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归途 下————水月卿卿
水月卿卿  发于:2009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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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再度惊醒,月亮才爬过树梢。

  □着上身坐在床上,疲惫的用手撑住额头,喘息急促,冷汗顺着蜜色的肌肤慢慢爬下,跌倒在丝被上。

  一阵凉凉的风吹过,初冬的天气……

  转头看了看时间,还早,随手从枕头下面掏出亮晶晶的药瓶,胡乱倒了几粒在掌心,吞下,把桌子上的水喝光,躺下,继续睡,天亮之后还有一个复杂的谈判等着他,就算没有那个谈判,还有蓝羽箏在等着他,当然,还有那个该千刀的人,也在等着他!

  “靖贤,这是今天的药,还有,昨晚拿过来的消息。”

  钟希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把手里一叠资料和一个四四方方的药盒交给钟靖贤,看他脸色苍白,就知道他昨晚一定又是从噩梦里惊醒了。

  这一年半的时间,他没怎么睡安稳过,再淡漠的表情也盖不住起床之后的疲惫与憔悴,起初他不说,自顾自的熬了几个月之后,被人再度骗进陷阱——一个关于在何处发现蓝羽箏所在的陷阱,他硬硬的晕倒在敌人的枪口下,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幸亏钟希及时赶到,才能确保他的安全。

  在做了一个全身检查之后,才知道他的情况多糟糕,失眠导致植物神经紊乱,营养不良造成贫血,身体和判断力都在下降,但是,他身上的暴戾脾气却减少了很多,乖乖的由着钟希检查,也好好的按照钟希的嘱咐把药一粒粒吞下去,连钟希不加解释的强迫进食,都照做无妨。

  顶着钟希诧异的眼神,他也就只有一句回应——总得把他找回来,不管是死是活。

  他动用了自己将近一半的力量去寻找蓝羽箏,寻找单羽墨的旧部,得到的消息却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从来没在单羽墨出没的地方见到一个与蓝羽箏相似的人,除了第一次荒唐的绑架外。

  他为此迁怒凌云,但这一年半,凌云却一直避免与他正面冲突。

  他知道为什么,凌云才接手单家,江山易主,旧臣都在,收服人心是个挺难的活,何况私下里几乎谁都知道单羽墨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至于深雪,据说凌云接收了他。

  外面都传凌云身边养着一个妖媚的男宠,有着一张绝艳的脸和一副放荡到骨子里的身子,夜夜笙歌直听得门外的人脸红心跳,但谁也没见过那个小男人。凌云把他关在自己的卧室,从不允许他出来,伺候他的那个人,是个不会写字不会说话的哑巴,任谁也不可能从他口中打探出关于那个美人的半点。

  凌云不动,并不代表钟靖贤会放过他,他向凌云讨过尹瓷,讨回来的是一具满身伤痕的尸体,眼睛被活活的烧掉,脸上都是退不下去的於痕和伤,几乎无法分辨五官,只能从骨架上大概判断,钟希说血型一样,DNA无法检测,因为没有尹瓷的DNA样本。

  葬了吧,葬在钟家的墓地里。

  靖贤这么说。

  尹瓷下葬的那天,他没去,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喝酒,无处念尹瓷的好坏,只是想着羽箏一定要没事才好。

  倒是钟希在尹瓷的墓前站了一整天,想着那个似乎没有一点人类感情的,机械一般的家伙,就这么死了,真的很不可思议,再想着这时候钟靖贤恐怕都不会记得他的好处与坏处,只一心思念蓝羽箏,顿时替他有些不值得,毕竟曾经,尹瓷也是钟靖贤的床伴,钟靖贤一句话,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尹瓷立刻跪在他脚下,用口舌安抚,事后表情依旧平静如往。

  最初钟希觉得他是在压抑,到后来,他遇到了羽箏,自己爱了一个人,才明白,尹瓷那是根本就不在乎,无论是替靖贤发泄,还是替靖贤拼命,对他来说,都是同样的一件事,没有差别。

  靖贤是主人,他是仆人,这是他活着的根据和理由。

  尹瓷的父亲,也是这么一个人。

  他们家,到底是什么基因早就的?神奇……

  只是这么神奇的人,如此轻易的死掉。

  他检查过那具尸体,所以他知道尹瓷不是因为重伤不治,他是自杀的,一口咬断了舌头,失血过多。

  咬舌是钟希认为的最残酷的自杀方式,虽然他知道,尹瓷就是那种宁可自己死也绝对不会出卖钟家的人,但他还是不明白,云到底问了他什么,竟然把他逼到那种程度。

  就算是机器大概也明白那个道理吧,能活着的话,就不要选择死亡。

  何况,他的主人还没有给他下达死命。

  钟靖贤其实有机会除掉凌云的,趁他在单家根基不稳,抛出他杀掉单羽墨并且在那之前逼单羽墨签署遗嘱的证据就可以,找到那个在场的律师就可以。

  但问题是,他没有那个精力,他总想着要早些找到蓝羽箏,他不会天真到以为单羽墨会把蓝羽箏放在什么世外桃源珍藏着,供养着,以自己曾经对深雪做的那些事,他都不敢想像单羽墨能对蓝羽箏做什么。

