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躲啊!”阿尘露出个无辜的眼神,“我不过是来看看简离的伤好了没有,小香你说话太伤我
的心了!”
小香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走过来抓住阿尘地手:“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你赶紧跟我去阿爹那,
不要总这么吊儿郎当地把一天给耽误了,好好跟我阿爹学点本事!”
“我有学啊,我每天都有认认真真的学啊!”阿尘不服地嚷道。
“你那叫学了啊,还认真呢!亏你说得出口!你说说,你每天跟着那些狐朋狗友的在集市里四处溜达
,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什么坑蒙拐骗的坏招术全被你给学遍了!你那点聪明劲儿怎么就不用在正道上呢
?亏得我爹爹那么看重你,想把自己的医术全教给你!”
“哎呀,小香,你说话怎么跟我妈一样啊!你还那么年轻,花一样的年龄,可千万不要过早地凋谢了
呀!”
小香怒了,一掌飞过去狠狠拍在阿尘头上,“你你你……阿尘,阿尘!我跟你说正事呢!你倒是好好
给我听着呀!”
阿尘故作可怜地捂住自己头,两只眼睛像小动物般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小香大侠……阿尘知错了
,小香大侠千万不要生气,阿尘贱命一条,被小香大侠打死了打伤了都无所谓,但小香大侠气坏了身子,
可是大侠您自己的……”
小香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什么气都给戳破了。她叹了口气,轻轻敲下他的额头,嗔道:“什么死啊
伤的,真不吉利,以后不准这么说了……刚刚的事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跟我赶紧过去吧。”
“恩,好。”这回,阿尘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默默地看在眼里,对阿尘也暗暗生出几分佩服。他虽然还小,性子又野,但很懂分寸,知道什么时
候可以开玩笑,什么时候不可以开玩笑。
这样的人,也很难得。
“对了,简离,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过去?”
阿尘跟小香闹腾了一番后,偏过头来问我。
“我?”我淡淡地笑了笑,“你师傅不是很讨厌和绝尘宫有关的人吗?”
“我师父说话一时一个准的,做不得数!他那时不肯医你,说不定现在就肯医了呢?”
我笑笑:“还是不必了。”
“简离公子,你就跟着我们一起过去吧。”小香也加入进来,“虽然你身上的毒性现在没发作,但我
们也不肯定你体内还有没有淤毒。你就跟着我们过去吧,让阿爹帮你好好地检查检查。”
阿尘若用力地点了点头:“是呀,简离,看在小香向你展现出她千年难得一见的温柔份上,你就跟我
们过去吧。”
小香立刻怒目瞪向阿尘:“怎么,我平时不温柔吗?”
“哪里哪里!”阿尘一脸坏笑,“平时啊——凝香姑娘更温柔!”
“阿尘!”
眼见他们又要扛上了,我不由得说道:“好了,我跟你们去就是了。”
“太好了!”这下,小香和阿尘朝着我,异口同声地喊道。
03.最后的医生
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小兔崽子,你们把老夫说的话当耳边风了吗!”
阿尘刚准备敲门,屋子里面已经响起了极为不满的咆哮声。
威力之大,仿佛一只潜藏了巨大愤怒的雄狮对天长吼,震得我们三人浑身一抖。
小香惊疑不定地看向阿尘。阿尘朝她微微一笑,俯下身,贴着门恭恭敬敬地说道:“哎呀,师傅,我
知道您不想给他治病,我也没打算让您给他治病,他过来只是看看师傅您而已,没别的意思!”
“哼!小兔崽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老夫知道你嘴巴厉害,老夫不见!”
“师傅!您是什么人呀,您可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威震八方,光耀寰宇,鼎鼎有名的天子
号第一大神医呀!您都这么有名了,要是被传出去连一个晚辈都闭门不见,多显得您心眼小呀,多折煞您
老人家面子啊!”
屋子里的人沉默了一会,高声喝道:“反正——反正老夫不见!”
阿尘见石燕青态度已经松动,正要再劝,我却已经把手搭在阿尘肩上,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既然老先生不希望见到晚辈,那晚辈就此告辞了。”我淡淡地说道,转身就走。
阿尘和小香急忙来拦,一个抓住我左手,一个扯住我右臂,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劝道:
“简离公子,我阿爹就那个脾气,你千万不要生气!”
