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辰轩停住脚步，转回头看着丹尼，半晌，突然笑了起来。

　　「你在威胁我？」路辰轩平和清冷的面容开始扭曲，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我巴不得你去告诉殷若萌，我比她更爱夏郅！」

　　「你……我明白了……」路辰轩失常的表现让丹尼恍然大悟，他摇着头叹息：「你这样的作为，我只能说……真的很伪善！」

　　伪善？！

　　没错，他就是在假装善良！天知道他恨不得冲到病房里给殷若萌几个巴掌，然后拔掉夏郅身上乱七八糟的管子。

　　他不是只付出不求回报的人，七年的委曲求全想得到的不是这样一个结果！

　　回到家中，路晓夕在客厅写作业，看到他立刻放下笔扑了上去，小小的身体抖动着。

　　最近这孩子格外的黏他，想必是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心思波动，生怕他一个冲动之下离去吧。

　　抱紧路晓夕，路辰轩喃喃自语：「只剩你了……只剩小夕……你要支持我……我真的累了……」

　　的确是累了，但还不到极限！

　　夏郅会清醒吗？

　　渺茫的希望，到底值不值得继续坚持下去呢？

　　路辰轩在徘徊，尽管内心翻涌着悲伤和愤怒，但还是习惯的露出平静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像一个圣人一样为夏郅、殷若萌还有他们的孩子付出。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能撑到何时，不过他作梦也没想到，在他厌倦之前，殷若萌竟先退缩了。

　　都说女人的忍耐力比男人强，但在路辰轩和殷若萌之间，这个定律显然不成立。

　　殷若萌的二十四小时守候只持续了两个月，便改成白天过去，晚上回家来睡觉。半年多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亏欠了儿子，开始分一点时间给八岁的路晓夕。一年后地说这样单调的生活对人的精神和肉体都有太严重的摧残，所以她要适当的放松心情，于是跑出去旅行。

　　但是，重要的日子，她还是会回来陪伴在夏郅身边。

　　例如大大小小的节日、夏郅和她的生日，路晓夕出生的日子……等等。而路辰轩只能在她放弃的那些平凡又乏味的日子里，去守候自己爱恋了多年的男人。

　　他对他讲话，开始还有些羞赧，但几次以后，他可以坦然地将自己深埋的暗恋心情告诉这个男人，这个像孩子一样乖乖沉睡、又像雕塑一样英俊挺拔的男人。

　　他曾经偷听过殷若萌向夏郅讲述他们的恋爱故事，可是听了好几遍，他深切的觉得，殷若萌的讲述就像他的邻居议论他戴绿帽子的话语那样，乏善可陈。

　　甚至比不上自己的暗恋心情。

　　那种甜蜜的、酸涩的、怯懦的、期待的又怕被伤害的感情，这么多年一点点累积，比任何一种情感都要丰满和强烈。

　　「还记得我和妈妈找到你，向你致谢的时候，你住在一间破旧的小屋子，你很邋遢，房间里臭烘烘的，很多的脏衣服堆在一起……」说着，路辰轩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是个天生爱干净的人，实在受不了人住的房子可以比猪窝还脏乱，于是第二天又自己一个人跑去。夏郅不在，可房间门没有关，他等了一会儿，忍受不了异味，便把他所有的衣服，不管脏的还是干净的，都丢进水盆里挨件揉搓干净，还给他家彻底的来了一次大扫除。

　　入夜夏郅才回来，一进门看到焕然一新的房间，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转身就走。

　　不过他没有怪罪路辰轩的不请自来，夏郅是个粗线条的男人，他很欢迎路辰轩这个免费的清洁工，只是在看到挂在阳台上的内裤时，他红着脸说：「你怎么连这种东西也能洗，那上面还有……还有……」

