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尘语气虽然恳切,字字却带着嘲讽,但那胖公子浑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还真以为阿尘怕了他,不禁
眉开眼笑道:“算你会说话,阿尘,你娘真没白生你这张嘴巴!”
他眼睛一转,又落在我身上:“哟,我还没注意,阿尘,这位是谁呀。”
“我朋友,带过来玩玩。”阿尘轻描淡写地说道。
胖公子若有所思地盯着我:“阿尘,你那些朋友我哪个没见过,可没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我还以为
是你眼光有问题,原来是好的自己藏着偷偷用啦!”
他说完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竟以为自己开了个非常高明的玩笑。
我心中略微泛起一丝怒意,胖子色迷迷的目光和大笑时满脸乱颤的肥肉让我感到浑身不舒服。
阿尘皱着眉头无可奈何地说道:“张公子,您就别为难阿尘了!阿尘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也知道自
己认识的人里,偏偏净是些长得难看吧,说话也难听的!”说罢,阿尘迅速地看了我一眼,目光里透露出
狡黠的笑意。
我见阿尘句句都在调侃那位胖公子,而那位胖公子却傻乎乎的自鸣得意,不由得也产生了观戏的兴致
,便抽过一张椅子,坐到阿尘身边。
阿尘一摇蛊,问胖子:“张公子想跟阿尘怎么个赌法?”
胖公子道:“赌三局,赌法我说,谁要是输了两局,谁就得答应对方一件事情!阿尘,你先说,你要
是赢了——你要什么?”
“当然是要张公子能给得起的东西落!”阿尘笑道,“五百两银子,怎么样?”
“可以!”胖公子爽快应道,从怀中抽出一张银票,往桌上重重一压,“这儿签了我张藩的大名,你
只要拿它去宝泰商行,马上就会兑给你五百两银子!”
“那张公子要是赢了,张公子要阿尘做什么呢?阿尘可先说好了,阿尘可是个穷光蛋,张公子若是要
钱,就真是逼着阿尘去跳海了!”
“我还要你的钱?我爹爹有的是钱!”张藩不屑地喊道,眼珠子贼溜溜地一转,笑道:“阿尘啊,我
要的东西,你肯定给得起。”
“哦?”
“我要你身边这位公子!”
阿尘一愣,我亦一愣。
张藩毫无顾忌地在我身上上下打量,说的话却是对着阿尘:“怎么样,阿尘?你好好考虑考虑,你要
是答应呢,今天晚上我们就玩,你要是不答应呢,今天晚上我就放过你,只是从你出了这赌场开始,逢人
就要说,你输给了张藩张大公子!”
阿尘好一阵沉默,方道:“张公子,你要别的不行吗?这位是我正儿八经的朋友,不是烟花巷里的人
。”
“不行!你当我张藩是什么人啊,我说要他,我就要他!”张藩有些动怒了。
阿尘一推椅子起身,表情骤然变冷:“既然如此,那今晚我不玩了。”
“阿尘,你不玩可以,你从出了这门开始,就得跟人说你输给了我!”
“随便!”阿尘头也不抬地说道。
就在这时,我抓住了阿尘的手。
阿尘诧异地望着我:“简离,你这是……”
“为什么不玩?”我淡淡一笑,“阿尘,难道你觉得你会输么?”
阿尘急道:“当然不会!只是……”他神情变得有些执拗,“只是他要拿你做堵住,我不愿意。”
“既然不会输,为什么不赌?”我拉着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冲张藩轻柔地一笑,“张公子,若是阿尘
输了,我愿意服侍你。”
张藩神色恍惚地盯了我半响,才反应过来我说了些什么,忙道:“好,好!”他望向阿尘,“阿尘,
既然你朋友都已经答应了,你没理由不赌了吧!”
阿尘没好气地瞪了张藩一眼,冷冷地道:“张公子第一把想怎么玩?”
张藩拿起蛊,放在手中一阵猛摇,然后用力地砸在桌上,笑道:“猜大猜小,我摇色子,阿尘你要是
猜对了,你赢,要是猜错了,我赢。”
阿尘面无表情地说道:“大。”
张藩打开盖子,一看,果然是大。
“好,第一把你赢了!”张藩大笑道,把蛊递到阿尘面前,“第二局,依然是猜大猜小,你摇色子,
我要是猜对了,我赢,要是猜错了,你赢。”
阿尘皱了皱眉头。
张藩既然这样摆局,就有必赢的信心,不管阿尘怎么摇,他应该都能辨出大小。
此局阿尘必输。
阿尘叹了口气,把蛊重新推回张藩面前,道:“我输了,张公子说第三局怎么玩吧!”
