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 上————狄灰
狄灰  发于:2009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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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一旁的小厮口中喊出来,刚才那狱卒用鞭子抽他,见他晕过去了,便提来一桶盐水浇到那人身上,这种极度痛楚生生把那小厮从昏迷中唤醒,剧烈的痛苦让他惨叫出声,就连声音似乎都带着血腥的气息。司徒碧皱了皱眉,轻轻拿手按到心口的位子,还弱声咳嗽了两下,看起来实在是柔弱娇媚的美人儿,只不过他身后的惨剧却让人不寒而栗,这样的搭配实在是诡异得很。

  秋月瞪大眼睛看过来,样子像极了备受惊吓的小动物,看到满身鲜血的小厮,一双眼瞪得几乎都要凸出来。而司徒碧则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因为刚才的咳嗽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要沙哑一些:“石头加得越多,出来的肠子就会更多,然后,整根肠子都被扯出来,那人……”

  “啊……不要啊……救命……救命啊……为什么要打我……”那小厮嚎叫道,秋月吓坏里,听到第一句喊叫时便抖了一下,看到那小厮朝自己看过来,一张脸早就被血模糊了,只剩下两只眼睛黑白分明。

  “秋月,你若是肯配合我,我便会放了你们,不会再让你们受任何折磨。事成之后还会给你一大笔银子,给你赎身,让你重获自由。做小倌的,在秦楼楚馆日复一日卖笑,最希望的不过是自由和安逸的生活。你要想清楚。”司徒碧放缓了声音,轻柔地娓娓道来。

  “不……我……太师……不可以……”秋月的语气已经缓和,犹犹豫豫地在他自己和太师只见反复斟酌。太师虽然有恩于他,可是现在的所见所闻,实在让他备受惊吓。司徒碧最后说的那番话,实在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谁不希望过安逸闲适的自由生活?

  “怎么停了?给我继续打!”司徒碧突然高声呵斥一声,狱卒得令,“啪”的又是一鞭子,小厮嚎叫了一声,声音凄厉尖锐,那一声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声音。

  “大人……”狱卒停下来,躬身在司徒碧耳边说,“大人,这人恐怕不行了,再打就……”

  “我叫你停了吗?”司徒碧皱眉,不看那狱卒,反而看着秋月,“要死了也好,咱们让秋月公子看一看,我刚才所说的抽肠之刑到底是怎么个方法。给我把这人吊起来!”

  秋月的脸已经极度扭曲,他一边摇头,嘴巴一边一张一翕地说着什么,但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那小厮已经被吊了起来,因为已经昏死了过去,吊在那横杆上竟然还左右摇摆着。狱卒把他绑定了,一下子撕开了他的裤子,裤子里全都是鲜血和白浊,是之前受刑留下的,秋月看着那一片狼藉,再看了看狱卒手中明晃晃的刀子,那刀子正慢慢逼近那小厮。秋月闭了眼不想看,但是由不得他,因为他闭上眼脑子里也全是这些恐怖的东西。他终于痛哭失声,尖叫着扭动着:“不要!不要!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不要!不要啊!!”

  司徒碧挥手让那狱卒停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秋月恢复平静。好不容易等他收了声,看他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眼竟然已经流出了血泪。秋月惨笑着看着司徒碧,一字一字道:“太师……太师……嘿嘿……太师是疯子……太师要抽我的肠……他虐待我……嘿嘿……他虐待我……”