　　当时路辰轩也红了脸，年轻男孩的内裤上，难免有一些春梦过后的副产品。

　　应该说是自那次大扫除以后，他和夏郅走近，并成了他的朋友，进而也包揽了他家所有的家务。平日里，夏郅总是打电话问他自家的东西放在哪，甚更常常指使他去拿这个拿那个，他俨然成了夏郅的小跟班。

　　不过他臣服在夏郅充沛的男性魅力下，是个幸福的小跟班。至于是何时，路辰轩对夏郅的仰慕开始蕴含了爱恋的情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真的很喜欢夏郅，尽管无数次的想要放弃，却一直努力坚持下来。他曾经只想做他的朋友，只要陪伴着他就心满意足，而如今，自从殷若萌开始贯彻所谓的「为他人着想，不能把自己的身体搞垮」的理论后，路辰轩的想法发生了改变。

　　曾经在无数个夜晚，他陪伴在夏郅身边，无耻的许下心愿：夏郅你一定要清醒，但不是现在，在殷若萌彻底放弃你之前，不要清醒！

　　第四章

　　夏郅昏迷两年以后，殷若萌在飞机上认识了一个华侨，据她所说，那是个儒雅绅士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她在寂寥之下向他讲述了自己和夏郅「可歌可泣」的爱情，那位华侨被她打动，惋惜她守着一份没有未来的爱情而放任青春年华流逝，进而疯狂的追求她。

　　一开始，殷若萌态度坚决的拒绝。

　　她对路辰轩说：「我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背叛夏郅！」

　　但随着她说这句话的次数日益增多，路辰轩知道自己的美梦就要成真了。

　　终于，在一次路辰轩许愿时，刚说完：「在殷若萌彻底放弃你之前，不要清醒！」而后睁开眼，看到一颗流星划过的第二天，他的惨淡生活出现了重大的转折。

　　那日，殷若萌娥眉淡扫，看起来很美但是很憔悴，轻声细语的对路辰轩说：「我昨夜一整晚没睡。」

　　「怎么了？」路辰轩表面上很平淡，心里却在想：三年了，我没有一夜睡好！

　　「我一直在想……我和夏郅的关系……我真的爱他吗？」

　　你不爱他！路辰轩很想这么说，但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激起殷若萌对夏郅的愧疚。

　　于是他沉默。

　　幸好殷若萌也没打算从路辰轩口里听到一些至理名言，她自顾的说了下去：「他出事故之前，我本来……是想要跟他分手的，你是知道的！但他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他……可是，杨先生对我很好，我也不想辜负他。」

　　杨先生就是那位华侨，路辰轩曾经见过一面，看起来的确是个翩翩君子，但他看路辰轩的眼神却充满了轻视。

　　那是对一个同性恋者的轻视。

　　于是路辰轩就自发的将这个男人划进人面兽心范畴了，所以也不免担忧，殷若萌跟他在一起，真的会幸福吗？

　　这种时候，路辰轩尤其厌恶自己的伪善。

　　「我该怎么办……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殷若萌掩面哭泣，「如果我没有遇到杨先生就好了……」

　　不遇到杨先生，也会有李先生王先生！

　　「而且我这样下去，对你太不公平了！我可以等着他，但没有资格要求你跟我一起等着他，对吧？」殷若萌望着路辰轩，露出愧疚的表情，「这些年，你要帮我照顾小夕，隐瞒我父母，一定也很辛苦吧！」

　　在她心生去意的时候，终于起了别人的立场。跟几年前那个守在夏郅床边，赶别人走的痴情女子判若两人。

　　路辰轩不由得想起一句话：女人无所谓正派，正派是因为受到的引诱不够；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

　　路辰轩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这句话套用在自己身上是否成立。

　　不过归根结底，殷若萌跟夏郅没有婚姻，也没有责任，唯一支撑的是爱情，当爱情消失了，那么一切就应该结束。

　　可殷若萌依然在为难着：「如果夏郅永远都不会清醒，他就不会责怪我；可是若他醒了发现我背叛了他，他会不会恨我？」

　　「话不能这样说……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想，以夏郅的性格，他一定会尊重你的选择。」

