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那本《雪国》,已经是读了多遍的了。但却仍然相当喜欢,书也保护地很好。
班里一个叫葛佳的女生见到了问他借了去读。等到还回来的时候,却是一本崭新的不同译本。
女孩不好意思地解释:“……那个,盛铭,对不起。拿回去读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就找不到了……你的那个译本的,书店里找不到了……所以买了这个版本的。但是店员都说这个译本的更好!……抱歉。”
盛铭接过书来,“谢谢,别在意。”
葛佳有些尴尬地笑,“……那今天中午请你吃饭吧!算是赔礼了。”
“那不客气了。”
那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意式餐馆。
一顿饭期间,两个人杂七杂八地聊了很多。聊文学,聊摄影,几乎什么都有,葛佳对这些也是相当感兴趣的,喜欢读伍尔夫,蒙田,还偏爱顾城,席慕容。
说到摄影,葛佳从包里拿出一台简单的DC,“你很懂摄影吧,能教我么?……一些简单的就好。”
盛铭看了看,是一台佳能。
同样都是摄影部的,记得之前看到过葛佳的几张作品。虽然用的只是DC,但是对于镜头的捕捉能力很好,构图感也很强。
女孩随即又开口问:“你现在在用什么机子?单反吗?”
盛铭嗯了一声。
他刚刚拥有自己的第一部单反相机,攒了很久的钱买的。在那之前,也一直都在用DC拍摄。
他们说起了即将开始的学校运动会。与之同时进行的,还有运动会的摄影大赛。
第一天有德语对战经济金融的足球赛。当盛铭急急忙忙地赶到足球场的时候,球赛已经开始,
葛佳在远处的球门后和他招手,“盛铭!这边!”
他跑过去,“怎么样了?”
“刚开始,零比零。”
看了看场上的情况,盛铭拿起相机来。镜头四处捕捉着场上奔跑着的球员。
他很快注意到那个人。个子很高,带球跑的时候动作很快,过人也相当利索。
从镜头中望出去,那人似乎有些与众不同。栗色的头发,带着些异国色彩的眼睛。看着很英俊。
给队友的长传脚法很准,队友在前场接过球,看准前点传来一个过顶的高球,前点高个的中锋跃身起来一个冲顶,球便进了。
场边对方的拉拉队顿时雀跃起来。
“啊,被进球了啊……”葛佳在一边小声低估着。
盛铭回看刚才捕捉到的相片,是那个高个子中锋的头球。跳跃在半空中争顶的潇洒姿态被留在了相片上,表情和角度都刚刚好。而再那之前,拍摄到的那个人的影像,却因为没有掌握好时机模糊掉了。
盛铭拿起相机继续拍。
自己系的球队踢得并不好,足球不是长项。比赛到了下半场甚至形成一边倒的趋势。经济金融始终在中前场传球渗透,进攻的失态一波又一波。
透过镜头再次看清那个英俊的高个男生,他带着球,一直往前突。离球门还有三十米的时候,他忽然突矢冷箭似得一脚远射。球速很快,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盛铭按下快门之后,只见皮球向着这边快速地飞过来。最后擦过立柱,直直地飞过来。
“啊!”葛佳见了连忙害怕地躲开。
盛铭移开镜头,匆匆躲闪。慌忙之间,相机“嘭”地一声落地。足球滚了两下,停在了他身后的远处。
葛佳看到了,又急忙过来,“没事吧?”
盛铭看了看她,微微笑了笑:“哦,没事。”说罢,便俯身下去捡起相机——似乎,坏了。
球场内有个男生跑过来捡球。
“你还好吧?”一个爽朗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那个陌生的男生抱着球问道。
盛铭站起来,“没事。”
男生看看他手里的相机,又笑笑问他:“相机没摔坏吧?”
……开不了了。但是没事,我再看看吧……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到球场里有人粗鲁地喊了一句:“喂!彭靖宇!快点啊。”
放眼过去看,是他。刚才远射踢飞皮球的人。他拧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
“那人什么态度呀!?”葛佳在一边抱怨着,“都差点踢到人了!”
听到队友催他,那个叫彭靖宇的男生便带着球小跑着回到场内。
盛铭望了一眼远处那个站在中圈弧的人,没有说话。
5
很多年之后,我问我自己,与你的这一段,是否只是因为年少轻狂而误走的一段歧途。因为年轻气盛,所以包含着良多对爱与未来的幻想。后来,我否定我自己是因为我深切感受到不论你在,或是不在,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是信仰一般的存在。所以,我便不再怀疑了。
——《晚安,巴黎》
晚上九点,盛铭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外面正是倾盆大雨。秋雨下得凉意倍添,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都是潮湿的。
他紧了紧手中仅有的两本书,冲进了雨里。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格子衫,下面是一条窄窄的牛仔。在大雨中的每一个奔跑的脚步所溅起来的水渍,沾湿裤腿。干净清爽的短发粘在一起,额前的刘海稍稍有些长了,紧贴着额头。黑框眼镜的镜片上也全是雨水,狼狈不堪。
走到寝室门口,摸摸裤袋里,空的。
看着屋子里亮着灯,便敲了敲门。等了一会,见没人来应,又喊了一声,“沈遥,你在么?”
