出交代,若是不赐死他,也必须流放京外。

  其实流放不过是一个形式,过个一两年等大家都渐忘了,还能把他接回来,可是关键在于,骄傲如他,能否接受这样一个现实?流放他,然后自己在霓都迎娶皇后,这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君瑞真是觉得头痛欲裂。

  司徒府上一片萧索,因为最近朝中的风言风语,府中一干人等也是人心惶惶。大家表面上虽不说什么,但是心里还是十分不安,若是真的流放了,那么今后的日子怎么过还真是个问题,恐怕从此以后,司徒家也就落败了。

  相比众人的担忧,得到消息的那一日司徒碧却显得十分镇定,他依旧像以往那样终日足不出户,安心静养。只不过君瑞前来探望他的时候,他却避而不见。

  皇上哪里是能够说不见就不见的?君瑞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便在书房里找到了司徒碧。看到他时,君瑞愣了愣,因为这时候司徒碧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甚至当君瑞接近他的时候,他都会露出十分厌恶的表情躲开他。这让君瑞很是难堪。

  “阿碧,我们谈谈好么?”君瑞低声说着,声音里全都是恳求,低声下气的,若是被其他人看到绝对会吓一大跳。

  司徒碧不说话,漠然地看着手中的书卷,就像他面前没有人,只有空气一般。君瑞坐到他身边,巴巴地看着他,想去握住他的手,可是又不敢,只能坐在那里,身体前倾着,尽量接近他。

  “阿碧,你听我说,流放不过是掩人耳目,很快就会接你回来。封后一事……”君瑞急切地想要解释,可是司徒碧突然出声打断他,却不是跟他说话,而是大声对甘棠说:“甘棠!快给我过来,都大冬天了怎么还有蚊子在这嗡嗡叫!快给我赶走!”

  甘棠在一边站也不是,躲也不是,杵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司徒碧生气地把书摔在了桌上,站起来朝屋里走,君瑞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生气,而是沉默地跟着他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司徒瑾进到了房间里,看了看君瑞,也是一脸漠然的表情,并不理会,径直到了司徒碧身边为他诊脉,然后硬逼着喂他吃了一颗药丸。

  “陛下,”司徒瑾终于站起来走到君瑞身边冷冷地对他行礼,说道,“十哥最近心疼病犯得勤,若陛下念在十哥当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还是不要再打扰他休息的好。反正都是要处罚的,现在得了个流放的轻罚,实在是感激涕零。可别又被您那帮大臣看到您在这司徒府上,又捕风捉影地添些罪名我们就感恩戴德了。”

  “你听我说……”君瑞试图解释。现在的形势已经很危急了,若不是君瑞竭力压制,恐怕民间早就有怨言,也不知会把司徒碧形容成怎样祸国殃民的妖孽。所谓众口铄金,有些事情一旦传入民间,便会脱离掌控变得匪夷所思,所以君瑞只能出此下策,平息众人的怒气,让司徒碧暂时远离这一切。

  “瑾儿,你在跟谁说话呢!”司徒碧大喝了一声,把司徒瑾都给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站到他身边听他训话,“不去看你的医书药典在那儿自言自语做什么!还不赶紧!”

  “好了,我知道,十哥,你就别气啦!”司徒瑾赔笑着,说要带司徒碧去看个好东西,拉着他飞快地离开了,只留下君瑞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最终君瑞也没能见到司徒碧,因为前方军队已经开始陆续班师回朝,很多事务亟待处理。而不久之后司徒婉琤也从黔州回京,大张旗鼓地住进了司徒府,终日闭门谢客,也不知她到底想要干什么。一想到婉琤的急性子和坏脾气,君瑞就觉得头痛,不过关于流放一事,因为考虑到司徒碧的身体状况,他所选的流放地点也是环境比较好的景源,那里离江州和京城都比较近,水土和气候也十分宜人,甚至司徒碧过去后居住的宅院、吃穿用度还有服侍他的下人全都暗中打点妥当,说是流放,实际上只是做做样子走走形式,更应该被称之为疗养。君瑞打算等到明年开春天气好了才让司徒碧出发,免得他在路上又有个病啊痛的。再说了,夏离抱琴那里也已经疏通好了,届时找两个死囚易个容送上刑场。而且现在也已经暗中把他们送到司徒府了。按理说,司徒碧这么聪明,应该能体谅他的苦心。