张藩大笑:“哈哈,好,好!阿尘果然是聪明人!”他拿起怀中少年的手,放在自己鼻子上来回蹭着
,“——第三局,猜点数,最靠近真正点数的那个算赢。”
阿尘一笑,似有充足地信心,他点点头,道:“好!”
张藩眼中闪过一丝狡诈,他大喊道:“黑老头!”
阿尘听到这个名字,身子下意识地一颤,有些错愕地望向门口。
一个头发凌乱不堪的人走了进来。他身形瘦削而矮小,一双眼睛细长狭窄,嘴巴紧紧地抿起,表情麻
木而冷漠。
但他并不老,相反的,可以说还很年轻。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尘有些生气地喊道,“你一开始就想好让黑老头帮你赌吗?!”
张藩撅起嘴巴摇了摇头,道:“阿尘啊,我又没说一定要是我和你赌,你一开始不好好听清楚规矩,
现在还想翻悔不成!”
阿尘的眉毛跳了跳,再怎样会说话,此刻也说不出话来了。
在他看见黑老头进来的时候,他的眼神中便有了惧意。
我看向那个叫黑老头的人,只觉得愈看,就愈觉得到那人浑身上下散发出无比锋利的气势。
是在赌场上,极老辣的人才有的气势。
“五个色子,我先摇,你来猜,然后你来摇,我来猜。谁猜对方手中色子的点数猜得更准,谁就赢了
。”
黑老头面无表情的说道。
五个色子。
若是只有两三个,阿尘或许还能和他打个平手,但是五个……阿尘恐怕没法赢。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刚刚张公子是说,一开始并没规定非得要阿尘和张公子赌,是不是这样?”
我笑盈盈地望向张藩,开口问道。
张藩只顾得贪恋我笑容,哪里还会思考我话里的深意,连忙道:“是,是!没错!”
我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可以代替阿尘,来跟这个人赌落!”
阿尘被我的话怔住了:“简离——你在说什么?”
“阿尘,别说话。”我淡淡地道,将五粒色子一股脑地扔进一个大蛊中,合上盖子,推到黑老头面前
:“先生,请先摇。”
黑老头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一眼,端起大蛊摇动起来。他的手极快,仿佛一阵风般在我眼前掠过,色子
发出均匀稳定的撞击声,没有丝毫错落。
除非在赌场上久经锻炼,加以先天的赋凛,决不可能辨出他每一次摇晃中色子撞击发声的细微区别。
忽地,黑老头把蛊往桌上用力一扣!
“公子请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出来,道:“十八点。”
黑老头打开盖子,阿尘的头探得比我还快。他发出一阵抽气声,不可置信地叹道:“十七点……竟然
只差一点,哎呀,简离,没想到你这样厉害!”
我不置可否地看向黑老头,他依然是仿佛雕塑般的生硬表情。
他一定认为,他可以猜准全部的点数。
连“一点”都不差。
我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笑意,久违的邪恶笑意。
把蛊放回手中,开始上下左右地摇动,清脆的撞击声传入耳中。
我的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黑老头。
他在观察我的手势,他在细听色子的声音。
异样的情绪,一点点地浮上他灰色的,没有神采的瞳仁。
一点点地浮上,直到溢满他的整双眼睛。
“啪!”
我用力扣蛊,一字一顿地说道:“先生请猜!”
赌场上,真正关键的一条,其实不是技术,而是气势。
心态上的变化,即使细微到几乎不可察,于两个对赌的高手来说,都是致命的。
我看到了黑老头眼中瞬间闪过的疑虑。
“先生快猜啊。”我笑着说道。
黑老头的嘴唇动了动,却又没有说话。
张藩急了,在黑老头身边大声嚷道:“黑老头,你快点给我说答案啊!别告诉我你不敢猜了!我告诉
你,你可是收了我一千两银子的,你要是给我猜错了,我可是一分也不会给你的!”
张藩,在赌场上还有一条,那就是旁观者保持安静。
你现在如此大声地叫嚷,只会让黑老头输得更加彻底。
“我……”黑老头脸上已经是面无血色,“我认输了!”
“啊!”阿尘惊诧地喊了一声。
“什么!”张藩不可置信地咆哮道。
05.失踪
还是阿尘眼疾手快,他手一伸迅速地抓起桌上银票,拉着我的手就朝赌场外跑去!