  爱情,他不敢奢望,但是他讨厌孤独,尤其是在找到了一个好的伴侣之后,就越发的脆弱,越发的讨厌孤独。

  他不是没尝试过,他也让钟希帮他找过这样那样的男人和女人,倔强的,狂野的,单纯的,乖巧的,他自己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恍惚间看到这个或者那个人感觉很好,就一定会把人抓回来,吩咐钟希洗干净整理好,给他准备着。

  一年过去,无论他抱着怎样的人,心里那块空洞越来越大,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没有慢慢的忘记羽箏,反而,那个人那些事,在他的心里,愈发的无法压抑了。

  痛苦到极端的时候,一个人站在娃娃机前面,疯了似的一个硬币一个硬币的投,直到他闭着眼睛都能把娃娃抓出来,羽箏还是没出现。

  女人如果太容易上手,就没劲了。

  这话是羽箏说的,虽然不是原话,听的时候他觉得好笑,现在,他只觉得苦涩,他想说,我不觉得你没劲,别再躲了,但是,他说给谁听呢。

  他们两个,一个是瞎子一个是聋子,互相牵着手赶路,才有安全感,现在,那种空旷的感觉,常常在夜里呼啸在他耳边,逼疯他。

  他做好最坏的打算,一家家的翻找任何能与单羽墨扯上关系的夜店,地下人□易市场,拍卖会,医院,有收藏男宠癖好的人的家,用尽了办法,却一点线索都没有,他连最肮脏阴暗的贫民窟都查过,一个人接着一个人的排查,相信连一只蟑螂都没放过,却仍旧没有消息。

  一年半下来,他都能熟练的背出每个街角乞丐的来历——没有一个能与蓝羽箏扯上半点关系。

  翻遍了K国。

  什么都没有……

  一页页仔细看过钟希刚刚给他的文件,仍旧是没有消息,他分出自己一半的力量去追查这件事,还要小心的提防家族那些老东西找他的麻烦,如此再也没有精力去对付凌云,两个人在一些场合遇到,也只是淡淡的打过招呼,装作不认识。

  凌云——这个名字他真陌生,从前叫他哥,以为长大了他会叫钟云,要么也是跟钟希他们一样,叫尹钟云,但是,他继承了自己母亲的姓氏,凌,叫凌云。

  “靖贤……”

  偷偷看着把面包塞进牛奶杯里,沾湿,还吃的不亦乐乎的钟靖贤,尹钟希犹豫的咬着自己的土司。

  “嗯?”

  从一堆废纸中抬头,无意间瞥见指尖软塌塌的土司,靖贤皱眉,厌恶的把那东西丢到盘子里,放下文件,拿起餐巾擦了擦手——这顿早餐,就到这里了。

  “其实昨天……”涂着蔻丹的指甲刮了刮下唇突出一点上牛奶残留的一滴纯白,钟希继续犹豫。

  “说吧,哥,我很忙的,不过十分钟时间还是有的。”

  没多想,完全机械的想着今天的日程安排,一年半的时间,已经适应了带着胸口的破洞活下去,他觉得自己像蟑螂一般顽强,到了今天,如果不是偶尔能在报纸上看到凌云,他真的会觉得,遇到蓝羽箏,只是他的一个梦,梦里他给自己讲了一个童话,一个就算他是个恶魔也不会被上帝遗弃的童话。

  凌云自己不肯来找他麻烦,却总是撺掇其他的人总给他一些不痛不痒的骚扰,这些事总让他心烦意乱,不过也就是因为这种意乱,减少了他在娃娃机前面浪费的时间,重新把兴趣转移到射击场,并且把所有的人形靶都换成凌云的模样,一口气发泄干净才觉得痛快。

  痛苦,发泄出去才好——这话是谁说的他不记得,但这话,他却记得那么清楚。

  “昨天我在公司拿到了这个……”

  从深粉色衬衫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条,递给靖贤,后者不明所以的接过来,展开看。

  熟悉的字体因为书写急促显得有些潦草,但他还是能清楚的分辨每一个字,那些蝌蚪一般的小东西,像一条套在他颈间的绳子,一点点勒紧,掠夺他的呼吸。

  我知道蓝羽箏在哪里,把我从凌云手里弄出去,我带你去找他——尹瓷。

  寥寥几个字,言简意赅。

  砰——

  一拳敲在桌上,杯子里的牛奶溅出来,弄脏了淡蓝色手工编织的苏格兰方巾。

  “为什么不昨天就给我!”

  “我想了一晚上到底该不该给你,也许又是个陷阱!”

  这一年多,这种陷阱也不知道靖贤闯了几次,简单点的可以全身而退,严重一些的,伤的躺在床上起不来的情况也是有的,但每一次,就算知道是陷阱,明明知道,也还是会闯过去。

  道儿上都在传,钟靖贤疯了,爱一个男人爱疯了,对此,他只是不屑的笑,爱,这种感情他怎么配拥有,他对羽箏,只是不能放下,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再也找不到一个比羽箏更好的伴了。

  “可是这是尹瓷的字迹,你不会认不出!”