“对对,简离,你再等等,师傅肯定会见你的!”
“就是呀,阿爹的语气都已经松动了!”
“你好歹都已经来了,就让师傅看看吧,你这个样子回去,我和小香也不放心啊!”
“阿尘说得对,简离公子你再等等,我阿爹会答应见你的!”
“……”
我被他俩拽得紧紧地,只觉得被密不透风的墙给堵住了般,窒闷得无法思考和呼吸。阿尘和小香的嘴
唇不停地张开又合上,耳朵里嗡嗡嗡地叫,却不知倒底在说些什么。
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被他俩给活活闷死的时候,身后忽然灌来一阵猛烈的风。
“都给老夫闭嘴!”
石燕青脸色铁青地推开门,暴喝道。
阿尘和小香立刻噤声不语了,他俩潮水般从我身边退开,小心翼翼地瞅向石燕青。
石燕青恶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转过头来审视我。
他的眼神很锐利,就像一把闪着白光的刀子,可以刺破人所有的伪装。
被这样锋利的眼神逼视,我心中有些略微的局促,但我相信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止水般的安
静。
我的安静,并非伪装,而是习惯。
我已习惯这安静太久太久。
石燕青和我对视了很长时间。
就像一场较量,一场没有动作没有语言甚至没有情绪的较量。
我们的武器,就是我们的过往。
都是沧桑的人。
石燕青的眼神一变,一句简洁明快的话已经丢了过来。
“进屋!”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已经转过身,朝屋里走去。
阿尘和小香皆是一惊,跑到我面前,欢快地说道:
“简离你快进去,师傅答应医你了!”
“是啊,简离公子快进去吧,阿爹答应了!”
他俩一边说着,一边把我往门口推。
“你们两个都不准进来!给我待远点!”石燕青在屋子里高声吼道。
“哦。”两人怏怏地应道,又朝我露出个鼓励的手势,然后小鸟般飞跑了。
屋子里非常的昏暗。
烛光微弱得只能照亮石燕青的半张脸,他的皱纹在这疲倦的光线里,被勾勒得清晰而深刻。
“关门!”石燕青命令道,语气坚硬得如同砂石。
我依言把门关上,屋子里变得更暗了。
石燕青的神情隐在暗处,模糊得看不清楚。
“你跟绝尘宫什么关系?”他问道,直入正题,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我一笑:“我以前是绝尘宫的人。”
“为什么会中毒?”
“因为……因为我的存在,妨碍了另一个人。”
“你恨不恨绝尘宫?”
“我对绝尘宫没有感情。”
石燕青沉默了。
我顿了顿,淡淡地道:“老先生呢?老先生跟绝尘宫——又是什么关系?”
我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
烛火突然剧烈地跳跃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噼啪声。
他的双瞳,便在这烛火瞬间的跳跃中,耀得通红。
“绝尘宫的人杀害了我妻子。”
他的声音里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只有凄凉,无限的凄凉。
“为什么不报仇?”
“因为香儿。”
“为什么要我进来?”
石燕青望着我,神情仿佛也被烛光刻得昏沉而厚重:“你的眼神,不是一个年轻人的眼神。”
我笑了,很轻,却依然感到疲惫袭来:“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很苍老,很破落的眼神么?”
石燕青皱了皱眉:“不。”
“那是怎样的眼神?”我又一遍问道。
尽管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尽管我觉得说出每一个字都很累,但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要问
,想要问,直到问出彻彻底底的答案。
“你的眼神与世隔绝。”石燕青的回答简捷明了,“你的身体在尘世之中,你的心,却在尘世之外。
”
我怔住了。
他一眼看到了底。
看到了我的伤,我的痛,我的悲哀,我的无奈。
看到了我的绝望。
我忽地觉得眼睛有些发胀,酸酸的感觉涌入鼻尖。
嘴唇,偏要执拗地弯出一条鲜艳的弧线。
“……可有得医?”我笑着问道,嗓音却是哑的。
石燕青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
他斑白的眉头紧蹙在一起,拧出几条深深的皱纹。
“老夫一生,只医过尘世之中的人,没医过尘世之外的人。”
“我明明仍在……仍在这……尘世之中……”
“老夫技艺,只能医人身躯,不能医人心。”
我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嘲道:“这样看来……我真的已经病入膏肓,救无可救了!”