　　「你也是这样想的吗？可是……谁来照顾夏郅呢？」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会照顾他！」路辰轩此时格外认真的强调「恩情」二字，让殷若萌相信自己只是单纯的想报恩。

　　情人的生计解决了，还有孩子的问题。

　　「小夕怎么办？」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真的把小夕当成自己的孩子，而且一直是我在照顾他，离开他我会不习惯！」

　　路辰轩极力争取着路晓夕的抚养权，看在路辰轩诚恳的态度上，殷若萌「勉为其难」的同意，他们离婚后，路晓夕依然跟着路辰轩在国内生活。

　　虽然做了决定，但还是要形式上的问一问路晓夕的意见。

　　已经十岁的路晓夕在三年间长高了些，依旧瘦瘦的，面容完全按照夏郅的模式发展，但气质却与路辰轩大同小异的清冷。

　　殷若萌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妈妈和爸爸因为不得已的事情要离婚，你想跟着谁就跟着谁，千万别勉强。」

　　路晓夕不假思索的回答：「我跟着爸爸！」

　　殷若萌愣了一下，又道：「妈妈要去国外，但会经常来看你，接你去玩——」

　　「不用，我跟爸爸生活在一起很好——啊！」

　　路辰轩偷偷踹了路晓夕一脚，他可不想因为路晓夕过于冷淡的态度激起殷若萌的母爱，使已经成定局的事情横生枝节。

　　最终商量的结果是，路辰轩和殷若萌离婚。殷家二老出于愧疚，拜托公司老总给路辰轩升了职，做了部门经理，但路辰轩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孩子归路辰轩抚养，房子和一切财产都归路辰轩，殷若萌一次性付清路晓夕抚养费。当然殷若萌是没有钱的，一切都由殷家二老负担。

　　不过在他领着路晓夕去殷家吃最后一顿饭的时候，也听出了他们的弦外之音。

　　他们一直觉得家世一般又只是小职员的路辰轩配不上自己的宝贝女儿，这次殷若萌认识了有钱有势的华侨商人，他们表面上是喝斥女儿的不守妇道，实际上是一百个赞同。

　　毕竟人往高处走嘛！

　　签署了离婚协议，路辰轩以为尘埃落定，没想到女人的心思却千回百转的让他心惊肉跳。

　　「明天就是夏郅的生日，也是他昏迷了整整三年的日子，我要陪他度过……这也是我给我们最后的机会，如果我们真的有缘，他就会在今天醒来。」

　　年近三十的女人却有着十三岁孩子一般的粉色幻想，她不顾医院的警告，硬是将病房弄得跟圣诞Party一样，然后摆好蛋糕点燃蜡烛守在夏郅病床边。

　　自然，像路辰轩这样的外人是被躯逐的，但他已经偷听成习惯，这一次更是不敢大意，寸步不离的守在病房门口，生怕夏郅真的清醒。

　　「今天是你三十岁的生日哦……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就快点醒过来吧！」殷若萌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闪着泪花。

　　虽然已经变心，但殷若萌对夏郅还是有感情的，而夏郅也许还爱着殷若萌，不然也不会因为和她吵架就心烦意乱到比赛出事故。

　　也正是因为这样，路辰轩尤其惧怕夏郅会醒来，到时候他们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他这个跳梁小丑就不得不退出他们的生活。

　　幸好，二十四小时过去了，夏郅还是沉沉的睡着，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

　　殷若萌死了心，决定跟杨先生结婚，到国外定居。

　　路辰轩带着路晓夕送她到机场，女人还是很舍不得自己的儿子的，千叮咛万嘱咐要路辰轩好好对待儿子，然后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飞机。