  马上就到新年了,各家各户都开始收拾、置办年货,宫里也不例外,到处张灯结彩一派祥和热闹,可是别人家里都其乐融融的,君瑞却有些孤单可怜,简直都可以用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来形容了。后宫里的妃嫔也只有那么几个,娶进来不过是当个摆设罢了,甚至做做样子侍个寝都没有的,哪里谈得上感情,而君羡现在跟他那位账房先生也是逍遥得很,连回京的打算都没有。君瑞最近俗事缠身,也懒得管他,这一下子,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除夕夜,君瑞巴巴地跑到司徒府上去,想着大过年的,司徒家的人再对他有所怨言也不至于把他赶走,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他甚至还戴上了司徒碧平日最爱吃的糕点水果过去,谁知道了门口,仍是大门紧闭。

  君瑞穿的便装,只带了金善和张庭海随行,不尴不尬地站在司徒府的大门口,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等候通传。门口的小厮大约是新来的,并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备受景仰万民爱戴的九五之尊,所以听他说“三爷来拜访司徒大人”之后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进去通传去了。君瑞偷偷从门缝里往里看,里面闹哄哄的,估计是在准备年夜饭,君瑞不由得撇了撇嘴,心里极度的不平衡。

  “不见!你去告诉他,说大人病危,谢绝一切拜会!”司徒婉琤横眉竖眼地大声呵斥道,“皇上了不起啦?他倒是成就了他的一世英名了,百姓赞扬他大公无私不徇私情,可是我们家阿碧做错什么了?凭什么要流放?”

  “六……六小姐……”进来通传的小厮得知刚才那人是皇上,早就吓傻了,哪里还敢回去告诉他自家大人病危的事?这可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大……大……大人……”求助司徒婉琤无果,小厮只好求助于一旁的司徒碧。司徒碧确实是病了,不过只是风寒发热,有十六公子和神医在此,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小十你别管!不许说话!”司徒婉琤又吼起来,拿了浸了冰水的毛巾敷到司徒碧额头上,气愤地说,“你安心养你的病,让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体会一下什么叫担惊受怕!”

  “对!十哥现在确实是病了,这身子七劳八损的,也都是因为操劳国事助他完成霸业才会这样的,必须好好休养才行。不过说起来,景源也不错,那里有好几味珍稀药材可以入药,气候也好,在那里呆到夏天,再转道西北,那里有高原温泉,对十哥的身子也是大有好处的!”

  “十六你给我闭嘴!”婉琤再度发飙,司徒瑾连忙收了声,专心地为司徒碧施针进行针灸,而司徒碧从刚才开始就完全插不进话,索性闭上眼睛不闻不问,把一切烦恼都抛诸脑后。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君瑞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双眼通红热泪盈眶的小厮,几乎都已经懵了。不过君瑞哪里知道,这种表情不过是因为这小厮被司徒婉琤所逼迫,不得不冒险欺君给吓出来的。

  “是……是……是的……陛……陛下……”小厮结结巴巴哆哆嗦嗦地说,“大……大人……昨日……突……突发疾病……现在……十……十六公……公子……和……和医圣……正……正在……全……全力……救……救治……”

  君瑞急了,侧着身子准备从小门冲进去,刚才的震惊让君瑞慌了神,手中提的给司徒碧的东西都掉到了地上却浑然不觉,惊慌失措的样子哪里还看得出半分皇帝的威仪?

  “陛……陛下不可啊……”那小厮拖住君瑞的衣角跪在地上,急得哇哇大哭起来。君瑞见他如此悲恸便越发地慌张了,推开他就往里冲,说时迟那时快,门口一个黑影闪过,然后刀光一亮,金善拔剑护在了君瑞身前。

  “陛下,司徒闭门谢客,还望陛下 体谅。”低沉的声音,虽然戴着黑纱的帽子,但是君瑞还是认出了他——夏离。

  “你让开!朕要见到他。”君瑞极不耐烦地想要推开他,可是夏离身手不错,一推之下根本就是稳如泰山,君瑞急了,作势就要动武,可是夏离一抬手,扔了个东西过来,金善眼疾手快一下子截住了。君瑞看了一眼那个东西,连忙抢了过来。