里面传来腾腾的脚步声,没几下,门吱呀地开了。
见到他湿的像个落汤鸡,叫沈遥的男孩问:“说了晚上有暴雨,不是还让你出门前带伞的么?”说着,就能给他一条干毛巾,“喏,擦擦。”
“唔,谢了。”
盛铭接过毛巾来,脱下眼睛擦了擦湿了的脸颊,随即又把整条毛巾挂上脑袋,使劲抹了抹滴着水的头发。
“来来,我们继续打。”他蒙着脸擦头发,只听得沈遥这么一句话。
扯下毛巾来看,看到沈遥的电脑前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沈遥,另一个,无论是身形还是动作,都陌生得很。因为没有眼镜,所以只能努力眯着眼看。
沈遥看到盛铭迷茫的表情,又补了一句,“喔,这我以前中学同学,经济金融的。”
桌前的陌生人随即向他打了招呼,“嗨。”
“嗨。”虽然望出去的世界还是一片茫然,但他还是礼貌地笑着回应。
那头两个人联机继续着游戏。盛铭不急不缓地擦干了头发,重新戴起眼镜,从橱柜里找干净的换洗衣服,准备下楼冲澡。
当世界重新回复清晰的时候,他无意瞥了一眼坐在沈遥身边的男生。因为坐在沈遥的里侧,所以看不清晰。只能大致看到那人穿着一件白色连帽衫,一头柔软的发在日光灯下看,似乎是栗色的。
盛铭没有多想,提着浴巾和脸盆走了。
“我下去冲个澡。”
沈遥那边头也不抬,继续专注于游戏,“带上钥匙。”
“嗯。”
当盛铭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T恤和宽松的深色中裤,趿着人字拖,转开寝室门的时候,只见屋子里只剩那个陌生的男生。定睛一看,心里沉了沉——喔,原来是他。是早先在足球赛上见到的那个男生,经济金融,没错。盛铭站在门口,愣了愣,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自己那台修不好了的相机。
男生见到盛铭回来,扭头过来说:“沈遥下楼买啤酒去了。”
他好像已然不记得盛铭。
盛铭点了点头,转身带上门,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来。
男生又不再说话,专注地看着电脑,大概是在上网。盛铭能听到电脑音响传过来的声音,好像是足球新闻,又或者是赛事预告之类。
他小幅度地侧过身子,看了看坐在电脑前的那人。好像没有注意在这头送去的目光,只是专心地望着电脑屏幕。这样看过去,能看到他鼻子很挺,头发确实是栗色的。他没有什么表情,盛铭想起当日他那不耐烦的眉眼,心里又生出些鄙夷来。于是又侧过来,不再看他,任他一个人去了。
没过多久,沈遥便提着一袋啤酒回来了。
看到盛铭坐在椅子上,“回来了喔,喝不?”说着,就从袋子里取出两听啤酒来,放在盛铭桌上,“喏。”
是喜力。
“够没?”盛铭听到沈遥这样问那人,那人的脑袋向着袋口探了探,瞥了一眼后嗯了一声,随即又戏谑沈遥道:“你别球赛没完就倒了啊。”
“滚你的。”沈遥笑着踹了他一脚。
……
盛铭和沈遥同住一个寝室,四个床位的另外两个空着没人住。盛铭每次习惯左侧着睡,一睁眼看到的便是对面的空床位。而那日凌晨,他却见那人睡在他对面的床位上。
之后才知道,凌晨两点半,那人和沈遥一同看球赛。之后借了沈遥的另一床床单,铺在空床位上,身上盖着一件外套,就这样潦草地睡了。
桌上和地上散着空了的喜力罐子。
第二日一早,直到盛铭要去上课了,两人还在睡。沈遥必定了要翘了课的,之前他一个人熬夜看球也是如此。
盛铭出门前,看到那人蜷在床上,睡地很深。他裹着那件不厚的连帽衫,好像有点凉。
他看了看自己的一床被子,在门口杵了一会,轻轻拉上门走了。
6
回想起自己当年的木讷,我感到有些惭愧。我是一向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想必这一点你也是懂得的。但我想,倘若不是自己跨不开步子,倘若自己坦然一些,或许我们当时就已相当交心。但这拿到如今来讲,已没什么大意义了。
——《晚安,巴黎》
他已是校足球队的主力,大概是因为英俊,很快就成为女生们关注的焦点。每次在操场,即便是练习,也会引来不少女生的围观。
“我今天看到邹子裴了,真的好帅喔。”
“你说经济的那个法国混血?”