　　飞机飞走，划过的天空还留下一道白痕。

　　路辰轩总算放下心，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有些落寞，为自己的处心积虑而羞耻，不过仔细想一想，他也没做什么鼓动殷若萌离开的事情，他只是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而已，所以也不能算是对不起夏郅。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心愿：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尽量接近自己爱的人。

　　从现阶段来看，一切进行的很顺利。

　　路辰轩露出满意的笑容，低下头，正对上路晓夕冷冰冰的眸子。

　　路晓夕问：「爸爸，你很想妈妈走？」

　　路辰轩收敛笑容，小心翼翼的说：「没有……我是为你妈妈找到幸福开心！」

　　「我也是！，路晓夕却一派坦然地说：「我觉得妈妈不在的话爸爸会比较开心！」

　　路辰轩觉得头皮发麻，他极认真的准备发表长篇大论：「小夕，你要知道，你妈妈是很爱你的——」

　　可是刚开个头，就被路晓夕严词打断。

　　「她最爱的是她自己！」

　　路辰轩无言，他的教育太失败，十岁的孩子竟有一种看遍世态炎凉的成熟。

　　也不知道像谁！

　　回到医院，在走廊遇到了丹尼，这三年来，他跟丹尼建立了一定程度的友谊，但丹尼对他的态度，却是从一开始的死缠烂打到现在的冷嘲热讽。

　　丹尼还给他起了个外号「狡兔」！意思是说他像兔子一样无辜又善良，只是无辜是装的，善良是伪善！

　　鉴于这些原因，路辰轩尽可能的躲着丹尼，不过他今天心情好，于是挥手打招呼。

　　丹尼愣了一下，撇了撇嘴说：「我知道直人的女朋友跟别人跑了，可是你也不用开心到嘴巴都笑歪了，从你的性格，这个时候不应该懊恼自己怎么没帮朋友留住女人吗？」

　　「我是伪善，但我没你说的那么恶心好不好！」路辰轩没好气地吼回去：「是她自己放弃的，我又没拿枪指着她，这与我何干？」

　　也许三年前他真的会内疚会伤怀，但是现在，他是感觉到轻松和解放。

　　哪怕夏郅一辈子不醒，他也愿意守候他一辈子！

　　走进病房，屋子里还残留着蜡烛的味道，有些呛人。

　　路辰轩推开窗户通风，然后坐到床边，按摩着夏郅的腿。

　　他躺了三年，尽管他和殷苦萌每天都为他按摩，但他的肌肉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萎缩，不过情况还算乐观，但是他若是躺得更久，一切就不好说了。

　　「从今天开始，由我来照顾你……一切……都交给我……你终于是我的了！」凝视着夏郅消瘦的脸颊，路辰轩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眶也发涨。

　　他们认识的时候，也是梅雨季节，认真的算起来，已经十一年了。

　　「我喜欢上你，又有多少年了呢？」路辰轩站起身，抚摸夏郅的脸。「在你眼里，我只是个普通明友，是个弟弟吧……现在你睡着了，其实……也很好！」

　　这样我就不担心你会飞走了！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醒过来！」

　　睡着的男人固然可爱，但他最想看的，还是他神采飞扬的样子。

　　夏郅是像风一样的男子，这风若是停止流动了，就只剩下死气沉沉……

　　「不如这样吧……我亲你一下，你就醒过来，好不好？」

　　这样的事情，在殷若萌照顾夏郅的时候经常做，当然结果都是没有效果。这一刻，路辰轩突然想COSPLAY一下，也算是找个借口，亲吻男人。

　　男人的人中偏深，看起来嘴唇微微上翘。

　　路辰轩的心跳如擂鼓，他慢慢的凑近，屏神凝息，然后，噘着嘴巴覆盖上，那梦寐以求的双唇。

　　他曾经多次在梦中亲吻男人，这一刻终于夙愿得偿。

　　路辰轩闭上眼，感受着柔软的……甜蜜的……幸福的感觉……贴着他的嘴唇，舍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