  秋月疯了。

  14.清洗

  永初元年腊月,张太师因为生活 淫 乱无度被御史中丞参了一本。张太师是三朝元老,又是一代大儒名师,这样的罪状无疑是平地一声雷,大戚王朝举国上下的文人士子无不震惊万分,纷纷把矛头指向了参本的御史中丞司徒碧,认为他在诬陷忠良。然而在后来的调查中,人们发现了被囚禁在太师郊外别院的青墨馆小倌秋月以及他的小厮。据闻,几天前秋月带着小厮参加某处堂会,当日太师也在场。第二天秋月和小厮二人便失踪了。士兵从别院的囚室中救出二人时,秋月疯了,小厮已经气绝多日。那小厮遍体鳞伤,下 体更是惨不忍睹,分明是虐待和蹂躏造成的。而秋月的下 体也有被侵犯的痕迹,疯掉的秋月更是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太师要抽我的肠,太师虐待我”这样的句子。二人是从太师别院搜出来的,后又有人出面指证,说在堂会之后看到太师家中的仆人跟秋月的小厮碰过头,又有秋月的疯言疯语佐证,一切不言而喻。皇上大怒,在朝堂上狠狠责斥了太师一番,念在他是朝廷重臣,又年老体衰,免去牢狱之灾,先在家中面壁思过,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之时再做发落。

  腊月中旬,张太师在自己府中上吊自尽,留下遗书申明自己的青白,以死明志表明自己立场。只不过证据确凿,丝毫不能改变人们对他的评价。皇帝对此更是痛心疾首,当即下旨整顿吏治,严厉查处朝廷官员的此类事件,落马的三品以上大员多达数十人。后来皇帝更是接连下旨,禁止官员进入青楼楚馆,整顿吏治。这样一整治,官员风气明显清明,人人拍手称赞。百姓甚至拿这位新上位者与圣祖皇帝做比较,对他的这种勤政爱民公正严明的举动表示赞扬。而对那敢于揭发权臣的御史中丞司徒碧更是赞不绝口,纷纷称他为青天在世。

  君瑞到扶疏院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今日早朝事情比较多,因为这一次的清洗了好多与他暗地里作对的官员,顺理成章也提拔了一些自己的心腹上来。君瑞是武将出生,自古文武官员之间都有龃龉,再加上一直戍边,所以君瑞在朝中并没有多少亲信的文官,心腹们都徘徊在朝中大员的边缘,没办法融入那些复杂交错的文人的关系里。这次恰好,趁着肃清吏治的时候名正言顺地提拔了自己的人,这让君瑞感觉处理朝政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司徒碧托病连续好些日子都不曾上朝。朝中以及民间现在对他的一致看法是御史中丞司徒大人是皇帝身边的大忠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畏权贵扳倒了张太师,因此而积劳成疾。而君瑞则觉得好笑,这个司徒碧每次留宿宫中,上朝对他来说都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能赖床他绝对不会起来,甚至是一起乘坐龙辇前往宣和宫这样尊崇的待遇在他来都比不过在床上多睡上一刻钟,甚至是在龙辇上他也敢睡得口水直流。

  所以说,君瑞心中明了,司徒碧称病不来上朝,其实也就是仗着自己立下大功,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现。

  扶疏院的人并不知道皇帝亲临,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前来的是皇帝,只有甘棠到宫里接他家公子的时候见过皇帝,所以见到这位天子亲自驾临的时候真是吓了一大跳。

  君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甘棠马上心下明了,低头行了个礼便轻声道:“三……三爷,公子在他的卧房里,小的去请他?”

  “不用,你去忙你的。”君瑞摆摆手,扶疏院不大,看着刚才甘棠过来的方向他大概知道司徒碧在哪个位子,吩咐甘棠离开之后便带着张庭海朝里走了。

  君瑞走进司徒碧住的那个小院的时候看到的是那么一幅场景,那副场景印在他的脑海里,以至于很久很久以后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回忆起那天的全部细节。那天的阳光很好,是进入腊月之后难得的大晴天。太阳从层层雾霭中穿出来,懒洋洋地洒在院子里。司徒碧坐在廊下的长椅里,手搭在栏杆上若有所思地用手撑着半个脸,脸上是闲适而忧伤的表情。特别是他那一身皓白,更是衬得整个人如同廊外的白梅一般清冷飘逸。那身皓白让君瑞觉得碍眼,天子面前不能穿着素白衣物,因为素白是丧服的颜色,这是对天子的大不敬。再说了,君瑞还是更喜欢司徒碧穿着湖蓝的颜色,因为那种颜色才会衬得他的那双绿眸美不胜收。