“中午看到他踢球,听说这星期还有比赛呢,不如一起去啊!”
从女生之间的谈话,盛铭知道了他的名字。
邹—子—裴——,他心里嘀咕了一声。这名字听着文气,与那人粗鲁的个性倒是截然相反。他不知女孩子迷恋他的什么,或许仅仅只是一张脸颊。
在那次之后,一有球赛,他就会来。用沈遥的话来说,两个人一起看球喝酒更带劲。
但他们之间,仍然没有什么对话。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那人咕噜咕噜喝着喜力的时候,盛铭往往亮着灯在看书。盛铭对足球毫无兴趣,那人对文学也一窍不通。
那晚,盛铭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空了的啤酒罐滚落到地上的声音。清脆,还有些刺耳。他挪了挪身子,继续睡。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说话,像是沈遥的声音。他带着些笑意说,“他嘛,就像杯温吞水,不过人倒是好得很。”话音刚落,那头便又有笑声传来,“挺有意思。”
……
早上起来的时候,无意看到那人的包里露出一包万宝路。
他抽烟。
盛铭下意识打开关了一夜的窗户。看了看另一张床上还在熟睡的人,去水房洗漱。冷水拍打着面颊,额前的头发微微湿了几缕。听着哗啦呼啦的水流声,盛铭拧紧了水龙头。
一早的精读课,沈遥出奇地没有翘掉。踏着铃声踩进教室门,抡起手把包甩下来,拉开椅子在盛铭旁边坐下。
“今天怎么来了?”
“再不来,都快不记得字母该怎么写了。”沈遥从包里抽出课本来,调皮地玩笑道。
课上,放映了一部电影。虽然是英国出产,但讲述的确实在德国柏林发生的故事,老师挑选的,也正是德语发音德语字母的版本。
电影放到一半,沈遥就昏昏入睡。晦涩的台词与对白,让他摸不着头脑。他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睫毛耷拉在眼睑上,像一只懒惰的老猫。
盛铭看了看他,便又继续看电影。
影片的最后,自杀了的女主角在给男主角的遗书里,最后写道:“Michael,我向你问好。”
葛佳有些不解地询问盛铭有关电影的片段,他一一耐心地解释。
这是一个动人的故事。导演叙述故事的手段相当高明,盛铭只觉得,自己的语言此刻是如此的贫瘠,达不到那样让人动容的效果。
那也是盛铭感到最接近柏林的一次。这个处在中欧平原的国土,这个浪漫而又严谨的首都。那里既有巴洛克风格的灿烂绚丽的弗里德里希广场,也有新古典主义风格的申克尔剧院,既有富丽堂皇的宫殿,也有蜚声世界的现代建筑流派作品。
它年轻而又古老,充满着想象力与吸引力,就与诸多文学作品中提及的一样。
沈遥半途中醒来过一次,从后门溜出去解手。等他再回来,在盛铭身边坐下的时候,盛铭闻到了一股还没有褪尽的烟草味。
他有些出奇地望着沈遥,沈遥只是眯着眼,将食指放在唇边,让他别出声。
但他知道,沈遥之前不抽烟。
“下午的毛邓三我不去了,点名了就替我应一声。”沈遥一边在桌下发着短信,一边如此关照地盛铭。
“你去哪?”
沈遥手上的短信不停,“麦子病了,我去看看她。”
麦子。
盛铭想了想,噢,对了,麦子。是沈遥正在追的女孩子。
因为并不在同一所学校,每次见面,沈遥必定要坐车,几乎跨越半个城市。
但因为喜欢,所以乐此不疲。
“什么时候回来?”
“唔,晚上吧。”沈遥将手机装进裤袋,回答着。
“嗯。”
盛铭看看此时沈遥认真的深情,心里不免笑起来。
他也并非每时每刻都嘻嘻哈哈,没个分寸。认真起来地时候,倒是像个孩子。他的钱包里偷偷收着一张麦子的照片,也不知是从哪里搞来的,当宝似得成天揣在身上。
那时,还得意洋洋地拿出来给盛铭看,问:“美吧?是不是特美?”像在炫耀。
盛铭瞥了一眼照片,五官清秀的女孩子,披散着一头黑色的长发,穿着一身的碎花裙子,笑容甜美。
他有时也忍不住要调侃沈遥:“你等追着了再得意行吧。”
沈遥跳脚,“屁,老子是谁!你等着,老子就追给你看了。”
盛铭笑笑,点点头,啊啊,我等着。
7
他曾说,我爱你,没有什么目的,就是爱你而已,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爱。我见了你,就觉得有种情感在逐渐膨胀。我说不清,这必须由你自己来体会。多少年之后,再见到你,你还是令我心动不已。
——《晚安,巴黎》
一整个晚上,盛铭都在看表。
每栋宿舍楼的楼管每晚11点准时锁大门,怕是时间晚了,沈遥被锁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