  是那个君瑞亲手为司徒碧编的蝈蝈笼子,如今已经有些泛黄了,粗糙的草叶都变得光滑发亮,看得出是极爱惜,又时常把玩的,说起来都好笑,这好像是君瑞唯一一件亲手送给司徒碧的东西。

  “这个是司徒让我转交给陛下的。”夏离沉声说着,看着君瑞解下了绑在小笼子上的小字条,慢慢展开来看。字条上只有四个字,上书“勿复相思”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君瑞心中大恸,拿住字条的手都止不住的发起抖来。他知道,司徒碧对自己的字一向十分得意,实在病得厉害了,又有急件需要处理也只会找人代书,而绝对不会动手写字的,说是手上无力写出来的字唯恐被人笑话,而那几个字的运笔跟司徒碧的字如此相似,恐怕他病危的事情并非谎言。

  “司徒让我问陛下几个问题。”夏离平静地转述道,“第一,君瑞,你知不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第二,夏离和抱琴虽有过,但他们想方设法寻找医圣下落,也是有大功的,功过相抵,本就不该治罪,为何还要让他们背上骂名。第三,你若知我,便应该知道,我是宁死也不肯背上罪名流放他乡。第四,即使流放,你也知道,我想去哪里。”

  夏离说完,咳了两声,别开眼不去看君瑞悲恸欲绝的表情。他表面上虽然看似平静,但心里却觉得好笑得很。那字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司徒碧的手笔,那种略显柔美的字迹,分明出自女子之手,那便是婉琤的手笔了。而那些个问题,哪里可能是司徒碧能够问出口的?司徒碧这个人心思够深,又足够别扭,根本不会问得这么直白。再说了,真的病得凶险了,哪里还能思维如此清晰的问出这些个问题来?很明显也是刁钻古怪的司徒婉琤能问得出来的。可是关心则乱,君瑞已经完全乱了阵脚,浑然不知司徒婉琤和司徒瑾正在一旁偷笑,准备夸大其词地回去说给司徒碧听。

  96.相思

  元宵节夜,宫里按照惯例燃放烟花,绚烂璀璨的烟火在黑暗的夜空中点亮,宫女太监们都跑到空地上观赏美景,前面御花园有酒宴,太妃和君瑞的一干妃子们以及各位亲王、王妃聚集在一起吃饭赏灯猜灯谜,可是君瑞只露了个面就匆匆离开了,以往泰山崩于前都镇定自若的帝王,如今怎么看怎么失魂落魄。

  君瑞之前在司徒府吃了闭门羹,到现在仍是不死心。从御花园出来,他立刻换了便装从边门出宫。那天他被告知司徒碧病危,关心则乱,时候他才隐约觉出不对劲来,可是他仍旧没办法见到司徒碧。

  君瑞这次没有带随从,穿了一身靛青的劲装,骑一匹寻常的棕色老马出了宫,一路飞驰到了司徒府附近,把马儿拴在一旁的树桩上,到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运起内力纵身一跃,便跳上了司徒府的围墙。

  今晚有灯会,人们都出门游玩去了,因此司徒府背街的路上根本没有行人,而司徒府内人也挺少,只留了几个贴身的小厮丫头,所以君瑞潜进去的时候根本没人发现他。

  司徒府的格局,君瑞闭上眼睛都能想得出来,因此轻车熟路地便到了前面大堂。大堂灯火通明,到处都挂了彩灯,里面正在吃饭。司徒瑾、司徒婉琤、夏离、抱琴还有白胡子的医圣都在,坐在最上首的,不是司徒碧又是哪个?因为担心会被武艺高强的夏离发现,君瑞并不敢靠得太近。他隐藏在大树之后,专注地看着仿佛在天边的司徒碧。又瘦了,脸色很差,神情也很是倦怠,体不胜衣,靠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眼睛微眯着,嘴角含笑地看着席间说笑的人。果真是病了,过年都没有回江州,元宵节也没有外出赏灯,而是在家中和家人一起吃饭团聚。可是,连那日让君瑞吃了闭门羹的小子也坐在下席胡吃海塞,却连君瑞的面都不肯见上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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