  君瑞慢慢踱步过去,渐渐的几乎站到了离司徒碧几步远的地方。司徒碧的目光是落在那白梅上的,但是又好像看着一片虚空,静静地思考着,形状完美的薄唇微抿着,就好像他考虑的是整个世上最最难解的难题一般,完全没注意到君瑞的靠近。当然,君瑞身手很好,这样的靠近一般人也不会有所察觉。

  君瑞看着司徒碧,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让君瑞觉得万分舒适。君瑞甚至好心情地观察起他的脸色,看他的脸上几乎无甚血色,脸雪白雪白的,带着浓重的疲倦,这让君瑞心中没来由的一疼。说他病了,原来竟是真的。

  高傲的皇帝本来想开口说些抚恤的话,但是话说出口的时候却变成:“爱卿,不上早朝原来是窝在家里欣赏雪梅啊?若是朝中大臣都像你这样,那朕可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司徒碧回过神来,目光有一瞬间是恍惚而迟钝的,但是很快便披上了虚假的外衣。他恭恭敬敬地跪下来请安,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头也不抬,更不说话,完全找不到刚才那个生动直观的司徒碧的样子。君瑞觉得莫名的心烦,说道:“爱卿,明日可有兴致上早朝?”

  “陛下恕罪,微臣明日起便会上朝去。”司徒碧说着,又要跪下。君瑞挥挥手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说得好像朕不肯善待自己的臣子似的。你继续修养,等到病好了再回去述职。”

  “谢皇上。”

  君瑞看了看一旁托盘上的药碗和蜜饯,满不在乎地道:“这是爱卿的药?怎么不喝?已经凉了。”

  “臣刚才赏梅,把这茬忘记了。”司徒碧垂着头说。

  “快喝了吧。病要三分医七分养,喝药都忘记,实在是不应该。”君瑞慢慢端起那碗药举到眼前,褐色的药汁,带着淡淡的药香,不禁说道,“里面有丹参和川芎?怎么吃这些药?”

  “老毛病了陛下。”司徒碧淡淡地道,“臣从娘胎出来时就带了病,一到冬天若是劳累了便会心口疼,丹参川芎不过是些调养止疼的药。”

  “原来如此,应该还有白芍和熟地吧?”君瑞又闻了闻,轻声问道。

  “陛下圣明。”司徒碧作势又要鞠躬作揖,君瑞耐着性子让他免了,开口不免又带着恶气:“爱卿,你说你劳累了便会心口疼,可是在说朕不体恤臣下,害得你生病了?”

  “微臣不敢。”司徒碧扑通一声就又跪下了,匍匐在君瑞脚下,看似恭敬顺从,却是一种明目张胆的变相反抗。君瑞觉得他简直和张太师一样可恶。

  “十哥?”一声惊讶的低呼从院门口传来,君瑞回头看过去,一个穿着墨绿夹袄的少年手里拿个托盘站在那里,那少年有着一双清澈的眼,明眸皓齿,实在是可爱。少年看着司徒碧,眼里闪过一丝不确定,目光转向君瑞时有那么一点好奇,但是很快也跪了下来,山呼万岁。

  “平身。”君瑞淡淡地道,心想这司徒家的人果真都是冰雪聪明,举手投足优雅得体,仅仅一个少年,在天子面前也表现得不卑不亢,实在难得。

  “爱卿你也平身。”君瑞看了一眼司徒碧,那少年都站了起来,而他却依旧跪趴在地上,实在是太碍眼了,不由语气又冷了几分。

  “啊,十哥。”少年轻轻叫了一声,弯腰下去把司徒碧扶了起来,司徒碧似乎有些气促,脸上又白了几分,额上有虚汗冒了出来。君瑞也吓了一跳,往旁边挪了挪,让那少年把司徒碧搀扶到一旁坐下。

  “陛下请恕罪。”少年又对君瑞行了个礼,扶着司徒碧坐到廊下,半跪在他身前伸手在他心口慢慢推拿,一边推拿一边轻声说:“十哥,十哥你好些没?疼得厉害么?药怎么不喝?都放凉了。十哥,好些没?”