石燕青沉吟半响,道:“老夫不能救,还有其它人能救;世人不能救,还有上苍能救。”
不要这样说。
你说什么都可以,但不要说上苍。
就是它,扮演了我命运里的那只猫。
那只懒洋洋地眯起眼睛舔舐自己爪子,看我怎样慌乱无措四处逃窜的猫。
“如果……我告诉你……就是……是上苍……”我的话语已经模糊,喉咙仿佛被一刀刀地割破,涌起
一阵浓郁的血腥味,“是上苍……把我弄成这样的呢……”
我说完,不等他回答,已经走到门口,推开了门。
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天色已经晚了,日暮的疲惫卷上屋檐,卷上草木,卷上石阶。
卷上我的发丝,我的眼睛,我的手,我的腿。
卷上我的心。
“老先生既然无法医我……那简离……就先告辞了……”
我疲惫地说道。
就在我要合门而去的时候,石燕青粗糙坚硬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
“还有一个人,可以医你——”
我的手轻轻一抖,却已不打算再说话,将门合上,转身往回走。
“你自己。”
最后三个字,从门缝里渗出,在空中悠悠旋转几圈,终于掉落在了我的耳中。
我,自,己。
忽然觉得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转念一想,却又一阵空惘迷茫。
——我终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没走几步,眼前窜出一个人影。
是阿尘。
“怎么样怎么样,师傅说什么了?”阿尘急切地问道,两只手下意识地抓住我的手腕。
我淡淡一笑,并没有把手抽出:“没什么事情……咦,怎么不见小香?”
“哦,她去药店抓药了。”阿尘说道,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简离,你有心事吗?”
“……没有啊。”
“怎么看起来很不开心呢?”
“哪里有不开心,我平时不就这个样子吗?”我虽然这么说,却终究有些有气无力。
阿尘仍是不信,两只眼睛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好了,不要看了。”我淡淡地道,抽回手,“天色已经晚了,回房去吧。”
阿尘没有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
一抹亮光忽然从他眼中闪过。
阿尘重新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往前跑去。
“阿尘你要做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阿尘背对着我,膨松的短发在傍晚昏黄的光线中跳跃,青灰色的布衣被风吹出柔软的弧线,他就像一
个正在追赶梦想的少年。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大声喊道。
春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一缕缕拂过脸颊,在我的视线里海潮般起伏。
我不由得眯起眼睛,任由阿尘紧紧抓住我的手,带着我往前跑去。温润潮湿的触感里,我似乎看了一
座浸透着阳光汁液的美丽花园。
04.三局
“赌大赌小?”
“大!大!”
“快,下注!”
“我押二十两,赌小!”
“……”
整个赌场,被各种各样的人摩擦得热气腾腾。人们扎堆儿地围成一个个圈,眼睛死死地盯住庄家晃动
的手。
火热的气氛把每个人的脸颊都染成了湿润的红色,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或咒骂声□着心中突突跳动的贪
欲。
阿尘的身体就像条灵活的鱼,拉着我的手从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穿过。
浓郁的汗臭味在鼻间飘荡,偶尔扫向我们的目光,空洞而涣散。
最终,阿尘带着我走进一间包厢,在他合上厢门时,喧嚣吵闹声被瞬间打落在了厢外。
“哟,阿尘,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赌台对面晃悠悠地响起一个声音,一个锦衣华服的肥胖公子歪着脖子傲慢地觑向阿尘。
阿尘一笑,不卑不亢:“张公子既然都已经有言在先了,阿尘怎么敢不来呢?”
“人人都说你阿尘聪明!”那胖公子扣了个响指,一个面容娇美的少年忙将一个紫砂杯递到胖公子手
中,胖公子接过杯子,手一带,顺势将少年拥入怀中。“——我张藩倒是要看看,你阿尘是不是像人们说
的那般聪明!”
阿尘大大咧咧地坐下来,拿起桌上色子,边放在手中把玩着,边叹道:“阿尘的聪明那都是小聪明,
遇着张公子您这种有大智慧的人呀,恐怕就不中用落。”