  靖贤有点愤怒,不过却不似一年前的狂躁,换作一年前,手里的牛奶杯会毫不犹豫的对着尹钟希那张漂亮的脸砸过去,对于钟家的每个人,他都憎恨,但这种憎恨,在遇到蓝羽箏之后,却慢慢的变了,变成什么他不知道,但总之,他已经没了那种要把钟家变成炼狱的想法了。

  “可是,这世界上有个人跟尹瓷的笔迹一模一样,是尹瓷教他写字的。”

  那个人,一年半前把尹瓷的尸体送回来……

  “他还教我写字了,也不见得就一模一样,而且,尹瓷这个名字,是在他走了之后才改的,签名总不见得能这么模仿,这里……”他展开字条递到钟希面前,指着尹瓷的签名,继续说,“瓷这个字你看,尹瓷签名的时候从来不写瓦字里的那点。”

  “签名也是可以模仿的,而且……尹瓷死了,在他死之前,他也许跟凌云说过什么……”

  砰——

  又一拳砸在桌上截断钟希的话头,“尹瓷,绝对不会出卖我!”

  钟希有点愣,靖贤如此信任尹瓷,怎么自己从前都不知道,他一直认为,钟靖贤是个极端的没有安全感的人,除了自己,谁都不肯相信,KT和钟家的所有事情,都要自己签名才可以,从来不给任何人带签的权利。

  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亏得自己昨晚辗转失眠,想着有多少种可能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你怎么拿到这个的?”

  大概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靖贤叹了口气,随意的整理了一下衣领。

  “换衣服的时候在外套口袋里找到的,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进去的……”

  他想了一晚,都没想到什么时候有人竟然能趁他不注意从他身上拿走东西。他的敏感程度和身手虽然不是钟家最好的,但也不至于迟钝到那种程度。

  “只有这一张?”

  “只有这一张,所以我奇怪,他也不写如果我们答应,该怎么接头。”

  “没必要写,这字条只是测试。”

  “测试?”

  “嗯,测试帮他送字条的人是不是真的在帮他,如果不是的话,这字条必然落在凌云手里,凌云又肯定会向他追问,但凭借这张字条也追问不出什么实际情况来。”

  “这么说,你真的相信尹瓷没死?”到底是他们主仆多年,彼此的心思靠一张字条也能猜到八九分。

  “还不知道……”不过总要试一试,“联系凌云那边的人,让他们查清楚所有凌云手下的秘密拘禁地点,一个不能露。”

  “小贤,我们已经查过很多次了,没有找到尹瓷……”钟希很遗憾的提醒着他,他们这些年做了多少无用功。

  “重新排查!”他记得自己从前不是一个执着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了这样莫名其妙的变化呢?仔细追忆,却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结论。

  “如果再是陷阱……”

  “不管是不是,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

  “凌云,终于整理完他的内乱了,现在,呵……他开始向钟家挑衅了……”

  “……你……还是那么了解他……”

  皱眉,挑起眼睑,带着点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钟希,“你说什么?”

  “没什么……”钟希低头,跟自己盘子里的煎蛋缠绵,假装没看到刚刚说这话的瞬间,靖贤手腕的颤抖,和沉寂多时的眼底,一闪而逝的灼热火光——他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和凌云交手了。

  大概这个世界上能杀死钟靖贤的办法很多,比如把那曾经令他耿耿于怀甚至自卑的伤口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比如把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伴从他身边抢走。

  但是能让钟靖贤复活的办法,大概只有一个——凌云。

  也许他自己没有察觉到,也许是他察觉了,但却刻意忽略,凌云在他心里的位置和重量。

  钟希好多次忍不住想问,问问钟靖贤,坚持自己对羽箏的感情不是爱,是不是因为多年之前,在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把唯一的爱,都给了凌云,那时候,他还是他的哥哥……

  即便是他成年之后,少有的几次狼狈受伤的经历,高烧迷乱的时候,无不痛苦的挣扎,不停的叫着哥哥,求他回来,忏悔着,大声的喊,我爱你……

  甚至连羽箏都听过。

  现在他总是说要杀掉凌云,明明大好的机会放在那里,他却总有借口不动手,寻找羽箏,是最好的借口之一。

  钟靖贤一向是喜欢自欺欺人的,从前是,现在更是。

  如果现在问他在凌云和羽箏两个人里,他选谁,他会毫不犹豫的回答羽箏,但绝对会私下里找人看着凌云,凌云一旦有了什么事情,他会在第一时间跑过去——这事情,在过去的一年半里发生过不只一次,只是钟希懒得戳穿他。

  这不是旧爱新欢那么简单。

  两个他都想得到的人,一个有足够的力量反抗他甚至与他匹敌,另一个,却已经沦陷在他温柔的陷阱里,口上不说爱,身体却明明白白的臣服归顺。

  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那个,恐怕永远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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