  少年的声音有些焦急,但是更多的是担心和关切,这种发自肺腑的关心让君瑞觉得心里感慨万分。他不禁想,若是皇家也能有如此纯粹的亲情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恐怕君羡不会被人害成现在这个样子,娘亲也不会早早的就去了吧?父皇也不会如此的差别对待他们几个兄弟,而他恐怕也继续当他的将军,整日驰骋在马背上,醉卧沙场。

  “瑾儿,我没事。”司徒碧弱声开口,笑着安慰司徒瑾道,“只是突然有些发紧,也不疼。”

  “还说不疼,脸都白了。十哥,瑾儿马上就要回去了,你别再让我担心了。”司徒瑾眼圈都红了,一说到要回家,马上想到的便是又要等好久才能见到十哥,心里总是酸痛酸痛的。

  “真的无碍。你别小题大做,让陛下笑话了。”司徒碧又笑了笑,摸了摸司徒瑾的耳垂,这个动作十分的亲昵,让君瑞生出一股无名的火气。他觉得今天司徒碧笑得太多了,在外面司徒碧根本就不苟言笑,没想到在这个少年面前却总是笑得那么开心。他司徒碧有什么资格?张太师怎么说也能算得上他的半个老师,是他的前辈,他却眼睛都没眨一下便让张太师身败名裂,甚至还让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一死一疯。一个做事如此狠厉的人,还配得上什么亲情?

  15.过年

  春节的时候朝中大臣都是有假期的,分为路途的长短假期为七到十天不等。因为放假君瑞也难得清闲,到太后以及各个太妃宫里看望一番。虽然君瑞是弑君篡位,但是这都关系到皇家颜面,对外只说先皇是久病不治而亡的,所以甄后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太后。甄后虽然是君泰的母亲,而君泰又是被君瑞所贬,但是她却依然波澜不惊地继续作她的太后。毕竟对皇家而言,沉默是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法,她要是寻死觅活,只怕在这偌大的后宫里根本没有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

  其实对君瑞来说,甄后最好的去处无非只有两个,一个便是皇家寺院法华寺,让她在青灯下礼佛诵经终老,一个便是将她送入皇陵让她陪伴先皇左右,但是甄后素来在民间威望极高,且从未做过任何让人留下把柄的事情,所以君瑞只能让她继续当她的太后,让她风光而寂寞地老去,孤独而绝望的死去。

  是的,把她的亲生儿子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京,然后又把她宠爱的侄儿收为禁脔,再把她引以为傲的司徒家族牢牢捏在手里,这才真正让她痛不欲生,胆战心惊,孤独,而绝望。

  君瑞表面功夫做得十足,给甄太后请安后甚至还询问了她最近的身体状况和吃穿用度。只不过今时毕竟不同往日,虽然她贵为太后,但是实际上月例却比太妃都还少,看看这萧条的宫中冷冷清清的样子,来去只有那几名宫女太监,君瑞便在心中冷笑。

  原本甄太后还想说些什么表面上的话,但是君瑞却毫不在意地站起来便往外走了,连礼都没行,招呼也没打便这么走了出去。甄太后脸上是青了又白白了又红,若是君瑞回头去看,绝对会觉得精彩纷呈,只不过君瑞不屑于再去看她的脸色。

  大年初一,皇宫张灯结彩,君瑞带着留守京中的官员前去法华寺进香敛福。君瑞没有立后,甚至连一个妃嫔都没有,所以去庙里上香连后宫的礼节都省了。

  法华寺的广场上排列着銮驾仪仗,大殿屋檐下排列着皇家乐队和各类乐器,君瑞一路走进去的时候钟楼上鸣钟击鼓,乐队一起奏响音乐,众僧人一起唱读佛偈,处处都是庄严肃穆的气氛。

  司徒碧的家远离霓都,所以他的假期是十天,早早的告假返回了自己的家乡,因此祈福的时候他并不在列中。只不过君瑞在结束祈福从寺中出来时目光仍旧会有意无意地朝司徒碧早朝所站的那个方向看过去,但是那里并没有那个身影。在那个方向目光所见的全都是身着绯色官服的文臣,但是左看右看君瑞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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