“让开,快让开!”阿尘大喊道,手拼命地往两边挥,拨开赌场里一层又一层的人群,后面似乎有人
在喊些什么,但声音太微弱,很快就淹没在了一浪又一浪的叫嚣声里。
冻结了整个冬天的冰雪,开始滴滴嗒嗒的融化。
白色的冰雪在一点点地褪去,色彩清晰的世界在一点点地浮现。
阿尘拉着我一路狂奔,风自耳边呜呜吹过,竟漂浮着丝丝暖意。
冬天在消失,春天在出现。
“呼,呼……太好玩了……”
阿尘坐在石阶上,一边喘气一边兴奋地说道。
我没有他的体力,跑得这么累,现在根本使不上力气说话。
“简离,你赌术跟谁学得啊,这么厉害!”
等我休息得差不多时,阿尘问道。
这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因为答案,已经存在太久了。
久得我都快要忘记。
那时,我常常没日没夜的流连于拉斯维加斯的各大赌场里。
挥霍大把的金钱,在一次次赌注里迷失自己,红衣女郎身上浓郁的香水味混杂着雪茄燃烧时呛鼻的气
味,就是我对赌场的所有记忆。
“简离,赌场上赌的绝不仅仅是金钱。”那个被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对我说,“金钱只是手段,你真正
要赢得的,是你的现在和未来。”
怎样的现在,怎样的未来?
是我自己想要的未来,还是父亲你眼中我应该要的未来?
父亲,那时的你一定不会料到。
我的未来,跟我想的和你想的,
都不一样。
“简离……你如果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阿尘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失神。
我笑了笑:“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以前我家里很有钱,所以我就常去赌,反正家里人也不管我,相反
的,他们还希望我在赌场里多认识点人,多积累一些人脉。我既然赌了,总不愿意输吧,所以开始思考怎
样才能赢,日子久了,也就学会了一些赢的手段。”
“以前啊……”阿尘想了想,突然问道:“简离,你现在多大?”
我一愣,道:“……十七吧。”
“哦,那比我大两岁……”阿尘疑惑不解地挠了挠头,“难道你十一二岁就进赌场了?好小啊,你爸
妈居然还同意让你去……我十四岁第一次进赌场的时候,可被我师傅拧着耳朵拽出来打了个半死呢……”
“阿尘……”
“……那么小就学会了那么厉害的赌术,连黑老头都甘拜下风,简离你真的好聪明啊!唔,我还以为
我算是很聪明的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呐……十一二岁,真的好小啊,太不可思议了……
”
“阿尘,不要想了。”我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再想,会把你的头都想大的。”
阿尘猛地拍了下自己脑袋:“啊,简离!”
“嗯?”我被他跳跃式的思维方式弄得一头雾水。
“你现在觉不觉得开心些了!”他笑嘻嘻地问道。
天色已经黑了。
阿尘的笑意在星辰璀璨的夜空之下,明亮竟似晨光。
暖意涌向全身,就连眼眶也有些发热。
我怕我说出话时的声音会哽咽,所以只是抿紧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阿尘。
“刚刚你到底是怎么让黑老头认输的啊?”在往回走的路上,阿尘问我。
我微微一笑,将手在阿尘眼前晃了晃。
阿尘先是一怔,然后一脸惊喜。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一个个指头的掰开。
一粒色子,出现在我的手心里。
“你出老千!”
“不出老千怎么赢他,他又不是一般的赌手。”我淡淡地道,“本应该有五粒色子,蛊中却只剩下四
粒,他当然会疑惑。”
“你手好快啊,我和黑老头都没看见你怎么做的!”阿尘敬佩地喊道,并且自动屏蔽掉了胖公子张藩
。他挠挠头,又想起了什么,“不过……要是黑老头那会儿不认输,你一打开盖子不就全露馅了吗?”
“笨!”我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计,自顾自地往前走去,“他要是那个时候不认输,我在打开盖子之前
,再放回去不就行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今晚很有说话的兴致,便又说道:“其实这些手法都很常见的,要是碰上顶厉害的
赌手,一眼就被他看穿了。”
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却忽然发现阿尘没有跟上来。
我疑惑地回过头,只见阿尘仍站在原地,手放在自己头上,脸有些微微的发红。
“阿尘?”
“啊,啊!恩……”阿尘回过神,含糊不清地应了几声,慌慌张张地到我身旁。
我想起一个问题:“阿尘,你几岁来七分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